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突生變故

宮卿在重陽宮裏陪著向太妃閉門不出。向太妃讓她去禦花園轉轉,宮卿便找各種借口不去。她可不想碰見阿九或者慕沉泓再惹出什麽麻煩。

向太妃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便不再提。不過她心裏依舊認為,宮卿嫁給誰都不如嫁入東宮最為合適,既堵了眾人悠悠之口,又可延續安國公府數十年的榮華富貴,她自己在宮中的晚年,也會無比的尊榮逍遙,此乃一箭三雕之好事。至於真心麽,身處後宮的向太妃,自有一番透徹的理解。君恩似水,縱然帝王有過一時半會兒的真心,哪敵得過似水流年如花美眷,一輪一輪的新鮮美人兒就像是令人忘情的水,最終洗幹淨了當初的一點真心。

向太妃並不是太後,自然也就沒有帝後的晨昏定省,重陽宮裏十分安靜閑適,宮卿沒事便陪著向太妃下棋閑話。

臨近端午,天氣一天天熱的飛快,異於往年,宮卿來時也沒料到會這麽熱,並沒有備薄衣,午後陽光一曬,饒是玉骨冰肌,也出了層薄汗。

向太妃看在眼裏,情不自禁道:“還是年輕好,這帶著汗意的模樣,跟沾了露水的芙蓉一般好看。”

寧心姑姑笑道:“姑娘模樣生的極好,又是太妃心尖上的寶貝,自然怎麽著都是好看的。”

向太妃道:“卿兒你去淨室洗把汗,這天兒真是熱。”

寧心收了棋局,吩咐宮女備水。

宮卿在臥房的淨室洗浴之後,寧心手捧了一件衣衫進來。

“這是太妃特意給姑娘準備的。請姑娘穿上看看是否合身。”

宮卿抖開一看,頓時就喜歡上了。這件夏裝用的麵料極其輕薄,米白色的底子,用金絲線繡著桃花,桃花用用粉晶石點蕊,即素雅又嬌俏,穿在身上,流光溢彩,襯得她肌膚勝雪,明豔嫵媚。

寧心讚道:“姑娘真是仙子一般的妙人。奴婢是個女人,也瞧得癡了。”

宮卿不好意思地笑笑,從淨室出來。

走出太妃的寢宮,隻聽見外麵的殿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怎麽來了?

她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猶豫了片刻,銀牙暗咬,也隻好走出去見禮。

他是太妃請來的?還是不請自來呢?總之,不論如何,就那麽剛剛好在她穿上一件十分漂亮的新衣裳時,他就那麽巧地來了。

衣服美則美矣,也實在是太緊了,彎腰見禮的時候,隻覺得胸前一墜。

自然,某人的心,也是一墜。而且毫不掩飾地用目光寫了大大的兩個字:驚豔!

“宮小姐什麽時候來的?”

向太妃笑了笑:“她來了有幾日了。”

“怎麽沒聽太妃說起。”某人明顯是一種遺憾而埋怨的口氣。

宮卿:“……”就裝吧你們。

“你們聊,我去睡會兒,哎呀,眼皮都睜不開了。”太妃立刻哈欠連天地走了。

太妃不在正好。

宮卿從袖中拿出那枚扳指,放在了慕沉泓麵前的桌上,正色道:“這禮物太貴重,臣女不敢收。”

唉,還真是生了氣呢,板著小臉也這麽好看。他笑吟吟望著她:“其實,那盆比翼雙飛的牡丹花在我心裏更貴重。”

宮卿又羞又氣,一雙翦水明眸裏又出現了那種想要發飆卻不敢,那嬌俏潑辣羞怯隱忍的眼神,勾得他心裏一**。

他把扳指放在鼻端下,笑吟吟地望著她:“你一直隨身帶著嗎?好香。”

宮卿麵色通紅,心裏噗的噴了一口鮮血。**裸的調戲啊。

“太子殿下美意,臣女不敢領,人言可畏,請殿下體恤。”

他當即正色道:“清者自清。不過是一份賞賜,竟然也有人會多想麽?”

