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進退兩難

隻是老天爺仿佛還嫌不夠亂,偏巧在宮夫人率領眾位夫人小姐在尚書府門前恭送九公主的時候,一頂轎子堪堪落在了府前,錦簾一掀,下來一位芝蘭玉樹般的男子,真是新科狀元沈醉石。

九公主眸中閃過一道愛慕驚喜的光芒,萬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裏碰見心儀之人。驚喜之後,她突然心底一黯,今日是宮卿的生日,這麽巧,他來宮府?

因為公主的身份,她從不屑轉彎抹角,於是當下便直截了當地問:“真巧,居然會碰見沈大人。”

沈醉石不卑不亢答道:“下官有事來拜見宮大人。”

九公主如何肯信,咬著牙酸溜溜道:“真是巧呢,今日剛好是宮小姐的生日。”

誰知沈醉石一聽,居然道:“原來今天是恩人的生日,那沈某先告退,去買了禮物再來拜會。”說著,彎腰對著阿九施了一禮,居然轉身而去。

他的本意是想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今日是宮卿的生日,哪知“買禮物”三個字簡直就如同一根鋼針插進了阿九的胸膛,反而弄巧成拙。

作為飽讀詩書一心求取功名從未有過兒女情長的初出茅廬的沈大人,哪裏明白一個情竇初開的別扭少女的九曲十八彎的心事啊。

於是,阿九猛一回頭,瞬間,一股濃烈的殺意從宮夫人身上碾過,徑直殺到了宮卿的麵前。

宮卿頂著阿九涼颼颼的兩記眼刀,隻能在心裏暗歎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太好。沈大人你什麽時候來不好,為何偏偏挑在今日?人倒黴,喝涼水都磣牙啊。

當著一眾人等,阿九隻能壓住了心頭的怒濤,神色不善地登上皇輦。

宮廷儀仗浩浩****離去。

眾人都暗自鬆了口氣,九公主雖然是個不滿十六歲的小姑娘,行為做派卻透著一副唯我獨尊的狠戾和霸道。和她在一起,總是讓人有一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她不僅難侍候,嘴還不饒人,要是惹了她,幾句難聽話就足以讓你這輩子都矮人一頭。

眼看九公主的皇輦漸行漸遠,吏部尚書的夫人劉氏湊到宮夫人身邊,好心好意地道了聲喜。她素來是個心直口快的,又沒什麽心計,隻當宮夫人一臉僵硬是驚喜過了度。

宮夫人忙道:“劉夫人多心了,並非如此。”

劉夫人笑嘻嘻道:“宮夫人您就等著聽喜吧。”

其他的夫人們雖然沒有多說,但眉梢眼角都是讚同劉夫人的意思。諸位小姐們更是露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太子妃這個萬人矚目的位置,眾人心裏認定已是塵埃落定。宮夫人心不在焉,心裏如同壓了一塊石頭,臉上一絲絲的笑意都擠不出來。

諸位夫人小姐都是人精兒一般,見宮夫人母女如此神色,隻當是驚喜過度還沒回過神,便紛紛告辭。

江王妃最後一個告辭,帶著慕靈莊登上馬車,她長歎了口氣:“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慕靈莊道:“大哥知道不知道多失望。母親猶猶豫豫,這下可好,一個品貌俱佳的嫂子,就這樣失之交臂了。”

江氏道:“我原本在瓊林宴上就打算跟宮夫人提的,誰知道那一夜她帶著女兒提前退場,沒有機會說。接著宮卿便被選入宮中陪公主過花朝節,誰都知道那是個幌子,是皇後想要在其中挑選太子妃,我如何敢貿然去提?萬一她是皇後看上的人,我豈不是自尋沒趣還得罪皇後。等她出了宮,我私下去問了安夫人,才知道皇後無意與她,我這才想著今天來挑明此事。誰知道,太子突然橫插一杠。”

“母親你總是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不是我猶豫不決,普天之下,誰能和皇家爭?何況獨孤後還一直防著你大哥,我更是要謹慎行事。”

