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翻雲覆雨

慕昭律與宮卿被皇上指婚的消息翌日便傳遍京城,至此,關於宮尚書千金和太子的傳言終於平息下來。

宮夫人不禁暗暗感歎,當年自己未能嫁給老睿王,如今女兒到底還是做了睿王妃。江氏這個昔日的閨蜜,先是橫刀奪愛,然後又成為親家,不得不一笑泯恩仇。唉,真是兜兜轉轉的狗血人生啊。

宮卿自從那日和慕昭律見麵之後,一顆還算淡定的待嫁之心,被挑得激動又興奮起來。那一夜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呢?如果是的話,就太好了。嗯,什麽時候再見到他,一定要問問。

阿九這幾日度日如年,纏在獨孤後的身邊,希望能勸服獨孤後改變主意。誰知道獨孤後平素對她嬌寵無比,獨獨這件事上卻是異常的態度強硬,任憑阿九如何的撒嬌苦惱,就是不肯答應,最後鬧得煩了,扔下一句話。

“你若想和沈醉石成婚,除非他親自開口來求我和你父皇,否則,此事休要再提。”

阿九頓時如墜深淵,氣得眼淚汪汪。

“母後好狠心,即便他現在不太願意,我和他成親之後,好好相處,必定會日久生情。”

獨孤後冷笑:“你想的倒真是簡單,你以為你對他好,他便會喜歡你麽?若是世間情事都如此簡單,何來怨女癡男。有些人,你便是把心掏出來,他也未必會動心。阿九你不必再求,母後這麽做是為你好,母後不想你以後傷心,一輩子的時間太長,若是心裏不痛快,再多的金銀,再高的權利,都不會覺得幸福。”獨孤後說到這兒,長長地歎了口氣,“母後寧願你此刻恨我,也不願你將來痛苦。”

阿九這才知道原來母親的個性竟是如此的剛毅固執。既然母後不肯改變主意,看來自己隻能去攻克父皇了。她正要起身去勤政殿,隻聽見外麵內監唱傳皇上駕到。

阿九起身,隨著獨孤後走到殿門外迎接宣文帝。

宣文帝並非一個人前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便是司天監的監正淳於天目。

淳於天目在世人眼中幾乎等同於活神仙。當年他斷言獨孤後犯了九女星,破解之法靈驗之後,獨孤後便對他十分倚重,任命他為司天監的監正,一直至今。此人深居簡出,許多人登門拜見都被拒之門外,想求他相麵或是點撥幾句更是難於登天。表麵看來,淳於天目隻是一位年過六旬的普通男子,中等身材,其貌不揚,但是兩道壽眉和一雙精光熠熠的雙目卻如點睛之筆,將他平凡的容貌點亮。

阿九見到他一愣,心道平素很少見他進宮,今日怎麽和父皇一起來了?

“梓童,有件事朕要與你商議。”宣文帝麵色嚴肅,進了殿內便坐下,對淳於天目點了點頭:“愛卿直說。”

淳於天目對著獨孤後施了一禮,道:“娘娘,昨日睿王和宮小姐的庚帖送到司天監。臣發現,宮小姐的命數貴不可言,而睿王原本就是潛龍在淵的命格,若是宮小姐嫁給睿王,恐怕……”

淳於天目停住了餘下的話,但其中的意思已經昭然若揭。

獨孤後心裏猛然一沉,多年前她就讓淳於天目相過慕昭律的相貌,也算過他的命格,結果淳於天目給出的結論是,慕昭律乃是潛龍在淵的命格,一旦有機會,便會一飛衝天。正因為如此,獨孤後心裏一直對慕昭律十分戒備。江王妃略有察覺,所以這些年一直處於避世狀態,也教導兒子女兒要小心謹慎,低調做人,韜光隱晦。

獨孤後麵色十分難看,做夢都想不到,宮卿的命格竟是如此貴重,若是將她嫁給慕昭律,豈不是更讓慕昭律如虎添翼?

