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山之中大地之下
很多年後，當李誌誠白發蒼蒼的時候，他依舊記得那天的他，能感覺到自己嘴唇的顫抖，雙腿打顫，全身發涼，能感覺到大悲將至。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中升騰，又緊緊地抓住他的心。他不敢發問，可他又不得不堅強，不得不勇敢地去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團長，許營長是不是傷的很嚴重，所以不在縣城醫院，而是去了更好的醫院？”是的，一定是這樣的。許營長撞向他的時候，那力道之猛可不像受傷的人，許營長在被他被拉出來的時候，還笑著和他說：
“我沒事，你快去！”
張團長緊閉著雙唇，沒有回答他的話。李誌誠眼睛開始通紅起來：“許營長讓我趕緊告訴你們，風向變了，風向變了！所以，我就把他放在哪裏了……你們告訴我，他在哪裏住院，好不好？等我好了，我要去看看他。”
“等你好了，你會看到他的。”
“真的？”
“是的。等你好了，回到山上，你就能看見許營長了。”
李誌誠瞪大了眼睛看著團長，看看他身邊的那個幹部，最後又看了看班上的小戰士。小戰士點點頭。此時，李誌誠甚至能看見自己的眼眶裏湧出越來越多的淚，最後已成大滴，大滴地往地上掉。
張團長拍拍他的肩膀：“許營長的家人經過商量，決定讓他留在武陵山上。讓他和你們一起守護這片藍天，保衛這片土地。”
李誌誠嘴巴顫抖地越來越厲害，他努力地憋著，緊緊地撇著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奔潰。可在聽到團長這句話的時候，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他這是為了救我！為了救我啊！團長！是我陷入了火勢裏逃不出來，他是從旁邊衝過來的，他把我撞開了！團長……”李誌誠像個孩子一樣抱著團長哭得不能自已。
何芳在旁邊也是哭紅了眼睛，不停地抹淚。她這是第一次聽說這事，李誌誠能活下來，竟然是一個大首長用命換來的！這在她的心裏就像被人掏空了一樣，難受得不知道怎麽呼吸了。
“許營長的家人會在後天上午上山，和許營長道別。”
“是的，班長，我們的追悼會就是放在後天。”
許營長的追悼會那天，天還沒亮李誌誠就悄悄地跳了窗，翻了圍牆逃出了醫院。今天就是下刀子雨，他李誌誠也得爬上山去，見許營長最後一麵。
到了連隊，遠遠地就看見食堂門口紮起了白花，掛著黑布，黑布上寫了兩行字：山河同悲，英雄不朽。李誌誠拖著一條滲透鮮血的腿緩緩地走過去。進了食堂，一群人正開始默哀三分鍾，沒有人看見他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慢慢地，他看見了正前方那張桌子，桌子上麵蓋著一麵紅旗。紅旗下麵有一團小小的東西，像一個兩三歲的孩童大小。那是許連長的軍裝嗎？李誌誠的心中，充滿了詫異，痛苦，內疚……
李誌誠麵如死灰地走了過去，在眾人還在默哀的時候，悄悄地掀起了紅旗——他要好好地和許營長道別！可就在他掀開紅旗的那一瞬，李誌誠啪的一聲，就摔倒在了地上！
“許營長！許營長！不！不會是這樣！不是這樣的！”李誌誠抱著桌腿，歇斯底裏地哭喊起來。
一個憔悴的老太太輕輕地走到李誌誠麵前，蹲下，看著這個孩子的滿是淚痕地臉，柔聲問道：“孩子，請告訴我，他最後一句話是什麽？”
“許營長說，許營長說：‘注意風向，注意風向……’嗚嗚，嗚嗚……”李誌誠掩麵痛哭起來。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他的臉，他的臉，都黑了……嗚嗚，嗚嗚。”
老太太溫柔地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淚，然後慢慢地站起來，走到一個年長的老首長麵前說：“老許，聽到了嗎？我們的兒子不再是那個懦弱的小三子了，他不懦弱，他很勇敢，很勇敢……”說完，她一頭紮到在地。
李誌誠不知道自己怎麽參與了許營長的整個埋葬過程，所有的環節他處於恍恍惚惚，昏昏沉沉之中。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茫然地回頭，看見連長的臉在麵前，嘴巴挪動著，又聽不見他在說什麽。
不得已，連長拉著他的胳膊就進了辦公室，連長對著裏麵坐著的老人說：“許首長，李誌誠到了。”說完便退出了房間。
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李誌誠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開口說第一句話，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回這個老首長的兒子。可這有什麽可能呢？
一切都成了定局，他李誌誠一個老百姓的孩子還能活蹦亂跳地呼吸著山上的清晰空氣，而他的兒子，卻永遠地長眠在這茫茫地大山之中，大地之下。
“他小時候，很膽小，很懦弱，遇見老鼠都會嚇哭。為此，我和他媽沒少罵他，他的兩個哥哥沒少嘲笑他，他就像一株營養不良的小草，長在一個長滿了參天大樹的院子了。那麽不協調，那麽惹人生氣……”老首長慢悠悠地開了口，低沉的語調，像在訴說一個久遠的故事。
李誌誠走過去：“後來呢？”
“後來，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爸，我要去當兵了！’然後他就從北方來到了南方。他已經三年沒回家了，我很想他……他很勇敢，是嗎？”
“是的！很勇敢！”李誌誠無比堅定地回答了老首長的話。
“嗯，很好！我很滿意。以後你如果有時間，就去替我看看他，並把我的話轉告他：爸爸很高興。孩子，再見。”
隨著門輕輕地關上，李誌誠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蹲下，不知道怎麽麵對這一切。
門外突然傳來一句話：“你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吧？許勇！勇敢的勇，這是他當兵後為自己改的名字。”
“報告首長！我記住了！”
從那一刻起李誌誠把這個名字刻在了心裏，並融入他的血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