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夫妻同心

宮卿這還是第一次來到勤政殿西側的禦書房。

李萬福和幾名內侍守在門口,屋子裏透出明亮斑駁的光。

“太子妃怎麽來了。”李萬福一見宮卿,連忙迎下台階。

“我來給殿下送些宵夜。”

李萬福笑嘻嘻打起簾子:“太子妃快請。”

宮卿進去之後,眼前一亮,這裏可比東宮的書房大了一倍,迎麵的一堵牆上置滿了書,正中擺放著一張碩大的書案,背後的一張龍椅,黑金兩色配著,尊貴威嚴氣勢頓顯。

慕沉泓就坐在那龍案的後麵,燭光照著他英美的麵容,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就連那微微蹙著的眉也格外的好看。

“夫君。”宮卿輕輕喚了一聲,恍然間生出一種檀郎美貌獨我一人所有的陶醉,連喊他的語氣都格外的嬌美低柔,綿綿的帶著水音。

慕沉泓從一疊奏章上抬起頭來,隻見眼前亭亭玉立地站了一個美人,大紅色的外氅直到腳尖,玉緞領子上綴著一圈雪白的白狐毛,兩隻雪球垂下來,襯著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蛋越發的秀色可餐。

水盈盈的眼,粉嘟嘟的唇,腰身不盈一握,手裏還捧著一個食盒,這幅美人圖頓時讓沉寂莊重的書房亮了起來。

“卿卿,你怎麽來了?”慕沉泓大喜過望,有點受寵若驚。

“這都幾時了,你還不回去。”她半是關切半是嬌嗔地說著,走上前將食盒打開,裏麵盛著一碗銀耳米酒圓子湯。原是宮夫人最愛的一道宵夜,今夜熬上了正好借花獻佛。

“餓了麽?”她捧出來放在案上,又將湯池拿出來擱到碗裏。碧綠欲滴的瓷碗,襯著那白色的湯圓和銀耳,十分清新可愛。雖是一道簡單家常的餐點,卻因為美人親自送來,而格外的誘人。

慕沉泓將她抱到膝上,環住她的腰,“又累又餓,卿卿喂我。”

還真是給個竹竿就往上爬啊,平素沒來給你送宵夜的時候殿下您都是怎麽過的呢?一個大男人還要人喂。宮卿一邊腹謗,一邊伸手舀了一勺,遞到他唇邊。

他含笑掃了她一眼:“不是這樣喂。”

“那怎麽喂?”

他笑著點了點她的唇,目光不懷好意。

宮卿臉色一紅,將那勺子放回了碗裏,嬌嗔道:“我不會。”

“你不會,那為夫教你。”慕沉泓舀了一勺放在口中,伸口便往她唇邊去。

宮卿想躲,卻被慕沉泓牢牢抱在懷裏,下巴也被他捏住了。慕沉泓笑吟吟地含著一口米酒,將嘴湊上她的嘴唇。那米酒裏的小圓子滑了進去,混著銀耳羹,又滑又甜。喂過一口,又伸出舌尖將宮卿的櫻唇舔了一圈,笑道:“會了麽?”

宮卿臉色飛紅,推開他:“你自己明明會吃。”

“卿卿不喂,我便不吃。”

不吃,自然也就走不了,她心裏還想這一會兒要趕緊辦事,無奈之下,隻好盛了一勺放在自己口中,滿麵羞色地喂給他。

每一口吃完,他還要吃一吃她的小嘴,吮一吮她的唇,於是,這一碗米酒小圓子好半晌才吃完,兩人都有點氣息急促,意猶未盡,一股曖昧的不能再曖昧的氣息就在兩人之間氤氳著,眼看點火就著。

總不能在這兒吧,宮卿羞澀地放下湯匙,便要掙開他的懷抱。誰知慕沉泓不放反而摟得更緊,沉著聲問:“卿卿是想我了麽?”

宮卿一聽臉色紅的堪比胭脂,“誰想了。”

“沒想啊……”慕沉泓哦了一聲,很失望地樣子,“那卿卿先回去吧,等我批完了這些折子,便回去安歇。”

宮卿一看那書案上的厚厚地一遝折子便急了,這些折子批完,還不知要幾時。

“明日再批吧。”

“明日還有明日的。”這皇帝也不是那麽好當的,每日光看這些折子都要耗費無數的時間和精神。

“卿卿先回去睡吧。”

“你不在,我睡不著。”

慕沉泓捏了捏她的鼻子,“胡說,準備秋獵的那幾日,你不是日日都早早地睡了。”

宮卿窘笑,那幾日還不是躲著不讓他碰裝睡,如今被他秋後算賬了。這人可真是個記仇的。既然有錯在先,那隻好又放軟了嗓音,求道:“夫君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慕沉泓唇角噙著一絲笑:“回去做什麽?”

