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東風多情

離開虎狼之地,宮卿舒了口氣,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唇,剛才她一醒了就覺得嘴唇有異樣,麻麻酥酥的仿佛被蟲子咬過腫了一般……怎麽回事?

站在回明華宮的路口,她心裏晃過一個難題。此刻回到明華宮,若是別人問起自己酒醉之後去了哪兒,如何說?特別是向婉玉,她若是比自己早醒,必定會追根問底自己去了哪兒。當然不能說是被太子帶到了暖閣,否則,可真是跳進護城河也洗不清了。

宮卿略一思忖,便抬步前去重陽宮。

一來,今天就要離開皇宮,於情於理都要去和向太妃告別,二來,別人或者向婉玉問起,就可以說,自己這段時間在重陽宮和向太妃在一起,自然不會有人懷疑。

走到重陽宮門外,寧心姑姑正巧從裏麵出來,一見宮卿便笑著道:“真是好巧,太妃正派奴婢去請小姐呢。”

“姑姑,太妃叫我來有什麽事麽?”

“太妃今日病了,想著小姐今日要出宮,一定會來告別的,等了半天也不見小姐的身影,這才著了急,讓奴婢去請小姐過來,可是巧得很,小姐想必是聽到太妃的心聲了吧,血脈相連的親人,果然就是不一樣。”

“太妃怎麽會病了?”

“昨夜吃了糕點之後覺得口幹,一時等不及就喝了些涼茶,結果腹痛胃痛。”

“可請太醫瞧了?”

“剛剛去請了,人還沒來。”說到這兒,寧心帶著略埋怨的玩笑語氣道,“小姐怎麽不來瞧太妃呢,難得進宮一次,居然就來了兩三回。太妃可是天天盼望著小姐能來和她說說話聊聊天。”

宮卿窘迫地笑了笑,心道,我倒是挺想來看望她老人家的,可是卻怕她老人家給我設套,讓我去“偶遇”什麽人,那可就不妙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進了太妃的寢宮。

向太妃半靠在**,見到宮卿便伸出手,“沒良心的丫頭,好不容易進了宮,也不來瞧我,可是嫌棄我這老太婆又老又無趣?”

宮卿上前,握住太妃的手,笑嘻嘻道:“太妃哪裏話,像您這樣可愛的老人家,不知道多討人喜歡。”

“喜歡你又不來。”向太妃忍不住捏了捏宮卿嬌滴滴的小臉蛋,愛憐之情溢於言表。

宮卿隻是嘻嘻笑著卻不答,心道:我怕來了,您給我設套啊。

“今天就要回去了?”

“是啊,待會兒就走,所以來給太妃告別。”

向太妃一聽,便拉下臉:“沒良心的丫頭,姑姥姥病了,也不肯留下來陪陪姑姥姥?”

寧心立刻道:“是啊,太妃身邊雖說不缺人侍候,可到底不是嫡親的親人,小姐就多留兩天,等太妃病好了再走吧。太妃最喜歡小姐了,天天念叨著,盼著。可是小姐也不來,太妃不知道多傷心。”

宮卿頓覺有些羞愧,太妃和寧心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要是狠心走了,實在是說不過去,帽子大一點,都可以算是不孝了。不過,既然太妃病了,估計也沒精力給自己安排什麽偶遇了,自己躲在重陽宮裏,阿九也不會來尋仇滋事,想到這兒,宮卿便笑著答應了。

“那好,卿兒就多住兩天,陪著姑姥姥。”

向太妃一聽喜笑顏開,緊緊握著宮卿的手:“好孩子,姑姥姥就知道你心眼最好。”

“那,我去告知表姐一聲。”

“我讓人去就行了。”寧心立刻就吩咐殿內的侍女:“去明華宮告知向婉玉小姐,就說太妃病了,宮小姐留下來多陪太妃幾天,讓向小姐先回去。”

此刻,明華宮裏,向婉玉剛剛蘇醒,聽見向太妃病了,立刻便起身隨著宮女一起到了重陽宮。一來她也要和太妃告別,二來也想問問宮卿,花神賜酒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己怎麽就醉了?