你以為呢?姐都快嫁不出去了啊。宮卿心裏抓狂,麵上還要畢恭畢敬,忍得真是好辛苦。

他歎了口氣,收起扳指放在了懷裏,還用手捂了一下,仿佛是要將那扳指貼在心口一般。

宮卿:“……”

“宮小姐好似不歡迎我,每次來都是一副送客的表情。”

宮卿說了聲:“不敢。”心中卻道,不然你以為呢?

“那,我就告辭了。”走到殿門外,他回眸一笑,“宮小姐來,是求太妃一件事的吧。”

宮卿心裏一頓。等他下文。

他笑眯眯地望著她,“讓我猜一猜。”

宮卿莫名的緊張起來,他不會猜得到吧。

“是不是,想讓太妃給宮小姐做媒?”

頓時,他很高興地看到美人的小臉變了顏色,唉,真是什麽表情都好看啊。

“其實,父皇也是很樂於成人之美的,太妃隻管開口。”說著,他似笑非笑地捂了一下胸口,轉身離去。

宮卿瞬間抓狂,這人真是好討厭,居然被他猜中了。

慕沉泓一走,太妃便及時精神抖擻出現。

“這麽快就走了?我還沒睡著呢。”

你能睡著才怪啊。

宮卿深感太妃仍舊沒有死心,再加上方才慕沉泓的突然來訪,以及最後的那幾句話,她心裏不由得生出一抹隱憂。

想了想,她索性直接對向太妃道:“姑姥姥,皇後和阿九都不肯讓我嫁給太子。”

“你怎麽知道的?”

“是薛佳和趙國夫人親口所說。”

向太妃怔了一下,滿麵的喜色退了不少。

“有些東西強求不來,好高騖遠隻會跌得更慘。”宮卿見向太妃默然不語,便又道,“嶽磊他很好,我母親也很喜歡,請姑姥姥成全。”

向太妃點頭:“我知道了,你就等著好信兒吧,這孩子我見過,的確不錯。我雖然年紀大了,總不會連個人名也記錯,你放心吧。”

宮卿這才舒了口氣,嫣然一笑:“多謝姑姥姥。”

翌日上午,宮卿便收拾好東西,出了宮。玄武門外正巧碰上進宮赴宴的睿王一家。宮卿忙上前見禮。

江氏笑嘻嘻扶起她,“好孩子,是來進宮瞧太妃的麽?”

宮卿柔聲答是。雖未抬頭,卻感覺到自己身上落了一道熾熱濃烈的目光。

她裝作不知,隻看著江氏和慕靈莊。

江氏拉著她說了幾句話,這才放手。

宮卿坐進轎子,雲葉放下轎簾的那一刻,那一道目光射進轎中,恰好和她的眸光對上。幸好及時放下了轎簾,擋住了那一道犀利明澈又灼熱的目光。

慕靈莊在慕昭律眼前晃了晃手,“大哥的眼都看直了。”

慕昭律拍開了她的手:“小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

端午節的宮宴,算是宣文帝的家宴,除卻幾位太妃,便是睿王一家。慕靈莊沒想到端午節的宮宴上,居然會有沈醉石。

連沈醉石自己,也沒有想到。

被傳到宮裏的時候,他依舊以為會是像往常那樣,群臣同宴。結果來了之後才發現,竟然隻有他一個外臣。

當即他心裏便是一沉,該來的終歸要來了。

的確,今夜沈醉石的出席,是阿九一手促成。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昭告世人沈醉石的駙馬身份。而宣文帝這段時間以來,通過自己親自的考察,以及慕沉泓的觀察,認為沈醉石的人品為人都很不錯,足以堪當駙馬。於是也就打算趁著今日的家宴,對沈醉石挑明。

沈醉石聰明過人,自然知道今夜的宮宴意味著什麽。可惜,多少人豔羨的好運,他根本無感。阿九雖然長了一張清秀美麗的麵孔,她的脾氣和心胸卻將她的麗色抹得一幹二淨。

而沈醉石若有所思的冷峻容顏,阿九隻覺得俊美之極,百看不厭。隻恨公主府建得太慢,不然十七歲生辰一過,便可以和他早日朝夕相對,舉案齊眉。

慕靈莊笑眼旁觀,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歎可笑。

宣文帝特意將慕靈莊叫到身旁,問她江南的風景。

慕靈莊巧笑盈盈,說話風趣,聲音柔美,乖巧可愛的模樣,越發襯得阿九高傲冰冷,盛氣淩人。即便是她愛慕的目光,都令沈醉石覺得異常煩躁。

向太妃今日是有目的而來,眼看酒過三巡,宣文帝興致高昂,便笑吟吟道:“皇上還記得我侄女的閨女麽?就是宮錦瀾的女兒。”