這會兒明知故問的笑,可真正是可惡極了,宮卿又羞又氣,“你說做什麽,自然是睡覺。”

他莞爾一笑:“好,就聽卿卿的,回去睡覺。”

兩人回了東宮,洗浴之後歇在了含章殿。

“夫君,你睡了麽?”宮卿往他身邊挪了挪。

他無動於衷,閉著眼道:“卿卿不是說回來睡覺麽。”

宮卿:“……”

等了一會沒動靜,她隻好伸手摟住了他的胳臂,緊緊貼著他,這樣總行了吧,夠明顯的吧?

默了半晌,他還是無動於衷,倒像是一副要睡著的樣子。

宮卿急了,索性又豁出去,主動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還沒反應。

停了停,她隻好親了他的唇,還學著他的模樣,在他唇上細細地舔了舔,又咬了咬,吸了吸,雖然技術拙劣,但好歹人家也是是主動第一次,殿下您難道還無動於衷?

他還當真就無動於衷了。

這是怎麽了。

宮卿簡直想炸毛。

“夫君?”她推了推他,嬌聲細語道,“夫君你要睡了?”

“卿卿不是特意去叫我回來睡覺麽?”

“……”

宮卿羞紅著臉,小聲哼哼道:“也不全是回來睡覺啊。”

慕沉泓似笑非笑,不依不饒地問:“那是什麽?”

宮卿羞得捂住了臉,在他耳邊蚊蚋般哼哼了一句。

慕沉泓這才笑著將她抱在懷裏。

翻雲覆雨之後,帳中一片曖昧氣息,宮卿把手放在腹上,暗暗祈禱:這一次就有了吧。

翌日一早,慕沉泓神清氣爽地帶著宮卿去給宣文帝和獨孤後請安。

宣文帝竟然氣色大好,麵上也帶了一絲喜色。

獨孤後喜道:“昨日你父皇得知了喜訊,精神大好,今晨用膳也比前日多了許多。”

慕沉泓笑道:“淳於大人的確是有過人之處。”

宣文帝溫和地對宮卿笑道:“東宮缺什麽隻管開口。”這些時日一來,還是頭一次見他露出笑靨,看著格外親切。

宮卿回禮道:“多謝父皇,兒臣什麽都不缺,隻要父皇身體安康就好。”

一家人都喜滋滋的,唯有阿九板著臉,不喜不怒的,不時朝著宮卿的肚子上瞄來瞄去,而腹內空空的宮卿隻覺得緊張。

幸好慕沉泓也知曉宮卿的心情,問安之後,便說宮卿初孕需要休養,讓她先行回去。又對帝後稟告了宮夫人留住東宮侍候太子妃一事。

獨孤後雖然心裏不樂意,但也無法拒絕。太子妃有孕,或是皇後有孕,傳母親進宮陪護是常見之事,她當年有孕時,也是叫了太夫人進宮陪了數月。

好在東宮和這邊也離著一段距離,宮夫人是萬萬不會跑到這邊來,宣文帝也極少去東宮,百年難遇地去一回東宮,還就那麽蹊蹺地碰上薛佳在慕沉泓的書房裏,日後隻怕是再也不會踏進東宮半步了。

慕沉泓坐了一會兒便要去勤政殿,臨行前他對阿九道:“阿九,你過來,我有件事要對你說。”

走出殿外,慕沉泓站定,回身看著阿九。

阿九最近規矩了許多,至少是表麵上。一看到慕沉泓那鬱鬱沉沉的眼,她便心裏一跳,心虛地嗔道:“皇兄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慕沉泓先是不說話,沉著一張冷峻的臉看著她,隻看得她眼神躲開,才道:“喬萬方的事是你挑起來的吧?”

