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選擇，不選擇
“來你好好地坐這兒，聽叔慢慢給你道來。”徐勇越的心思隨著目光飄遠，“我入行的時間沒你爸長，我是親眼見著你爸一路吃著苦頭過來的。
他是角兒沒錯，可要當角兒，那勤學苦練都是最基本的事兒，那會兒的班主脾氣也不老好，聽著你爸唱著有些個尾音沒收緊了，一煙杆子就抽下來的。”
徐來運聽著徐勇越的訴說，仿佛也走進了父親練功的那個場麵，親眼見識了老班主的嚴厲與年輕的父親無處訴說的委屈。
“後來呢你爸總算是把本事練出來了，名聲也給唱出來了，去到哪裏都是人爭著搶著要瞅一眼的主。可這好景不長，老班主去世了，戲團無人接手，你爸也隻得硬著頭皮上陣，接過了班主的位置。
當班主可是和當角兒太不一樣了，你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好的壞的都往好了說，叫聽戲的主家有麵子，咱的賞錢才能落到口袋……”
徐來運感到有些震撼。除了麵對的人群不一樣以外，他竟不知父親還擁有著和自己幾乎同樣的心路曆程。原來他父親也曾為了逼著自己成長起來，走過說違心話、辦違心事的路子。
“我之前跟你說的那些喪氣話，有一半都曾出自你父親的口中，你信是不信？就是那天，我們進城裏探望他去，他喝醉以後說的話，我也隻是挑了他說的一些轉述給你聽罷了！若可以選擇，誰會傻到想再從頭苦一遍呢？”
徐來運的心情愈發複雜，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了解父親，也越發地覺得眼前的事棘手起來。
“當時我們都在勸他，要往好的方麵想，人嘛！幹啥不都在選擇？選了那條路，另條路就是再好走也別再惦記。活就是活這麽個滋味嘛！要都活得那麽容易，那天底下就沒有難的人了！你說對吧？”
徐勇越又點起了煙，“你像我，一把年紀了孤零零一個人過，為啥，給不了別人更好的生活，那就讓她自己選嘛！兩口子又不是綁死了分不開的，到頭來還是得各過個的。
冷清的時候就聽聽戲，想找人說話了就出門找人嘮嘮，一天天的日子也就這麽打發了。過年過節的孩子們想起來會來看我一眼，我也挺知足的了。都是個選擇嘛！”
徐來運原本對徐勇越的鄙視和不解，到了話題的末尾變成了理解與崇敬。
分別的時候，徐勇越送著到了村口，不忘又解釋了一遍：“來運娃兒，你莫要因為我使喚你是事生氣。
叔這也是為你好，現在的年輕人，做啥決定都以為自己已經想得相當清楚了，跟著一遇到點挫折就受不了呢！你得先練練心氣，把性子衝的地方磨一磨，磨軟了，磨圓滑了，也就差不多成了。
回去吧！想好了再來找我。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是戲團裏最重要的，你得先把唱戲的都湊齊，有了角兒，又有了班主排戲，再來找我們這些不登台的，那才成戲嘛！”
一路上，徐來運不時回想徐勇越的話，心裏激**了一遍又一遍。正如徐勇越所說的，盤活二棚子戲團，隻憑著一腔自以為是的熱情還是不夠的，要做好計劃，也要做好隨時吃苦、吃虧的準備。
回到家裏，父親問見麵的情況，徐來運把今天的遭遇全說了一遍，一點也沒想著要給自己留一點麵子：“爸，你早知道我勇越叔不是你說的那個‘老實人’，卻也還是騙我去見了他，這是要我曆經九九八十一難的節奏？”
徐清遠笑了笑：“這回你可想錯了。你勇越叔原先的確是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人。隻不過啊，戲團經曆了些事情，這才變得謹慎了些。我看他也沒對你怎樣，才讓你吃了點小苦頭罷了。”
“勇越叔的確是個奇人。”徐來運想起借鎖的事，當時隻顧著氣惱，現在想來也是好笑。
“你爸我呀，吃的苦頭可比你今天吃的多太多了。年輕人多吃點苦嘛，好事！”徐清遠拍拍徐來運的肩，目光裏充滿讚許。
“唉！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徐來運癱坐開來，眼神迷茫。
“求什麽索？給我老老實實追求個姑娘回家來吧！”路過的邱小娥又念叨開了。
為了躲開母親的嘮叨，徐來運隻得躲回房裏，拿著手機隨意地刷著新聞。
編劇好友的一個朋友圈引起了他的注意：“某大型網絡電影《XX傳》今日正式與X店開拍，導演XXX，主演XXX，知名編劇XXX共同出席開機儀式……”
底下跟著一排點讚的，還有幾個網紅頭像的跟著後邊留言，半嗔半怪地怨自己沒有得到上鏡機會。
看了一圈下來，除了導演和主演他不認識以外，都是他曾經一起打拚過的工作室的夥伴。
看著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臉，徐來運有些感慨。他們當中有人已經成家，有人嚷嚷著準備離婚，卻鮮少有人成功的實現夢想，隻把各自將生活過得雞飛狗跳。
不知自己若是再堅持一陣，會是個什麽樣的結果？徐來運腦子裏忽然又回想起徐勇越說的關於選擇的話：“人不是麵臨著選擇，就是麵臨著選擇帶來的後果。”
捫心自問，他其實是沒有百分百的底氣，說自己完全不會後悔的，這太假。目前他能做的，隻有在一步步選擇當中，盡量走條不會麵臨太後悔的結果的路。
世間的事，並不是絕對到非此即彼。選擇中庸，不是懶惰，也不是逃避選擇，而是更清醒地活著去走更艱難的路。
想通了以後，他放下手機，起身來到電腦麵前，再次投入到茫茫的戲本研究當中。
對於戲本，他所知甚少，隻知道從前父親唱的老戲本，都是一代代傳下來的，即便後來又加入了新戲本，也都是形變神不變，依托著戲劇整體節奏設計戲本故事。
既然是靠著戲劇編故事，那就離不開編劇知識。這算是他接觸二棚子戲以來唯一算是內行的門道了，應該不需要投入過多精力，就能編出新的本子來。
然而事實還是給他上了新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