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動神搖

擷芳閣前搭起了丈許的高台,四周用彩綢圍繞,台上鋪著繡氈,依照宮裏花朝節的規矩,賞紅之後,花神在高台上散花,眾人賀拜花神,花神再賞酒賜福。

今年稍有不同,本由一眾宮女來做的賞紅,已經由宮卿一人獨自完成,而花神也換了人,不再是公主阿九。

阿九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下步入擷芳亭。

亭內早布置得舒適溫暖,正中一鼎青銅獸爐裏燒著紅炭,一吞一吐的火焰,卻沒有一絲的煙。

阿九施施然落座,她今日雖然不參加花神的節目,但因為要見沈醉石,格外的用心裝扮了一番,眉間點了一顆壽陽公主梅妝,畫的是飛燕剪水眉,唇脂橘色,顯得清新明亮,一雙玲瓏秀巧的小手攏在白貂毛的暖袖裏,模樣乖巧又賢淑,這就是她想要在沈醉石麵前留下的好印象。

她恨不能現在就讓他知道,那個宮卿究竟是什麽樣的東西,和她比,不過是地上的一團汙泥而已。

太子殿下姍姍來遲,和他一起前來的還有沈醉石。兩人一如春水明波,一如寒冰清輝,皆是世間少見的美男子。而沈醉石見到阿九依舊是一絲不苟的行禮,公事公辦,拒人千裏的模樣。

阿九端著的賢淑穩重瞬間就破了功,心裏小火苗便騰了起來,為什麽每次對宮卿,都如春天般溫暖,為什麽每次對待我,都是秋天般蕭瑟?

阿九最擅長的就是尋找出氣筒,搬起石頭砸別人的腳,於是仇恨的眼刀幾乎要穿過擷芳閣,殺到高台前。

宮卿遠遠地站在人群後,低調再低調,恨不能隱形,隻是,沈醉石一出現,她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慕沉泓單手支頜,似笑非笑地看著沈醉石道:“這花朝節明明是女孩兒家的事,母後卻偏生要我們來參與,真是有些煞風景。”

沈醉石也不知道獨孤後到底是何用意,自己一個男人,和花朝節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來這兒,就是為了讓他體會一下什麽叫尷尬嗎?

慕沉泓笑吟吟地看著高台。

花神喬萬方站在高台上,玉帶淩風,裙裾飄逸,手中的彩箋花卉迎風散開,無邊花雨中,她姿容豔麗,的確是一道讓人難以無視的豔光。而人群中,那個刻意隱在向婉玉身後的倩影,卻更讓人無法移動目光。

撒花完畢,眾人齊賀花神納福,喬萬方步下高台,和諸位佳人一起走進擷芳閣拜見太子公主。

慕沉泓淡淡笑道:“免禮,賜座。”

諸位佳人一落座,瞬間閣中便亮了起來,花團錦簇,麗色無邊。

雍容華美的許錦歌,清麗動人的喬萬方,嬌俏可愛的薛佳,個個皆是花容月貌,姿色不凡,阿九覺得今日自己穿的清雅素淡,果然是對了,這些庸脂俗粉的打扮隻會讓人眼花繚亂,而她,自然是要憑高貴的氣質取勝。

安夫人道:“把皇後賞賜的花糕端上來,賜給大家。”

宮女們端上來花糕,這些都是用養馨苑裏的花瓣和麵做成的精致點心,形狀也都極其精美,還有梅花,桃花,杏花等花樣。

“這是母後賞賜的花糕,大家嚐嚐吧。”

因阿九發了話,佳人們便拿起花糕,送到唇邊品嚐。

隻是太子麵前,風度禮儀最是要緊,一口下去咬到的卻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口,有幾位佳人功夫高深,咬下來的糕點也不比螞蟻咬的多多少。

薛佳咬了一口花糕,笑嘻嘻道:“真好吃,我在湖州可沒吃過這樣好吃的糕點。”

阿九不屑地笑了笑,心說,隻有養馨苑裏才能將花催的提前開放,才有條件采集花瓣做花糕,你那湖州此刻天寒地凍的連個狗尾巴草恐怕還沒發芽呢。

宮卿嚐了一口,花糕的確是味道清淡宜人,有鮮花的芳香,有糯米的軟糯,還有一絲奇異的清甜。

安夫人又道:“花神還沒賜酒吧。”