阿九心裏一跳,立刻否認:“不是啊,皇兄你別冤枉我。是母後聽了淳於天目的話才決定那麽做的,與我無關。”

“阿九你真是很笨。”

“皇兄你!”阿九氣極,長這麽大,他還是頭一回這麽被人說蠢笨。便是帝後也沒這樣說過她。

“淳於天目的那句話,其實是一個成全你自己的大好機會,可是你卻為了讓報複別人而痛失了這個良機。”

阿九一怔:“皇兄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為何不借此機會提出自己和沈醉石的婚事?”

阿九又是一怔,瞬間悔意叢生,的確,借著淳於天目的那句話,自己應該提出和沈醉石的親事,當時獨孤後或許就同意了。可是自己當時一心隻想著讓宮卿難過,卻壓根沒往上麵想。此刻一被提點,頓時後悔莫及。

慕沉泓失望地搖了搖頭:“阿九,你何時才能長大?你天天盯著別人,可曾想過別人過的好壞與你何關?你讓別人過的不痛快了,你就痛快了不成?你倒是讓我們不痛快了,可惜你自己也不得痛快。”

“皇兄你什麽意思?”

“沈醉石前些日子遞了折子,要辭去中書舍人的職位外放為官。我已經準了,前日他已經離京去上任了。”

“皇兄你!”阿九一聽便急了起來,忙攥住慕沉泓的袖子,“皇兄,你將他調往哪裏去了?”

怪不得這些日子不見沈醉石,她還以為是父皇病了,沒有宣他進宮的緣故。

“離京城倒也不遠。阿九,你什麽時候懂事了,我就將他調回來。你若是一味愚昧刁鑽,想著怎麽算計別人,那調他回來便是遙遙無期。”

慕沉泓說完,便負手離去。

阿九立在原地,心裏又氣又恨,卻又無何奈何。這段時日宣文帝病了,朝中大小事物都是慕沉泓在處理,唯有等宣文帝身體好了,再去求他,才能將沈醉石調回京城。

慕沉泓剛到勤政殿,鴻臚寺卿萬永朝求見。

宣進之後,萬永朝跪下稟道:“微臣叩見太子殿下。昨日高昌使節求見,送來高昌王的一份國書,要直稟皇上。”

丹陛下立著的李萬福,立刻上前將萬永朝雙手奉起的一份信箋接過來呈給慕沉泓。

慕沉泓打開高昌王的國書,看完之後,啪的一聲拍在了龍案上,笑了兩聲。

萬永朝先是被那一聲驚了一跳,後來又聽見笑聲,也不知這國書上到底寫了什麽,竟然讓一向沉穩自持的太子殿下有此反應。

龍威難測,他也不敢抬頭,心裏甚是忐忑不安,誰知片刻之後,慕沉泓卻心平靜氣得問了一句:“那高昌王的使臣可安置好了?”

萬永朝立刻畢恭畢敬答道:“微臣已將使臣安置在驛館,貢禮清單,臣已清點完畢,送繳庫房。”

“好生款待使臣,你退下吧。”

“微臣遵命。”

萬永朝退下之後,慕沉泓拿著那張國書冷笑。

幾年不收拾,倒是膽肥了起來。

日光正好,宣文帝在後殿裏半躺在一張榻上,四邊腳下烘著火盆,身上蓋著一張西域進宮的純白毛毯。手邊的小幾上,放著慕沉泓昨日批示的折子,挑了些重要的緊要的,再拿過來讓他過目。

宣文帝看著兒子批示的這些折子,心裏十分欣慰。從兒子十六歲起,便將一些事情交給他去做,比如訓練一隻忠於自己的秘密宿衛秘司營,比如私訪京城周邊,了解百姓疾苦,再大些便讓他處理一些政事,雖是自己偷了懶,卻是鍛煉了慕沉泓的本事,這段時日,他也是借故放手讓兒子去做,看看他這幾年曆練的如何,果然不負期望,處事沉穩精煉,有張有弛,獎懲得當。江山後繼有人,實乃一位帝王最為高興之事。

內侍進來悄聲道:“稟皇上,太子殿下來了。”

“進來吧。”

“父皇。”慕沉泓輕步走進殿內。

“你來的正好。”宣文帝將折子放在一邊,將兒子召到身邊坐下,忍不住誇讚了幾句。

“父皇過獎了。”

宣文帝滿意地笑笑,道:“你如今也快為人父,政事也處理地得體穩妥,父皇也放心了。”

“父皇,有件事兒臣想與父皇商議。”

“什麽事?”

