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叛逆的老父親(下)

“哎呀這上一波人剛給吵走了,你們父子倆咋又接著下一輪吵起來了?”邱小娥一回來便開始打圓場。

高樂天後腳進門,一手拎著個保溫飯盒,一手悄悄扯了扯徐來運,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叔,這附近我都轉遍了,沒啥好吃的,這裏邊盛的是麵湯,您先湊合著吃一頓,明天我去鎮上買隻土雞回來給您補補身體。”高樂天打開飯盒蓋子,將冒著熱氣的麵湯端到徐清遠麵前。

“你這孩子,我又不是坐月子,沒那麽金貴,不用給我帶土雞!”徐清遠也就著台階順勢說下來,臉色也緩和了些,“你們倆還沒吃呢吧?來運兒,帶樂天去吃飯吧!”

“我們才吃……”高樂天半茬子話還未說完,徐來運便上前搶先一步說道:“那我們去吃飯了,走!”說罷轉身推著高樂天離開了病房。

從上車起,徐來運就自始至終地沉默著,隱約還有點生氣,也不知在和誰在較勁。

“來運兒,你咋回事?咱剛才不是都吃過飯了,你說吃過了,明明是想關心自己的爸爸哩,說的全都是別扭話……老實說,你是不是心裏有事兒?你不跟我說心事,你總得跟我說個目的地吧?咱這是要上哪兒轉去?”

徐來運回過神來,望了眼窗外說道:“去艮子坡!”

艮子坡是徐家溝一處尚未被過度開發的山區,外有群山環繞,內有溪水縱流,是個難得的清幽秀美之處。

自打離家去了大城市以來,徐來運聽過多少人念叨某處風景有多好,可他心裏一直惦記著的依然是家鄉的美景。

到達艮子坡時,已是朗月初上之時。倆人隻爬上半山腰一處石階上,便累得癱倒在地,再也走不動了。

高樂天仰頭望著滿天繁星感歎道:“你別說,這種星空也隻有在鄉下才能看見了,隻可惜……”

“可惜什麽?”徐來運接茬道。

“可惜我身旁的是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不是個妹子!”

“有情況?正談著?準備談?”徐來運調侃道。

“我倒是想有情況呢!隻不過……現在咱這年紀談一個姑娘,那肯定得奔著結婚去吧!那彩禮錢先不說,該有的物質條件咱也得創造吧?要不姑娘憑啥跟你過苦日子呢?這一算,不得攢個幾百萬?”

“你倒是活得清醒,不像我……”徐來運說著說著,情緒又低落了下來。

“咳!人生嘛!你就當是一闖關遊戲得了,關關難過關關過!有啥大不了的!實在邁不過去的坎,再過幾年回頭一看,都是小事一樁!”高樂天叼了根草,滿不在乎地躺下說道。

“有時候我真的挺羨慕你的,既清醒又樂觀,好像世上沒什麽能難倒你似的。”徐樂天看著天空,“不像我……哥們這次,是真給事難倒了。”

對著廣闊的星空和靜謐的山林,徐來運終於有了一吐為快的衝動。

“我從小就夢想著在北京出人頭地,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我也知道像我這種北漂在北京多如浮萍,大多都隻能從事著不起眼的小事業。”

徐來運緩緩說出自己掙紮奮鬥的經過。要完成夢想,首先就得立誌,向成功的大人物學習。

和別人不同的是,他心目中的大人物不是經濟頭條上常出現的那幾位大鱷,而是在片場一呼百應的大導演。

通過各種努力,他也終於進了劇組,從打雜開始幹起,一步步成了場務、學了打光,又學了剪輯知識,研究編寫劇本技巧,最終成了導演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如果他再磨練幾年,成為優秀導演也不是沒有可能,可他太心急。人一急,就犯錯。他識人不清,錯信了些不該信的“製片朋友”,導致多年的積蓄打了水漂,自己的電影計劃也隻得流產。

這片他投入了百分百信任和汗水的土地,並沒有還報與他一個成功的夢想,而是一份輕飄飄的嘲諷,比最蹩腳的編劇用腳指頭編出來的網絡喜劇大電影還要惹人發笑。

“你說我30多歲的人了,還被人騙了錢,這事可笑不可笑?”徐來運捂著臉,悶聲悶氣地問道。

“說實話,你確實是有點缺心眼了。可惜哥們當時不在北京,要不然,即便是當時沒勸住你,過後也要掘地三尺把那騙錢的貨給找出來。”

高樂天拍了拍徐來運肩膀:“這事你當時沒轍,現在天高地遠的更沒轍了,沒轍的事你想再多又有啥用呢?依我看你就趁回家這段時間,好好想想以後的出路,實在混不下去了,你就來跟哥混,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落你一口。”

徐來運坐起身來,腦後沾著的草隨之飄落下來,“不!我還不想這麽快就認輸!我還是想要拍電影!”

“……我終於能理解你爸為啥鐵了心要唱戲了。你們父子倆其實真的是一個脾氣,隻要認定一個事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就是老話說的什麽……咬定青山不放鬆,死倔!”

“我和我爸不一樣!”徐來運不假思索地否定道。

“有啥不一樣呢?不都是找地、搭棚、打光、搭戲嗎?形式上雖然不太一樣,本質上是差不多的。”

“……”徐來運的一大堆導戲的知識理論才準備脫口而出,又噎了下來——高樂天這麽一對比,他竟也聯係到了其中微妙的相似之處,無從辯起。

“我一定會拍出一部好戲的。”徐來運站了起來,對著廣闊無垠的天地立下誓言。

“幹脆你等我成為超級富豪,做你的電影投資人吧!到時候你想拍什麽戲,想怎麽拍,請誰拍我都沒意見,隻要別太虧錢就行!你覺得呢?我倆誰的成功幾率高一些?”高樂天也站了起來,向遙不可及的廣闊未來投下一小片仰望的目光。

“……我覺得我們倆像兩個傻子。”徐樂天裹緊外套,才過了春分,山裏的夜還很冷,“走吧!時候也不早了。”

才走了沒幾步,徐樂天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停下腳步應答道:“媽,我們還在外麵……什麽?你說誰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