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忍別離

宮夫人回到東宮,看見女兒正捧著臉蛋蹙著娥眉,略帶愁緒的臉蛋像是一朵含煙籠霧的牡丹。

宮夫人上前摟住女兒的肩頭,柔聲問道:“想什麽呢?”

“母親,就算我馬上就懷上了,可是分娩的時候,時日對不上,如何是好?”

“生孩子早幾天晚幾天都是有的,一切都推到太子殿下的身上就是,到時候叫他去給他爹娘解釋。”

宮卿笑著點頭,隻要他和自己一條心,便什麽都好說。反正這件事也是他挑起來的,收場自然也就交給他。

宮夫人小聲道:“你知道麽?高昌王要讓阿九去和親。”

宮卿一驚:“是麽?”

宮夫人低聲道:“阿九這人惡毒囂張,若能嫁出去和親是最好不過。可惜帝後是絕不肯的。”

“若真的高昌借此發兵,豈不是要有戰事?”

宮夫人道:“高昌這種地方就是養不熟的鷹,喂不熟的狼。安撫根本沒用,隻有將他打得不能翻身才肯老老實實地安分幾年,一旦喘過來氣,就又要惦記著造反。”

宮卿點了點頭:“不知這一次,皇上會讓誰帶兵出征。”

“但願別叫你舅舅去,他和你外公比,可是差得遠了。”

母女倆閑話了一會兒,宮夫人便有些犯困,回房歇息去了。剛好太醫院每日都送安胎藥來,倒是都進了宮夫人的肚子,補得宮夫人麵紅齒白,容色嬌豔。

宮夫人根本沒有把禦花園裏的一場偶遇當回事,甚至都沒有跟女兒提及,但椒房殿裏卻是醋海起浪。

獨孤後自宮夫人留住東宮之後,便著意派人留意宣文帝的行徑,生怕兩人會麵。結果怕什麽來什麽。那邊宣文帝在禦花園偶遇宮夫人,這邊獨孤後已經得了消息,立刻便帶人去了。

可惜晚了一步,宮夫人已經離開,宣文帝獨自一人漫步到了太液池邊,看著一池子寒波,默然出神。

獨孤後心裏一股子醋意湧上心頭,因為宣文帝消瘦高挑的背影,襯著一籠寒煙碧水,此刻正應著一句詩的景: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獨孤後抬手示意身後的宮女內侍停下。

她獨自一人走上前,問道:“皇上在想什麽?”

宣文帝回過頭來,對她悵然道:“時光過得真快。當年我出征高昌時的情景記得一清二楚,一晃眼就二十年了。”

“是啊,皇上也老了。”獨孤後話中有話,是想提示他,你一把年紀了,切莫做出讓臣子笑話的事。

宣文帝並不知曉她已經知道自己和宮夫人偶遇的事,所以對這句話也沒放在心上,反而又道:“朕倒也沒覺得自己老。隻是一想到要再次跨山越水去征戰,便覺得有些累。看來,是該讓年輕人去曆練的時候了。”

“萬一要是有了戰事,皇上打算讓誰帶兵?”

“朕正在想這個問題。”

“定遠侯獨孤鐸倒是積極請戰。”獨孤後因為薛佳之事,對趙國夫人心裏多少也有點內疚,如今倒是想借這個機會,讓獨孤鐸立個軍功回來,大加封賞,也算是對趙國夫人的補償。

宣文帝一聽便搖頭:“他不行。朕心裏有兩個最好的人選,不過說出來,梓童肯定不願意。”

“誰?”