“高昌王,昨日派了使臣前來,遞交了一份國書。”

慕沉泓將手中的國書遞給宣文帝。

宣文帝展開一看,先是眉頭蹙起,接著便是啪的一聲將那國書扔到了地上,聲調極高的喊了一聲:“真是狂妄之極,癡人說夢。”

“父皇息怒,此事父皇打算如何回複?”

“叫他休想。”

“兒臣也是此意,但如此一來,他便要取消每年的歲貢,還要借故發兵。”

“小小高昌何足為懼,當年被朕一舉平定,安分了數十年。這新任的高昌王,荒**好色,貪大喜功,更是不足為懼。”

“出了什麽事?”獨孤後被殿內的動靜引了進來,一見地上的國書和宣文帝漲紅的臉,便異常關切地上前詢問。

慕沉泓將國書撿了起來,遞給獨孤後,“母後請看。”

獨孤後一看便氣得大怒:“還真是有膽。居然敢提出這樣的要求,可笑之極。”

慕沉泓道:“正是,居然揚言要出兵夜郎。依兒臣看,和親不過是尋個由頭,想要幾座城池才是真的。”

“和親之事想也別想。”獨孤後一想到要將唯一的女兒遠嫁高昌,頓時火冒三丈。

和親之事自古有之,但對於宣文帝來說,這事絕不可能。莫說阿九是他唯一的女兒,便是有十個八個,他也不會讓女兒去和親換得邊關的安寧。高昌乃是他年輕時親自帶兵出征過的地方,更是打從骨子裏瞧不起。所以高昌王的威脅,宣文帝嗤之以鼻。

邊關大事事關朝廷社稷的安危,久未臨朝的宣文帝翌日恢複了早朝,召集朝中群臣,商議對策。

碰到這種事,朝中無外乎兩種聲音,一是和,一是打。

宣文帝昨日看到國書的那一刻一時激憤,在妻兒麵前態度強硬不肯答應和親,但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反複斟酌,卻還是覺得能不打仗最好。戰事一起,勞民傷財不說,勝負也未必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高昌這些年來韜光隱晦,漸有國富民強之氣。為政者,必須冷靜理智,而不能逞一時的意氣。眼下百姓安居,朝野平靜,自然是能不打最好。

經過群臣激烈的討論,形成了兩派觀點。

一是請戰派,以兵部尚書木青揚和定遠侯獨孤鐸為代表,要宣文帝派兵去重新征討高昌。獨孤鐸的定遠侯爵位本就被人瞧不上,前些日子又出了薛佳之事,他惶惶然深恐失寵,便想藉此機會能立功求得獨孤後的恩寵,所以態度最為堅決,奈何他的本事宣文帝心知肚明,就算要打,也不會讓他領兵。

一是和親派,以禮部侍郎關雲潔鴻臚寺卿萬永朝為代表。隻不過是群臣都知道阿九乃是帝後心尖上的寶貝,讓九公主去和親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讚成和親的一派也沒敢提出以阿九公主去和親,而是另選一位合適的皇室女子代替公主和親。

慕昭律聽到這裏已是芒刺在背。未嫁的皇室女子,除了阿九,便隻有自己的妹妹慕靈莊了。難道要讓自己的妹妹去遠嫁高昌那矮胖好色的高昌王?他忿然出列道:“臣願領兵征討高昌。求皇上恩準。”

此言一出,頓時將宣文帝置於了難堪的境地。他也心知慕昭律的心思,不舍得將阿九和親,又如何舍得讓侄女去和親,奈何慕家人丁不旺,合起來也就這兩男兩女。

可是,和親的確是一種不勞民傷財,省心省力的做法。若是能嫁個公主過去,免了一場戰亂也未嚐不可,但選誰去,是個問題。

慕靈莊的確是個合適的人選,所以對慕昭律的請戰,宣文帝的確為難,一時難以決斷。

“此事再議,先退朝吧。”

回到坤和宮,阿九已經得了消息,正在和獨孤後談論此事,見到宣文帝回來,阿九立刻起身,撲到父皇身邊,叫道:“父皇,我死也不肯去和親的。”

“你急什麽,父皇母後絕不會答應的。”

阿九道:“我剛才和母後商議,不如讓靈莊去和親。”

獨孤後也道:“皇上,幹脆封了靈莊為公主,嫁給高昌王。這樣也好免了一場事端。”

“這恐怕不合適。”

“為何?”