當著太妃的麵,向婉玉不好意思開口詢問,一直對著宮卿使眼色。

宮卿明白她的意思,便對向太妃道:“太妃,我和姐姐說句悄悄話,太妃不許偷聽。”

太妃笑著揮手:“小丫頭們還能有什麽悄悄話,不就是誰家的兒郎生的好看英武。”

宮卿噗的一笑:“太妃您猜得真對。”

向婉玉和宮卿走到廊下,立刻就問:“我剛才真的醉酒了?這怎麽可能,我平素在家中喝上三五杯酒根本不會醉的。”

“因為那酒中,公主放了藥,聽薛佳說,一滴就醉。”

向婉玉一聽氣得臉色通紅,“我們姐妹到底哪裏得罪她了,居然三番五次的整治我們。仗著她是公主,就可以如此的無法無天麽?”

“或許她心情不好,捉弄人來逗自己開心吧,方才我聽宮女說,喬錦歌和李崇明也醉了。”

“那兩人又如何惹到她了?是見不得別人比她漂亮麽?”

宮卿苦笑:“誰知道呢,反正花朝節終於結束了。”

向婉玉惡狠狠道:“你瞧著吧,她今日所作所為,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如數奉還。”

“姐姐要不和我一起多留兩天吧,太妃病了,我們陪她兩天。”

向婉玉立刻道:“太妃跟前這麽多人侍候,我看妹妹一個人陪著就夠了,這宮裏我一天都不想多待。”

向婉玉歸心似箭,和向太妃告別之後就離宮回家了。

宮卿也不想留在宮中,但也沒法狠心離去,最好是太妃立刻就能病好,於是,她便問寧心:“姑姑可是請的薛太醫?”

“是啊,太妃有病,一向都是請他的。”

“那太好了。”但願薛太醫手到病除。

薛太醫來了之後,和向太妃兩人心照不宣。這後宮裏的女人呢,通常都是假病的次數多過於真病的,比如向太妃她老人家,從年輕的時候起,就經常有需要的病一病。薛太醫已經見慣不驚,很淡定地給老太妃開了一副養身健體的滋補藥,告退離去。

向太妃舒舒服服地靠在床頭,笑眯眯地看著宮卿。目光熠熠就像是她手指上帶的貓眼石一般。

宮卿被看得心裏毛毛的,上一次,就是被老太妃這慈祥光亮的目光鼓動著,興致勃勃地去了養馨苑,然後偶遇了某人。

寧心姑姑笑嘻嘻地從外頭進來:“太妃,藥已經煎上了,太子殿下聽說您病了,特意過來看望。”

向太妃立刻露出驚詫而意外的表情,仿佛對太子殿下的駕臨真的一點都不知情。

麵對向太妃無辜的表情,宮卿無語,恭敬地站起身,恭迎太子殿下。

——這真是好招不怕濫。

片刻之後,慕沉泓走了進來,一道幽幽的目光,似笑非笑地從她臉上掃過,然後也露出一個驚詫而意外的表情:“宮小姐也在這兒?”

宮卿:“回殿下,太妃病了,留我在這裏多住兩天。”

“太好了。”

宮卿:“……”

什麽太好了?您兩位真的很有默契啊。

慕沉泓走過來坐在向太妃的床沿,和顏悅色地問:“太妃您哪裏不舒服?太醫可來瞧過了?”

“薛林甫已經來過了。太子最近忙什麽呢?怎麽也不見過來。”

“沒忙什麽,就在暖閣裏看書看折子。”

不是錯覺吧,他把暖閣兩個字咬的格外重……想起方才,她心跳略有點快,那個,嘴唇的異樣,不會是?一想到某種可能,她心裏噗通一聲,頓時有心律不齊的症狀。偏這時,慕沉泓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這道目光的內涵十分豐富。於是,方才那個猜想的可能性瞬間就到了九成。

要是他幹的,她就……心裏就了半天,最終發現,除了裝不知情,還真的拿他沒轍,自我安慰,算了,親一次是親,親二次也是……啊呸呸就當是被蚊子咬了。

慕沉泓笑著看向她:“宮小姐常來看望太妃麽?”