她情不自禁看向宣文帝。宣文帝的神色更加凝重。

淳於天目沉聲道:“事關重大,臣不敢輕斷,特來請示皇上和娘娘,臣要相看一下宮小姐的相貌。”

宣文帝道:“淳於愛卿做事向來穩當慎重,此事的確事關重大,朕已經將睿王和宮卿都宣入宮中,片刻之後,讓淳於愛卿看一看。若是,”說到這兒,宣文帝露出為難之色,頓了頓才道:“幸好睿王還未納采奠雁。”

言下之意便是,若宮卿當真是麵相有母儀天下之氣,這樁婚事便必須取消。

獨孤後心裏也想到了這個結果,但緊接著她便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若是宮卿有母儀天下之相,那豈不是要嫁給慕沉泓成為太子妃?

想到這兒,獨孤後心中頓如猶如萬箭穿心。

宮卿被宣入宮中,椒房殿中發現不僅有慕昭律,還有淳於天目。

這位傳說中的相麵高人,司天監的監正,宮卿早就聽說他的大名,但隻在幼年時遠遠地見過他幾麵。此人神秘莫測,如同隱世之人。

淳於天目一雙眼眸精光四溢,從宮卿一進門便緊緊地凝睇著她。

宮卿跪拜宣文帝和獨孤後,仍舊感覺到自己身上落著一道極其犀利的目光。她從未遇見過有人這般直直地放肆地打量,不覺有些窘迫,心情也不自禁地緊張起來。

宣文帝道:“平身,賜座。”

宮卿謝恩起身,落座。

殿內靜的可怕,所有的人都看著她。

宮卿心裏納罕,宣文帝到底召見她所為何事?

慕昭律心裏也是這樣的疑問,不知何故突然被召進宮裏。

淳於天目的一雙眼眸徑直看著宮卿。

宣文帝和獨孤後也不發一言,神色嚴肅地看著她,宮卿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緊張,好似被罩進了一張網中。

淳於天目從她的額頭看起,灼灼目光一直落到了她的下頜之上,這才收回目光,轉身對著帝後一字一頓道:“宮小姐的確有母儀天下之相。”

此話一出,宮卿如被雷擊,有片刻之機,大腦一片空白。

殿內鴉雀無聲。

寂靜之中,慕昭律突然跪下,朗聲道:“臣惶恐,請皇上取消臣與宮小姐的婚約。”

宮卿猛然一怔,轉瞬之間便明白過來,自己有母儀天下之相,他若是娶了自己,豈不是暗含了自己將來要君臨天下?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他如何承擔得起。

獨孤後道:“淳於大人,可看仔細了?”

淳於天目正色道:“此等大事,臣斷不敢胡言亂語,請皇上娘娘三思。”

慕昭律再次叩首:“臣懇請皇上取消臣與宮小姐的婚約。”

宣文帝歎了口氣道:“既如此,王爺與宮小姐婚事便隻能取消了。”他言語清淡平靜,卻隱隱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天子威儀和蕭殺之氣。

靜謐之中,宮卿感到了獨孤後的朝她看來的目光,陰鷙冷厲,複雜莫測。

宣文帝平素容色平和,今日也是難得一見的嚴肅,他揮了揮手,沉聲道:“宮小姐先回去吧。”

宮卿仿佛做了一場夢。夢裏走得好好的,突然一個巨大的陡坡出現在眼前,她還沒發覺,就毫無預兆地一頭栽了下去從夢裏驚醒了,然而現實比夢更殘酷,好不容易定下來的一門婚事,卻隻因一句話取消了。

淳於天目的斷言一旦傳出,除慕沉泓,這個世上再也無人敢娶自己。可是獨孤後又絕不容她進宮,怎麽辦?驟然之間,宮卿好似站在了一處斷壁懸崖之上。寒風從下而上地湧上來,席卷了她的全身。

等候在殿外的雲葉和雲卉見到她都吃了一驚。

“小姐你怎麽了?”

“小姐哪裏不舒服麽?”

宮卿默然不語,強撐著一路走出皇宮。

陪同女兒進宮的宮夫人等候在宮門外,一見女兒的神色,臉上的笑便僵住了。

“是不是阿九又找茬?”

