第13章 好奇圍觀
傘骨運到的速度遠比俞淮玲想象中要快，第二天下午便到了廠子門口，這大架勢，不免又招惹來一群街坊來圍觀，紅紅火火的樣子終歸是讓人有些眼紅。
“俞革家的女兒這麽厲害的嗎，短短幾天就把一個廠支棱起來了，看樣子以後是要發大財了吧？”
“也不看看人家是什麽名牌大學畢業的，能和我們比嗎？”
在酸溜溜的誇讚聲中，也有人表示了苛責和鄙夷。
“就算聰明，就算本事大，那又怎麽樣，一個忘本的人，一個不把鄉裏鄉親當人的人，能是什麽好人？就算她賺了那麽多的錢，也不見得有福氣消受吧！”
“就是，她能掙到錢還不是因為搶了大家的生意，我們的紙傘生意就是被這種垃圾傘搞壞的，一點道德都沒，老祖宗的傳承都給丟光了。”
本想來悄悄看看熱鬧的俞革，聽到人群中的這些惡言惡語，氣地連脖子都沒伸長瞧一眼，氣鼓鼓灰溜溜地轉身離開了。
而俞淮玲卻根本沒有將這些言語放在心上，她決定了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無論周圍人發出什麽樣的聲音，在她看來不過是聒噪。
俞術讀瞧見這邊的動靜，也背著手往這邊走來，見俞淮玲的傘廠已經支棱起來，很是歡喜，左瞧右瞧，卻又擰起眉頭。
“怎麽了，俞書記？”
俞淮玲有些詫異地盯著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地方沒讓他滿意，隻見俞術讀仰頭打量了好一會，才開口：“你缺個招牌，這廠的名字確定了嗎？”
“我們這是太陽街嘛，我打算就叫太陽傘廠，俞書記您覺得怎麽樣？”
俞淮玲十分尊敬俞術讀，謙虛地向他請教，俞術讀點點頭，很是滿意：“好！簡單直接，代表了我們太陽村……”
話音未落，有旁觀者小聲嘀咕著：“我們太陽村憑什麽被這一家垃圾廠代表啊，說出去都丟人。”
俞術讀聞言嘖了一聲，有些不滿地反問他：“難道你覺得現在一把油紙傘也賣不出去的太陽街說出去很光榮嗎？”
旁觀者聽到這話，頓時說不出話了，俞術讀說的沒錯，眼下正是這樣的狀況。
在外頭遇上同鄉人閑聊，若是問到彼此的村，對方聽到自己來自太陽村，必然會來上一句：哦，就是那個以前賣傘很厲害的太陽街吧？聽說你們那邊現在生意不行了，那現在是怎麽辦，都改行了嗎？
這樣的場景豈是難堪二字可以形容的？
人到中老年，卻徹徹底底地感受了一波丟臉的氛圍，實在是有苦難言。
那晚商量好的兩個女工阿姨，在這時笑著擠過人群走到俞淮玲麵前：“東西都到齊了嗎，是不是可以開工了？”
俞淮玲沒想到她們這樣熱切地想要上手工作，未免心情大笑，笑著帶領兩人往裏走，身後的圍觀群眾們一個個伸長了腦袋，似乎是想要一同進去看看。
俞淮玲察覺到背後這一道道炙熱的目光，於是笑著回頭看向他們，熱情邀請：“各位叔叔阿姨，如果好奇的話，可以進來看看，也許你們以後也會開廠也說不定。”
俞術讀聽到俞淮玲這樣說，臉上不免生出幾分驕傲，忙對人群道：“看看人家小姑娘家家是什麽的氣量，都別站在門口了，想進去看就進去看吧，這裏是沒有鏡子，要不然也讓你們看看你們那雙快要掉下來的眼睛。”
俞術讀都這麽說了，這些個好奇的人便前前後後湧入這個大倉庫之中，將三台機器圍得死死的，每個人都認真地盯著俞淮玲介紹機器的用法。
裁片、縫製、龍骨切割、主軸擠壓、傘架組裝，看似繁冗的程序，在俞淮玲三言兩語之中變得極其簡單方便，仿佛在場任何一個人，隻要動動手指就能立刻完成。
事實也差不多如此，那兩位女工阿姨十分聰穎，看了一遍就會，很快就當著眾人的麵開始上手。
沒一會，就做好了一把輕便靈巧的短柄傘，整理好不過手臂大小，無論出行放在哪裏都很方便。
隻不過這薄薄一層布的質量是無論如何都沒法和精巧製作的油紙傘相媲美的，有人忍不住又發出酸溜溜的發言。
“這傘麵也太薄了，質量也太差了吧，這要是風隨便吹一吹傘還不得變形？”
“是啊，機器做的傘雖然快，但質量就是不行，就是比不上我們的油紙傘，真是想不通，為什麽這種傘會賣的比油紙傘好，難道大家都不看質量的嗎？”
“這種傘再便宜又怎麽樣，還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要換一把，哪像我們的油紙傘，保養的好的用上十年也不要緊，換算下來比這個機器傘便宜不知道多少倍呢。”
俞術讀聽到這些冷冰冰的言論，有些擔憂地看向俞淮玲，擔心她受到這些言論的影響導致心情不好，可是令他意外的是，俞淮玲的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極其有耐心地開口回應。