“她也不常來。”向太妃歎了口氣,無限遺憾地說道:“你和卿兒小時候常在一起玩兒,怎麽越大倒越是生分了?一口一個宮小姐,聽著我都覺得遠,小時候你管她叫卿妹妹,多親切。那會兒宮裏的幾個小姑娘裏頭,你可是最喜歡她。”

慕沉泓笑笑不語。

“卿兒那會兒叫你太子哥哥,最喜歡跟著你。你們倆看著真像是一對金童玉女。”

宮卿麵色緋紅,加無語凝咽……有這回事麽,姑姥姥?仗著我不記事,您就盡情地杜撰吧。

慕沉泓勾唇一笑:“是啊,卿妹妹小時候活潑可愛,玉雪可人。”

“卿妹妹”!宮卿脊骨一麻,心都顫抖了。太子殿下,求您還是叫宮小姐吧。

“對了,卿兒你彈隻曲子來聽聽。太子,你還沒聽過她彈琴吧,宮裏的琴師可遠不如她呢。”

宮卿一頭黑線,太妃您這是要我搞專場才藝表演麽?

慕沉泓含笑點頭:“好,李萬福,你去把我的笛子取來,太妃,我們合奏一曲如何?”

“好極,妙極。”

寧心姑姑動作迅捷,立刻讓人抬來了向太妃最珍愛的焦尾琴。李萬福片刻功夫就取來了太子的長笛。

宮卿……

“就合奏一曲鳳求凰吧。”向太妃笑眯眯地開了口。

宮卿:“……”

慕沉泓對向太妃點的曲子也一點沒露出意外的神色。顯然,向太妃的心思,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啊,根本就不帶一點點的掩飾。

於是,這悠揚的笛音,婉轉的琴聲便在重陽宮裏幽幽響起,兩人的配合當真是天衣無縫。

向太妃意猶未盡,又笑眯眯道:“太子若是天天能吹上一曲,我的病不用吃藥也就好了。”

慕沉泓放下笛子,笑眯眯道:“好啊,那我每日都來。”

宮卿:“……”姑姥姥您真的是病了嗎?

“既然太子殿下每日來吹笛子,太妃您老人家的病就好了,那也不用卿兒留下來陪著姑姥姥了對麽?”

向太妃立刻道:“那不行,非要聽合奏才有效啊。”

宮卿:……姑姥姥你贏了。

向太妃慵懶地歎了一聲:“寧心啊,扶我去曬會兒太陽。卿兒,替我招待太子,我片刻即回。”

宮卿無語地看著太妃矯健敏捷的身影,心道:就您這利索勁,哪有半點生病的樣子啊,還說什麽片刻就回,就糊弄我吧,沒一個時辰您絕回不來。您其實就是想訛住我,然後讓我和他,那個什麽什麽吧。

要不要這麽明顯啊,好歹您也含蓄些啊!還有,您這做法根本就是媒婆做派啊,好歹您也是太妃,這牽線搭橋的手段真的有待加強啊,至少也要帶點宮廷味兒啊,宮鬥什麽的不都是講究高深莫測麽,別這麽**裸啊……

吐槽完畢,宮卿回過頭,正對上慕沉泓的目光。好吧,這位太子殿下,人家才是正宗的宮廷目光,幽幽沉沉的仿佛一潭看不透的水,表麵卻又波光瀲灩,泛著溫柔明亮的光。

不過,太子殿下您盯著人看了這麽久,眼睛難受麽?

宮卿正色道:“太子殿下日理萬機,太妃這裏有臣女看著,請殿下放心。”

送客麽?他吟吟一笑,“我今日不忙。”

“那,明日殿下若是太忙,就不必過來了,由臣女侍候太妃即可。”

慕沉泓揉了揉眉心:“明日若是太忙……”頓了頓,他正色道:“我就來一次,若是不忙,就早中晚三次,卿妹妹覺得如何?”

宮卿:……好,你也贏了。

“卿妹妹的琴彈得真好,明日我們來合奏一曲高山流水吧。”

宮卿被他一聲卿妹妹叫的麵上發熱,眼皮直跳,“說不定今晚上太妃就康複了。”才不和你當知音,明天我就回家去,您和向太妃高山流水吧您。

“卿妹妹……”

“太子殿下,臣女去看看太妃怎麽還沒回來。”宮卿起身走到門外,還覺得後背麻酥酥的像是爬滿了小螞蟻,卿妹妹……真肉麻。

慕沉泓笑眯眯地起身,彈了彈衣襟,嗯,暫時就先到這兒吧。

向太妃閉目養神,唇角含笑——要是這丫頭嫁給太子,安國公府又可以風光安逸數十年。而且,自己也會更幸福滋潤了。正想得愜意,突然聽見一聲小聲地詢問:“太妃睡著了麽?”

她一睜眼,就看見宮卿正在問寧心。

“你怎麽來了,太子呢?”