宮卿登上馬車,沉聲道:“母親,我們回去再說。”

宮夫人緊張起來,迫不及待地追問:“到底出了什麽事?你臉色怎麽這樣難看?”依對女兒的而了解,必定是很大的事,才會讓她如此嚴肅緊張,以往即便是被阿九欺負,也沒見女兒這樣失魂落魄過。

“你快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麽事?”

“方才我在椒房殿見到了一個人,淳於天目。”

“他?”宮夫人奇道:“這個人和我們有何關係?”

宮卿一字一頓道:“他說,我有母儀天下之相。”

瞬間,宮夫人呆若木雞。

宮卿又接著說:“於是,睿王跪請皇上,取消了這門親事。”

“你說什麽?”宮夫人喊了一聲。

宮卿又清清楚楚地說了一遍:“睿王請皇上,取消了這樁婚事。”

宮夫人身子一軟,險些昏過去。

宮卿忙上前扶住母親給她順氣。

宮夫人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一絲聲來:“皇上有何反應?”

宮卿道:“皇上答應了睿王的懇請。”

宮夫人難以置信,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哎呦一聲終於認清現實,這不是夢,是真的。她支住額頭,急得語無倫次:“這可如何是好,你要嫁給太子?真是小冤家啊,怎麽躲都躲不掉。”

宮卿心裏如同煮開的水,片刻都不得平靜,眼前是慕沉泓那深不可測的眼。她沒想過進宮,也沒想過嫁給慕沉泓,但淳於天目這句話一說出來,全天下隻有一個人能娶自己,便是慕沉泓。

淳於天目退下之後,慕昭律也離開了椒房殿。

阿九這才出聲道:“母後,淳於天目的話,你當真要信?”

獨孤後看了她一眼,“阿九你去叫你皇兄過來。”

阿九怔了怔,嘟著嘴起身走了。

獨孤後屏退了殿內的宮女內侍,這才看著宣文帝道:“皇上,你看這事如何是好?”

“既然天意如此,我們就順從天意。”

這樣的天意,難道上天也跟自己過不去麽?獨孤後臉色十分難看,也不再吱聲。宣文帝也沉下臉來,兩人默然坐著,直到慕沉泓進了殿內。

“父皇母後喚兒臣何事?”

獨孤後蹙了蹙眉,道:“慕昭律和宮卿的庚帖送到司天監,淳於天目看了宮卿的庚帖覺得命格貴不可言,又看了她的麵相,說她有母儀天下之相。”

說完,她看著慕沉泓的反應。

慕沉泓一怔,臉上的笑意消散,神色冰玉一般清淨。他隻淡淡的問了一句:“母後信麽?”

獨孤後說了一個字:“信。”

慕沉泓聞言一笑:“那睿王豈不是……”

“他已經提出退婚,你父皇也準了。”

慕沉泓又是一怔。

這反應無懈可擊,似是毫不知情,獨孤後心裏的懷疑散去了一半。

慕沉泓道:“這樣也好,睿王和宮家聯姻,安國公府、尚書府和睿王府便聯成一體,權勢過大,日後對朝堂的局勢有所影響。”

的確,這也是獨孤後想到的問題,她問道:“你覺得宮卿如何?”

“這,母後要聽實話麽?”

獨孤後不動聲色道:“你說。”

慕沉泓從容沉靜答道:“她靈慧聰穎,但生性淡泊,並不適合太子妃之位,所以,兒臣更看好的是喬萬方。”

獨孤後微微擰眉看著他,那日他選花神,的確選的是喬萬方。後來又讓阿九送去禮物,讓她在人前難堪。看來,他的確對宮卿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這讓她心裏好過許多,接著又試探道:“可淳於天目說她命格貴不可言,有母儀天下之相。”

慕沉泓正色道:“淳於大人的話,母後可以不信。”

這句話終於徹底打消了獨孤後心裏的懷疑,她歎道:“怎能不信?當年若不是他,阿九恐怕也難保住性命。”

阿九撅著嘴道:“皇兄說的有理,他又不是神仙,相麵也未必準。”

“不得胡說。”一直沉默不語的宣文帝當即斥了她一句。

“皇上以為該如何處理?”

