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跟蹤(二)

“喂,鄒老師麽?”

“我……我坐的公交車半路壞了,我可能要遲到一會兒,我給您請個假。”

“哦,那好,你自己多加小心,盡早來學校。”

掛斷了電話,鹽慈音吐了吐舌頭。

自己還從來沒這樣逃課,還帶撒謊的。

韓潮啊韓潮,看在你接二連三扮我的份上,我覺得應該像薑老師說的那樣,拉你去丹劇團,而不是那樣的一個補習班。

那個補習班裏,都是王琪那樣的小混子。

鹽慈音心裏想著,又從花叢後麵探出頭去,看到韓潮走的有點遠了,她加快腳步追上去。

走街串巷,拐彎抹角。

跟了好一會兒,才看到,韓潮走進了一棟居民樓。

居民樓外,擺著很多花圈。

鹽慈音心裏咯噔一下。

難道,韓潮真是傳說裏那樣,唱孝子?

鹽慈音吞了吞口水,又貓著腰,靠近一點,躲在一個巨大的花圈旁邊。

裏麵,有哀樂飄出來。

“怎麽才來!”

“剛剛好,沒遲到。”

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滿眼的不高興。

他紮著麻衣,應該是真的孝子吧。

鹽慈音躲的位置,剛好隻能看到這男人,卻看不到他對麵的人。

鹽慈音正要再往前挪一點,卻見已經披麻戴孝的韓潮快步走出來。

鹽慈音大驚,趕忙往後一躲。

韓潮舉著三支香,拜了拜,而後,就開始做準備工作。

他果真在唱孝子。

鹽慈音忽然覺得心裏堵得慌。

自己雖說是跟著母親寄人籬下,可好歹,還能正常的生活和上學,而他呢,竟然為了生計,做這種工作,鹽慈音之前從未想過,一個和自己同齡的人,會有如此殘酷卻真實的遭遇。

“哎,我給你打個預防針。”

橫肉男追了出來。

“我爸是少數民族,興不同的哭法。”

“什麽哭法?”

韓潮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醇厚悠長。

橫肉男看了韓潮一眼,將他上下打量個遍,冷笑,“一會兒,我們做,你配合就行了。”

說完,橫肉男便進去了。

韓潮皺著眉,站在原地。

鹽慈音看到,他的手,沒有包紗布。

醫生說,不能碰水,隻怕他也沒找做。

今早,他還買了帶辣椒的粢飯團……

這人,怎麽這樣不知愛惜自己。這是在自暴自棄麽?!

不一會兒,刺耳的三樂嗩呐就響起來,打斷了鹽慈音的思路。

“爹呀……”

“你怎地如此命途多舛,撒手西去……”

“叫兒等如何不心痛……”

幾聲哀嚎,帶著戲腔,尾音悠長繚繞。

韓潮跪在門前的稻草蒲團上。

鹽慈音聞聽,心口一窒。

那個毫不猶豫徒手就握刀子的男生,那個縫傷口不打麻藥的男生,那個說話時桀驁的好像王一樣的男生,竟然為了錢,為了活下去,跪在這樣。

而且,為了一個不知道底細的人,奉獻自己的眼淚和聲音。

他是到底有多難……

鹽慈音忽然想起寒潮給自己的那個錢包。

那裏麵的錢,是不是都是他屈辱尊嚴換來的?

鹽慈音隻覺得,自己的心裏,好像堵著一團棉花,很輕卻很難受,難受的讓她呼吸都感覺到疼痛。

韓潮唱得婉轉哀怨,感染力很強,逐漸的,就有女眷跟著哭起來。

鹽慈音小心的探出頭,看著韓潮的側顏。

他的頭發很長,遮住了半邊臉,看不清他的眉眼,但是他的肩頭,在**。

“哎,賣力點,我嬸子哭得都比你大聲!”

橫肉男叉著腰,站在韓潮身後,好像監工。

又好像,這裏去世的人,和他毫無關係。

鹽慈音咬著牙,她真想衝出去,拉著韓潮就走。

“好了,下麵,我們家要打孝子。”

“你配合吧!”

韓潮剛剛唱完一段,正要起身,橫肉男就走過來。

緊接著,他身後過來幾個戴孝的中年男子。

他們手裏都拿著扁擔。

“你們要幹嘛?”

“我們老家的風俗,要打孝子。”

“打了孝子,孝子越慘,我爸才走的越有麵子。”

說完,不等韓潮反對,橫肉男一抬手,“叔幾個,別客氣,為了我爸,使勁打。”

“善後,有我呢!”

“好嘞!”

幾個人一陣答應,隨即為首的,掄起扁擔,就朝韓潮砸過去。

韓潮一個激靈,揚手便接住了。

“我隻負責哭靈。可不替挨打!”

“哼!”

“小子,你是孝子,孝子在我們那,就得有這出。”

“我不幹!”韓潮丟開扁擔,開始解身上的衣服。

“嗬!”

“你不幹,也不成!”

“如今,這是吉時,錯過了吉時,你怎麽賠?”

“孝子不見紅,不利子孫後代,你配得起麽!”一旁,輪扁擔的中年男子補充一句。

“他就是孝子啊!你們打他不就好了!”邊說,韓潮又開始解頭上的麻布。

“你不做,不僅要賠償我,之前哭靈的錢,你也別想要。”

“而且,你以後,也別想在陽市再混這白事場子了。”

橫肉男不痛不癢的說著,臉上帶著諷刺和威脅的笑意。

韓潮皺眉。

這世界上,還真有這樣的人。

自己不當孝子,逼著別人當,還連帶威逼恐嚇的。

“我不是嚇大的!”

“這事,你們事先沒說,這不怪我!”

“我隻負責哭,不負責替打!”

“我也不算壞了行規!”

“你以為,我要你幾個哭靈錢,你就能隨便欺負人?!”

說完,韓潮便將身上的麻衣解了下來,丟在地上。

橫肉男一看,冷道,“此刻,可由不得你!”

說完,他一比劃,幾個人衝上來,將韓潮團團圍住。

“給我下手,別錯了吉時!”

幾根扁擔,齊齊的朝韓潮揮了下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哐當”一聲巨響。

眾人回頭,竟看到擺成一排的幾十個花圈,就好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紛紛倒下去。

而鹽慈音,正站在花圈的頂頭,閃爍著大眼睛,看著眾人。

“你這掃把星,竟然推倒我家出殯的花圈……”橫肉男說著,就伸手來抓鹽慈音。

鹽慈音一閃,跑開了,站到了韓潮身邊。

“你們這種歪風舊俗,是不合理的!”

“人家哭完了孝子,就該讓人家走!”

“你們這種歪風邪氣……我……我報警!”

橫肉男恍然,冷笑道,“哼!原來你們倆是一夥的?”

“誠心來砸場子的,是不是!”

“你報警啊!你報警之前,我先收拾了你!”

說著橫肉男拿過親戚手裏的扁擔,就砸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韓潮撿起地上的燒火棍,一揚一擋,而後一挑,竟將男子手裏的扁擔,挑飛出去。

“你!”橫肉男大怒,“哥幾個,今天,給我抓住這小子,往死裏打,為我爹出殯添彩!”

“打壞了,算我的!”

眾人聞聽,便都來抓韓潮和鹽慈音。

韓潮見狀,一腳踢翻了眼前的火盆阻擋眾人,而後,在塵埃裏,拉起鹽慈音,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