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尋父記

回到醫院,徐來運前腳才下車,邱小娥就急匆匆迎了上來:“怎麽辦,我把醫院每層樓每間屋子都跑遍了,連衛生間也悄麽蔫兒地在門前叫了幾回,就是找不到你爸的蹤影!這倔老頭,手機也不帶身上,成心想急死人!”

“媽,莫上慌(不要急)!醫院這邊的人你問過了沒有?”

“問了嘛!都說沒注意、不曉得!這黑天瞎火的,還帶著腰傷嘞,能跑哪裏克(去)?都怪我!我一天一宿地沒合過眼,晚飯後眯瞪(睡)了那麽一會兒,醒來之後他人就不見了……”

“不怪你,誰也不怪。我再去問問!你和樂天在門口等著。”徐來運匆忙交待之後便甩開步子,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住院部大門附近,抬眼看了一周,在角落上方的攝像頭下站定了一會,很快又朝醫院二樓的行政辦公室飛奔而去。

上到二樓,除了一盞走廊上的孤燈以外,其餘門口均已緊鎖,隻有徐來運一人和黑幽幽的影子從孤寂中穿行。

走廊盡頭的洗手間門口沒有門,洗手池裏支棱著個拖把頭出來,搭著時有時無的水滴聲和感應燈,滲人得慌。

徐來運故意咳了一嗓子,叫醒不情不願的感應燈。燈光雖亮起了,卻也看得不那麽真切,得走近了細看才能看清蹲坑裏是不是有人。

他心裏開始打鼓,但也隻能硬著頭皮上前一個個查看。還好洗手間範圍不算太大,走進裏間還能看見窗下對麵住院部亮著的大燈。

整個二樓轉了一圈之後,他終於找到急診室,找了個坐在醫生位置上的人,問道:“醫生,我爸在這住院哩!這會人找不著了,不曉得參哪兒克了(跑哪兒去了),咱這大門口的監控是哪個部門負責的?方便查一下不?”

“監控?那是行政部管著哩!查不著查不著,早就壞逑(掉)了!”醫生揮揮手,眼神裏帶著些警惕,“你父親叫啥?住哪個病房?啥病進來的?”

“我爸叫徐清遠,昨天腰閃了送來的。”

“徐清遠?哦!好像有點子印象……昨天夜黑也是這個時候,我這急診室來了不少人,聽說是戲團打架了送過來的,動靜鬧挺大。你父親也絕地很,嫩(這麽)大歲數了還擱耶(跟小年輕打架)。”

“……嗬嗬。”徐來運不知怎麽搭話,隻得訕笑兩聲便起身要走。

“小夥子,俺們這兒監控你是查不了了,你往別處找找,我看你父親人緣挺廣哩,說不定是嫌醫院住的不美氣(不舒服)在哪家老夥計家裏耍著呢!”

出得辦公大樓,便是邱小娥在春寒料峭的夜晚六神無主地徘徊著。徐來運上前安撫道:“媽,剛才我看了一圈,門口裝著的監控就沒亮著,估計也是許久沒用了,查不到啥子。”

他邊說邊把邱小娥扶到門口的長凳子上坐下:“爸的病還沒好利索,指定走不遠,你先想一想,這附近有哪家是他常說起的嗎?用他手機聯係上試試。”

邱小娥沉思半晌,忽然想起什麽,激動得嗓門也亮了起來:“瞧我這給懵的!我咋就沒想起來老董家!他家離這裏不遠,也就五裏地,騎個電摩托十多分鍾就能到!”

說著她從外套裏兜掏出個棕色手機套,掀開有些滄桑的封皮疊在手機背麵,湊近眼前來回看了又看,又作難地遞回徐來運眼前:“這屏幕太滑,我用不利索,老花眼鏡也沒戴,你快幫著找找你大成叔的電話號碼!”

徐來運接過手機皺眉道:“這屏幕咋摔成這樣了?用起來又卡得要命,去年我不是寄了個新手機回來?咋還不用呢?”

“你爸和我都舍不得用,也用不慣這麽金貴的玩意。俺倆的舊手機舊是舊,畢竟也是大幾百塊錢買來的東西,湊合著用吧!你爸說,等你哪天回來了,新手機再給你拿回去用。”

“……媽你快看,是不是這個董叔?叫董大成的?”徐來運指著好不容易劃動的手機屏幕說。

“對對對!就是他,你快打一個試試。”

電話很快撥通了,對方的回複卻是沒見到徐清遠本人。徐來運摸著下巴的胡茬沉思片刻,對一旁的高樂天說:“樂天,回徐家溝!”

高樂天二話不說立即轉身走向停車場,徐來運緊隨其後,不發一言。“我跟你們一起去。”邱小娥亦步亦趨地在倆人身後,“你倆也別攔著我了,我自個在醫院也待不踏實,在路上指不定還能想起點什麽。”

徐來運想了想,也就點頭同意了。他拉開後駕駛車門,將淩亂的後座大概收拾了下,往後座的空調風口前探了探,直到手上吹來陣陣暖風,才放心地回到副駕駛上坐好。

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山間野路,被車燈的大眼睛劃破兩道白亮的口子。車身一路在起伏的山路間顛簸,車內被一方暖燈覆蓋,三雙眼睛透過車窗焦灼地四處尋視著。

他們一路尋過了附近的艮子坡、柳樹溝,敲開了一扇扇和夜色一樣沉默的門。

邱小娥強打著精神,將些微的謙卑和矜持裹進客套的問候裏,一遍遍對著門裏門外的人說著:“還沒睡呢?來運兒,這是你X叔,快叫人。”

得到否定的回答後,她婉拒了所有的幫忙,將自己的希望掐滅在一扇扇關上的門外。

又一次坐到車上的時候,徐來運也有些泄了氣,他揉了揉發酸的雙眼,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眼看著醫院附近的路都找過來了,都說沒見到!我爸他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喃喃自語間,徐來運忽然眼神一亮,轉身詢問道:“媽,我好像記得你說過村裏曾有過舊戲台,後來被拆了,位置是在哪?”

“原先在打穀場旁邊,現在被規劃成了新的村民活動廣場,就在小學路口附近!”邱小娥一拍前座,高樂天立馬會意,驅車前往舊戲台。

空無一人的活動廣場約莫有100多米寬,場上沒有路燈,也沒有行人。健身器材被安置在西南角,閑置的農耕器具則呆在另個角落,像一個個沉思的守夜者,守衛著一方天地。

“來運,我走那半邊,你和我嬸走另外半邊,咱倆一人打一手機電筒分頭找,你顧著點我嬸別走太快,找到了就打電話。”高樂天說完,才轉過身,便聽到不遠處隱約飄來幾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