宣文帝點頭笑了笑:“記得,叫宮卿是吧。”

沈醉石和慕昭律齊齊抬起頭來看著向太妃,各自露出不同的神色。

慕沉泓抬頭看著向太妃,目光中帶著一絲了然和期待。

就不要大意地繼續往下說吧,太妃,今晚就全看您老人家的了。

向太妃笑眯眯地說:“前幾日她進宮來陪我,我見她身上帶了一枚白玉扳指,一問原來是太子送的。”向太妃說到這兒,抿唇一笑,看著宣文帝欲言又止。

果然,宣文帝看向了自己兒子,目光中露出一絲驚異和詢問。

慕沉泓點了點頭:“阿九去送的。”

向太妃又添了一把柴:“還聽說太子還送了她一盆比翼雙飛的牡丹,是養馨苑培育的新品。”

宣文帝越發驚詫,而獨孤後的臉色已經難看的快要掛不住了。

慕沉泓佯作不知獨孤後的眼神,一本正經地問向太妃:“宮小姐可喜歡?”

向太妃笑嗬嗬道:“自然是喜歡。那白玉扳指她一直帶著身邊。”

宣文帝心道,太子素來行事穩妥,怎麽會如此大張旗鼓地行事?難道是情難自禁?想到宮卿的絕色,他又理解了兒子的失控行為。

人不風流枉少年,誰不是打年輕的時候過來的呢?

自己年輕的時候,不也……宣文帝微微眯起眼眸,那年,她……才十四歲吧。

向太妃做足了鋪墊,這才笑著道:“皇上,你看這一對小兒女,倒真是有趣的很呢。”

宣文帝自然明白了向太妃的意思,笑嗬嗬地扭頭看著皇後,“梓童,你覺得宮家的女兒如何?”

獨孤後笑了笑,卻不回答,扭頭去問九公主:“阿九,你覺得如何?”

向太妃心裏有些不悅,這一家子真是不成體統。這種大事,做丈夫的去問老婆,做娘的居然去問女兒,莫說是皇家,便是普通人家,也沒這樣的規矩,將一個女兒教養得無法無天,居然要對長兄的婚事指手畫腳。你當爹的是吃幹飯的麽,還是當皇帝的爹。

阿九眉頭一挑:“不好。娶妻娶德,皇兄的太子妃將來要母儀天下,怎麽能娶個紅顏禍水。”

向太妃一聽,肺都氣炸了。隻可惜她不是太後,不然定要站起身來賞這丫頭一記耳光。此時此刻,向太妃更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必須站在最高處,才能將眾人踩在腳下。太後太妃一字之差,她隻好生生忍下。

對於阿九來說,這個世上,決不允許有人蓋過她的風采。既然宮卿的容貌天生勝過她一籌,那命運就不能再強過她。宮卿若是嫁給慕沉泓,便成了她的嫂子,日後成為皇後,更是壓在她的頭上母儀天下,她如何能忍下這口氣?再說,她早就知道自己母親不喜歡宮卿,有獨孤後撐腰,所以說話也就格外的放肆。

宣文帝不悅道:“宮夫人出身高貴,宮家又是詩書世家,宮尚書才華出眾,阿九不可妄言。”

阿九哼了一聲:“太妃若是想要給她尋個婆家,我瞧著那劉榜眼不錯。”

向太妃一聽氣得險些背過氣去,這一屆的榜眼劉熠年過四旬,老氣橫秋,半頭白發,是個鰥夫。

宣文帝皺眉,“阿九不要胡鬧。朕覺得宮家女兒倒是個不錯的選擇,梓童你說呢?”