喬萬方亭亭玉立地起身,端起一壺早就備好的清酒,依次給諸位佳人倒了一杯,由宮女端送到諸位佳人的桌上。

“大家共飲謝花神賜福。”阿九端起杯子,率先喝下,眾人接著舉杯,一飲而盡。

不論薛佳到底是何用意,也不論這酒中到底有沒有藥,但既然薛佳說了,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宮卿將滿滿一杯酒含在口中,放下了空杯,然後借著手帕擦拭唇角的機會,悄悄的將口中酒吐在了手帕中。

酒在口中隻停留了片刻,但那清香甘醇卻仿佛留在了唇舌之間。

薛佳吐了吐舌頭,“好辣。”然後拿起花糕又咬了一口,對著宮卿嫣然一笑:“姐姐怕辣,就吃花糕壓一壓。”

宮卿笑笑,也小小的咬了一口。突然間,她覺得腦子一漲,好似有一股熱浪從脊骨上竄了上來,直衝頭頂。緊接著,那股熱浪就好似炸開了,傳到了身體的各個肢節,頭暈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眼前的杯子好似生了一圈光暈,而且忽遠忽近,仿佛是飄在水麵上。

宮卿忙抬起頭,不再去看酒杯,但眼前的景物也都仿佛都帶了光暈光圈,迷離閃爍。

一陣陣的熱,從腳底湧了上來,漸漸眼睛都熱了起來,水水的,似乎下一秒淚水都要流出來了。

這時,她聽見身邊一聲輕笑。

是向婉玉,宮卿強撐著扭頭,隻見向婉玉眸色迷離,盈盈含笑地端著酒杯,癡癡笑道:“好喝,再來一杯。”

對麵的許錦歌也有些不大正常,也笑出了聲,一向端正明麗雍容華美的她,此刻如同貴妃醉酒的楊玉環,嫵媚妖嬈。

宮卿殘存的一點意識已經模糊起來,不單是她一個人醉了。

可是她明明沒有喝酒,這是怎麽回事?

阿九看著宴席上四位醉酒的佳人,故作驚詫的看著慕沉泓道:“皇兄,她們這酒量,也太不濟事了吧,不過是一杯胭脂紅而已。”

慕沉泓和沈醉石的目光齊齊看向一個人。

比起那三位佳人,她的模樣並不像是醉酒,微微眯著眼眸,眼波流轉,那嫵媚嬌慵的姿勢,美得比平素更加驚天動地,勾魂攝魄。

而素來穩重端莊的向婉玉,已經失態地笑了起來,許錦歌更是說起胡話,“這是什麽,漩渦麽?”她聲音不大,卻脆生生,嬌滴滴的極其動聽。

諸位佳人又想笑,又不敢笑,有些人心裏還偷著竊喜,因為這群佳人中最為出色的宮卿和許錦歌居然酒量如此之差,看來要當眾出醜了。

李崇明似乎醉得最厲害,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一個踉蹌將桌子上的花糕和酒杯都撲到了地上,然後放聲笑起來,“好聽,是什麽曲子?”

慕沉泓道:“安夫人,速將這幾位小姐扶回去休息。明羽去叫禦廚房做幾碗醒酒湯送去。”

安夫人立刻吩咐幾位宮女,扶起醉酒的四位小姐,送回明華宮。

阿九覺得很不盡興,這還沒怎麽讓沈醉石看宮卿出醜呢,就把她送回了。

隻好不悅道:“皇兄,沈大人,我們去禦花園裏逛逛吧。”

她一定要在禦花園裏逛一圈,仔細看看有沒有漏掉的花樹沒有賞紅,好嚴懲宮卿。今日讓她酒醉卻沒出到醜,真不解氣,雖然她厭惡宮卿,卻也不得不承認,宮卿的醉狀不僅不醜,反而美得猶如石破天驚,好似破繭而出的蝶,種種平素被包裹起來的豔色亮光,一下子噴薄而出,讓人驚豔。而沈醉石的目光也絲毫未見嫌棄,那抹關切呼之欲出,一直跟隨著宮卿出了擷芳閣。這道目光簡直像是一根針紮到了她的心眼裏。