“一樣東西，無論好壞都有它的價值，木筷子又輕又薄還容易髒，哪裏有不鏽鋼的筷子耐用？可大家照樣還是喜歡木筷子，木筷子賣的就是比鐵筷子好，傘也是一樣的道理呀。”
俞淮玲這個例子說的大家啞口無言，一個個吃了黃連似的，都張不開口，臉上都是憋屈的神情。
俞淮玲其實很能理解他們，賴以生存甚至令人驕傲的手藝，忽然間不受市場的認可了，甚至連吃飯也成了困難，偏偏還要看著那些不如自己的垃圾在市場上流通，誰都很難一下子就接受這個事實的。
麵前的這些街坊們不能接受，她的父親也是一樣不能接受。
俞術讀很是欣賞地對著俞淮玲點點頭，他端起隨身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對眾人道：“時代在發展嘛，大家的選擇變得越來越多了，市場怎麽樣不是我們可以控製的，但是如果固步自封，拒不前進，那倒黴的一定不是別人，是我們自己……”
“就算不為了太陽村的發展，為了自己，也要好好想一想，不能仗著自己有門老手藝，就看不上不如自己的東西吧？”
俞術讀的話再次說的在場眾人啞口無言，麵麵相覷，可盡管如此，在場眾人的心還是堅硬無比，絲毫沒有要放棄手藝去搞這些機器的意思。
“呀，我家裏還燒著東西，先回去了。”
“我也要準備準備做晚飯。”
人們在言語上討不到半點好，便開始想各種借口逃離這個令人尷尬的空間，前頭的人還在努力找著借口，後頭的人逐漸連借口都懶得說了，冷漠地轉身就走，連一片餘光都沒有留下。
俞術讀看著這些固執人的背影，有些頭疼地歎了口氣，俞淮玲見狀忙開口安撫他：“俞書記，應該是我還沒賺到錢，所以沒能吸引大家，等我賺到很多很多錢了，就算我們不主動去找他們，他們也會上門來取經的。”
俞術讀點點頭，十分讚同俞淮玲的話，當下又掃了一眼倉庫，見幾位女工都忙著幹活，俞淮玲也一副等不及的模樣，便不再打擾，叮囑了幾句注意用電，便轉身離開了。
“怎麽樣，張姨，葉姨，辛苦嗎？按照咱三的速度，一天大概能做幾把傘？”俞淮玲看著她們那比自己利索好幾倍的手腳，心頭滿是暢快。
不愧是她看中的阿姨，那速度堪比機器，根本沒有偷懶半分，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不停地工作著。
張紛聞言頭也沒抬地回了一句：“我個人的話，四五十把應該是可以的。”
葉萍聽了，輕笑一聲，眉飛色舞得意道：“我毛估我可以搞個五六十把。”
俞淮玲聞言心中一動，這兩位阿姨的速度遠在自己之上，若是三個人加上夜班，不知道能不能一天做到200把。
“兩位阿姨，不知道你們介不介意加班？”
“有錢嗎？”
“有錢就加班。”
兩位阿姨給出的回答是驚人的一致，俞淮玲忍不住笑出聲，連連點頭：“有的有的，這肯定是有的。”
“加！”
兩人又是異口同聲地開口，如此直白又默契的聲音，三人都忍不住咯咯咯笑起來。
第一天開工，從下午五點幹到晚上九點半，三個人的胳膊都酸的有些舉不起來，分別的時候，大家臉上的表情分明是輕鬆且爽快的。
畢竟能賺錢這件事，沒有什麽不可高興的理由。
一回到家，俞淮玲便見到父親坐在門檻上，戴著一副老花眼鏡，在細致地修補著油紙傘，他聽到動靜緩緩抬起頭來，父女倆的目光在這昏暗燈光下有預謀地對上了。
“回來了？”
俞革一臉不在意地按照慣例問了一句，俞淮玲也按照慣例回了一句關切的話：“恩，爸你也早點睡，不要熬太晚了。”
兩人明明是想關心彼此，可是好到嘴邊又變得別扭奇怪，怎麽聽都像是冷嘲熱諷，偏偏兩人都無力改變當下的局麵，隻會一次又一次讓場麵變得更加奇怪。
“看你這麽高興，應該接到不少訂單了吧，看樣子是要發財哦。”
就在俞淮玲準備進家門的時候，俞革忽然陰陽怪氣來了這麽一句，沒有接到訂單的俞淮玲隻覺得他這是在嘲諷自己，於是反著問道：“爸，我看你今天也挺高興的，還補起傘來，是不是來生意了？”
正是因為沒生意，他才把以前的陳年舊貨拿出來修修補補，被女兒這麽一刺，心頭的不悅難免更上一層樓。
兩人相顧無言，俞淮玲隻得轉身回了自己房間，匆忙洗漱後，拉過被子蒙頭便睡。
而坐在門檻上的俞革，也在女兒回房間後，歎著氣將手中的傘放下，他原意本是想提醒女兒，不要太辛苦了，欲速則不達，一切都該是慢慢的來，可是他沒等到這個機會，一開口便忍不住說了傷人的話，此刻也是萬分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