“一是睿王。”

“這不行。讓他帶兵出征,豈不是為虎添翼?萬一他和高昌王勾結倒戈相向?”獨孤後對慕昭律的潛龍在淵命格一直耿耿於懷。這些年來,一直暗暗壓製著他,慕昭律的才學本事皆為上品,可惜卻缺少施展的契機。正因為於此,宣文帝對自己唯一的侄兒反而生出一些愧疚之意。

“二是太子。”

獨孤後一聽反對得更加激烈:“不行不行。帶兵打仗十分凶險,刀槍無眼,絕不能讓泓兒去冒險。”

宣文帝心知這兩個人選一定會被她否決,所以毫不意外。

讓慕沉泓帶兵出征,是宣文帝深思熟慮的結果。一來可以讓年輕的太子在朝堂上立威,利於將來一統天下,二來也可以臣服四野,讓周邊生了畏懼景仰之心,不敢輕舉妄動。當年他便是借助了高昌一戰,讓先帝改了主意立他為太子,而登基後這數年間也是朝野清平,四野臣服。再說,帶兵打仗,並非要身先士卒,隻要運籌帷幄,調兵遣將即可。就算慕沉泓出征,也會有無數人保護圍繞,並沒有太大的風險。高昌在宣文帝的眼中,並不是強敵,而是一個讓兒子在朝堂四野立威揚名的工具。

獨孤後考慮的隻有兒子的安危,她隻有這麽一個兒子,是絕對不能出任何差池的,莫說上戰場,便是觀戰,都覺得風險太大。

“皇上,依我看,就讓定遠侯去最為合適,還有安國公,他們翁婿二人聯手,皇上以為如何?”

宣文帝一抬手打斷了她,“定遠侯絕對不行。”

兩人談了幾句,便不歡而散。

獨孤後氣得跺腳。

翌日早朝,宣文帝召見了高昌使臣。

那高昌使臣一聽宣文帝同意和親,倒是怔了一怔,好似完全沒有想到,但一聽和親的女子不是阿九公主時,竟然當場拒絕。

“我王有旨,非阿九公主不娶。微臣不敢違背王命。”

此言一出,群臣激憤。定遠侯獨孤鐸一拳頭險些揮出去。

宣文帝也十分氣憤,冷冷道:“既如此,那便請高昌王自便。朕念著高昌王這數十年來對朝廷恭順的份上,以郡主下嫁,已是潑天的隆恩,居然不識好歹,得隴望蜀。朕難道還怕他不成。鴻臚寺卿,即日起,送高昌使臣離京。”

這便是逐客令了。

高昌使臣也未見懼怕,拍了拍身上,便挺著肥碩的肚子扭頭出了乾明宮,囂張至極。

一時間,殿內群臣又再次爭論起來,這一次便齊嶄嶄的隻有一個聲音,便是打。

後宮之中,也很快得了消息。

宮夫人和宮卿也不由議論起來。宮夫人便對宮卿講起當年父親的豐功偉績,還有宣文帝當年的英明神武。

宮卿聽得十分景仰,小聲道:“母親不說,可是一點也瞧不出來皇上當年如此神勇。”

宮夫人將手指豎在唇上,“好漢不提當年勇,噓。”

宮卿笑了。

說話間,外頭宮女來稟,說是定遠侯夫人求見。

宮夫人一怔:“婉玉怎麽來了?”

“宣進。”

片刻之後,向婉玉走了進來,見過宮夫人和宮卿之後,她笑著道:“恭喜娘娘有孕。”

宮卿一聽就頭大,幹笑著賜座。

宮夫人問道:“你今日怎麽進宮了?”

“是侯爺要來見皇後,婉玉便也隨著來了,想見見姑母和娘娘,有些話有說。”

宮卿一聽便屏退了眾人。

向婉玉這才道:“太子妃,眼下高昌王要和親,正是一個讓阿九從此消失的大好機會,太子妃可一定要勸說太子殿下答應,不過是嫁出去一個阿九,總比大動幹戈打仗好吧?”

宮卿笑道:“和親是帝後拿主意,太子說了不算。”

向婉玉道:“太子殿下對太子妃寵愛有加,太子妃應該多吹吹枕邊風才是。”

宮卿笑笑,換了個話題:“侯爺來見皇後,可是為了請戰的事?”