慕沉泓笑著答了一聲好,便起身走出了擷芳閣。阿九隨後,沈醉石隻好硬著頭皮奉陪,其他的佳人魚貫而出。

對於大家來說,這是近距離接觸太子的最後一次機會了,等會兒大家就要離開皇宮,各回各家。可就是這最後的一刻相處,太子殿下也依舊吝嗇著他清雅的微笑,柔和的目光,好聽的嗓音,負手而行,風淡雲輕,絲毫也瞧不出對誰動心,對那位佳人都是一視同仁的冷淡。即便是他親選的花神喬萬方,也未見多看一眼。

真是個薄情郎啊。

諸位佳人一邊迷戀著他的風姿音容,一邊抱怨著他的不解風情,這種看得著卻吃不著的滋味,真是磨死人啊。

將將走了十幾步,慕沉泓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止步對阿九道:“讓沈大人陪著你逛一逛吧,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阿九自然是求之不得,其他的佳人卻是心碎了一地。

薛佳道:“公主,我去看看那幾位姐姐怎樣了。”

阿九當即道:“你去吧。”宮卿酒醉究竟是怎麽的醜態,一會兒還要讓薛佳來匯報。

薛佳快步追上了宮卿等人。

安夫人故意隻讓一個宮女幽蘭扶著宮卿,其他的三位醉酒的佳人,被三兩個宮女一起攙扶著,已經走到了前頭。

“幽蘭,你扶著宮小姐去畫春閣。”

幽蘭怔了一下,“不是送回明華宮麽?”

“她和向小姐都醉了,同在一個屋子恐怕會鬧起來,還是把宮小姐送到畫春閣吧,離這裏也近。”

幽蘭自然求之不得,她個子嬌小,隻一個人扶著宮卿,巴不得去附近的畫春閣。

薛佳看著幽蘭扶著宮卿拐到了暖春閣的路上,這才疾步朝著禦花園外麵走去。

獨孤鐸等候在園外的竹林已經半個時辰,見到薛佳匆匆前來,他迎了上去。

“妹妹叫我在此等候,所為何事?”

薛佳一本正經地問:“二哥,你喜歡宮卿?”

“這還用說?”

“那好,現在有個機會,可以讓你娶到她,你要不要?”

“當然。”這還用問麽。

“她吃了臨江仙,現在在畫春閣,你去把生米煮成熟飯。”

獨孤鐸嚇了一跳,“這可是在宮裏!”

“正因為是在宮裏,才有這樣的機會,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她麽。”

“我……”

薛佳眉梢一挑:“怎麽,你不敢?”

獨孤鐸被她挑釁的口氣勾得臉色通紅,激動刺激中摻雜著猶豫和膽怯。

薛佳笑了一聲:“你還是個男人麽?”

獨孤鐸道:“我不是不敢,是怕她以後恨我。”

薛佳斜睨了他一眼,用譏諷不屑的語氣道:“隻要成了你的人,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哄,先把她身子占了再說。就你這軟塌塌的脾氣,莫說宮小姐,我還瞧不上呢,真是半點也不像個男人。”

獨孤鐸被激將法勾起了血性,身體裏的血流速度好似一下子快了起來,心跳也怦怦有聲。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先去支開那個宮女,要不要她,你自己決定。若是個男人,就別後悔!”薛佳扔下幾句話,轉身便走了。

獨孤鐸站在原地,想起宮卿如花似玉的臉龐,粉紅水潤的櫻唇,窈窕婀娜的腰身,隻覺得心裏一**,一股子邪火騰地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宮卿尚有一絲絲清明,但身體軟得幾乎沒有一絲力氣,輕盈得幾乎要飄起來。眼前一切都五光十色,斑駁迷離,像是入了仙境一般,處處都覺得稀奇好看。

拐角的廊下,掛著一盞宮燈,陽光照射之下,如同飄過的一朵紅雲,瑩瑩的反射著亮光,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

幽蘭一見她要去拽那宮燈,嚇得死命地拉住了她的手,“宮小姐你別動啊,我可扶不住你了。”

酒醉的人,力氣卻特別大。

宮卿隻是覺得那朵雲好看的不得了,再不摸,它要飄走了。

她踮起腳尖,抬袖一拂,幽蘭忙去抱她的腰,可她力氣巨大,身子猛地一歪,將幽蘭帶著前衝了一步,砰地一聲,幽蘭的額頭撞到了柱子上,眼前一黑,她的手邊下意識地鬆了一把勁。手裏的宮卿便身子一軟,眼看要倒下去。

一隻手及時地拉住了她。

幽蘭一見眼前站著太子殿下,忙不迭地告罪。

宮卿全然不知是誰拉著自己,甩著他的手嬌聲嗔道:“放開我。”

慕沉泓看著眼前豔如海棠的嬌顏,笑問:“你想要什麽?”