“睿王今日請戰。朕若是駁了他的請求,再讓靈莊去和親,於情於理都難以開口。”

獨孤後當即道:“皇上若是優柔寡斷開不了口,本宮去說。”

“讓朕再想想。”

慕沉泓這時進了殿內,對帝後道:“父皇母後,兒臣覺得那高昌王和親隻是尋個借口,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幾年他兵強馬壯,生了不軌之心。此次和親應是一個試探,若是答應了,反倒顯得我們怕他。不若直接拒絕,再讓兵部加緊邊關巡防城守,增加兵力,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他若是膽敢來犯,便直接派兵征討,像父皇當年一樣,打得叫他幾十年不能翻身。”

慕沉泓本是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一旦身上出現這種氣勢磅礴的英武之氣,便神采湧動,凜然卓然,不怒而威,頗有盛世君王霸主的風範。

他這番淩厲霸氣而胸有成竹的言論讓性情強悍的獨孤後心裏十分舒暢。但宣文帝年歲漸長,已經過了血氣方剛的年輕歲月,想問題總是更為謹慎保守。他蹙眉在殿內踱了幾步,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朕明日便讓鴻臚寺卿在三品大員中選一位家世清白之女,封了和慰郡主,與那高昌王和親。”

“你父皇說得對,不封公主,隻送他個郡主,即滿足了他的和親要求,也體現了我朝的態度,以示恩威。”

“兒臣領旨,這就去安排。”

阿九這才放下了懸著的心,但經曆這一驚嚇,頓時覺得危機重重。一日不嫁,便隨時都有這種被和親的可能。思及此,她越發的思念沈醉石,既然宣文帝已經恢複了上朝,不如請父皇將他調任回京,速速地嫁給他,從此也就不再擔驚受怕了。

“父皇可知道,皇兄他將沈大人調出京城了?”

宣文帝點了點頭。

“父皇將他召回來吧。”

獨孤後一聽便道:“送他出京最好,曆練曆練,人也能變得圓滑世故些,那一身傲骨須得好好打磨,本宮最是見不得他那不識抬舉的樣子。阿九你有些骨氣,滿朝才俊,難道隻有一個沈醉石,你為何要一意孤行?”

阿九氣道:“母後,如今這情況,女兒趕緊出嫁才能免了這些和親的事情。”

“那也不能隨便就嫁人,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和親的。”

宣文帝見母女二人又吵了起來,便心煩意亂地離開,負手走到禦花園,突然見到一個讓他赫然一怔的女子。

宮夫人站在樹下,烏黑頭發盤了一個堆雲髻,上麵橫插著一支長長的纏絲牡丹金釵。墨綠色曳地長裙,淺綠色的披帛,深深淺淺的綠色,在冬日裏格外的醒目。

宣文帝心中一動,這一幕場景如此的熟悉,她也是這樣站在一棵梅花樹下,揚著頭看那枝梢,似乎是想看看那花朵幾時才能生出來。隻不過那一次已是二十年前了。

宮夫人身後的宮女率先發現了宣文帝,忙低聲道:“夫人,皇上來了。”

宮夫人一怔,萬萬沒想到自己運氣這樣好,居然在禦花園裏能偶遇當今聖上。一時間竟然還有點緊張,上一次單獨見麵,已經記不得是哪一年,好似自從嫁了人,便再也沒有單獨這樣見過他了。

宮夫人忙屈身施禮:“皇上萬福金安。”

兩位宮女叩見宣文帝之後,退開了數步。

宣文帝情不自禁地走近前,麵色如常,心裏卻是一片激動。許多年都未曾這樣近地看過她了,她模樣毫無變化,隻是更加成熟穩重,明眸依舊如秋波,有著少女的靈動和成熟女子的嫵媚潑辣。

“夫人免禮。”

“謝皇上。”

乍然相逢,兩人都覺得時光果然飛逝如電,一眨眼竟已是二十年的光陰,彼此卻還成了兒女親家。

“夫人這是來看梅花麽?”

