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借花明心

宮卿隻覺得血一下子就衝到了麵上,瞬間就想發飆。可是,眼前這位是太子殿下,不是你想發飆就能發飆的對象。而且他的笑容幹淨明朗,絲毫沒有半分嬉笑的意味,倒像是真心實意德歡迎她去叨擾一般,於是她決定暫忍。

這時,值守冰窖的太監急匆匆地尋了一件披風捧過來。

素有潔癖的宮卿一看這也不知哪裏尋來的一件披風,心裏頗有些抗拒,雖然身子一陣陣的發冷卻也不欲那披風沾身,但是慕沉泓不由分說就將披風披在了她的肩上用力一裹,然後,手垂下來就勢握住了她的手。

!!!

太過分了,忍無可忍!宮卿正準備爆發,結果他卻放開了手,還異常關切地說道:“宮小姐的手這麽涼。”

宮卿:“……”

心裏騰起的小火苗又蔫不拉幾地熄了——這理由如此的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真誠體貼……她若是因此發飆會不會顯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

宮卿氣哼哼地走出假山。

陽光一曬,身上多了絲暖意,卻又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慕沉泓立刻關切地看著她的臉蛋,吩咐李萬福:“速去熬上一碗薑湯,再將薛林甫叫到暖閣裏候著。”

李萬福立刻一溜小跑去了。

宮卿想了想,不再推拒他的安排,因為身體是自己的,拿自己的健康和人置氣極不明智,這宮裏本就激流暗湧,明有公主,暗有二十幾位佳人,還加上眼前的這位太子殿下,都不是好惹的主兒,無論如何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方才在那冰窖裏一凍,保不準要生病,還是喝點薑湯暖一下身子,防患於未然比較好。

李萬福走後,身後隻剩下幾個小太監隔了十幾步的距離,隱形人一般悄無聲息地跟在兩人身後,於是氣氛更加曖昧。

她不想離他太近,便緊挨著路的右側走,結果,不大工夫,她就快要被擠道路旁的草茵裏了。沒奈何,她放慢腳步,想請他先行。結果,他的步子也慢到不能再慢,剛剛好與她並肩。她加快了步伐,大不敬地走到了他的頭裏。可惜,人家腿長,稍稍步子大一點,便又和她並了肩。

故意的是不是?宮卿心裏磨刀赫赫,毫不猶豫地將太子殿下拍成了蒜泥。

走出禦花園,便是一條林蔭道,通往東宮。一會兒便到了雍明殿的東暖閣,禦醫薛林甫已經被召喚來,靜候在廊下。

見到太子殿下,薛禦醫俯身施禮。

慕沉泓揮了揮手:“宮小姐身體不適,薛太醫好好看看。”

薛林甫畢恭畢敬地答應,跟在慕沉泓身後和宮卿一起走進暖閣。

迎麵一股暖風夾著淡淡清香撲麵而來,宮卿再次打了一個噴嚏,因為暖閣太靜,這一聲仿佛帶著回音,身後響起慕沉泓的一聲低笑。

宮卿臉上一熱,不好意思地笑笑:“薛大夫,我沒什麽不適,就是方才受了涼。”

李萬福立刻就奉上來一碗備好的薑湯。

宮卿忍住那股子辛辣之氣,一口氣喝完,對著李萬福道了聲謝。

一碗熱辣的薑湯和暖閣裏熏暖的香氣讓她感覺好了許多,但方才在冰窖裏,那股寒氣就像是滲進了骨頭裏,並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抽出來,她的臉色還是雪白。可是再是貪戀這份煦暖,她也不想多待一刻,因為慕沉泓就坐在她的正對麵,關懷備至地看著她,目光比那魚膠還要粘。

她低頭,再低,讓你看,看一排劉海吧你。

他眼中浮起一絲笑意,嗯,小丫頭很有意思。

薛林甫給宮卿號著脈,說實話,這一次還是什麽毛病也沒有。

他忍不住心裏吐糟,老夫好歹也是名聲在外,號稱鬼見愁的神醫,宮小姐您有事沒事就一回兩回三回的找我診脈,仗著我不敢找您要錢是不是?