宮卿並不理他,隻管伸著手搖搖晃晃地去夠那朵紅雲,帶了醉意的身姿,輕靈翩躚,如掌中飛燕。

他若是鬆開手,隻怕她就要淩風飛去。

“放手啦。”她斜睨著他,媚眼如絲,秋波婉轉,偏又嬌憨無邪。

慕沉泓忍不住笑。

連他身後跟著的李萬福都忍不住偷著樂了。這宮小姐嬌憨可愛的模樣,是個男人都無法抵擋啊。

慕沉泓抬手將那宮燈摘下遞給她,“你想要這個?”

宮卿伸手去接,卻發現沉甸甸的重,“不是雲啊。”她撅起嘴,就那麽抬手一扔,姿勢曼妙好看之極,啪的一聲,琉璃燈碎在玉階上。

幽蘭的心也連帶著一塊像是要碎了,這算不算藐視太子的大不敬之罪?宮小姐你不想要命了啊。

奇異的是,太子殿下一點也沒惱,隻是笑:“我來扶她,你下去吧。”

幽蘭心裏一怔,便識趣地告退了。

——她現在不擔心宮小姐的命了,她擔心宮小姐的貞操。

慕沉泓將宮卿打橫一抱,走出了禦花園。

李萬福心道:皇上英明,怪不得打小就讓太子殿下習武。

暖閣裏布置的奢華清貴,地龍燒得極旺,烘著玉瓶裏的梅花,逸出清幽的香氣。宮卿躺下便逸出一聲滿足的歎息,那慵懶嬌癡的模樣像是一隻可愛的小貓。

薛林甫被召了來,一聽要給宮小姐熬一碗醒酒湯,心裏便吐糟,這種小事也叫老夫,真是殺雞焉用牛刀啊。

宮卿的臉頰上有一抹奇異的嫣紅色。薛林甫擰著壽眉看了看,道:“回殿下,微臣看著,宮小姐的症狀,並不像是酒醉。”

慕沉泓怔了一下,方才席間四個女子喝酒之後都有酒醉之態,他自然而然地便以為宮卿是酒量不濟。

一聽薛林甫這麽說,他便正色道:“你號脈看看?”

薛林甫號脈之後,問道:“宮小姐方才吃了什麽?”

慕沉泓對李萬福唯一頷首,李萬福立刻將一塊花糕和一杯酒奉了上來。

薛林甫仔細看了看花糕,放在鼻端聞了聞,又將糕點撚碎,放在一灘水中。接著又用銀針沾了水,插入酒中。

這麽來回換了四根銀針,薛林甫道:“回殿下。這花糕中,混進了幾味催情的藥物。酒中也混了兩種藥物,一味是解催情藥的,一味是麻痹神經的。”

慕沉泓擰了擰眉頭。花糕是皇後讓禦廚房做好端過來的,酒是宮裏的藏酒,誰會在裏麵下手腳?或者說是,誰才有機會做手腳?阿九?薛佳?安夫人?或是母後?

他心裏一沉,不動聲色地道:“若是吃了花糕再喝酒,那豈不是可以解了催情藥效?”

“是。但微臣可以肯定,宮小姐是中了催情藥,而不是醉酒。”

“你的意思是,她沒有喝酒?”

“這個微臣不知。”

“你退下吧,去明華宮看看那幾個人的情況如何。”

李萬福立刻也隨著薛林甫一起退了出去,還貼心地給太子殿下關上了門,然後對廊下窗下候著的內侍揮了揮手,讓他們退到了合適的距離,以免聽見暖閣裏不該聽到的聲音。

暖閣裏靜悄悄的,隻有一縷香煙在嫋嫋地浮動,慕沉泓俯身看著身下的美人。

她枕在自己的臂上,春衫上繡著的一朵玉芙蓉剛好壓在她的臉頰下,嫣紅的頰,嬌豔的唇,不描而翠的眉,是積聚了上天三千寵愛的一張絕世容顏。

他忍不住伸手去撫摸那凝脂般的肌膚,指尖下的觸感溫潤滑膩,軟得心尖都要化了一般。

手指輕輕移動到她的唇上,她忽然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尖,慕沉泓頓時覺得一股電流從指尖傳了上來,這簡直是要考驗人的定力。