“正是,求太子妃在太子殿下麵前美言幾句,可千萬別讓他帶兵出征。”

宮卿笑著點頭:“表姐放心,我會的。”

送走了向婉玉,宮夫人道:“她還以為太子能一言九鼎,殊不知上頭還壓著兩座大山呢。”

晚飯之後,慕沉泓便派了內侍過來,說他今夜還要在禦書房處理政務,讓太子妃娘娘早些安歇。

宮卿洗浴之後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被窩裏一涼,伸進來一雙帶著寒意的手。

她一下子醒了,睜眼便看見一張幽怨氣惱的俊顏,好看的眉毛糾了一個川字,眼睛墨黑沉沉。

“殿下回來了。”

慕沉泓哼了一聲,躺到了被子裏。

宮卿便問:“夫君這是怎麽了?”

他翻過身子,背朝著她。

她搖了他兩下,見他也沒動,便笑著道:“既然夫君不肯說,那妾身就先睡了。”說著,便也翻了個身繼續睡。

身後,氣息漸急,忽然,腰身被人一摟,整個人被翻過來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裏。

“你也不去找我,我等著宵夜等到現在。”

宮卿一聽這怨婦樣的語氣,便忍不住噗地笑了:“夫君不是讓妾身早些睡麽?”

“你這小狐狸,會猜不出我的心思?嗯?故意讓我等得心焦意亂,度日如年。”

宮卿又好氣又好笑,殿下您也真是個別扭的,明明巴心巴肝地盼著人家去,卻還口頭上專門去交代一聲讓人早些睡。悶騷成您這樣還真不容易呢。

慕沉泓悶著一肚子氣,哼道:“你也不關心我。”

“誰說不關心了,喏,那火盆上放著的是什麽?”

上麵溫著一盅燕窩粥。

他這才心裏舒坦許多,又不依不饒地問:“那為什麽不送去?”

“不是你說不讓去的麽?”

“就是想試試你這小狐狸心裏有沒有想著我,結果一試,你這心裏果然是沒有的。”說著,那一雙手,便朝著她胸口襲去,又滑向兩邊的腋下撓她的癢癢。

宮卿癢得上氣不接下氣,咯咯笑著求饒。

“說句好聽的。”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隻好軟嬌嬌地求道:“請夫君饒了卿卿吧。”

“再換一句。”

不滿意,那就隻好再肉麻一些。

“請哥哥饒了卿卿。”

“再換一句。”

慕沉泓嬌嗔道:“那你到底要聽什麽?”

慕沉泓咬著她的耳垂說了一句。她一聽,便臉紅了。

“說啊。”

她眉目如畫,唇紅頰嫣,一張千嬌百媚的臉蛋皆如染了酡色一般,慕沉泓癡癡地抹著她花瓣一樣嬌豔柔嫩的唇,低聲道:“快說。”

宮卿斜睨著他笑:“你也沒說過,憑什麽要我說。”

慕沉泓道:“我還用說麽?我為了娶你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你這個沒良心的小丫頭。”

這句話聽著十分順耳貼心。可是她還是不好意思說,扭捏了半晌才嬌嬌羞羞地說道:“我喜歡你。”

話音未落,便被慕沉泓緊緊地擁在了懷裏。

“當真麽?”

宮卿拿一根纖纖玉指在他胸口上緩緩寫了個“是”字。

便是世間再美的語言都勝不過這一個字,他心裏狂喜之情無可表述,一時間心潮澎湃,激動難言,隻是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恨不得揉進骨血之中,一刻也不分離。

宮卿也沒想到他會有這樣大的反應,回想起他的那些別扭的試探,原來都是為了這個。一刹間,又覺得幸福又覺得感動,夫妻之間在沒有比彼此心意相通的這一刻更加的和美溫馨。

良久,慕沉泓鬆開了她,低聲道:“卿卿,若我帶兵出征,你不會有異議吧?”