於是,薛神醫再一次鄭重其事地開了一張無關痛癢的方子,鬱悶地告退。

慕沉泓道:“宮小姐先在這兒暖暖身子,等一會兒藥煎好了,喝完藥再走。”說著,便吩咐李萬福去煎藥。

宮卿在這兒已經度日如年,哪肯繼續逗留,忙道:“臣女把藥拿回明華宮自己煎就可以了,不敢勞煩李總管。”

李萬福立刻笑道:“宮小姐哪裏話,老奴巴不得為宮小姐效勞呢。”說著,笑嘻嘻地就拿著方子出去了。能升到東宮總管,不知道主子的心思,還幹個毛線啊。

慕沉泓笑吟吟道:“宮小姐千金之軀,恐怕經受不起寒氣侵襲,明華宮裏沒有暖氣,還是待在這裏比較好。此事皆由阿九而起,若是宮小姐有個什麽不適,我身為阿九的皇兄,心裏如何過意的去,也無法對宮尚書夫婦交代,所以還請宮小姐多保重玉體。”

一聽"玉體"兩個字,宮卿心尖一抽,這兩個字怎麽一經他的口,聽著那麽的曖昧……

“宮小姐臉色這麽紅,莫非是發熱了?”說著,他居然想要來摸她的額頭。宮卿忍不可忍,一記眼刀殺將過去。

顯然,太子殿下絕非貪生怕死之輩,雲淡風輕地笑著將那一記眼刀化之無形,溫暖幹淨的手掌,貼在了她的額角之上。

“當真是有些熱,宮小姐還是好好坐著比較好。”他關切地說著,伸手作勢來扶她。

宮卿杏眼圓睜,已經處在發飆的邊緣,你再敢過分一點試試看!老虎不發威你以為是病貓啊,東宮太子又如何,調戲民女也堅決不行!

慕沉泓好像終於感覺到了宮小姐強大的殺氣,很君子地看著她,笑吟吟道:“藥還未煎好,我陪宮小姐下一盤棋可好?”

那……還是要文鬥不要武鬥吧。宮卿收回殺氣,坐好,讓自己暖和暖和的,再順便殺他一局以泄心頭之恨。

太子殿下這什麽破水平啊,完全不堪一擊有沒有。落花流水般的結束了一盤棋,那藥怎麽還沒煎好呢?李總管你真的去煎藥了嗎?

沙漏一點一點的消磨著時光,暖閣裏溫暖如春,飄著淡淡的龍涎香氣。

宮卿不時地看著門口,望眼欲穿。

慕沉泓笑了笑,善解人意地吩咐門口的內侍:“去看看李萬福的藥煎好了沒有?”

就在這時,李萬福仿佛就在殿外候著一般,適時地端著一碗藥湯出現,笑嘻嘻道:“好了,不過有點熱,宮小姐小心別燙著。”

宮卿道了聲謝,接過藥湯,小口小口的喝完——終於可以走了。

宮卿下藥碗,道:“多謝殿下關照,請容臣女告退。”

太子笑吟吟道:“宮小姐若有時間,可來找我下棋,聊天。”

比上回的邀請更直接了……宮卿臉上一熱,窘迫地敷衍了一聲,心道:有時間我也不來。

太子笑笑地看著她:“宮小姐不會又像上回那樣,叫了一群人來吧?”

“不會。”宮卿躬身施了一禮,健步如飛地離開了暖閣,如同一隻從籠子裏飛出去的小雀。

同樣的招數怎麽能用兩次呢,太子殿下。

誰知剛走下台階,迎麵走來一個嬌俏的身影。

“宮姐姐,你怎麽在這兒?”

薛佳的表情先是驚詫,轉而便眼眸彎彎笑意盈盈。

宮卿一頭黑線,怎麽就這麽巧碰見她呢,不過也不意外,人家來找表哥,合情合理。自己的出現卻是即不合情又不合理。

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可真是說來話長啊。但不管話又多長,也務必要將此事解釋清楚,不然薛佳回到明華宮一宣揚,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於是,宮卿原原本本地將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最後道:“太子殿下恐怕我受寒生病,所以將我叫到這裏,讓薛禦醫給我煎一副藥。此事還請薛妹妹守口如瓶,不然傳入皇後娘娘耳中,若是責罰安夫人或是嗔怪公主,豈不是我的罪過。”

薛佳恍然道:“原來如此,安夫人怎麽做事如此不小心,竟然將姐姐關在了冰窖之中,若是姨母知道,必定要怪她的。”

“安夫人絕非有意,我猜是冰窖的門壞了。”

薛佳關切地握住了宮卿的手,“姐姐現在還覺得冷麽?”