“母親,太子的婚事由皇後做主,安夫人既然已經說了,皇後無意讓宮卿嫁給太子,那你就隻管提親。”

“不行!”江氏斷然道,“太子的婚事雖然不能自己做主,但從今日之事看來,他必定是對宮卿有意,所以故意讓公主來送禮,暗示宮夫人不要輕易將女兒許人。”

慕靈莊道:“母親說的有理,但皇上皇後春秋鼎盛,太子豈能霸著人家宮姐姐一輩子不嫁人?宮夫人也不是吃素的,豈能為了他的暗示而置女兒的幸福於不顧。”

“不管如何,我們不能得罪未來的皇帝。”

慕靈莊噗的一笑:“母親你真是怕事。若是我,便隻管提親,反正皇後無意讓她嫁入東宮,太子有意又如何?娶到家中便是我的嫂子了,他還能搶人不成?”

“你說話倒是越來越伶俐了,可是問題不是這麽簡單。太子是未來的皇帝,我們怎能得罪。小心駛得萬年船。外人眼中我們睿王府富貴滔天,越是這樣,越是要韜光隱晦,低調做人。”

“母親一直這樣教導我們這麽做。每次被公主欺負你都讓我忍氣吞聲,可是這樣隻會讓人覺得你是軟柿子,可以任意捏,以後我再也不會了。”

江氏默然看著女兒,心裏湧上一抹歉意和愧疚。她拍了拍慕靈莊的手,柔聲道:“公主的事,你就忘了吧。”

“我怎麽會忘呢,她害我受了十年的苦。”慕靈莊嫣然一笑,卻笑得讓江王妃心裏一緊,忙道:“你可千萬別惹公主。”

慕靈莊抱住母親的胳臂,笑道:“母親放心,我不會惹她,但她若是惹我,我絕不會像小時候那樣任她欺負。”慕靈莊笑得自信爽利,全然沒有幼年時的膽怯隱忍的模樣。

江氏暗道:這幾年把她送到江南,她好似變了個人,必定是姐姐對她管教不嚴,寵愛過度。

送走了諸位夫人小姐,宮夫人有點萬念俱灰。這場賞花宴不但沒有達到目的,反而火上澆油,隻怕這些夫人小姐們一出尚書府大門,傳言就要滿天飛了。看著那株比翼雙飛的牡丹,她氣得隻想把這花兒連根拔起。

宮卿也絕沒想到慕沉泓會來這麽一招,他大約是怕自己雷厲風行地就嫁了人,所以使出一招殺手鐧,如此一來,就斷了她的後路。這人果然腹黑得叫人牙根癢癢。

宮夫人急得飯都吃不下,急忙找夫君商量對策。

宮尚書惜字如金地說了四個字:“靜觀其變”,差點沒把宮夫人氣翻。

其實宮大人淡定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竊喜的心。

對於獨生女兒,他愛的不比宮夫人少,隻是嘴上不說而已。身為一個父親,又是一個比較喜歡權勢的父親,他覺得放眼京城,沒幾個人能配得上自己女兒,東宮太子是最好的選擇。

身為宣文帝唯一的兒子,皇位將毫無懸念地落在慕沉泓的身上,那時,女兒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光明的前途了,光明的甚至都沒有懸念。其實一開始他就抱著這樣的心思,奈何宮夫人在家中說一不二,他也不敢硬爭。

宮錦瀾家世遠比不上宮夫人。所以從新婚伊始,宮夫人就處於女王位置,即便沒有生出兒子,也不許宮錦瀾納妾。後來宮錦瀾一路青雲直上,官職越來越高,但在宮夫人多年的“**威”之下,聽話溫順已經成了習慣,這輩子顯然已經沒有翻身的可能。

