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憶往昔

“來運兒!你快聽?是貓叫還是別的什麽……”高樂天舉著手機擠到徐來運身旁,不安地四處照探著。

“嗚嗚……”這回聲音更真切了,像貓又不是貓,似人又非人,三人聽進耳朵裏,背後漸漸浮起一陣雞皮疙瘩。

“有怪莫怪小孩子不懂事,老祖宗您開開眼,給我們指條明路!”邱小娥雙手合十,閉眼念叨了一番。

他們朝著聲音的方向找去,終於在一處隱蔽的角落裏發現了一坨不知是人是物的背影。

燈光照出了一個灰白的腦袋和一個動也不動的背影。徐來運屏息凝神地走近,邱小娥卻忽然出聲嚇了他好大一跳:“死老頭子!你讓我們找得好苦!”

走到正麵一瞧,果然是久尋不得的父親徐清遠。徐來運頓時鬆了口氣,卻又再次怒上心頭:“爸!你咋回事?咋就一聲不吭,自己偷偷跑到這來了?叫我們這一頓好找,媽都快急瘋了你知不知道?”

徐清遠轉過頭來,嘴皮子抖了抖,臉上的晦澀大概和暮靄燃起的炊煙一樣濃,直到使勁咽下一口深得化不開的苦澀,方才顫顫著說道:“我、我隻是想再看一眼老戲台子……”

邱小娥上前搭著徐清遠的肩:“老頭子,知道你心裏藏著苦,下次你要想再上哪去,告訴我和孩子一聲,去哪我們都陪著你!萬事都有商量的餘地,那鐵樹都還能開花呢,誰知到最後會怎樣?咱先回醫院養好身子再說,成不?”

“是啊,叔,這大半夜的你身體又沒好全,萬一再著涼了,也耽誤以後唱戲呀!”高樂天從旁勸解道。

徐來運則什麽都沒說,上前攙著父親。待父親像棵在風中顫抖的老樹般在他肩旁艱難立穩之後,他才發覺父親的個子不知什麽時候起,已比自己矮了一頭。

從前那個像山一樣穩重可靠的父親,已被歲月壓成了一把落滿辛酸的弓了。

回到醫院安頓好父母後,徐來運送別了高樂天,自己合衣隨意在父親的病床旁搭著桌子睡了。

這一夜他睡不安穩,時不時又起來看一眼父親,生怕一睜眼父親又消失不見。這種不安的情緒是和家人相處時從未有過,又難以言表的,隻得以默然的陪伴作為化解。

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醒了睡睡了醒,到了淩晨的時候,才終於熬不住睡熟了過去,卻在睡得正深的時候被母親搖醒:“來運兒,去**躺會兒吧!媽到廚房熬點粥。”

徐來運下意識地瞥了眼父親,見他呼吸勻稱,發出低低的鼾聲,起身給父親掖了掖被角,才終於伸了個大懶腰挪到**,舒展僵了半夜的腿腳。

早晨6點多,醫院漸漸有了人氣,邱小娥也帶回了熱粥,打回了熱水,喚醒徐來運。

母子倆難得在家以外的地方獨處,該來的談心時間自然便跟著來了。“來運兒,這麽久也不見你回家,偶爾打一次電話你也在忙,你到底在外邊兒咋樣?工作還順利嗎?”邱小娥攪著瓷碗裏的粥關切地問道。

“媽……我好著呢!就是,嗯,太累了,想著回家看看你們倆。”徐來運“嗤嚕嚕”地喝著粥,將心虛含糊地壓到了喉嚨底下。

“我老聽說你在那幹著啥……拍戲?拍的啥戲?見到大明星了嗎?都有誰?有沒有劉得華?”

“人家是大明星,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接一部戲片酬得千萬起,多的是大導演請他拍戲,哪是咱想見就能見的呢!”

“喲!那咱可真是見不起!想當初,你爸也這麽風光過。他在這一帶可也是個響當當的大人物呢!譚家灣、柳樹溝、桔茨林……隻要戲團一來村裏搭棚子,十裏八鄉的村民們都爭著搶著一睹他的風采……”

邱小娥陷入回憶中,眼神也不自覺帶著點神采:“但凡是村上有頭有臉的人家哪個沒有請過他唱戲?你是沒親眼瞧見,當年追你爸的人,裏三層外三層的攆了幾裏地,那陣仗可是熱鬧得很……”

“你把我爸說得那麽厲害,跟個巨星似的,當年你倆又咋會有機會認識呢?”

“說起這個事呀……”邱小娥掩嘴輕笑,眉眼似那少女般柔情,“那年我才20歲,家裏兄妹多,所有地裏的活都靠著你外公、外婆,還有你大舅和我沒日沒夜地忙活,才勉強換來一口飽飯吃。

有一天晌午,我忙過地裏的活之後又上山扯豬草,忽然發現你爸掛在山上一棵大樹上不上不下的,左腳一隻鞋還掉進了溪裏,我三下兩下就爬了上去,把他救了下來,狠狠地取笑了他一頓……

你爸告訴我他是唱二棚子戲的,還約我去看戲,我還不信呐!天下有哪個唱戲的不是能文能武的?咋會爬棵樹還下不來呢?我就故意叫他給我留個好位置,還得給我備好周家茶樓那幾樣頂貴的點心,我才肯去聽他唱戲。

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我心想,這人要不是個傻子就是個二皮臉!誰不知道周家茶樓那精貴的玩意,隻供給有錢人家吃呢?當時我就就沒太當回事,到了約定時間,我還在地裏忙得暈頭轉向的,你父親便差人來了。

這老頭子,想見我又不直說,繞了七八個個彎才把我請去。我坐那的時候,手裏的鋤頭都還掛著土裏新撅的泥呢!然後,你爸一亮相,台下就瘋了,我也瘋了,我這真是見著角兒了啊……”

邱小娥自顧回憶著,似乎要將所有的美好都講完才肯罷休。徐來運也不插話,他是甘願付出些想象力,和母親一起沉淪在回憶裏的。

說著說著,回憶的腳步就就加快了。邱小娥說到近年來隨著時代的進步,人們也開始對物質、對精神都有了更高的追求。

“二棚子戲不再受歡迎,老的唱不動了,新的也沒人肯來,這麽不上不下地過了幾年,戲團就散了。”邱小娥悵然道,“那天的張班主,你可還記得?”

“我記得,看著就不是什麽好惹的人。”

“你媽說得沒錯。”徐清遠悠悠地說。

徐來運母子轉頭看著他,異口同聲地問道:“你啥時候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