“我過來看看,若是姑姥姥睡著了,就回去給您拿條毯子以免著涼。”

“不用管我,你去和太子說話。”

“他已經走了。”

向太妃立刻就問:“你把他氣走了?”

宮卿無語,是他把我肉麻走了……

向太妃有些生氣,這丫頭怎麽半點都沒遺傳自己的上進心啊,想當年自己進宮從六品一路奮鬥到二品。眼下這麽有利的條件,她居然一點都不珍惜。

宮卿走過去,蹲在她腳邊,笑嘻嘻道:“姑姥姥,我有幾句話想私下和姑姥姥說。”

寧心立刻識趣地帶著宮女退下。

“你說吧。”

“姑姥姥,您不用這樣費心給我安排。我母親她不想我進宮,我自己也不想,皇後的性格姑姥姥比誰清楚,還有那個阿九,更不是好相與的人。他日,恐怕還有比這兩位更難纏的人物出現,我不想與這些人糾纏,很沒意思的。”

宮卿索性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以免姑姥姥再給自己設套。

向太妃道:“我知道阿九一直欺負你,那是因為你比她地位低。當年我進宮也不過是六品,頭上的皇後貴妃淑妃等一眾人,哪個沒欺負過我,後來皇後去世,我獨掌後宮,誰還敢對我說半個不字?你若是想別人不欺負你,那你就爬到她們頭上去,你自己有權勢有地位,誰敢對你不敬?便是阿九又如何,屆時你是她的皇嫂,你看她還敢不敢欺負你。”

宮卿點頭:“是,姑姥姥說的很對,可是和這些人爭鬥有何意義?我不想一輩子都耗在這種無聊的事上,人生苦短,有大好河山要看,有自由快活的日子要過,為何要耗盡心血和這些人鬥心眼?”

向太妃被她一席話勾起了心裏的遺憾,是,她一輩子都在宮裏,江南和塞外是什麽模樣,她此生無緣得見。

宮卿嫣然一笑:“卿兒自問不笨,若真要鬥心眼,姑姥姥以為我鬥不過她們麽,我隱忍避讓,不過是想著小不忍則亂大謀,不想給父親惹來麻煩。”

話雖如此,可是長得這麽美,太子又明顯有意,就這麽放棄實在是可惜啊,向太妃正欲繼續勸說,宮卿笑著道:“姑姥姥其實您根本沒病對麽?”

向太妃:“……”

宮卿笑嗬嗬道:“既然太妃沒病,那我今日就回去吧。”

“你就不肯多留幾天?”

“那我多留一天,明日再回。”

兩人正說著,寧心過來道:“太妃,薛佳小姐來了。”

向太妃心情不大好,再說對獨孤後的娘家人也沒什麽好感,便不耐地揮了揮手:“就說我睡了,卿兒你去招呼一下。”

宮卿點頭應好。

走到殿中,兩人一見,薛佳便握住了宮卿的手,驚喜地說道:“姐姐居然沒走,真是太好了。”

“太妃病了,留我在這裏再住一天。”

“我聽說妹妹沒走留在重陽宮,就趕緊來了,”她看了看殿內的宮女,附耳到宮卿耳邊道,“姐姐為何也醉了?我不是讓姐姐別喝那酒麽?”

宮卿悄聲道:“妹妹特意提醒,我怎麽會喝,酒含在口中都吐在手帕上了。”

薛佳怔了怔,“那是怎麽回事?”她眨了眨眼,恍然道,“估計是那臨江仙非常厲害,沾了姐姐的唇舌,也激發了一些藥效的緣故。”

宮卿想不出別的緣故,除非那花糕裏也有貓膩,可是她當時也留了心,是看過所有人都吃過之後她才咬了一口,而且薛佳吃了兩口都沒事。想來想去,也唯有相信薛佳的這個解釋了。

“就算醉了出醜也沒什麽,多謝妹妹好心提醒。”

薛佳嘟起嘴,佯裝生氣道:“姐姐太見外了,我和姐姐一見如故,心底裏是把姐姐拿親姐姐看待的,以後不許和我客氣見外,不然可真是顯得生分疏遠了。”

宮卿笑:“好啊,我巴不得有薛妹妹這樣的妹子呢。”

“過幾天就是上巳節,到時候,妹妹要給姐姐一個驚喜。”薛佳神神秘秘地抿唇一笑,“妹妹先告辭,上巳節再見。”

