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奇人奇事(下)

徐來運怔了怔,隻得開口問道:“勇越叔,我聽我爸說,您之前在戲團是最早一批奏樂隊裏負責拉弦的,餘下敲鑼的、吹嗩呐都是遲好幾年接的班,資曆都沒您老呢!樂隊的人都把您當做老大哥呢!”

“啥資曆不資曆的,老了老了誰還看你資曆呢?時辰一到,該死的也就死了。”徐勇越又開始抽起了煙。

“叔,話也不能這麽說。您看我爸,年紀不也比您還大著呢嗎?到現在也還惦記著唱戲呢!”

“我哪能和你爸比呢?人再怎樣也是個角兒,還是班主,我就是個拉弦兒的,有我沒我一個樣,該唱八岔的時候也一樣用不上我。”

“叔,您可太謙虛了。別說是懂行的,即便是我這個門外漢也看得出來,戲團裏若是沒了拉弦的,那可真的和牛沒了犁一樣,走哪兒都耕不開地,那是萬萬不行的。”

“現在說這又有啥用呢?戲團散了,人心也散了,沒有角,沒有打光的,沒有箱倌……光找我這個拉弦的頂啥用?”徐勇越越說著就越躲到了濃煙裏。

徐來運用手揮開了些眼前的煙霧,有些急了:“您這說的也太絕對了,事情也沒到了沒有轉圜的地步,我正琢磨著要把二棚子戲團重組起來呢!這戲團上下就像台機器,當然是少一零件,少個人都轉不動的嘛!”

“重組戲團?是你的主意還是你爸的主意?”徐勇越終於扔掉了手裏快燃盡的煙頭,讓它在腳下和其餘的三兩個同伴自生自滅。

“是我爸的心願,也是我後想的主意。”徐來運不得不站起身來,走遠了幾步離開煙霧繚繞的環境,胸腔裏才舒爽了些。

“我記得當初可是你把‘遣散費’親手交到了我們的手裏,當時的態度可和現在的不一樣呢!”

“我當時不是沒咋接觸過二棚子戲嘛!對這行也了解得不夠深,現在我是越接觸,越覺得這二棚子戲,還是有戲唱的!”

“哦?怎麽說?”徐勇越也站起身來,踢開了腳下四散的煙屁股和茶葉梗。

徐來運把自己去櫻桃溝的所見所想,好好地描述了一番。他是說著看著,看著說著,盡量揀些好聽的、向上的詞說,免得徐勇越又挑到啥由頭,鑽進牛角尖裏咋也拽不出來。

**演講過後,徐來運又把自己大概的想法說了下:希望在短時間內將戲團的原班人馬湊齊,再好好地排一次戲,最好是新改編的戲本,再找個串講的熱場子的人,以微小的改變撬動更多的可能。

“行不通,行不通呐!來運娃兒,你莫要看張荷花他們那套子走江湖的方法成功了,也想著要學人家的,那是拾了人的牙慧,又要到人的跟前去搶食吃,這是會被人瞧不起的,不被人戳後背笑掉大牙才怪呢!”徐勇越連連擺手,又拉了張矮木凳坐下了。

“老路行不通,那就走新路唄!既然別人把路開出來了,咱就照著別人的腳印走,雖說不一定能走快,但好歹能先走穩步子。”

徐來運耐心勸解道,“咱二棚子戲不也是從‘玩地方、唱小場’,到‘建戲班、上茶樓’一步步發展過來的嘛!人要是隻怕摔跤,那還咋能走出一番新天地?”

“嗯……”徐勇越這回沒再接話。他臉上除了溝壑一般深沉的皺紋以外,沒有其他表情。餘下沒說出口的到底是“是”,還是“否”,徐來運也不好猜測。

“先莫說唱戲的事了。眼下我還有事要忙,你看……家裏也沒啥吃的……”徐勇越站起身來,拍了拍腿上的塵土。

“晌午了,都飯點的時間了,您有啥事說說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徐來運到底還是沒有輕易死心,他惦記著就快出口的那一個或兩個字,惦記得有些執拗,甚至有些隱約的較起了勁。

“我把家裏的鎖借給了東家的徐老桂了,你去幫我取了吧!”徐勇越也沒客氣,直說了準備要去辦的事。

徐來運本已做好準備的心打滿了問號,卻也沒掛到臉上來:“行,我去取。”

他一路頂著同鄉人打量的目光,好容易問到了路,來到了徐老桂家,人卻指著自家刷著紅漆的防盜門說:“誰吃飽閑的會跑去他家借鎖去?”

徐來運心裏那個氣是直衝腦門,心想才在城裏被人擺了一道,沒成想回鄉了還是沒躲過被人戲弄一番的命運。

氣歸氣,他跑回徐勇越家裏時,臉上還是和和氣氣的樣子:“叔,人家說沒借您的鎖,您是不是記錯了?”

徐勇越想了想,猛地一拍掌心:“哎喲!瞧我這爛記性!記錯了記錯了,鎖沒有借給老桂家,借給了西頭的徐老長家了,來運娃兒,你再去老長家幫我把鎖拿回來吧!”

徐來運反複問了幾遍,得到的都是徐勇越肯定的回答,便又隻得再次踏上取鎖的征途。

到了徐老長家,那可更熱鬧了,才過飯點,家裏的鄰裏的,大多是些嬸子婆子坐到了門口,直盯著徐來運這個外人瞧。

“啥?個老糊塗的東西,誰稀得借他的鎖哦!小夥子,你莫不是被人騙,又想著來騙我們的吧?”有個膽子大的阿嬸取笑道。

這一笑,便像是會傳染一般,把一圈的人都帶著笑了起來。徐來運本就不善言辭,再被取笑了,臉也是紅到了脖子根,倉促逃遠。

又回到了徐勇越家,徐來運是再也沒憋住,質問起來:“叔,您要是真的看我不順眼,直說就好,犯不著三番五次地戲弄我。”

“哈哈哈——”徐勇越也不急著辯解,反而將徐來運拉進了裏屋,換了幹淨的杯子,倒了新開的茶葉,添了熱水送上。

“來運娃兒啊!你這就受不了了?到時上場唱戲,麵對的可是各式各樣的觀眾,人要是再給你出點難題,專挑你不喜歡的話講,專挑你不喜歡的戲點名要你唱,你要咋辦?”

“叔,您這是……”

“我這呀,並不是有意刁難你,我是在考驗你呢!你光聽著你爸說二棚子戲曾經有多風光,卻沒聽他說過咱曾經也吃過多少苦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