“淳於天目的話,梓童若是信,便定下宮卿做太子妃,若不信,便另選他人。朕相信梓童定會以社稷大局為重,個人喜好為輕。”說罷,宣文帝麵露怒色地起身,“朕先走了,梓童好好想想。”

獨孤後默然。顯然宣文帝已經生氣,話也說得格外重。若是她硬要另選他人,便是不顧江山社稷,這個罪名她如何承擔得起?

慕沉泓起身道:“母後不論選誰,兒臣都無異議,兒臣先告退。”

殿內隻剩下獨孤後和阿九,阿九正欲開口,獨孤後抬手打斷了她:“你退下,我靜一靜。”

勤政殿,慕沉泓下跪施禮:“今日多謝父皇。”

宣文帝扶起他,問道:“你既然心心念念想要娶她,方才為何那般說?”他還想著,慕沉泓一定會順著自己的意思,讓獨孤後相信淳於天目的斷言,誰知道慕沉泓卻反著說。

“兒臣若是讚同淳於天目的話,母後可能會懷疑是兒臣串通了淳於天目。”

“你就不怕她當真選了喬萬方。”

“母後雖然不喜宮卿,但事關社稷,她定會放下個人喜好,大局為重。”

宣文帝半是讚許半是感歎地笑了笑:“若不是你來求我,連我都看不出原來你喜歡的是她,你這心思倒是藏的夠深。”

“她幼年時常進宮看望太妃。不知何故,母後極不喜歡她,兒臣若是和她玩耍,母後便會冷言冷語,十分不悅。”

宣文帝心道,你自然不知道母後為何不喜歡宮卿,隻因恨屋及烏。

“所以兒臣越是喜歡她,越是不能讓母後看出來。這樣才不會給她惹來事端。”

宣文帝喃喃道:“不錯,你若是喜歡一個人,便看也別看她一眼。”

慕沉泓道:“兒臣此生隻求父皇這一件事,多謝父皇成全。”

宣文帝含笑拍了拍兒子的肩:“你我父子何須多言。父皇也希望你能娶到自己喜歡的女子,何況宮家的女兒的確是出類拔萃,百裏挑一。”

自己半生遺憾,又怎忍心再讓愛子不圓滿?

“兒臣對她早就鍾情,隻是礙於母後,不敢流露半分,此事還請父皇保密。”

“你若是娶了她,便要好好對她。”

“這個自然,兒臣定會一生一世都對她好。”

宣文帝心裏重重一沉,當年,他也曾在心裏這麽對她說過,可惜她連給他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一晃二十年,他還記得當年想說這話時的情景和心境,可惜……

宮卿從未想過自己的婚事會如此多舛,事情的演變會如此的峰回路轉。這種命運完全不受掌控,想什麽時候玩你一把就玩一把的感覺真是讓人想要發狂。而一想到嫁給慕沉泓,就要天天見到九公主,她真是快要瘋掉了。

宮夫人最恨的就是和別人共用一個夫君,可是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就要麵臨這種情況,她也快要瘋了。

兩人悶不吭聲地回到家中,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宮錦瀾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這是?”

宮夫人沉著臉道:“睿王退婚了。”

宮錦瀾吃了一驚,“為何?”

“因為卿兒命格貴重,有母儀天下之相。”

宮錦瀾更加吃驚:“你是說,卿兒要嫁給太子?”

宮夫人哼了一聲:“作孽啊。”

宮錦瀾欣喜若狂,但看著女兒和夫人的黑麵,也不敢露出喜色,苦苦壓抑著,臉都有點扭曲。

宮卿看著父親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故意道:“父親也別高興的太早。皇後未必答應呢。”

宮錦瀾一怔。

“既然已經有了這種命相,皇後豈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可未必,父親別高興的太早,皇後若是不肯,女兒隻有去死了。”

宮錦瀾和宮夫人齊齊嚇了一跳:“你胡說什麽?”