“喝了一碗薑湯,又喝了薛太醫配的藥,我已經無礙。”

“姐姐還是小心些好,回去了躺在被子裏捂一捂。”

“多謝妹妹關心,我先回去了。”

“嗯,姐姐慢走。”

宮卿舒了口氣,轉身離開。但願這一次,她能守口如瓶,千萬別回明華宮扔炸彈,怕了她了。

薛佳微微眯起眼眸,看著宮卿的倩影,又看了看暖閣的方向,轉身去了毓秀宮。

薛佳還未進到正殿,就聽見裏麵傳來一串脆生生的笑聲,敢在毓秀宮這麽放肆大笑的人,自然隻有一個人——阿九。

薛佳笑著走進殿內:“公主什麽事這麽高興?”

阿九咯咯笑完,這才道:“阿佳,方才那宮卿被關在冰窖裏凍得昏了過去。”說著,又樂不可支地揉著臉頰,“哎呀,笑得我臉蛋都疼了呢。”

薛佳露出一絲介於驚訝和驚喜之間的神色,問道:“公主也不喜歡她?”

一個“也”字,讓阿九止住了笑,她挑了挑眉,道:“聽你口氣,你不喜歡她?”

“原本我很喜歡她,以為她安分純真,與世無爭,誰知道我剛才路過表哥那裏,看見她從暖閣裏出來。”

阿九柳眉一蹙:“她去找皇兄?”

“我也很驚訝,平素看她甚是低調,根本無意和別人爭鋒,原來是暗地裏找機會呢。”

阿九嗤了一聲,不屑道:“就算她自薦枕席,母後也不會讓她得逞,且看她如何自取其辱。”

薛佳盈盈一笑:“我最不喜歡虛偽的人了,既然想嫁給表哥,何必又裝出一幅自己超凡脫俗,置身事外的高潔模樣。”

阿九對薛佳其實並沒有什麽深厚的感情,內心深處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鄙視,因為她的父親薛閔,出身並非什麽高門大戶,後來仰仗著獨孤後的關照才得以發達。在阿九眼中,薛閔的言行之間總是帶著一股子暴發戶的氣息,在獨孤後和宣文帝麵前像隻哈巴狗一樣的沒自尊,實在是上不得台麵。但是,今日聽到薛佳對宮卿的一番評價,真正是熨帖到了心坎上,也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親切,隱隱有一種盟友的感覺。

薛佳又道:“那日二哥讓我將她約到禦花園。”

阿九未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怎麽,你二哥也喜歡她?”女人大都喜歡八卦,尤其是情敵的八卦,阿九也不例外,聽到這個內幕,又是新奇,又是不屑,薛二什麽眼光啊居然看上她,果然隨了他那土包子爹。

薛佳撇了撇嘴,“公主不覺得她那副狐媚長相,很討男人的喜歡麽?”

正是。阿九心裏赫然想到了沈醉石,頓時一股子惡氣又湧了上來。

正想到他呢,安夫人進來稟告:“公主,沈大人求見。”

阿九愣了一下,轉而便歡喜起來,他怎麽來了?

她當即起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在鏡子前照了照,鏡中是一張嬌俏可人的小臉,眼中盛著一汪喜色。

安夫人看著阿九一臉歡欣,暗暗抽了一口涼氣,因為,沈醉石是來送銀子的——還真是言出必行,而且動作迅速。

玉階下的暖陽中,沈醉石長身玉立,眉目清朗,高挑的身姿隱隱有股子清傲之氣。

見到他,阿九欣喜不已,但再一看,喜悅瞬間化為泡影,原來他當真送了銀子來。

她忍著心裏不悅,柔聲道:“沈大人太見外了,這筆銀子我替大人還了就是,大人何必多此一舉。”