皇後淺笑著還未開口,阿九騰地一聲站起來,“父皇,我決不答應讓她嫁給皇兄。”

“你皇兄的婚事,哪有你置喙的道理。”宣文帝麵露厲色,史無前例地對阿九說了一句重話。

阿九怔了一下,聲音小了不少,卻依舊嚷嚷道:“父皇,我就是不要她嫁給皇兄,我就是不喜歡她。那榜眼哪裏不好,才華橫溢,前途無量,我覺得配那宮卿正是合適,郎才女貌。”

折磨壓製刁難宮卿這位京城第一美人是阿九寂寞深宮的一味調劑。看宮卿過的淒慘不如意,她才覺得開心。

宣文帝瞪著眼睛,喝了一聲:“胡鬧,閉嘴。”

阿九被嚇住了,因為宣文帝從未對她如此嚴厲斥責過。

獨孤後這才道:“皇上息怒。家和萬事興,今日乃是端午佳節,切莫為了這事動怒生氣。阿九說的也是,劉熠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成熟穩重,又極有才華。太妃覺得如何?”

向太妃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一心想要將宮卿嫁入東宮,所以壓根就沒提嶽磊,誰知卻弄巧成拙,萬沒想到事情演變到這般田地。她又急又氣,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還不如提嶽磊了。

宣文帝眯起眼眸看著獨孤後,腮幫的肌肉隱隱跳動。

獨孤後垂著眼簾,冷冷道:“宮卿的婚事,自有他父母做主,皇上何必操心。”

沈醉石突然站了起來。

“陛下,臣有事相求。”

宣文帝吸了口氣,私心慶幸沈醉石緩解了僵局,道:“愛卿隻管說來。”

“臣幼年曾得宮小姐救命之恩,願意和宮小姐永結百年之好,報答她的恩情。”

此言一出,頓時九公主的臉色就變了,連宣文帝也沉下臉來,召見沈醉石進宮赴宴,已經暗示了他的身份。他居然還敢提出這樣的請求。一時間,宣文帝騎虎難下,一方麵氣惱沈醉石的不識時務,另一方麵又欣賞他的勇氣可嘉。

九公主萬沒想到沈醉石居然會膽子大到了這個地步,登時嫉妒,挫敗,傷心,羞辱等感覺蜂擁而至,像是無數把刀,將心肝肺都銼地一顫一顫地疼。自然,對宮卿的恨意,也是狂濤萬裏,恨不能排山倒海地淹到宮府。

沈醉石已經豁了出去。既然宣文帝沒有挑明尚公主之事,他還是自由之身,況且就算宣文帝挑明,他也可以拒婚。今日這一切雖然來之不易,但若沒有當日宮卿的那二十兩救命銀子,又何來今日的一切。結草銜環以報恩人並不是一句空話,他身為七尺男兒,當一言九鼎。

宣文帝沉默著,氣氛變得尷尬壓抑,像是一場暴雨將下不下的時候。

慕沉泓也有些意外,沒有想到沈醉石居然如此有膽,他正欲開口,突然,對麵的慕昭律站起身道:“皇上,臣侄心儀宮小姐已久,還請皇上成全。”

慕沉泓臉色驟然一變。事情急轉直下,竟是瞬息萬變,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更讓人驚詫的是,宣文帝居然當即就應了一聲:“好。”

江氏急得在桌子下掐了兒子一把,這個時候他來添個什麽亂啊。豈不知,睿王一言既出,並非添亂而是救場。不止宣文帝,九公主和向太妃,皆暗暗鬆了口氣。而獨孤後心裏卻堵上了一口悶氣,她私心裏已經打算讓薛佳嫁給慕昭律,好在慕昭律身邊放個眼線,正準備找個合適的時機和江氏提這件事。

獨孤後蹙了蹙眉,正欲說什麽,九公主急切地握住了她的手,目露懇求哀求之意。她是擔心獨孤後阻攔慕昭律娶宮卿,這樣的話,沈醉石仍舊不會死心。

獨孤後看著阿九可憐兮兮的樣子,一時心軟,終於咽下了想要說的話,而是對著江氏輕聲笑道:“宮大人的女兒才貌雙全,和睿王倒是一對絕配呢。”