他深深吸了口氣,將她的頭托起來,放在自己的臂彎裏。她嬌滴滴的呢喃:“好熱。”

慕沉泓心尖一酥,頓時便覺得某處開始蠢蠢欲動。

宮卿在半醉半醒之間遊離,一直覺得自己像是被裹在一團雲絮裏,說不出的舒服安逸,遍體通泰,不想睜眼。隻是太熱,於是手邊不知不覺地放在了脖頸下,想要解開領口的珍珠扣。

好似已經有人替她在解,衣領打開,頓時有一股清爽放鬆的感覺,她舒了口氣,拉著那隻手,想要繼續往下。

那隻手遲疑了片刻,遂了她的意。

她示意他繼續,可是第四顆珍珠,堪堪停在她的高聳上。

那隻手再次遲疑,她不滿地嗔道:“快啊。”

做君子還是做小人?真是艱難的選擇啊。最終,那隻手決定暫時還是做君子,做小人以後有的是機會。

燥熱難耐的宮卿半天等不來一縷清爽,忍不住不悅地抬眸,層層秋波漣漪漫起,如一汪讓人沉溺的泉。眼前是模模糊糊的一張俊臉,笑意莫名的熟悉。

她迷迷糊糊的問:“你是誰?”

“不認得我麽?”

慕沉泓笑了笑,湊近了些。

宮卿眨了眨眼睛,呢喃了一句:“你和他,長得很像呢。”

慕沉泓柔聲問:“和誰?”

“就是他啦。”她嬌聲哼了一下,不想理他,隻想閉上眼睛睡覺。

“到底是誰?”

慕沉泓輕輕捏了捏她紅撲撲的臉頰。

宮卿扭頭避開他的手,他偏生不放過她,又擰了擰她的鼻子,於是她隻好咬出兩個字:“太子。”

慕沉泓默了片刻,輕聲一笑:“你很討厭他?”

“嗯。”

“為什麽?”

“因為……”宮卿咬住了櫻唇,卻不肯往下說了。

慕沉泓用指腹抹了抹她的櫻唇,柔聲哄道:“說啊,為什麽討厭他?”

她閉著眼呢喃:“為什麽要告訴你?”

慕沉泓半真半假的笑:“你告訴我了,我會轉告他,讓他以後不那麽討厭了。”

是麽?宮卿嬌哼:“他三番兩次調戲於我。”

原來如此,慕沉泓忍不住噗地一笑:“那你也調戲他。”

什麽餿主意,太不靠譜了!宮卿嬌蠻地哼了一聲不加理會,這時身體卻更加燥熱難耐,一股股的熱浪烘烤著她,隻想有個涼爽的出處才好。她的手無意識地舞動著,好似碰到了一處幽涼的所在——是他的脖頸,她得了逞一般,一雙小手順著他的脖子,探進去,繼續往裏,往下,好光滑的一塊玉,索性將手心貼上去。

被襲胸的太子殿下,腰身僵硬,內心天人交戰。

炕幾上的那杯酒就在手邊,喝了便可以解了催情藥效,他端起酒杯,又放下。

要不,自己親自給她當解藥?

薛佳急匆匆趕到畫春閣,卻發現宮卿並不在裏麵,宮女幽蘭也不在。

她心裏覺得詫異,片刻之後,獨孤鐸闊步而來,見到薛佳站在外麵,喜道:“那宮女已經打發走了?”

“人不在。”

獨孤鐸如被一盆冷水潑頭,頓時全身的**和**漾都被凍結了。

“怎麽回事?”

薛佳蹙眉想了想,“你先回去,以後再說。”

獨孤鐸又失落又焦急,不甘地問:“以後還有機會麽?”