果然不出所料,翌日京城便有了傳言,宮尚書的女兒已經是太子妃的內定人選。更有甚者,說是聘禮已經下了。

於是,宮錦瀾滿心歡喜,宮夫人糾結苦悶,而宮卿則在心裏咬牙切齒,打算和那人秋後算賬。

誰都以為,太子的兩樣禮物代表了某種板上釘釘的訊息。

但是,薛佳的造訪,卻讓宮夫人大出意外,原來就糾結苦悶的心,簡直如墜深淵。

自打在上巳節在薛佳的帷帳中出了狀況之後,宮卿私心裏便對薛佳有了防備之心,生日那天也沒有讓母親邀請她前來。自然,宮夫人也沒打算邀請她,因為她二哥獨孤鐸,已經成為了她的侄女婿。

薛佳一見宮卿便撅著嘴嗔道:“姐姐生日怎麽也不告訴妹妹一聲,請了許姐姐她們,偏不請我,妹妹心裏難過死了。”

宮卿微微一笑:“妹妹有所不知,母親請人來看牡丹,其實是想,”說到這兒,她附耳到薛佳耳邊,索性將母親的用意直言相告,順便也是提示她,我一向對攀高枝毫無興趣,哪怕是世上最大的一根高枝。你以後也別算計我了,你心心念念的東西,我壓根就不在意,也沒想和你搶。

薛佳這才笑了:“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怪不得不請我。我家二哥如今已名花有主了。”

宮卿笑笑道:“我和妹妹也成了親戚。”

“不過,我聽說那日公主也來了,還送來了表哥的禮物,是麽?”

宮卿窘迫地點頭——看來這事是滿京城皆知了。

“姐姐,我今日來,一是來給姐姐補一份生日禮物,二來也是心裏有個疑惑,想來告訴姐姐。”

“妹妹請講。”

“花朝節那夜,皇後叫了表哥去椒房殿,當時我和母親都在。”薛佳緩了口氣,這才緩緩道:“姨母說,阿九不喜歡宮小姐,那就不要考慮她了,以免姑嫂不和。向小姐呢,配給我二哥,剩下的二十二位佳人,讓表哥挑一個喜歡的。”

宮卿被這幾句話弄得心情驟然緊張起來,這裏麵包含了極其重要的一個訊息,便是獨孤後根本沒有打算讓她進宮。

“姐姐知道表哥說了誰嗎?”

宮卿心裏怦然亂跳,他會怎麽說?

“姐姐聽了別難過。”薛佳柔聲道:“表哥說,他喜歡喬萬方。”

宮卿怦然的心,一下子靜了下來。

“所以,聽說九公主給宮小姐送來表哥的禮物,我真的覺得很奇怪。一來,姨母已經明確說了,不考慮姐姐,二來,表哥說他喜歡的是喬姐姐,為何又會讓公主送禮物?”

宮卿聽完這些,出乎意料的淡定,她笑笑道:“多謝妹妹告訴我這些消息。我知道了。”

僅此而已?薛佳心裏隱隱有些失望。

她似乎很遺憾地說道:“其實若不是公主不喜歡姐姐,姐姐嫁給表哥多好。”

“妹妹說笑了,我何德何能,怎能配得上太子。”

薛佳告辭之後,宮夫人幾乎急得昏了過去。雖然讓宮卿嫁給慕沉泓她並不願意,但如果慕沉泓和皇後根本無意讓宮卿入東宮,那情況就更加糟糕。如今滿城風雨都在謠傳宮卿已經是內定的太子妃,誰還敢娶她?

宮卿雖然不全信薛佳的話,但也不能一點不信。

薛佳的來意絕不是來透露信息這樣簡單,她必定是別有用心。但不管她居心何在,至少讓宮卿感到了一種潛在的危機。

原本她也以為公主送來禮物,就意味著自己嫁給慕沉泓已經是難以更改的事實,雖然她心裏不大情願,但至少還有人可嫁。但今天薛佳一透露獨孤後的意思,頓時處境便變得更加糟糕可怕,嫁人之路將更加坎坷艱辛。除非那人根本不介意她與太子的流言,更不怕被人議論非議。對於麵子重於性命的京城權貴子弟來說,大約是一萬也挑不出一個這樣的男子來。

