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叛逆的老父親(上)

視頻當中被打得狼狽不堪的中心人物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父親——徐清遠!

“別看了,也別吃了!那是我爸!走!送我回徐家溝!”徐來運匆匆跑出店門,不明就裏的高樂天忙囫圇咽下吃了一半的餃子,付了飯錢便緊隨其後。

回徐家溝的路上堵了幾次,徐來運探頭看了又看,一路上不時地或輕敲車窗邊沿,或撫著下巴上淺淺的一層胡茬,糾著眉心沉默不語。

高樂天見狀安撫道:“不急不急,車不算多,就是路窄了點,前麵那大車過去了咱就好過了。”

徐來運回了一聲歎息:“唉!”

“放心吧,我看也沒多大事!一會兒到了醫院,你也別太衝動,有什麽事咱好商好量的,先顧著我叔的傷勢,然後跟外人把理論清楚了,再說別的。”

高樂天說的道理,徐來運又怎會不知。這些年,他不知同父親說過多少大小道理。

父親堅持唱戲這些年,除了空得一個“戲團班主”的稱號,其他又得了什麽?可他的父親偏偏就認不清這個理。

在去往病房的路上,徐來運想了不少說詞,有嚴厲的有冰冷的。他其實是頂不忍心的。但也隻能硬著頭皮演一回。

如果能借此機會讓父親慢慢放棄戲團的事,那麽即使他做一回“演技派”也未嚐不可。

鄉鎮醫院不大,住院部隻有那麽幾層樓。病房裏大多是寂靜的,沒什麽家屬,隻有病床是躺著人的。他們低調地處理著自己的病痛與孤獨,仿佛並不想和這世界有太多關係。

倆人轉來轉去,沒找到人,最終在一處擠擠挨挨圍坐了不少人的病房前停下了。

徐來運擠過人群,果然見到了自己的父母。徐清遠也見到了自己的兒子,隻是他此時臉上並無半點久別重逢的喜悅之情。

徐清遠理了理自己稍顯淩亂的衣裳,挺了挺背,靠坐在病**,對身旁一個站著的中年女子不冷不熱地說:“張班主,你帶了這麽些人來看我,怎麽?是想顯出你‘大拿’的威風?”

被稱作“張班主”的中年女子答非所問地回道:“徐主任謙虛了。論唱戲、論功力,您都是當仁不讓的這個。”她豎起大拇指。

“隻不過如今這個時代,已經不是咱們以前那個論角不論戲的時代了。現在外麵哪個戲團不在演一醜一旦的‘二人台’形式?雖說上不了台麵吧,可台子熱鬧啊!二棚子戲也隻有這樣才有活路。”

張班主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默然不語的徐來運,順手一指:“這些個年輕人,你能指望他們觀賞咱們一板一眼的老戲?哪怕是快板這樣快節奏的東西,恐怕他們也沒耐心欣賞的。?”

徐來運被說得微微一愣,他站在父親這邊,自然是很想參與到這段高深莫測的交鋒當中力挺一下父親的。

可一個接一個戲曲相關的詞匯從張班主嘴裏滔滔不絕地往外蹦,連父親都逐漸沉默,他這個聽都沒聽太明白的人就更無從辯駁了。

邱小娥上前打圓場:“好了好了,這有一出是一出的說出來給誰聽?誰聽得懂?昨天的事不是都說清楚了,這事兒不怨我們老徐,當然也不敢怪罪張班主你。”

在邱小娥解釋下,徐來運才終於縷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卻是那辦喪禮的主家。

原來,那主家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價錢先請了徐清遠的戲團,後又邀請了張班主的戲團,想以比價的方式讓兩家戲團互爭高低,價低者勝。

主家為省倆錢的手段著實低劣,也亂了規矩。徐清遠當時就表明了不參與這種不道德的競爭的態度,招呼了戲團班子收拾家夥什走人。

可戲團裏一個老夥計氣不過,下台時咒罵了對方戲團一句,兩邊才爭論起來,又被好事之人煽風點火,這才從爭論上升到肢體衝突。

徐清遠戲團都是60歲往上的老夥計,60歲以下的都能算後生輩了,哪裏是一個中青年成員為主的戲團的對手,徐清遠從中勸架,就把自己“勸”上了醫院。

整個打架的過程當中沒有人看清是誰對徐清遠動的手,以徐清遠清高孤傲的倔脾氣,自然也是不肯開口叫任何人為自己的傷體負責的,便隻有叫了妻子邱小娥忙前忙後地照顧了。

還好他隻是扭到了腰,加上天氣還不太暖和,時有陰雨天氣,風濕的老毛病也開始複發,才痛苦了些日子。

徐來運心裏對父親的怨懟又積深了些,但也隻皺眉低聲說了句:“沒事瞎逞什麽能嘛?真當自己是超級英雄?”

接著他又抬頭站到父親麵前,不疾不徐地對張班主說:“張班主,這事我也聽明白了,這的確是主家不厚道,但是你們作為參與其中的當事人,也被動地成為了幫凶。

真要鬧大了,或是說我人微言輕,說不動你們這些長輩,咱就依法處理,該走程序就走程序,該辦鑒定手續咱就辦鑒定手續。我相信法律自會站在有公道的人這一邊的,您這麽明事理的人應該也和我想的一樣吧?”

一聽說要走程序,張班主嘴角抽搐了下:“是是是,你說的在理。那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徐主任養病了,告辭!”

待病房裏隻剩下一家三口之後,邱小娥借著讓高樂天幫忙的理由,將他帶出病房,給父子倆獨處的機會。

對著沉默的父親,徐來運回複的也隻能是沉默。此前準備了許久的,那些嚴厲的、冰冷的話在嘴邊徘徊了一陣,也不知怎地,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春節咋沒回來,這會兒回來了?”徐清遠率先打破沉默。

“手上的事暫時忙完了,想家了,就回來看看。”徐來運想了想說。

“噢……”徐清遠抻了抻衣擺,將內搭背心上的破洞和無話可說的尷尬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

“以後有什麽打算?還唱戲?”徐來運上前倒了杯溫水,輕輕擱在床邊的櫃子上。

“當然要唱,不唱,我還能做啥子?”

“你都這樣了,還咋唱戲?是想一邊唱,一邊讓我媽跟前跟後地伺候你嗎?家裏的地都不管了?”

“這孩子,咋說話呢……咱家的地早就流轉出去了,為那兩三畝地累死累活地耕地刨田,不值得!”

“唱戲唱戲!你隻知道唱戲!我小時候你就隨著戲團各地跑,現如今你為了唱戲,依然把我媽一個人撇在家裏,她也是快60歲的人了,你就沒想到萬一她有個頭疼腦熱的該咋辦?”

“你!”徐清遠一口氣激湧上胸口,臉色漲紅,“你這是對自己爸爸說話的態度嗎?”

“來運兒!”門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