既然帝後都開了口,江氏隻好僵笑著點頭,心裏卻又是氣惱又是擔憂。原本她是很中意宮卿的,自從生日那日見到慕沉泓的禮物,她當即就絕了這個念頭。誰知道慕昭律竟然不和她商議,突然就自作主張請宣文帝賜婚。

這時,向太妃才覺得自己的心放回了原處。這短短片刻工夫,真是起伏跌宕,意外迭生。幸好,結局算好。宮卿雖然沒有嫁入東宮,但嫁給睿王卻是比嶽磊和劉榜眼好過百倍,也不算是屈就,她在侄女麵前也能有個交代。

宮宴罷,宣文帝派人送睿王母子和沈醉石出宮。

沈醉石出了宣和殿,萬順公公過來叫住了他。

“沈大人稍後,九公主有話要說。”

沈醉石略一蹙眉,沉聲道:“微臣聽命。”

這時,阿九已經走到他跟前,萬順帶著宮女內侍皆識趣地退到廊下。

眼前的沈醉石高挑俊美,如同一枝高山上的修竹,風雅高潔,身上有拒人千裏的傲氣。阿九生平第一次嚐到又愛又恨的滋味,也第一次被人拒絕。

她怨恨委屈地問道:“你方才是什麽意思?”

沈醉石沉默了片刻,彎腰施了一禮,道:“宮夫人和宮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微臣並無他意,隻不過是知恩圖報而已。”他言語之中有掩飾不住的怒氣,麵色也是冷如冰霜。

此時此刻,阿九異常後悔,方才若不是自己一時氣憤,想要宮卿嫁給劉熠,沈醉石也不會被激怒。阿九想起了慕沉泓曾告誡她的話,宮卿是沈醉石的救命恩人,你若是想讓他對你好,你就要對宮卿好。她當時隻是隨口答應,卻也沒放在心上,眼下看見沈醉石冷若冰霜的容顏,她知道自己一時衝動的報複心,又將他推到了更遠的距離。

的確如此。沈醉石此刻對阿九已經是厭惡到了極點。沒想到她不僅盛氣淩人高高在上,竟然還有一副蛇蠍心腸,竟然要宮卿嫁給劉熠。

宮卿從今夜起將成為睿王的妻子,本是與自己一樁數年前就埋下伏筆的姻緣,全是因為阿九,而成為夢幻泡影。

極度的氣憤和失落,讓沈醉石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隻覺得自己的人生好似已經被她砍去了最美麗斑駁的一段,這種刻骨的痛,卻還不能表露,隻能憋在心裏,心肺都幾乎快要炸開。

“微臣告退。”對阿九極度厭惡和憤恨讓他的傲骨之中生出一股自暴自棄的狂放,根本無視阿九是否話已說完,轉身就拂袖而去。大不了一身布衣,從哪裏來便回哪裏去,天下之大,總有爺的容身之處。

慕靈莊悄然回頭,默默看了一眼沈醉石傲然離去的身影,心裏暗暗生出一抹敬慕來,這樣才是錚錚傲骨的真男兒。

阿九氣得快要哭出來。長到這麽大,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委屈和打擊,她也覺得心裏憋屈地快要炸了。

“阿九。”不知何時,獨孤後來到她的身後,麵色嚴肅而冷漠,眼神中卻帶著明顯的愛憐和憐憫。阿九強忍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他不是你的良配。”

阿九沒想到獨孤後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驚嚇之下,忙抹去眼淚,道:“母後為何這麽說,母後不是答應了要讓他做駙馬的嗎?”

“是,我原本是答應了你,可是從今日他的言行來看,我覺得你嫁給他,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幸福。”

“母後,不會的。求母後下旨,宮卿已經許給了睿王,他會好好對我的。”

“你這孩子,你以為一切都可以用下旨來解決嗎。你可知道,嫁給一個心裏有別人的男人,一輩子過的有多憋屈有多難受嗎?”獨孤後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嗓子裏好似磨過去一把刀。

阿九急道:“他對她隻是感恩。方才是我考慮不周,想要宮卿嫁給劉熠,這才惹惱了他。”

“阿九,我想讓你嫁給你喜歡的人,所以我沒有反對過沈醉石,但如果他心裏沒有你,即便你喜歡他,我也不會答應。”

“母後,除了他,我誰也不嫁。”