沈醉石正色道:“微臣的私事絕不敢,也決不能勞煩公主費心。請公主收下這銀子,多謝公主,微臣告退。”

沈醉石客氣疏離,不卑不亢的態度無懈可擊,分明是一種錢貨兩訖的態度,可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阿九隻覺得氣悶,卻也無從發泄,他所作所為一切都合乎禮儀,挑不出半分毛病,可這不是她想要的那樣,她希望他能對她隨意些,對她溫柔些,若能笑一笑……才是完美,可惜,這些統統沒有。硬邦邦地來還錢,仿佛她是個讓人討厭的債主。

阿九如同吃了一記悶棍,眼睜睜地看著他風神俊美的身影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安夫人心說,沈大人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忤逆公主。

阿九一伸手將宮女手中的二十兩銀子掀翻在地,氣得又在殿內連著砸了幾個名貴的青瓷,這還不過癮。等她發泄完了,才發現身邊還站著個薛佳,頓時覺得很沒麵子,也越發氣惱。

薛佳臉色絲毫沒有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表情,反而倍加關懷體貼的說道:“公主息怒。沈大人這麽做,想必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

“我聽母親說過,沈大人品貌出眾,高中狀元之後,朝中很多大臣都請他過府吃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將女兒嫁給他。”

阿九一聽愈加的惱怒,心裏酸潮翻湧。

“宮大人也請過呢,而且,那日選花神的時候,沈大人選了宮小姐,這其中恐怕……”薛佳點到為止。

阿九咬牙,怒道:“安夫人,去明華宮宣旨,明日禦花園所有的賞紅全讓她一個人做,誰都不許幫她!若是落下一顆花樹,我就讓她好看!”

安夫人被震得耳膜直顫,她當然知道阿九說的那個她是誰,當即領旨前去明華宮。

賞紅那麽多花樹,這憑宮卿一人之力,隻怕要掛兩三個時辰吧?安夫人搖了搖頭,惹了九公主,自然沒好果子吃。

薛佳柔聲道:“公主,明日賞紅,不如也請沈大人來。”

“為何?”

“她不是最擅長裝冰清玉潔,高雅大方麽,明日讓她在沈大人麵前丟人現眼出一次醜最好不過,看她以後還怎麽有臉去見沈大人,也不會再打那不該打的主意。”

阿九一聽頓時來了興趣:“怎麽出醜呢?”

“花朝節皇後要賞賜花糕,花神還要賜酒,我這兒有一種藥,名叫臨江仙,放在食物或酒水之中,一滴就讓人酩酊大醉。”說到這兒,薛佳莞爾一笑:“女人酒醉後的醜陋模樣,公主還沒見過吧?”

阿九一樂,正欲說好主意,轉念一想又道:“這麽一來,沈大人豈不是會怨我讓他的恩人出醜?”

薛佳俏皮笑道:“公主別單單讓她一個人醉啊,讓那許錦歌,向婉玉幾個人都醉,沈大人怎麽會疑心公主,隻當是這幾個人酒量很差。”

阿九噗嗤一笑:“阿佳你倒是鬼主意多。”

薛佳嫣然一笑:“我和公主一樣,極不喜歡她。”

宮卿回到明華宮,向婉玉忙問:“公主可難為你了?”

“你說呢?”宮卿苦笑,將冰窖的事說了,自然,略去了後麵的一截。

向婉玉忿然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欺人太甚,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讓她嚐嚐被人羞辱欺負的滋味!”

宮卿知道向婉玉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阿九身為公主,卻不是輕易就能被人報複的了的,權勢給她周身都罩上了一圈光環,如同金剛罩一般,刀槍不入。

向婉玉見她沉默不語,便道:“怎麽,你不信我能報仇?”