薛佳眯起眼眸,胸有成竹地一笑:“二哥,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隻要你想要,有膽子要,妹妹一定會幫你。”

獨孤鐸聽到這句話,失落的心稍稍有了些安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來煮米,誰知道鍋裏的米不見了,這種感覺實在是讓人很懊惱。

薛佳朝明華宮走去,行到一半,卻突然心裏一動閃過一個念頭。她立刻掉身便去往暖閣。隔著一叢迎春,遠遠看見李萬福守在暖閣外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而平素侍奉在門口的內監也都離暖閣比較遠,頓時她心裏便明白了。

她悄然轉身,不知不覺地咬住了嘴唇。果然被她猜中了,就在她抽身去叫二哥的時候,宮卿並沒有去畫春閣,而是被慕沉泓攔住,帶到了這裏。果然,慕沉泓的心思隱藏得很深。

昨日她故意將阿九罰宮卿賞紅的事告訴慕沉泓,就是想探探他是否對宮卿有心,若是無意,必定不會插手此事。但即便他肯幫忙,也未必就代表他喜歡她。比如選花神,他選了喬萬方,看來像是另眼相看,可是這些日子,也未見他對喬萬方有任何表示,而上一回她和許錦歌等人同去養馨苑的時候,他反而對許錦歌更加的溫柔關切。以她對這位表哥的了解,任何事都不會隻是表麵這麽簡單。那麽,他這次幫宮卿,是當真因為喜歡她,還是故意讓自己和別人認為他喜歡她?拿宮卿做擋箭牌,來擋他心裏真正的心上人?

她擰著眉,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難以肯定。但不論如何,宮卿是他心上之人的可能性極大。

禦花園裏,沈醉石度日如年地陪著阿九看花樹上的賞紅,心裏卻在想著宮卿現在如何了。記得上一回在宮府吃飯,席間宮夫人和宮卿也飲了一杯酒,當時他記得清清楚楚,宮卿麵不改色,顯然,一杯酒不足以讓她醉,到底是怎麽回事?莫非是這宮裏的藏酒放得久了酒勁比較大?還是公主存心想要她出醜?可是不光是她一個人醉,向婉玉等人也醉了,似乎又不像是公主在搗鬼。

阿九和心上人在一起,初時興致勃勃,可是待了一會兒就覺得不對勁,此人怎麽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不像是在遊園,倒像是在夢遊。

阿九頓時一股無名火起,驕傲的小孔雀揚著尖俏的小下巴,氣呼呼道:“沈大人既然無心觀賞,那就請回吧。”

沈醉石立刻如逢大赦,當即告退。

他還真的走了啊!

阿九看著他的背影,氣得跺腳。

安夫人心道:這不解風情冷漠薄情的樣子,還真是和太子殿下有一拚。

沈醉石不在,這園子還逛的有什麽意思,阿九當即便對著身後的一群鶯鶯燕燕冷聲道:“你們都散了吧。”

其實自打太子殿下離去之後,諸位佳人也和沈大人一樣早已心不在焉,得了阿九的旨意,也就順勢散去。

安夫人柔聲道:“公主息怒,沈大人以前專注科考,對兒女情長之事並不放在心上,所以有些遲鈍。再說公主乃是金枝玉葉天之驕女,或許沈大人他從未敢多想。”

阿九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半晌嘟著嘴道:“父皇也真是討厭,一直拖著要再等等看。”

“皇上疼愛公主,自然要好生看看沈大人的人品如何。”

阿九悻悻的歎了口氣,道:“可是我怕他應下別人。”

“皇上不是對蔣大人透過氣了嗎?”

阿九不語,沒好意思說,即便如此,自己心裏仍舊不踏實。

“公主若是不放心,就去太子殿下的秘司營裏借個人,放在沈家,沈大人有什麽事,公主自然也就知道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但凡有個風吹草動,自己都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

安夫人又笑道:“公主別煩心了,除了天上的仙女,人間的女子,公主乃是頭一名,除非他是傻子,不然怎麽可能不喜歡公主。”

這是自然,阿九徑直前往勤政殿去找慕沉泓。

見宮殿裏靜悄悄,阿九叫過來太監問道:“太子殿下呢?”

“回公主的話,殿下去了禦花園。”

“一直未回來麽?”

“沒有。”

奇怪,太子方才說有事先行一步,那現在他去了哪兒?