“我寧願你不嫁,也不會答應你嫁給一個心裏有別人的男人。”沒想到獨孤後對她的威脅居然絲毫不為所動,冷冷說完,轉身就走了。

阿九怔在原地,急得快要哭出來,萬萬沒想到母後居然一下子態度轉變的如此之大。

安夫人怯怯地說道:“公主莫急,娘娘今日心情不好,等過幾日,公主再好好與娘娘談談。”

阿九氣道:“母後怎能出爾反爾。”

安夫人歎了口氣,低頭不語。心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她不過是不想你重蹈覆轍。

“我去找父皇去。”阿九一跺腳,立刻朝著宣文帝的寢宮而去。

宣文帝正在與慕沉泓談話,阿九進去時,宣文帝眉頭蹙了蹙,對慕沉泓欲言又止。

阿九也顧不上慕沉泓就在一旁,趴在宣文帝的膝上就哭了起來。

“求父皇給阿九做主。”

宣文帝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發。“阿九,今日本來我是想挑明的,可是出了這樣的狀況,此事還是暫時放下為好。”

“為何?父皇一日不下旨,女兒心裏就一直懸著,父皇也看見了,今日他還想著要娶別人。”

“正因為如此,所以不能急著下旨。今日他的硬氣孤傲你也瞧見了,此時下旨若他抗旨拒婚,皇家顏麵何存?你日後還怎麽見人?”

阿九一怔,立刻哭了起來:“那父皇也不答應我嫁給他麽?”

宣文帝道:“不可操之過急,你也要改改性子,強加硬壓不是辦法。總要他心甘情願,日後才能琴瑟和鳴。”

“那父皇打算怎麽辦”

“阿九你還小,婚事不急。等過段時間,你若能將他的心暖過來,他肯心甘情願娶你,再下旨也不遲。”

阿九聽到這兒才算是稍稍安心。

宣文帝歎了口氣好似很累的樣子,揮了揮手:“你們回去吧。”

阿九站起身,這才發現慕沉泓一直沉默不語,臉色更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沉靜,仿佛冰玉一般。

江氏一登上馬車,便忍不住問慕昭律:“你為何要接那燙手的山芋?就算你喜歡她,也要考慮考慮自己的處境和將來。”

慕昭律笑道:“母親不是也喜歡她麽,年前一直念叨著要讓皇後說媒。”他心情極好,一路抿著笑意,越發顯得風姿俊美,意氣風發。

江氏道:“那是年前,她生日那天,慕沉泓派阿九送了禮,你可知道?韜光養晦還不夠,你居然還出頭和他去爭。”

“阿九送禮不過是惡作劇,若是真心喜歡她,又豈會將她放在風口浪尖之上?更何況方才向太妃向皇上提議的時候,他不發一言,顯然並無此意。”

“他這個人表麵秀雅斯文和善可親,誰知道心裏打著什麽主意。他的心眼可比他爹多得多了,你小心些。”

慕昭律淺淺一笑,道:“所以,讓他認為我是個貪戀美色不識時務的人,不是也很好麽?”

江氏哼了一聲。

慕昭律又笑:“娶了她,安國公,宮尚書,還有向太妃,都成了我們的親戚,不正是母親所願麽?”

這句話實實在在說到了江氏的心坎上,原來她打算和宮家結親,也是這個緣故。宮卿的家世,真是無可挑剔。

慕靈莊歡喜地笑道:“母親膽子小,還是大哥有魄力,才能娶到宮姐姐這樣的美人。我就想讓她當我的嫂子。”

江氏分別橫了兒女一眼,氣道:“你們年輕,等到了我這把歲數,就知道什麽叫小心駛得萬年船了。”

消息傳到宮府已是午夜時分。

宮錦瀾意外之餘對這個結果很滿意,除卻東宮,睿王算是最好的其次。

如果是三個月前,宮夫人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與睿王府聯姻,可是自打宮卿生日之後,情況急轉直下,有瀕臨嫁不出的危險,她已經被磨沒了脾氣,心裏期望也大大降低。對於那些不敢招惹是非的縮頭烏龜來說,睿王可謂是個有擔當的男子,關鍵時刻挺身而出,願意接手傳說中的“太子妃”,已是難能可貴。更何況,身為一名顏控,宮夫人對睿王的相貌,實在是無可挑剔。