宮卿幹笑。這年後的節日也太密集了些,偏偏宣文帝是個喜歡享樂又喜歡熱鬧的,每個節日都不放過。到時候,恐怕又要見到一些不想見的人。

至於薛佳,她又會給自己什麽驚喜呢?宮卿簡直有點不抱希望,因為自打被慕沉泓掛破裙子之後,好似好運氣都被他勾跑了,整天都是驚沒有喜。

可是越怕見他,他越是來的勤。

吃過晚飯,慕沉泓便又來“看望”向太妃。

太子殿下,看來您今天是真的不忙啊,宮卿斷然決定明日一早就走,堅決不和他高山流水。

“太妃好些了麽?”

“唉,年紀大了,好不好的沒什麽分別啊。”向太妃被宮卿的那一席話打擊之後,懨懨的,無精打采,倒像是比上午時更像生病。

慕沉泓道:“我帶了花神燈,太妃要不要去院子裏看看掛燈?”

“好啊。”向太妃一聽就來了勁頭,立刻就起身牽著慕沉泓的手,然後又拉起宮卿的手,一手一個走出殿外。

這架勢讓宮卿十分窘迫,心道,太妃您其實這會兒是想化身為一道紅絲線吧。

慕沉泓顯然是有備而來,廊下放了不少的花神燈。燈裏已經點上了蠟燭,夜色中忽閃著暖暖的光。

向太妃指著廊前花壇,“都掛在那棵桂花樹上吧。”

李萬福立刻吩咐宮女將花神燈掛到了樹上。當然,李總管善解人意地留下了一盞,就放在太子殿下的腳邊。

慕沉泓提起一盞遞給宮卿:“卿妹妹也去掛吧。”

向太妃立刻將燈接過來,放到宮卿手心裏:“去掛燈討個吉利,求花神賜你一樁好姻緣。快去吧。”

宮卿走上前,李萬福便帶著太監宮女退下了。

宮卿剛剛把燈掛上,就聽見身後慕沉泓的聲音:“宮小姐很喜歡燈是麽?”

“殿下何出此言?”

他笑了笑:“今天上午你醉酒,吵著要那廊下的宮燈。還有一次……”說到這兒,他又停住了,但笑不語。

還有一次什麽?她疑惑地看著他,一雙眼眸波光瀲灩,勾人沉溺。

燈下看美人,果然是更添嬌色,她輕靈嬌豔,如是花間精靈。

他輕咳一聲:“這半月來,宮小姐在宮裏過得不甚順暢,所以,我帶了這些花神燈來,希望你看著高興。”

他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她過得並不順暢,宮卿心裏驀然一動,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了。有了他的一席話,好似這半個月來受到的委屈驟然煙消雲散於這片燈光之中。

慕沉泓目光含笑地看著她……

滿樹花神燈,盈盈的暖光,映在他眼中,像是一片星海,“不知可有機會,每年都與你在樹下掛燈。”

她心裏怦然狂跳,沒想到他會突然借機表白。宮卿臉上發熱,急中生智道:“未婚的女子才掛花神燈,殿下的意思,是說臣女這輩子都嫁不出去麽?”

她假裝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疾步回到了向太妃的身邊。

慕沉泓摸了摸下頜,唉,妹子,你還真是刀槍不入一點機會都不給啊。

表白被無視的太子殿下,隻好暫且回宮,準備明日再來攻堅。剛回到東宮,獨孤後身邊的內侍萬明林請他前去椒房殿。

此刻,椒房殿裏燈火通明,阿九偎依在獨孤後身邊,像一隻慵懶的貓。

趙國夫人和薛佳也在。

慕沉泓一進去,獨孤後便露出一絲笑意,“皇兒,你過來。”

慕沉泓走過去坐下,不等獨孤後開口,便道:“母後是想問兒臣,二十四位女子,誰比較合適?”

獨孤後笑:“正是此意。剛好趙國夫人也在,都是自己人,不妨談論談論。”

慕沉泓淺淺一笑:“兒臣的婚事難道不是母後父皇做主,兒臣說的不算吧。”

獨孤後道:“你這孩子,就算是我們做主,也想問問你的意思。”

“既然兒臣不能做主,又何必問兒臣的意思。”

“你這孩子,好歹也說個人出來,你怎知你喜歡的,我與你父皇不喜歡?”