宮卿委婉地笑笑:“她是公主。”

向婉玉也不多說,哼哼冷笑了幾聲,“哼,你等著瞧。”

宮卿忽然間有種感覺,這位表姐看來也絕不是吃素的。

不多時,安夫人駕臨明華宮,將佳人們都叫了出來。

“明日花朝節,賞紅一事由宮小姐來做,誰也不許插手。”安夫人扔下九公主的這句旨意,轉身就走了。

佳人們麵麵相覷,除了驚詫,還有竊喜。都以為宮卿會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沒想到不知怎麽了得罪了九公主,居然罰她一個人去賞紅,那禦花園的花樹那麽多,就算天不亮就起床,也未必能掛滿彩箋。

至於宮卿到底是哪一點得罪了阿九公主,是諸位佳人心裏的不解之謎,紛紛交換著興奮的眼色,心裏尋思著一定要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麽回事。

宮卿頂著無數探究竊喜的目光,回到了房間。心道,九公主果然心狠手辣,這複仇的計劃接連不斷,簡直讓人無從招架。

俗話說,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對阿九恨之入骨的向婉玉此刻對宮卿無比同情,此時此刻,她覺得兩人同病相憐,真正成為了盟友。

向婉玉握住宮卿的手道:“妹妹,你果然明智,一早就下定決心不肯入宮,阿九這樣的小姑,蛇蠍心腸,那些想要嫁給太子的人,你瞧著吧,早晚都要後悔,不被她收拾的死去活來才怪。”

宮卿苦笑:“比起她的嫂子,我倒是更同情她的駙馬。”想起沈醉石,宮卿深深的遺憾,那般風神俊美的狀元郎,要被阿九辣手摧花,真是可惜。

“宮姐姐。”門外響起薛佳的聲音。

向婉玉將薛佳讓進了屋子。

宮卿含笑看著她:“妹妹找我有事?”

“我想和姐姐一起去毓秀宮,求公主開恩,別讓姐姐一個人去賞紅,那麽多的花樹,係上紅繩會累死的。”

“不用了,多謝妹妹一番好意。我起的早些便是了。”

“那明日一早,我陪著姐姐一起去。”

“那可不行,萬一被公主知道,不僅要責罰我,還有嗔怪妹妹,妹妹的一番好心,我心領了,多謝妹妹。”

薛佳露出一絲苦惱之色:“公主就是這樣的脾氣,動不動喜歡拿人出氣,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宮卿忙道:“自然不會。”

薛佳轉而一笑:“我和姐姐一見如故,明日花朝節之後,姐姐就要回家了,不似現在,可以日日相對,我好舍不得姐姐呢。”

“那薛妹妹隻管來我家尋我玩耍便是。還有表姐,也是極歡迎妹妹去家做客的。”

向婉玉忙點頭:“是啊,薛妹妹隻管和趙國夫人來我家做客,我母親最是高興不過。”

薛佳盈盈笑道:“兩位姐姐既然這樣說,那我以後可就不客氣了,到時候,兩位姐姐可別嫌我聒噪叨擾。”

“不會的,薛妹妹不知道多活潑可愛,我們喜歡還來不及呢。”

薛佳湊到宮卿耳邊,笑嘻嘻道:“日後若是公主再尋姐姐的麻煩,姐姐對我說,我去姨母麵前偷偷告狀。”

宮卿笑著點頭:“多謝妹妹,妹妹真是個仗義的好人。”

“那姐姐早些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我就不打擾了。”

送走薛佳,宮卿居然真的洗漱之後就躺到**睡了。

向婉玉心裏真是佩服,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居然還真能睡的著啊。

這便是宮卿的本事,遺傳自宮錦瀾,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著,急什麽,車到山前必有路。

因為睡得早,翌日還未到五更,宮卿就醒了過來。

各位佳人剪好的彩箋都已經放在了籃子裏,牡丹,山茶,桃花,梅花,應有盡有,自然,梅花最多。

宮卿走出明華宮。

早春的清晨很冷,曙光剛剛露頭,星星還懸在天上,忽閃著暗淡的光。周遭景物朦朦朧朧,路上靜靜悄悄,整個皇宮除了早起倒夜香的宮女內侍,都還在沉睡之中。天際青蒙蒙的,透過宮殿的獸脊,一縷淡淡的炊煙飄散在晨風裏。寂靜的皇宮在曙色中格外的威嚴壯闊,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從清空之上,沉甸甸地覆壓下來。

走到苑門口,宮卿怔了一下,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會碰見左衛將軍嶽磊。

這一次他穿的是緊身箭袖的禁軍宿衛服,胸前繡著一輪朝陽,腰際懸掛一柄彎刀,襯得整個人挺拔高挑,神采奕奕,格外的英武俊朗。

深宮之中驟然見到曾救過她的嶽磊,宮卿心裏莫名升起一股親切之感,好似在異鄉突然遇見了一位親人,當真是欣喜異常。

宮卿眉眼彎彎地看著他:“嶽將軍怎麽在此?”