宮卿心裏頭噗通一聲,便微微變了臉色,情不自禁地摟住了他,好似怕他此刻就走了似的。

“朝中那麽多武將,你一定要親自出征嗎?”

慕沉泓笑著揉了揉她的秀發,“各朝各代都有戰爭,曆史上禦駕親征的帝王不計其數,父皇年輕的時候也曾親自征討過高昌。你放心,我並不是去親自上陣殺敵,不會有危險。再說高昌是一個小國,此戰有八成勝算。父皇也是希望我能借此安國立威,將來更好地治國平天下。”

“道理我都懂,可是事到臨頭卻放不下,舍不得。”她眼眸中浮起了一絲霧氣,水盈盈柔情萬縷。他挑起一縷青絲纏住食指,緩緩道,“還有一個原因,逼得我非親自出征不可。”

“什麽原因?”

“你。”

宮卿一怔,反問了一句:“我?”

“當年你被那幾個粟特人所虜,便是要獻與高昌王。這一次,那高昌使節更是口出狂言,隻要阿九和親,原來不知何人,將一副你的畫像送給了那高昌王,說是阿九,所以高昌王才對阿九勢在必得。如此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定要親手斬殺高昌王於馬下方解心頭之恨。”

宮卿心裏一怔,絕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一番內情。忽然間她想到了向婉玉——莫非這是她一手策劃?那向大柱原本生於高昌,這些年和京城中經商的高昌人也有些來往。而自己的畫像,也絕不可能輕易落入外人之手,定是她偷偷拿出去的。宮卿不敢將心裏的懷疑說出來,暗暗氣惱向婉玉的不識大體,居然為了報複阿九而將私人恩怨牽扯到國家大事上,而這一切,也是阿九咎由自取,若不是仗勢欺人,樹敵太多,又何來這麽多的事端。

“夫君,你若走了,我腹中,如何交代?”這正是宮卿最最憂愁的地方。

慕沉泓笑著揉著她的小腹:“備戰還有一段時間,你別急。再說,你腹中不是已經有了麽?”

她啼笑皆非,拍開他的手,“你有神眼不成,怎麽就斷定已經有了。”

“不信你我打賭,那一夜必定是已經有了。”

“賭什麽?”

兩人笑鬧起來,暫時將那高昌之事放在了一邊。

高昌使節離京之後,高昌王開始在邊境四處挑釁,想趁著天寒地凍,撈些便宜。小打小鬧宣文帝也沒放在眼裏,隻是讓安西都護府加緊戒備,又讓兵部加緊備戰,朝野上下因為這件事變得氣氛凝重,氣氛和平素大不相同。

備戰完畢,征討高昌便提上了日程。

宣文帝最終無視獨孤後的意見,在朝堂之上當眾宣布由太子領兵出征,想要成就兒子的豐功偉業,不世英名。

獨孤後得知這個消息,氣得幾乎要昏過去。也等不及宣文帝從勤政殿回來,便急匆匆帶人前往乾明宮。

等獨孤後趕到之時,朝臣已經散去,殿內隻有宣文帝父子兩人。

獨孤後蹬蹬幾步登上丹陛,渾身顫抖地看著宣文帝,咬牙說了兩個“好”字,眼淚便氣得奪眶而出。

宣文帝道:“梓童莫氣,此事朕意已決,泓兒也願意。”

慕沉泓扶著獨孤後坐下:“母後別擔心。小小高昌不足為懼,母後隻當是兒臣去邊關體察民情。不幾月便回來了。”

“那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獨孤後抹著眼淚,丟開了皇後的威儀和強勢淩厲,此刻隻是個害怕失去兒子的母親。

宣文帝淡淡道:“朕當年出征,也未見你如此擔心過。”

獨孤後氣結,“皇上如何能和泓兒相比?”

宣文帝一聽便變了臉色。

慕沉泓忙道:“母後的意思是,泓兒比不上父皇的英明神武。”

“此事已定,梓童不必多言。”宣文帝從龍椅上起身,徑直離開。

獨孤後泣道:“泓兒,你為何非要出征?”