宮卿笑了笑:“我說的是,詐死。”

宮錦瀾夫婦皆是一愣。

宮卿道:“對外就宣稱我患病而亡。然後我離開京城,隱姓埋名,到時候沒人知道我是誰,想嫁誰便嫁誰。”

這個打算她回來的路上就在琢磨。反正淳於天目的斷言一出,這世上除了慕沉泓,是再也不會有人敢來娶她,如果獨孤後真的堅決不肯,那她就詐死,拋掉宮卿這個身份,一切重新開始。

總之,車到山前必有路,她才不會被人擺布,一定會讓自己活得更好。

宮夫人喜道:“這個主意不錯啊,到時候我們去江南,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再尋個如意郎君,就不在這京城受這份窩囊氣了。”

“夫人,那為夫怎麽辦?”

“哦,這個嘛,你辭官好了。”

宮錦瀾心肝一疼。

宮卿笑道:“父親留在這裏繼續做官,我和母親暢遊江南去。”

宮夫人看著女兒明媚俏麗的臉蛋,幹淨澄澈的眼眸,心裏暗暗讚道:這才是我的女兒,無論何種困境都能想出辦法,都能坦然麵對,就算入宮,也一定會活得風生水起,斷不會被阿九和獨孤後拿捏。而至於慕沉泓,她更加確信,必定會被自己的女兒吃的死死的。

阿九苦苦煎熬了一夜,翌日一早趁著給宣文帝和獨孤後請安的功夫問道:“母後當真要讓宮卿嫁給皇兄麽?”

宣文帝麵色平靜,心裏異常緊張。心道萬一她若是堅持不肯,應該怎麽說服她?

慕沉泓心裏比宣文帝更緊張,但容色卻異常的鎮定平靜,他淺淺地抿了一口茶水,英挺的眉下一雙深邃莫測的眼眸,波瀾不驚。

眼看著兩個沉默如石的男人,心裏鬱結一團的獨孤後沉聲道:“我們雖是天家,卻也要順從天意。”

瞬間,宣文帝心裏長舒了一口氣,一塊石頭落了地。

麵色淡定,內心欣喜若狂的太子殿下,含在口中的一口水終於順順暢暢地吞了下去。好了,籌劃了這麽久的一樁心事,千折百回,幾番跌宕起伏,終於塵埃落定了。心裏熨帖愉悅的無法言表,卻還不能流露半分。

宣文帝心裏歡喜,卻也不便表露,正色道:“朕最欣賞梓童的深明大義。”

獨孤後扯出一絲笑意,心道,欣賞,而不是喜歡,更不是愛慕。

阿九一聽便急了,“母後,我不喜歡她。”

宣文帝蹙眉道:“阿九,此事事關社稷大局,豈能以你的喜好為意誌,況且,你成婚之後便住在公主府,若不喜歡她,少見麵便是。”

阿九心裏對宮卿的恨意,已經蔓延到了麵上。她不想讓宮卿嫁給慕沉泓,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讓宮卿淩駕於她之上,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等她嫁給了沈醉石,太子妃和駙馬必定會經常碰麵。一想到那個場麵,她真是心如刀絞。

阿九眼巴巴地看著獨孤後,低聲道:“母後何必信那淳於天目的話。”

獨孤後看著阿九,一夜之間小臉就好似瘦了一圈,也很心疼,再看兒子,閑坐一旁,置身事外,容色淡淡,好似對自己的婚事根本無所謂。

一雙兒女的婚事都讓她心煩。

老天真是喜好捉弄人,越是不想要的越是送上門來,越是想要的越是得不到。她歎了口氣,“此事阿九不必再管。”

阿九眼看事已成定局,氣得一跺腳起身離開,走出殿外,她吩咐安夫人:“去將薛佳叫到宮裏來。”

薛佳來到毓秀宮,阿九喝退了宮女內監,直接道:“你知道麽,母後要立宮卿為太子妃。”

薛佳一驚:“怎麽會這樣,姨母不是不喜歡她麽?”