所以,也就勉強覺得還算滿意。

而對宮卿來說,這樁婚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明明給向太妃提的是嶽磊,怎麽會成了睿王?就算向太妃出於私心沒有提到嶽磊,也定會提起太子,怎麽就會成了睿王,她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閃過睿王那一道明銳犀利的目光,宮卿心裏竟然微微有些緊張。雖然並不了解他,但從那沉穩的氣度,犀利的眼神來看,他應該是個城府很深的人。而江王妃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嫁給他,其實不如嶽磊。

一則,睿王家世比嶽磊好的太多,自然,嫁過去之後也將會有更多的束縛和不順心;二來,嫁給睿王,隻怕日後經常會碰見慕沉泓。一想到他,她心裏便湧上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向太妃經曆這一夜驚嚇,翌日便有些身體不適,到底是歲數大了,經不得波折。此病因宮卿的婚事而起,於情於理宮卿都該去道看望。而且,她也想去宮裏問問太妃,昨夜究竟是怎麽回事。

提起進宮,宮卿便隱隱頭疼,但日後嫁給睿王,隻怕每隔一段時間便要進宮。這是躲也躲不開的事情。除了阿九,她其實心裏更不想碰見的人是太子慕沉泓。

不過,如今自己已經被許給睿王,就算再碰見慕沉泓,他也不會怎樣,畢竟,她已經算是“有主”的人了。

心心念念著不要碰見這兩人,巧極,就在宮門外,碰見了打算出宮的阿九。

見到宮卿,阿九頓有一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感覺。經曆了人生第一次重大的打擊和挫折的阿九,已經在心裏果斷地將宮卿視為最大的仇人,但因為昨夜她收到的教訓,一時也不能像過去那樣直接發作——一來她怕惹惱沈醉石;二來宮卿如今好歹也已是未來的睿王妃了。

天氣漸熱,宮卿站在九公主麵前時,臉上的紅暈薄如胭脂,暈在如玉如雪的肌膚上,襯著她一張沉魚落雁的臉如嬌睡的海棠,明豔不可方物。

這樣的絕色姿容,難怪……一想到昨夜沈醉石的所作所為,阿九覺得自己的心又碎了一遍。

“宮小姐又進宮來了。”阿九勉強壓住了心裏的怒火和醋意,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

“回公主,我來看望太妃。”

“那你去吧。”

宮卿心裏一怔,破天荒的居然這麽就放過自己了?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的身份一夜之間就變了的緣故?她不由失笑,怪不得人人都擠破了頭往上爬,果然站的高才能少被人踩,站在最頂上,就可以去踩別人了。

到了重陽宮,薛太醫正好出去。

向太妃懨懨的躺在**,一見宮卿便立刻精神了起來。

“姑姥姥您好些了麽?”

“沒事,就是昨夜,”說到這兒,向太妃支開了眾人,將昨夜激動人心跌宕起伏的一幕驚險說了出來。

宮卿暗道: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壓根就沒提嶽磊。

向太妃見她低頭不語,便笑著道:“卿兒,睿王難道不比那嶽磊好?”

宮卿無奈地笑笑,事到如今了,還說這些有何意義。

向太妃生怕她不高興,便又百般地誇讚睿王,甚至說起了上一輩的淵源。

“當年你母親沒有嫁給老睿王,如今你到底還是嫁到了睿王府,到底是有緣分的。”

宮卿不願給向太妃難堪,所以也沒說什麽,心裏卻不以為然。睿王這個人到底好不好,她根本無法確定,雖然這些年來也時常在宮宴上見過他,但從未交談過。他為人如何,隻有婚後才能知曉。而且,他身為宣文帝的侄兒,地位遠高於宮家,將來他若是想要娶小納妾,自己又如何能阻攔的住?但木已成舟,也唯有麵對了,但願慕昭律是個好相與的人,能與她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回到家中,宮卿將昨夜的波折告知了宮夫人。

宮夫人頓時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氣道:“姑母她也真是,怎麽能這樣自作主張。到底是你嫁人還是她嫁人,居然也不問問別人的意願就自己做主。”