慕沉泓笑了笑:“母後,這江山社稷是慕家的,又有誰比兒臣出征更為合情合理,更為盡心盡力。再說,母後就對兒臣如此沒有信心?兒臣自小熟讀兵書,勤練武功,騎射刀劍功夫也不弱於父皇。為何父皇去得,兒臣就去不得?”

獨孤後隻是搖頭,她不是對兒子沒信心,說來說去,還是自己兒子太少,所以就怕有失。

回到東宮,慕沉泓將出征日期告訴了宮卿。宮卿聽了心裏便是一沉。屈指一算也沒幾日了,新婚燕爾便要嚐到分離之苦,兩人都有些不舍,便緊緊抱住了一起,殿內的宮女太監也都見慣不驚地避了出去。

慕沉泓附耳低問:“今日月信可來了?”

宮卿臉上一紅,搖了搖頭。沒想到他對她的月信日期記得比她自己還牢,昨日月信沒來,他便確信無疑地說一定是懷上了。她也不敢確信,萬一要是推遲了幾日呢?

“我就說,那一夜必定是懷上了。叫太醫過來看看。”看他模樣,比太醫還十拿九穩,宮卿羞赧地攔住了他,“還是等幾天吧,我怕有錯。”

他喜不自勝道:“絕不會有錯。”

宮卿也暗暗期盼這一次是真的,不然他出征離開了京城,自己這肚子可是瞞不住獨孤後的眼。

度日如年地等了一天,月信還是沒來。慕沉泓沉不住氣了,立刻將李可簡召了來。

“太子妃脈象如何你如實稟來,看究竟是不是喜脈。”

李可簡小心翼翼地給宮卿請了脈,誠惶誠恐道:“微臣雖然醫術不精,但喜脈是確定無疑。”

慕沉泓心裏大喜,握住了帳外的那隻纖纖玉手,對李可簡道:“今日之事不得外傳。”

“是,微臣不敢。”

“日後太子妃的飲食由你來調理,好生侍候,等本宮回來,重重有賞。”

“是,微臣自當盡心盡力。”

李可簡退下之後,慕沉泓笑著一挑帳簾,將半躺著的嬌妻撲倒。宮卿笑顏如花,眉目含春。這整整煎熬了半個月的心事終於放下了。兩人歡喜不盡,倒像是合謀做了一件機密大事,又是激動又是興奮。

宮卿摟住慕沉泓的脖子,笑盈盈道:“夫君真是料事如神,堪比淳於大人。”

“為夫百發百中。”他一語雙關,瞬間將她的臉羞紅了。

慕沉泓將手放在放在宮卿腹上輕輕撫摸,低聲道:“真是很期待你我的孩子。可惜這段時日我不在,等我回來的時候,你的肚子便該有這麽大了。”

宮卿噗地一笑:“雙生子也沒有那麽大吧?”

慕沉泓歎了口氣道:“我頂頂不放心的就是你。不過你如今有了身孕,母後也不會再為難你,若是阿九有什麽不敬,你便直接去告訴父皇。”

“我會保護好自己,你放心,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她身上的血脈乃是最佳護身符,便是阿九也會顧忌這個,不敢對她有如何不敬。

“這孩子叫慕贏。卿卿以為如何?”

宮卿喜道:“這名字好啊,祝夫君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臘月初八是淳於天目挑選的出征吉日,在宣武門前歃血祭旗之後,慕沉泓帶著十萬雄師奔赴安西。和安西大都護鄭覺智手下的安西州郡的十萬精兵匯合之後再一舉平定高昌。二十萬精兵去打高昌,朝野上下對這場戰事都抱著必勝的態度,包括宮卿。但世事難料,越是勝券在握的事,越是會出現預想不到的結局。