“都是淳於天目那老頭,說什麽她有母儀天下之相,命格極其貴重。”

薛佳一聽淳於天目幾個字,心裏便知,這次是再難翻案了,姨母最信任的人,便是他。

“那睿王怎麽辦?”

“有了淳於天目的話,他怎敢再娶那宮卿,當即便求了父皇退婚。母後本來就打算將你許給他,所以就答應了。”

薛佳一聽,心裏猛地一沉。原來,自己是準備作為一枚棋子放在睿王身邊的。看來,自己是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失去的將會更多。

阿九道:“我叫你來,是看你有什麽辦法沒有,不叫那賤人嫁給我皇兄。”

薛佳咬了咬唇,默了半晌道:“聖旨還未下,一切都來得及,隻要公主讓她破了身,便是有天命又如何?太子妃絕不可能是殘花敗柳。”

阿九心裏一凜,這法子是不是太下作了些,但轉念一想,這是阻止她成為太子妃的唯一辦法。

“可是去哪裏找那個人?”

“公主讓安夫人去找,她兒子在宮外混得十分得意,認識的三教九流都有。”

阿九點頭:“嗯,此事一定要做的幹淨利落,千萬不能讓人知道。”她其實就怕被沈醉石知曉。阿九立刻喚進來安夫人,將薛佳的意思告訴她。

安夫人一聽這個惡毒的主意,心裏驚惶不已,但礙於阿九的**威,不敢答應卻也不敢拒絕,隻呐呐道:“公主,萬一被皇後皇上知道,如何是好?”

這種傷天害理之事她如何敢做?那可是未來的太子妃。萬一事發,公主沒事,薛佳沒事,隻有她會承擔起一切責任。再聯想起上一次她順著阿九的意思將宮卿關在冰窖之中,結果險些弄出人命,那一次可把她嚇得不輕,這一次阿九讓她做的事,雖然不是要宮卿的命,可是對於一個大家小姐來說,失身可是比喪命更加可怕要命的事。

薛佳道:“安夫人放心,事後將那人殺了,誰會追到安郎的身上。”

阿九也道:“是啊,叫你兒子多給那人些錢,再派人盯著他,事後將他殺了,此事便成了無頭之案。”

安夫人聽得心驚肉跳,忙道:“那宮府是深宅大院,府裏有不少下人護院,宮小姐又養在深閨,身邊總是有人,如何能得手?”

這倒也是,阿九道:“那就在外麵動手。”

安夫人又道:“她平素很少出門,即便出門也都有數個下人跟隨。”

說到底她就是不想攬下這樁事,萬一事發,她兒子安郎可能要丟命,她雖然甘於為阿九賣命,但也絕不會為了阿九而去讓自己兒子送命。明著不能拒絕,便百般找藉口推脫。

薛佳附在阿九耳邊,說了幾句。

阿九喜道:“好,安夫人,你速去安排人手,別的事不用管了。”

安夫人麵露難色,阿九不耐道:“你怕什麽,一切有我擔著,事成之後,我會求母後賞給安郎一個出身,宅邸田地都不會少了你的。”

安夫人隻好硬著頭皮答應。

宮錦瀾此刻正在焦急地等著宮裏的消息。淳於天目的話已經傳了出去,他上朝之時,有些私交甚好的官員已經開始私下道賀。宮錦瀾芒刺在背,簡直不知如何應答別人的道賀。若如宮卿所言,獨孤後不肯認同這樁婚事,那麽不僅女兒嫁不出去了,他在朝中也無臉再待下去了。

相對於宮錦瀾的痛苦煎熬,宮夫人則比較淡定,因為有了宮卿的那個計劃,前途並非一片黑暗,而是一個可進可退的處境,至於是進還是退,就取決於獨孤後的決定了。

宮卿也做好了裝病詐死遠走江南的準備,單等宮裏的消息。

就在一家人都在等消息的時候,一大早,趙國夫人派人送來了一份請帖,邀請宮夫人和宮卿去玥湖賞荷花,同行的還有安國公夫人韓氏和向婉玉。

這份請帖如及時雨一般出現,還有誰,比趙國夫人更能知道獨孤後的決定呢?