慕沉泓笑笑不語,巧極……

獨孤後道:“你說吧,隻要不是向婉玉和宮卿,其他的都可以商議。”

果然……

“這些女子,無論家世容貌都難分上下,要不,母後隨便挑一個便是了。”慕沉泓風淡雲輕,仿佛此事於己無關。

獨孤後被弄得很沒脾氣,忍著氣道:“你到底喜歡哪一個?總有一個稍有好感的吧?”

慕沉泓摸了摸下頜,半晌才道:“嗯,都一樣。”

獨孤後:“……”

那你的意思是,都要?還是都不要?

阿九哼了一聲:“母後別問了,皇兄的嘴,是拿簪子也撬不開的。”

薛佳噗地一笑:“表哥的嘴又不是蚌殼。”

趙國夫人啐了她一口:“別胡說。”

薛佳吐了吐舌頭,對慕沉泓嫣然一笑。

獨孤後氣惱地吐了口氣。兒大不由娘,如今倒是越來越摸不著他的心思了。

趙國夫人見母子倆僵住了,便笑著打圓場:“皇後,你看向婉玉如何?”

獨孤後道:“家世不錯,容貌還好,人倒也端莊穩重,配阿鐸,自是綽綽有餘。”

阿九不屑道:“母後,那日選花神,她可是選的她自己。”

薛佳笑盈盈道:“姨母,好像二哥更喜歡宮小姐呢。”

獨孤後蹙了蹙眉,麵露不悅。

趙國夫人忙掐了一把女兒,嗔道:“你胡說什麽。”她早就知道皇後和阿九都不喜宮卿,自然不會娶個這樣的兒媳婦得罪她們。

“母後,其實花神選自己,並不為錯。”慕沉泓笑著道,“由此可見,向小姐是個自信要強的女子,侯府倒是需要這樣的女主人。”

趙國夫人點頭:“的確,阿鐸性子毛糙,需要一個沉穩厲害的妻子來管家。我看向婉玉很好,皇後若是同意,我便請人去安國公府提親。”

皇後點了點頭,“阿鐸早些生子,父親地下有知也好安心。”

慕沉泓起身道:“母後,我還有些折子沒看,先告辭。”

“你的事還沒商議。”

“明年才選妃,母後急什麽。接下來還有上巳節,端午節,中秋節,春節,元宵節,母後不妨再將她們叫進宮,住上十天半月,仔細挑,定能挑一個滿意的。”說著,他便笑眯眯地走了。

獨孤後氣結,這個兒子,完全和女兒相反,女兒是什麽都表現在明麵上,兒子卻深藏不露。

翌日一早,宮卿離開了重陽宮,向太妃知道她誌不在此,也沒再強留。

宮夫人見到女兒,差點喜極而泣,自從宮卿出生,從未離開她這麽長的時間,這段時日,她簡直是度日如年。

宮夫人仔細拉住宮卿詢問宮裏的事情,她頂頂擔心的就是有沒有再次發生“摸腿事件”。宮卿忙說沒有。

宮夫人舒了口氣,放心地笑道:“太好了。”

宮卿:“……”

這次是沒有摸腿,但是摸了手,還親了嘴……唉,頭疼。

母女倆剛聊了沒幾句,向婉玉來了。

走進廳內,向婉玉便笑著對宮卿道:“我還以為妹妹會多住幾天呢,看來妹妹也是一天也不待不下去啊。”

宮卿笑道:“太妃病好了,所以我就提前回來了。”

“你們在宮裏可受了什麽委屈?”宮夫人關心了女兒有沒有被調戲之後,接下來便是關心有沒有受委屈。

宮卿當然不會說,可是向婉玉卻毫不客氣地把宮卿在宮裏受得委屈一股腦的都倒了出來。

宮夫人一聽氣得火冒三丈。

向婉玉煽風點火:“妹妹脾氣好,受了委屈都忍著,我想姑母總該找個機會好好教訓教訓那丫頭。”她知道自己這位姑母從小就被祖父嬌寵,絕不是一顆軟柿子。宮卿這才明白這位表姐為何要來自己家,敢情這是來打小報告,給阿九拉仇恨的。

正說著,管家來報,趙國夫人和女兒前來拜訪。

宮夫人心道:今天還真熱鬧。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幹嘛?