很快便是春節,宣文帝畏寒,深秋若不是因為出了薛佳之事,將養許久,又加上備戰高昌,本該早就移駕到南華行宮。

眼看天氣越加寒冷,受不得寒氣的宣文帝便帶著獨孤後,幾位老太妃,阿九和宮卿到了南華行宮過年。

新年因為缺了慕沉泓而格外的冷情。好在有宮夫人陪著宮卿,不至於太過寂寥。

按照舊例,大年初一,朝臣們要到行宮去給皇帝拜年,命婦們去後宮給皇後請安。然後皇帝設宴款待群臣,對朝臣們過去一年的辛勞給予嘉獎封賞。

宮夫人提早起來,帶著宮卿先去給向太妃拜年。

向老太妃笑嗬嗬的拉著宮卿的手,道:“出落得越發俏麗水靈了,還是胖點好看,珠圓玉潤的。”說著,又看了看宮夫人,“青舒你怎麽也胖了?”

宮夫人不好意思地說出了自己有喜的事。

向太妃噗地一聲樂了。

“還好,幸虧是你先有孕,不然這小皇子生出來,還要管比他小的娃娃叫舅舅,可是虧大了。”

三人閑話了幾句,宮卿便匆匆告辭出來,回到寢宮穿上朝服,一會兒要接受命婦的朝拜。

辰時起,萬壽宮裏便陸陸續續坐滿了前來拜年的朝臣家眷。

六部尚書、侍郎的夫人小姐,各公侯府的夫人小姐,還有各位誥命夫人,來的比瓊林宴更齊全,即便抱恙在身的,也不敢不來。

獨孤後坐在上首,宮卿坐她身邊,接受命婦們的拜賀。阿九見到這幕場景,心裏十分不暢快。

宮卿終歸是壓過了她一頭,而此生她是不會有機會坐在那上首,享受這種朝拜的。

朝拜之後,獨孤後賜座。

此時,慕沉泓的大軍已經到了安西,初戰告捷。捷報傳來,正逢佳節,自是添了不少的喜慶。諸位命婦也就很捧場在皇後和太子妃麵前說著討好賀喜的話,對太子殿下的溢美之詞不絕於耳。

阿九心裏越發失落,這一生,無論嫁給誰,她的夫君也不可能蓋過慕沉泓的風采。兩下一對比,她覺得宮卿已經悄無聲息地爬到了自己的頭上,而且她如今還懷著身孕,這一生下皇子,她的地位便穩固如磐石了。她生平最見不得別人超過她,可是,終歸是有一個人無意間便淩駕了她之上。阿九心裏失落悵然,目光無意識地在一群花團錦簇中掃動。

向婉玉嫁給了獨孤鐸,成為定遠侯夫人,許錦歌許給了睿王,開了春便為睿王妃。一些熟悉的麵孔紛紛都有了合心的歸處,而她自己,原本高高於眾人的天之驕女,如今卻孤身一人,婚事依舊沒有著落。阿九的目光落到江王妃身上,卻發現她是單獨來的。

阿九便隨口問了一句:“靈莊怎麽沒來?”

江王妃臉色一變,擠出一絲幹笑:“她回了江南。”

阿九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心道:是離開京城躲避和親吧?

萬壽宮裏喜樂融融,一團和氣,很快到了午宴時分,獨孤後帶著諸位女眷入席。

宮宴的規格比瓊林宴更為高級,皇後代表皇上感謝諸位朝臣的家眷這一年來的辛勞和付出,對大臣們工作的支持,接著按例行賞。

宮女們手捧銀盤魚貫而入,將盤中的金絲繡袋放在每一位女眷跟前,裏麵裝著一枚金釵和一個銀元寶,禮物不是很貴重,寓意金玉滿堂的意思。

命婦們集體出列,跪謝隆恩。然後才是午宴正式開始。

皇後舉起酒杯,“難得相聚一堂,大家隨意,不必拘禮。”

因為關心肚裏的皇孫,獨孤後也就多看了幾眼宮卿。宮夫人剛好坐在宮卿的身側,也就順便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不要緊,發現她將酒杯端起碰了碰唇,便放下了。

獨孤後便問道:“夫人怎麽不喝?”