宮夫人立刻安排管家宮福貴準備馬車,收拾好些東西準備出行。她根本沒心思去賞什麽荷花,隻想瞅著機會去問趙國夫人,獨孤後到底是什麽打算。知彼知己才好百戰百勝,提早準備是走還是留。

一個時辰後,趙國夫人的馬車和安國公夫人的馬車便一前一後到了宮府門前。趙國夫人帶著薛佳,安國公夫人帶著向婉玉,從馬車上下來,熱情招呼。

宮卿沒想到薛佳也去,見到她,心裏便是微微一沉,雖然從未拿住過她陷害自己的把柄,潛意識裏卻總是對她有防備之心。但今日出行,有她母親趙國夫人,還有舅母表姐,這麽多人同行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再說,各家都帶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合起來也是一支不容小覷的隊伍。

三家人登上馬車便朝著南華行宮而去。

京郊的南華山,乃是一處絕佳的風景勝地,山中不光風景秀美,還布滿溫泉。身為一枚很懂得養身保健和享樂的帝王,宣文帝登基之後,便在南華山腳建了行宮,夏季可來此避暑,冬季可來此泡溫泉。山腳下的玥湖種滿了荷花,到了夏季,荷香十裏,風光旖旎。

每年夏天,宣文帝都會帶著獨孤後和太子公主在南華行宮待上兩月,享受這清風明月,荷香碧水的天然美景。

馬車停到了玥湖邊上,下了馬車,頓時一股清香迎麵襲來,眼前萬頃碧波,風荷搖曳的風光勝景頓時讓人心情驟然清爽。湖對岸的南華行宮,若隱若現。湖邊修建了一些別致的亭子和水榭,點綴著沿岸風光,清幽雅致。

一艘畫舫停在岸邊。趙國夫人笑著道:“這是公主的畫舫,聽說我們來賞荷,特意停在這兒叫我們用。”

說著,趙國夫人的侍女將馬車上帶來的水果糕點一樣樣擺上,又奉上茶水,一應準備周全,畫舫朝著湖中央劃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邊的接天蓮葉,碧綠的荷葉中盛開著白荷,紅荷,相映生輝,風姿各異。清風送爽,荷香夾風而來,沁人心脾。

宮卿看著這有山有水的一副如詩如畫的景致,不由得心曠神怡。畫舫朝著湖中劃去,荷花漸密,香氣更濃。

薛佳道:“我們去摘幾枝荷花吧。”

宮夫人正欲私下問問趙國夫人,便點頭道:“好,你們小心些。”

宮卿向婉玉和薛佳走到船頭,荷花環繞,俯身皆是。向婉玉從丫鬟手中拿過剪刀,蹲下身子,挑了開得極好的紅荷白荷各剪了幾枝遞給宮卿。

宮卿暗暗提防著薛佳,所以就站在向婉玉的身旁,和薛佳保持距離,但向婉玉剪荷花時,薛佳突然繞過來,喊道:“姐姐,這朵不錯。”

薛佳激動地抬起胳臂用力一揮,宮卿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撲,險些被她撞到了湖裏,幸好那船幫上有不到一尺的木欄,宮卿一腳滑下去,急忙俯身抓住了那木欄,這邊薛佳一把也抓住了她的胳臂。即便如此,她還是一腳滑入了湖中,半身裙子都濕了。

薛佳大驚失色道:“姐姐沒事吧。”

宮卿回身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心裏卻是異樣的一種感覺。她當真是不小心?

向婉玉忙放下剪刀,看了看宮卿的衣服:“這可如何是好?”

適逢夏季,衣衫很薄,沾了水之後很快就暈了一大片,完全貼在腿上,曲線畢露,很是不雅。

“無妨,我馬車上帶有衣服。”

宮卿走入船艙,宮夫人正巧問到了關鍵處,一見女兒這幅形象,嚇了一跳。

“卿兒你怎麽了?”