宮夫人對這位趙國夫人不是很感冒,因為自打來了京城,她如同一隻嗡嗡亂飛的蜜蜂,到處與人拉關係。

初到京城,想要快速地融入這個圈子原也無可厚非,但她做得太過明顯,而且處處露出一股小家子氣,十分勢利,比如宮夫人和安國公夫人韓氏同時在場的時候,她明顯就會更巴結韓氏一些。

宮夫人將兩人迎進正廳,薛佳一見向婉玉便拉住她的手,喜笑顏開道:“向姐姐也在,好巧,母親,你看向姐姐果然是和我們有緣分的人呢。”

此話別有深意,向婉玉頓時臉色一紅。原本她不想嫁給獨孤鐸,可是進宮受過打擊之後,頓時覺出定遠侯府遠比皇宮好上十倍,因此,再見趙國夫人,便有一種兒媳婦見到婆母的感覺,有些羞窘。

趙國夫人見到她,也很親熱,經過昨夜皇後的首肯,麵前的這位,即將成為自己的兒媳——安國公府的地位和背景,和定遠侯府再般配不過。

薛佳笑嘻嘻地看著宮夫人,讚道:“怪不得宮姐姐長的傾國傾城,原來宮夫人貌若天仙。”

宮夫人心花怒放,頓覺薛佳十分可愛,嬌俏活潑,一派天真。

趙國夫人和宮夫人及向婉玉敘話的功夫,薛佳湊到宮卿耳邊悄聲道:“我二哥也想來拜訪,被我擋住了。”

宮卿窘了,這位侯爺,還沒死心麽?

“過幾日便是上巳節,他想在芙蓉園和姐姐再談一談。”

宮卿尷尬地低聲道:“上一回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不必再見麵談什麽,以免被人閑話。”

薛佳嘻嘻一笑:“姐姐這麽一說,隻怕二哥心都要碎了。”

宮卿趕緊換了一個話題。

送走趙國夫人母女,向婉玉也隨之告辭。

宮夫人道:“這個薛小姐倒挺討人喜歡。比她勢利的娘可愛多了。”

宮卿笑了笑道:“是很活潑可愛,人也仗義熱情。”不過,雖然這樣說,宮卿心裏還是晃過一絲異樣。薛佳幾次貌似無意的言語,都將自己和向婉玉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雖然她後來好心地去請慕沉泓幫自己賞紅,又提醒自己別飲酒,但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她的好心,不是那麽單純……

想到這些,宮卿自嘲地笑笑,自己原本最不喜歡將人往壞處想,這次進宮後,竟然就變得如此草木皆兵,當真是環境改變人,以後離皇宮還是能多遠就多遠吧。

宮夫人拉著宮卿的手,歎了口氣幽幽道:“那沈大人,皇上也不知到底要考察到什麽時候,他若不要,我也好下手啊。這麽拖著人家,真是不厚道。你說另選一個吧,我真是不甘心啊。長得這麽好看,天天看著,飯也多吃一碗呢。”

宮卿忍不住噗地笑了:“娘,如此看來,女兒還是找個醜的比較好,不然娘到時候可是胖的不成樣子了。”

“那可不行,娘寧願發胖,也定要找個好看的女婿。不然看著吃不下飯,還不得餓死。”

深度顏控的宮夫人,絕不能容忍自己國色天香的女兒尋個不好看的女婿,拉低宮家的美麗指數,以及影響下一代的美貌。

宮卿正色道:“沈醉石母親還是放棄吧,阿九對他用情頗深,依我看,駙馬非他莫屬。”

“當真?”

宮卿點了點頭:“當真。”

宮夫人哀哀的歎了口氣:“可惜啊,那麽帥的男人。”

宮錦瀾從外麵走了進來,“夫人在說誰?”

“當然是夫君你了。”宮夫人一扭腰身,笑嘻嘻上前抱住宮大人的胳臂,媚眼秋波,做崇拜愛慕狀。

宮卿低頭忍笑。

宮錦瀾忍嘴角一抽,趕緊逃進了書房。

宮夫人立刻收斂了嬌滴滴的笑意,對女兒道:“我原本想在瓊林宴上給你尋個合適的夫婿,所以一直沒有在京城這些貴族子弟中留意。等你生日的時候,娘請人過府來賞牡丹,趁機透出口風,看看誰家有合適的兒郎。”

宮卿也深感定親是當務之急。一來可以避開明年的太子妃大選,二來明年太子妃大選之後,那些落選的姑娘們齊齊尋找婆家,“競爭”必定很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