“是,卿兒有孕,想在宮裏插一些花卉看著養心悅目。”

宣文帝心道,果然年少心性未曾變過,她是一直都喜歡花花草草。後來他設了養馨苑也是念著她。

“天氣寒冷,這裏的梅花等了年後才能**。夫人應該去養馨苑裏看看。裏麵的綠梅興許有打了花苞的。”

“多謝皇上。”宮夫人正欲告退。

宣文帝突然叫了她一聲:“青舒”。

宮夫人心裏一跳,好似一下子被青舒兩個字勾回到了往日的舊時光。那時,他還是個皇子,常在向太妃的宮殿裏見到他去問安,見到她時,總會客客氣氣地叫她一聲青舒。她不禁抬頭看了一眼宣文帝。

他明顯是老了許多,雖然依舊是年少時的模樣,眉眼間卻沒了那囂張的霸氣。他那時年輕氣盛,目光凜然,如今卻內斂而深沉。

那金鑾寶座看來並不是那麽好坐。

“前些日子聽說皇上病了,如今身體都好了麽?”一時間,她有點同情他,關切的語氣也不像是君臣,好似是一個故友。

宣文帝心裏一暖,道:“還好,多謝夫人掛念。”

“皇上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

“夫人怎麽知道?”

宮夫人笑了笑:“皇上有煩心事時,喜歡咬著腮幫。”

宣文帝瞬即便覺得心肺脹痛。他吞咽了一下,將那股直衝咽喉的感喟強咽了下去。原來她比他想象的要了解他。還知道他有這個習慣。

“今日高昌王提出和親。”本來不該和她談論的話題,也忍不住說了出來,眼前的這個人,才是他原本一心想要共話平生的人。

宮夫人笑了:“怪不得皇上有心事,原來是要摘了皇上的心頭肉啊。”

這句玩笑話,越發的讓兩人之間像是回到了過去。那時,向太妃是先皇的寵妃,她是向太妃寵愛的侄女,連先帝也對她寵愛有加,自然膽子也大,毫不懼怕他和睿王,開玩笑也是常事。

他苦笑:“是啊,朕隻有阿九一個女兒,如何舍得?”

宮夫人柳眉一揚,露出一絲輕笑:“那想必皇上是要讓別人家的女兒去和親了?”

宣文帝再次覺得心裏一陣波瀾,眼前的這個女子,從未在意過他,也從未想要走進他心裏,卻無緣無故地總是能看出他的心事,二十年前便是如此。

“皇上的抉擇自然是英明之舉,隻是,公主是皇上的心頭肉,別人家的女兒又何嚐不是?皇上不舍得,別人家就舍得麽?公主既然享受了百姓的供奉景仰,就該在為國出力的時候慷慨挺身,這才不枉為國之公主。”

宮夫人想起阿九平素的做派,此刻便也毫不客氣地說了幾句,不過字字句句都是大道理,卻是叫人一點也挑不出錯處。

宣文帝語結,心裏竟然生了一絲羞愧。

“臣婦記得,當年皇上和家父一起出征高昌,凱旋而歸,在那宣武門下,山呼如潮,皇上躍馬而下,何等的英明神武,如同百姓的天神。不知,那匹名叫宇瞻的神駒,如今何在?”

宣文帝癡癡地聽著,心道:原來她還記得當年的自己。

“皇上,臣婦告退。”

“青舒,這麽多年來,你過得可好?”

這二十年來的第一次單獨會麵,竟是讓宣文帝不忍草草結束,再次單獨看見她,已經不知是何年何月吧,雖然每次都能在宮宴上看到她,不過每次都是坐在另一個男人的身旁,隔著眾人,他也隻能在那人群之中一掃而過,驚鴻一瞥而已。

如今她就站在他麵前,依舊是往日的模樣,仿佛是一麵鏡子,照著他的當年。

“謝皇上關心,臣婦一切都好,隻是不大放心太子妃。”

“泓兒對她一片癡心,你盡可放心。”

“卿兒隨我,輕易不會用情,一旦用情也會至情至性。臣婦現在有些後悔,早知她要嫁入皇宮,便不要教給她那些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恐怕日後會傷心。”

宣文帝默然一哂:“未必,朕後宮也隻有皇後一人。”

宮夫人莞爾一笑,道:“皇後好福氣,世上不知多少女人豔羨。”

你呢?宣文帝心裏隻想問她。

“卿兒自嫁入宮中,臣婦心裏便十分牽掛,懇請皇上能顧念往日向太妃對皇上的照顧之情,對卿兒多加關照。”說罷,宮夫人福了一福,“皇上保重龍體,臣婦告退。”

“夫人放心。”

直到宮夫人的身影消失。宣文帝這才轉身離去。

你的女兒,自然會照顧,我從未看作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