宮卿沒想到自己的婚事竟然會陷入如此一個艱難而尷尬的局麵,進不得退不得。

宮夫人又急又氣,都是太子弄出這一場莫須有的風波,害得自己女兒找不到婆家。

她一邊急得轉圈一邊喃喃自語:“早知道,還不如將你嫁給嶽磊了。那孩子武功高強,又救過你。”

“都怪你爹,那日請沈醉石過來吃飯,直接提親多好,他非要搞的那麽委婉。”

“唉,早知道,還不如答應薛二那貨了。”

提到薛二,讓宮卿啼笑皆非,“母親,你這是什麽話,說的我好似嫁不出去似的。”

“女兒,你如今可就是麵臨這種淒慘可怕的局麵啊。”宮夫人杏眼泛紅,都快急哭了。

宮卿忙安慰她:“母親別急,薛佳的話不可全信,為今之計是去探明獨孤後的態度,我們再想辦法。”帝後春秋鼎盛,太子的婚事說到底還是獨孤後和宣文帝做主,探明獨孤後的真實心意是眼前當務之急。

宮夫人已經急得失了方寸,“我們怎麽去探明,總不能直接去問她?”

宮卿莞爾失笑:“當然不能。母親不妨請舅母前去拜訪一下趙國夫人。”

宮夫人一聽恍然大悟。的確,趙國夫人必定會知道皇後的心思,韓氏如今已經和趙國夫人成為親家,從她那裏探聽消息最為確切。

於是,宮夫人當即雷厲風行地備了一份厚禮,帶著宮卿回了娘家安國公府。

韓氏近來心情特別好,向婉玉的親事終於定了,定遠侯府的聘禮明日便會送來。

宮夫人也不避諱,開門見山地對嫂子說明來意。

韓氏笑道:“這有何難,如今我和趙國夫人是親家,去問個口信還不是小事一樁,二妹且在府中等著,我立刻就去打聽。”

宮夫人萬分感謝,便和宮卿等著韓氏的消息。

宮卿生日那天,向婉玉也在場,當時她也以為宮卿嫁給太子已是板上釘釘,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的內幕,她也覺得十分蹊蹺,於是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送禮物或許不是慕沉泓的本意,或許是阿九打著他的幌子,存心要在眾人麵前造成一種假象,讓宮卿無法議親嫁不出去。對於嫉妒心極重的阿九來說,極有可能是報複宮卿那日在上巳節私會沈醉石。

想到這兒,向婉玉突然冒出一個讓她興奮不已的念頭——這倒是促成沈醉石和宮卿的一次絕佳機會。

韓氏很快從定遠侯府回來,臉色卻不大好看。

宮夫人一見便心裏咯噔一聲,忙迎上去問道:“如何?”

韓氏看了看宮夫人,先安慰了一句:“二妹聽了別急。”

宮夫人一聽更急了,“到底如何?”

“皇後的確無意讓卿兒嫁給太子。趙國夫人說,公主不喜歡卿兒,皇後嬌寵公主,不想將來姑嫂成仇,所以,從未考慮過卿兒。”

宮夫人一聽這個消息如被雷擊。她簡直不知道,這個消息是該高興還是該抓狂。

獨孤後不想讓宮卿進宮,這本是好消息,但太子送來生日禮物一事,早已傳遍了京城,宮卿若是不嫁給他,又有誰敢娶她?