宮卿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一時還以為自己是在睡覺,便習慣性地伸了個懶腰,結果眸光一閃,掃到一個俊逸端莊的人影,伸懶腰的動作便戛然而止,險些閃了腰。

她居然是躺在他的暖閣裏,而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案前,手裏拿著一本書,眼光卻看著她,似笑非笑,溫柔曖昧。

她這才想起來醉酒一事,當即便坐起身告罪,“臣女失禮,請殿下恕罪。”

他走近前來,略略彎腰,笑容溫雅俊美,語氣關切體貼:“宮小姐沒什麽不舒服的吧?”

這距離也太近了吧,此刻要是站起來穿鞋就會頂住他的下巴……她隻好不動聲色地把頭往後仰了一點,十分尷尬地問:“臣女怎麽會在這裏?”

慕沉泓笑吟吟道:“你喝醉了之後,拉住我不放,要我帶你來暖閣。”

宮卿:“……”

不可能吧,殿下。就算我喝醉了,也不會這麽不理智的。

慕沉泓笑笑地望著她,那意思是,不然你以為呢?

她避開他的灼灼目光,這時,驚詫地發現,他手中的書居然是倒著拿的!

殿下你剛才是真的在看書麽……

唰地一下,她的臉就熱了,趕緊從他身體一側斜過身子,穿上鞋打算逃離這是非之地。

“你剛剛醒酒,先別急著走,不然容易頭暈。”

“臣女叨擾許久,萬分惶恐,多謝殿下關照。”

他用那本倒拿的書攔住了她,正色道:“宮小姐,有件事我想和你談談。”

“殿下請講。”

“方才,你酒醉之後,手居然放到了這裏。”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她的作案現場。

宮卿心裏怦然一聲狂跳,卻立刻就斷然否認:“這不可能。”

慕沉泓挑了挑眉:“宮小姐的意思是,我在說謊?”

宮卿忙道:“臣女不敢。或許是殿下看書累了,產生了幻覺吧,臣女絕不敢冒犯殿下,就算酒醉,也對殿下心懷敬畏,絕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慕沉泓:“……”

沒有人證就不認是不是?

宮卿彎腰施了一禮:“請容臣女告退。”走到門口,她回身一笑:“殿下,書看久了會很累。”

果然是裝糊塗的高手啊。

他咬了咬牙,拿書拍了拍掌心,低頭一看書封……

阿九在勤政殿內等待了半晌,終於看見慕沉泓神清氣爽風度翩翩地從外麵走了進來。

阿九起身問道:“皇兄方才去哪兒了?”

慕沉泓避而不答,俊雅又神秘地一笑:“找我有事?”

阿九嗯了一聲,不大好意思直說,這種監視情郎的事,說出去還真的是有點跌份。

慕沉泓便笑了笑不再問,走到書案後坐下,翻開一本奏章。

自打去年宣文帝讓他監國之後,一些朝政都交給他處理,那案子上堆了十幾本奏章。仿佛當阿九不存在般,開始提筆批閱。

阿九隻好自己開口直說:“皇兄,我想和你說件事。”

慕沉泓嗯了一聲,繼續看著手裏的奏章。

“皇兄,秘司營,”

慕沉泓依舊隻是嗯了一聲。

九公主皺眉,一把搶過他手裏的奏章。

慕沉泓這才抬頭,閑閑地往身後一靠,笑眯眯道:“阿九你想說什麽?”

九公主氣鼓鼓道:“我想說皇兄你這人真是討厭。”

慕沉泓莞爾一笑:“討厭你還來找我?”

九公主恨恨道:“我想借用個人,安排到沈醉石家。”

慕沉泓淡淡地哦了一聲,笑問:“幹嘛?”

九公主隻好說出自己的來意,“我想讓他留意沈府的動靜。”

慕沉泓往桌前靠了靠,笑眯眯道:“你想要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打他的主意,他是不是還有別的想法。”阿九懊惱地跺腳,麵上有些羞臊。

慕沉泓聽罷,笑嗬嗬道:“男人都不喜歡妒婦。特別是無中生有的妒婦。秘司營的人,不是用來打聽這些的。”

“皇兄你當真是討厭,小氣鬼!討厭討厭討厭!”九公主惱羞成怒,拂袖而去。

安夫人等候在外,見到公主的小臉便知道結果。

她陪著笑道:“公主,老奴給您安排吧,老奴的兒子,在宮外還認識幾個人。”

阿九呼呼喘了幾口粗氣,極不耐煩地道:“你立刻就去安排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