宮夫人起身答道:“回娘娘,妾身不能飲酒。”

獨孤後心裏暗奇,以往宮宴可沒見你少喝啊。

這一留意不打緊,發現宮夫人很多菜式都不嚐,隻喜歡吃那一盤糖醋白蓮藕。

再看宮卿,卻是專挑那辣菜吃,那一碟開胃的白玉蘿卜都被她吃光了。

獨孤後這時還未聯想過多,直到宮夫人一個幹嘔,頓時讓獨孤後心裏噗通一聲,如同炸開了一個雷。

莫非她也有身孕了?再細看,宮夫人臉頰豐滿,膚色紅潤,那腰身比平素粗,對於情敵的身材和容貌,獨孤後都是了如指掌的。而且平素宮夫人吃東西都是很精細的,為了身材從不肯多吃,今日這宮宴卻是吃得津津有味,十分歡實。

獨孤後頓時覺得猶如芒刺在背,殿內嗡嗡嗡的都是雜音,攪得她心亂如麻,如坐針氈。

堅持到宮宴結束,獨孤後已經忍無可忍,立刻將明羽叫到了跟前。“你去打聽打聽,那宮夫人進宮之後有何異樣?”

真是百密一疏,她本以為盯緊了宣文帝便萬事大吉,宮夫人整日和女兒在一起,總要顧全幾分顏麵,不會主動去勾引宣文帝。但萬萬沒想到,兩人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樣的事來。回寢宮的路上,獨孤後氣得手指哆嗦。本想說服自己,那是宮錦瀾的孩子,但他們夫婦二人,自從生了宮卿之後,十七年來未曾有過一男半女,今日怎麽就那麽巧,剛剛好宮夫人進了宮,便有了孕。

這世上斷斷不會有這麽巧的事,唯一的可能便是兩人私下不知何時苟且了。而且再想到上一回,兩人明目張膽地在禦花園裏私會,可見是多麽的饑渴難耐。

獨孤後回到寢宮,木雕一般地坐著,午後陽光一寸一寸地投射過來,如同她心裏升起來的一寸寸殺機。

明羽回來之後,獨孤後屏退了眾人,沉聲道:“如實稟來。”

“是,回稟皇後娘娘。宮夫人進宮之後,一直和太子妃娘娘在一起,甚少離開東宮,不過每隔幾日,會去向太妃的重陽宮。”

獨孤後一聽,頓時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推測。這就是宣文帝年輕時用過的伎倆,如今老了老了還倒重拾起來再用一次,兩人定是在那向太妃的重陽宮中苟且的。

“她飲食起居可有什麽異樣?”

“回娘娘,宮夫人飲食也是和太子妃娘娘一起。方才她從宮宴上回去,正吩咐宮女給她準備酸梅湯。”

“下去。”

獨孤後一人在殿內來回踱步。激怒之下,她恨不得立刻就去質問宣文帝,但是宣文帝是絕不會承認的,她也沒有任何的把柄,隻是一個推測。但思來想去,她還是覺得這孩子一定是宣文帝的。

因為宮錦瀾夫婦兩人日日廝守,要有孩子早該有了,十幾年間沒有一點動靜,怎麽就那麽巧,宮夫人一進宮就懷上了?

可就算這孩子是宣文帝的血脈,如何處理是個棘手的問題,因這孩子名義上是宮錦瀾的。而且宮夫人如今住在長平宮,和宮卿日日夜夜幾乎都在一起。若是下藥,萬一被宮卿誤食,可是悔之晚矣。

獨孤後原本還壓抑著對宮夫人的嫉恨,但宮卿成為太子妃之後,宮夫人便會時常和宣文帝碰麵,一想到兩人在一起的畫麵,幾十年的懷恨在心一下子被挑起來,隻想能一屍兩命永絕後患才好。

怎麽處理這件事?

獨孤後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一場意外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