嶽磊拱手一笑:“宮小姐早。昨夜太子殿下,特意將我調過來值守一夜。”

宮卿聽到“太子殿下”幾個字,莫名心裏一動,再看嶽磊身邊的幾個人,皆是身著宿衛服,而平時園子門口通常都是宮裏的內侍值守。人也不多,稀稀拉拉的幾個,可是今日,怎麽人一下子規整了起來,還是宿衛?

她心裏隱隱閃過一絲異樣。

嶽磊對她溫柔地笑笑:“宮小姐是來賞紅的吧,裏麵請。”

宮卿點了點頭,對他回之一笑,便走進了禦花園。

清淡的曙光中,禦花園裏的樹木如同籠著一層薄霧,影影綽綽,她怔住了。

一朵一朵的花盛開在樹上,隨著清晨的風,那些彩箋迎風輕顫,係在彩箋下的紅繩仿佛是一夜春風落下的紅色絲雨。

園中姹紫嫣紅紅遍,是獨屬於她一個人的春天。

她心裏不知是驚還是喜,仰頭看著那各色不同的花,忘了邁開步伐。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含笑回頭:“多謝嶽將軍。”

不是嶽磊。

她笑容一僵,來人臉上的笑意也是一僵。

她連忙施禮。

“為何謝嶽磊,難道不會是我幫你掛的麽?”慕沉泓走到她跟前,話裏似乎酸溜溜地透著一股子醋意。

她忍不住想笑,或許是晨曦不明,眼前的他,有點讓人忽略了身份。原本沉甸甸的壓力驟然被人四兩撥千斤地散去,她一下覺得輕鬆起來,心情也禁不住變得愉快歡欣,自然,對眼前的這個幫了她大忙的人,也就大度地原諒了他的幾次非禮。

“因為彩箋掛得比較高。”她抿著笑意不往下說了,言下之意是,太子殿下您有飛簷走壁的功夫麽?人家嶽將軍可是高手。

慕沉泓蹙了蹙眉,突然從她手中的籃子裏拿出一朵彩箋飛身而起,腳踩著樹幹,蹭蹭幾步便登上了樹杈。動作幹淨利索,漂亮之極。

宮卿不禁看呆了,轉念一想,他身為太子,自然要文武兼修,會武功也不足為奇。

慕沉泓將彩箋掛著樹上,輕身一躍跳下來,拍了拍手掌,終於在美人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詫和景仰。

就,不要大意地說出來吧。

美人眨了眨眼,讚道:“原來,殿下也會爬樹啊。”

太子:“……”說句仰慕的話會死麽?

宮卿仰頭看了一眼那晨風中搖曳的彩箋,屈身施了一禮:“今日之事多謝殿下,臣女銘記在心。既然賞紅都已完成,臣女先行告退。”

就……這麽走了?

他看著那婷婷嫋嫋的身影,氣得磨牙,好,過河拆橋是不是,裝糊塗是不是,完全無視是不是?

其實,剛才宮卿心裏並非無動於衷,任何人碰到這樣的事情,多多少少心裏都有些感動,更何況,做這件事的人,是郎豔獨絕的太子殿下,無數少女心中的檀郎。可不巧的是,太子殿下他方才在樹上掛了一朵彩箋梅花。

因為安夫人的一句話,幾乎所有的美人都剪了許多梅花,力求新穎別致精美,栩栩如生,但願賞紅時能引起太子殿下的一點關注和留意。

看見這朵梅花,宮卿驟然想起那明華宮裏火中燒油一般的明爭暗鬥,阿九的刁蠻狠辣,安夫人的為虎作倀,獨孤後的陰沉莫測,於是,那幾絲旖旎的感動便瞬間消散。

他是炙手可熱的東宮太子,他日後宮佳麗三千的帝王。

而她,隻想著有一個人獨屬於自己,紅袖添香夜讀書,掃雪煮茶話家常。

那個人,怎麽會是他。

走出禦花園,嶽磊正和宮裏的內侍換班。

宮卿上前含笑施禮:“今日之事,多謝嶽將軍。”

嶽磊頓了頓,笑道:“宮小姐該謝的人是殿下。”

宮卿隻做不知他話裏的意思,屈身福了一福,“妾身先行一步。”

目送著佳人的身影,嶽磊覺得有些奇怪,大家都傳言她會是太子妃,但既然有和太子親密接觸的機會,太子又如此明顯示好,她為何不抓住這個機會和太子多待上一會兒,反而這麽快就從園中出來?