宮卿心說,我就是怕她這樣,所以進宮那幾日反複強調,可是也擋不住她老人家一顆亂牽紅線的心。

宮夫人氣呼呼地連呼上當,這時,管家進來稟告說是江王妃來訪。

宮夫人立刻道:“快請。”

來的不單是江王妃,還有慕昭律。

宮卿見到他,不由臉色一紅。對兩人見禮之後,便回到了後院避嫌。

已是初夏,宮府的後花園越發熱鬧,繁花似錦,姹紫嫣紅。一牆的粉色薔薇開得此起彼伏,熱鬧無比。

宮卿坐在秋千架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看著那些薔薇出神。

婚事終於塵埃落定,若不出意料,大約明春就該嫁給慕昭律了。想到這裏,她微微有些心亂,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總之緊張擔憂大於高興。畢竟,慕昭律對她來說,幾乎等同於陌生人。

慕昭律踏進月亮門的一刻間,也微微一怔。

秋千架上的女子,微微垂眸,粉麵櫻唇如描如畫,豔如桃李。一襲淺粉長裙,裙角曳在地上,飄逸出塵的像是墜落凡間的天界仙子。

“小姐,睿王來了。”雲葉小聲道。

宮卿回過神來,一抬眸對上慕昭律深邃犀利的目光。她忙從秋千上下來,彎腰施禮。

雲葉和雲卉已經識趣地避到一旁。

慕昭律看著她,一時也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宮卿雖然並不是第一次見他,但卻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和他在一起。想起他平素清俊冷漠,不拘言笑的模樣,她有些緊張。

慕昭律率先開口道:“再過幾個月,你我便是夫妻了。”

真是開門見山啊,宮卿低頭不語,有些微窘。

“真想日子過得快些。”

宮卿臉色更紅了,沒想到私下裏他說話如此直白,和平素的嚴肅板正模樣大相徑庭。

他笑道:“我還記得上元節,你一口氣猜了四十九道燈謎,如今怎麽不喜歡說話,是和我無話可說麽?”

她聞言一怔,情不自禁問道:“王爺怎麽知道?”

“因為剛好那夜,我就在二樓,和薛二在一起。”

“那王爺怎麽知道是我?”

慕昭律微微一笑:“猜的。”

“那為何猜作是我?”

“因為有太多湊巧,我從不相信湊巧的事。你猜謎之後,回到登月樓。我跟著過去,看見了宮府的管家,知道樓上必定是宮夫人,所以便想到這猜謎之人定是宮尚書的千金。”

宮卿心裏一動,她情不自禁地問道:“王爺那夜,帶著什麽麵具?”

“辟邪麵具。”

宮卿心裏咯噔一下,突然跳得快起來。那一晚救了她的人,也戴著辟邪麵具,莫非是他?

“王爺有沒有見到一顆珍珠?”宮卿粉麵飛紅,激動地問他。他的眼睛犀利明澈,和那辟邪麵具後的一雙眼有些像,但是那雙眼睛還透著一絲促狹,她忍不住盯著他的眼睛仔細看,想要找到那一抹促狹。

他笑了笑:“珍珠?”

正在這時,月亮門外傳來宮夫人的聲音,江氏和她一起走進了後花園。

宮夫人見到女兒和睿王站在一起,郎貌女貌,般配無比,頓時心情大好。

江氏走上前,對著慕昭律道:“還真是急性子,過幾個月成了親,天天都能見,卻趁著空子跑到後園見卿兒,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宮卿頓時滿麵通紅。

慕昭律笑笑,也不申辯。便和江氏一起告辭了。

宮夫人道:“他們來取你的庚帖,送到司天監去合八字。”

宮卿一怔,“送到司天監?”

“睿王是皇親,所以他和你的庚帖都要送到司天監請淳於天目去合八字。”說到這兒,宮夫人笑道:“可見他是喜歡你的,昨日聖上才下旨,今日就急著來取庚帖了,還是親自來取,可見心急得很。”

宮卿臉上一熱。

宮夫人道:“娘就你這一個閨女,定要把你嫁的風風光光。你放心,睿王若是敢欺負你,看老娘我不把他頭發揪光。”

宮卿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不勞您大駕,我自己動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