“是我不好,方才不小心碰了姐姐一下,姐姐一腳滑到了水裏。”薛佳滿懷歉意,可憐兮兮地模樣讓人不忍斥責。

宮夫人素來對薛佳印象很好,何況今日來也算是有求於趙國夫人,哪裏好意思說什麽,隻道:“沒什麽沒什麽。我們馬車上帶有衣服。趙國夫人,嫂子,我們去去就來。”

畫舫又劃了回去,靠岸之後,宮夫人帶著宮卿下船。

宮卿走在頭裏,丫鬟雲葉雲卉一左一右,宮夫人跟在她身後,管家等人低眉順眼地跟著宮夫人,裝作無視小姐的窘相。

沿著湖邊的石徑很快就到了停馬車的柳蔭下。宮夫人和雲葉雲卉以及管家等人守在馬車旁。

宮卿上了馬車,放了簾子,脫下了身上濕漉漉的裙子,拿出一件石榴裙正欲換上,突聽馬車外一陣奇異的響聲,接著是幾聲驚呼,其中有一聲她還特別熟悉,是宮夫人。

宮卿心裏一驚,下意識地就想揭開簾子,伸手的一刹那,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未穿好衣服,她急忙扯過石榴裙急匆匆想要套上,正在這時,簾子一掀,一股光線透了進來。

一眼看去,是一個男人的身影。宮卿毫不猶豫,一腳便踢了過去。

誰知那人動作靈巧之極,頭一偏避開,順勢抬手握住了她的纖足。

這時,宮卿赫然發現,握住自己腳踝的人,居然是太子慕沉泓。

極度的震驚之下,她怔住了,但立刻,她就由震驚變為羞憤。

動作有多不雅還是其次,關鍵是,她下麵此刻隻穿了一條褻褲,由於腳踝被他握在掌中,料子極其輕滑薄順的白色褻褲便堆雪一般褪了下去,雪白嬌嫩的**全都露了出來。

慕沉泓掛念她的安危,根本沒想到撩開簾子竟是如此**銷魂的一幕,入目之際,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怔忪在當場。

“放手。”宮卿羞惱地喝了一聲,實在想不透這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萬般不舍得放手,卻又怕惹惱佳人,戀戀不舍地放下那雪白小巧的纖足。宮卿羞惱萬分,抄起手邊的一個軟枕便扔了過去。

慕沉泓揚手接住,將軟枕放在臉上,擋住自己的視線,默念道德經。

非禮勿視,其實已經晚了。

那一片雪白如刻入了腦海之中,浮想聯翩。

宮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地套上了石榴裙。

“好了麽?”軟枕後響起一聲溫柔的詢問,繾綣低柔地像是一縷縷的絲要繞上來將她裹起來。

宮卿無暇其他,立刻問:“我母親呢?”

“她沒事。”慕沉泓移開軟枕,含笑看著她。

一想到方才被他實打實地看了不該看的地方,宮卿又羞又氣,臉色豔如紅霞憤憤地瞪了他一眼。

慕沉泓隻覺得身子越發燥熱,氣息便急了起來,他扭頭下了馬車,長長地吸了幾口氣——再多待一刻,他隻怕控製不住要撲過去了。

宮卿撩開簾子下車,一看周圍吃了一驚。

馬車旁躺著管家,下人,丫鬟,還有宮夫人,另外還有一些不認識的黑衣人。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禁衛軍,正在捆綁那些黑衣人。奇異的是,這些人都像是昏迷了一般,竟然毫不反抗。

宮卿忙蹲下身子,扶住宮夫人,急問慕沉泓:“這是怎麽回事?我母親怎麽了?”

慕沉泓蹲在她的身旁,柔聲道:“宮夫人沒事,剛才這些黑衣人放了迷魂香,過一刻大約便會醒來。”

“這些人是誰?”

“是想暗害你的人,幸虧我及時趕到,英雄救美。”他笑得大言不慚,溫柔美貌。

宮卿:“……”

不管如何,的確是他趕到救了自己,於是,她也就緩和了語氣,輕聲問道:“殿下是怎麽知道的?”

“我一早就派了人暗中保護你。”

宮卿一聽,立刻頭大。

什麽保護,其實是監視吧?那自己想什麽裝病詐死遠走江南,豈不是美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