疑惑不解之際,太子殿下也從園中走了出來。更奇怪的是,幽會佳人之後,他臉上也沒有愉悅的表情,反而一副糾結鬱悶的樣子,這可真是讓人難以捉摸。

宮卿回到明華宮,各個房間都還是靜悄悄的,諸位佳人都還在睡夢之中。宮卿悄聲走到廊下,突然,薛佳的房門開了。

宮卿怔了一下,薛佳將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宮卿身邊,笑眯眯道:“表哥是不是已經打點好了?”

宮卿一怔,下意識地臉上一熱,小聲道:“你說什麽?”

“是我告訴表哥的,他是不是派了人去?”

“多謝妹妹。”

“此事本就是公主不對,我看不下去,所以求表哥幫你。”宮卿心裏漾起一陣感動,薛佳的笑容明淨甜美,眼眸無比澄澈。

“還有一件事,姐姐要當心。”

“妹妹請說。”

“昨日姐姐說了被關冰窖之事後,我便去找公主,想要讓她以後別為難姐姐。毓秀宮外,我無意中聽見安夫人和公主的談話,說要在酒中放藥讓妹妹喝醉了當眾丟醜。所以,一會兒花神賜酒,姐姐留心,可千萬別喝。”

宮卿越發的感動,握住薛佳的手,低聲道:“多謝妹妹仗義告知,其實丟醜我也無所謂,隻要公主高興。”

薛佳笑嘻嘻道:“我知道,就算姐姐醉了也不會醜,隻不過我怕姐姐酒醉了說一些胡話,惹出什麽麻煩。”

“那,我就裝著酒醉,讓公主看著高興高興便是了。”

薛佳噗的笑了:“姐姐好主意。”

宮卿也笑:“不過我沒醉過,不知道裝的像不像呢。”

“公主瞧不出來就成。對了,那些彩箋,姐姐記得回房間燒掉,以免一會兒別人瞧見,就知道禦花園的彩箋不是姐姐掛的。”

“多謝妹妹提醒,我立刻就去燒。”

薛佳笑嘻嘻的吐了吐舌頭,又溜了回去。

宮卿回到房間,向婉玉還在睡熟之中,她將彩箋取出來,放在燭火上一張張的燒掉,看著那跳躍的火花,眼前晃過禦花園樹上那一朵一朵的花,真的是一幕讓人心醉的美景。可惜,終歸是假的。

怪不得他來禦花園幫自己賞紅,原來是薛佳告訴他。可是,薛佳為何要幫助自己呢?是真的正直熱心,看不得阿九欺負人,還是別有用心?她和阿九更親,自己是個外人,按理說更應該向著阿九才是。她為什麽擔著被阿九發現的風險,來讓慕沉泓幫助自己?

她搖了搖頭,覺得薛佳這個小姑娘,雖然比阿九還要小半歲,卻給她一種不可捉摸的感覺。但無論如何,總是要感謝她通知慕沉泓幫自己賞紅,也感謝她告知自己花神賜酒中有貓膩。

又過了半個時辰,佳人陸續起床了,明華宮也漸漸熱鬧起來。宮女們穿梭不停,為佳人們打水洗漱。侍候宮卿和向婉玉的宮女正在門外輕聲叫兩人起床梳洗。

向婉玉醒來,一見宮卿正坐在桌前,嚇了一跳。

“你這麽快就回來了?賞紅都做完了?”

宮卿笑著點了點頭。

向婉玉簡直難以置信,“你怎麽做的?”

“我起得早,三更就去了。”

向婉玉歎了口氣,同情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在今天賀了花神之後,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再也不要受公主的窩囊氣。”

“是啊,今天終於可以回家了。”宮卿抿唇一笑,真真是眉眼生輝,明豔奪目,連向婉玉都被晃了一下眼。

這般絕色尚不能被公主接納,何況自己,向婉玉第一次有了自知之明,隻默默在心裏盤算著怎麽找機會報複公主。

諸位佳人收拾停當用過早飯之後,安夫人帶著數位宮女來到了明華宮。

二十幾位佳人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與剛進宮那日的夜宴不分上下。目光落在宮卿身上時,安夫人略略蹙了蹙眉,心裏奇道:這會兒她居然也在,難道不是應該去禦花園係紅繩掛彩箋麽?

“宮小姐,賞紅都做完了?”

“回安夫人,都已經完成。”

安夫人哦了一聲,心想,一會兒若是落下一棵花樹,且看九公主怎麽罰你吧。

幾位佳人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還有幾位低頭不語,裝作不知此事的樣子,薛佳站在宮卿身邊,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對她笑了笑,樣子俏皮可愛。

安夫人吩咐身後的侍女倩雲和碧月,“將花冠送給喬小姐。”

碧月手捧一個銀盤,上麵放著花神冠,倩雲拿起來,小心翼翼地給喬萬方戴上。

薛佳笑嘻嘻道:“喬姐姐果真好看,像極了花神。”

喬萬方臉色微紅,那花冠上嵌滿了各色寶石,流光溢彩,趁著她一張如玉容顏,愈加的美麗靈秀。

眾人半是豔羨半是嫉妒,隨著薛佳一起稱讚喬萬方的美貌。喬萬方臉上羞色如霞,更是明豔不可方物。

“不愧是花神,這模樣連我這個老太婆都心動了呢。”安夫人笑著調侃,各位佳人紛紛打趣。

安夫人帶著一團花團錦簇的佳人們,前往禦花園。一行麗人,香風繚繞,環佩叮當地簇擁著花神喬萬方,薛佳依舊最是活潑,不停的打趣喬萬方。

對比花神喬萬方的風光,落選的許錦歌心裏很是鬱鬱。本來花神她票數最高,誰知道喬萬方得了太子一票後來居上。對於眾人來說,喬萬方的中選絕非一票這麽簡單,這給了眾人一個訊息,太子更青睞喬萬方。所以這段時間,巴結喬萬方的人僅次於薛佳,而許錦歌的周圍,驟然冷清了許多。

世態炎涼便是如此,她明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有些心灰意冷,宮裏的日子,當真是沒什麽意思,大家這還沒入宮,都已經明爭暗鬥見風使舵,這日後若是真的進了宮,還不鬥得你死我活?如此一來,那顆執著宮妃的心,便淡了幾分。再看看宮卿,她又覺得心裏平衡了許多,這容貌身世都頂尖的美人,命運比自己更淒慘,居然被罰著大半夜地去賞紅。

對許錦歌投過來的友善目光,宮卿回之一笑。世態炎涼在宮裏是最能體現得淋漓盡致的,而攀高踩低在宮廷裏也是最常見的戲碼。

慕沉泓選誰不選誰,究竟用意何在,恐怕誰也猜不出來,許錦歌此刻落了下風,未必就表明慕沉泓不喜歡她,或許是替她韜光養晦,而喬萬方拔得頭籌也未必能笑到最後,搞不好是慕沉泓拿她當擋箭牌,但是替誰擋箭,恐怕隻有慕沉泓他自己知曉。

總之,君王的心思幽深似海,猜他們的心思,求他們的恩寵,和他的女人們鬥智鬥勇,實在是太累。

一行人跟著安夫人,到了禦花園。

今日的園子格外的喜慶熱鬧,每一棵花樹上都掛了彩箋,係了紅繩,晨風微起,春光明媚,那些嬌豔的彩箋花朵栩栩如生,搖曳生姿,在枝頭上爭奇鬥豔,姹紫嫣紅,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百花開。

宮卿走到一棵樹下,清晨,他在這棵樹上親手係了一朵彩箋剪成的梅花,想討她一句讚揚。

望著那朵綠梅花,她心裏恍惚了一下。

其實,如果不是他戲弄了她幾次,似乎……也沒那麽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