韓氏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一時間也急得歎氣。

向婉玉卻心裏竊喜。終於有了機會報複公主了。

從安國公府回來,宮夫人木呆呆的沒精打采,好似丟了魂。作為政治權利中心的京城,但凡大小是個官兒,都有很高的政治覺悟,更有自知之明,懂得明哲保身。傳說中的太子妃,誰敢娶?就算是謠傳,也是無風不起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況且將來太子登基,萬一心血**想要和宮小姐重續前緣,到時候一頂綠帽子擱在頭上,將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總之,大家會抱著“寧可找個醜婆娘,也不娶個惹事精”的態度,就算是京城第一美人也會敬謝不敏。

想到這個結局,宮夫人揪著頭發爆發了一聲獅子吼,恨不得聲透宮牆,將那個可惡的太子震翻在地。

宮卿安慰道:“母親別急,流言過一段時間自然會慢慢消散。”

宮夫人叉著腰道:“我怎能不急,太子造勢,世人皆知,誰還敢和我們家議親。”

宮卿想了想,突然露出一抹明媚釋然的笑容。“母親,我有一個辦法。”

宮夫人當即瞪圓了眼睛,“什麽辦法?”

宮卿含笑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說什麽?”

宮卿不急不緩道:“解鈴還須係鈴人,太子設下的圈套,唯有讓皇上來解,才可以堵上眾人的悠悠之口。母親先去尋找合適的人選,然後請太妃出麵,去求皇上賜婚。如此一來,既堵了眾人的口,也不會被對方拒婚。”

宮夫人一聽,頓時歡喜地抱住女兒親了一口,“還是我女兒聰明,這是個好辦法。”

宣文帝生母早逝,向太妃的地位最高,宣文帝對她比較敬重,定會給她這個麵子。聖上開口賜婚,既表明了女兒與東宮太子的傳言是假,被賜婚的人也不敢拒絕,女兒風風光光出嫁,可算是了結心頭一件大事。

宮卿又道:“母親,此事先保密,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連我爹也先瞞著。”總之,決不能走漏風聲,再生事端。

解決了這個棘手問題,宮卿心裏的一塊巨石也放下了。太子殿下,別忘了您頭上還有一位更大的人物呢,等他老人家指了婚,您會是什麽表情呢?

想到這兒,宮卿忍不住嫣然一笑,心情好舒暢。

宮夫人有了女兒的這個如意妙計,一點也不急了。原本她急著想給宮卿定親,是怕她明年被選入東宮,既然獨孤後無意,那最好不過。

她就仔細地挑個好兒郎,提交給名單給向太妃,讓皇上下旨。想到這兒,宮夫人不由得滿心驕傲,自己的女兒就是聰明過人。就算阿九你和獨孤後沆瀣一氣,可還有我們聖明的皇帝陛下,那才是天字第一號的大人物,一言九鼎,至高無上。

這回她一定要挑個滿意的女婿。既要家世清白,又要學富五車,還要相貌俊美。這樣的男子,也並不好找。宮夫人沒事就出去串門,像個情報員一般的四處偵查打探。

而此時,宮卿和太子的曖昧被傳得沸沸揚揚,京城的貴婦們茶餘飯後,最津津樂道討論的的話題便是太子和京城第一美人之間撲朔迷離的感情。

沈醉石聽在耳中,失落,不甘,遺憾,種種滋味,百味雜陳。

這日回到府中,管家遞來一封信件,說是安國公府的管家送來的。

安國公府?沈醉石有些疑惑,拆開信箋,發現是個女子的筆跡。

“明日午時,安國公府西門外柳樹下。”

沒有落款,是誰約他見麵?

沈醉石忽然想起安國公和宮卿的關係,心裏怦然一動,會不會是她約見自己,因為怕被人發現,所以約在舅父家?

如此一想,他立刻興奮起來。

翌日午時還未到,沈醉石趕到了安國公府西門外。

這裏是一條幽靜的小巷,種滿了一排垂柳。初發的新綠遠看如一幕輕煙。

“沈大人。”

沈醉石一回頭,發現一個帶著帷帽的女子,帶著兩個侍女從西門出來。

看身形,很像是宮卿,他心裏驀然一跳,一種難以遏製的欣喜湧動起來。

那兩個侍女留在西門台階下,隻有她一個人走上前來,站在他麵前福了一福。

“妾身是宮卿的表姐向婉玉。”

不是宮卿,沈醉石略有點失望,拱手還禮:“向小姐找我何事?”

向婉玉笑了笑:“宮卿托我約大人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聽到宮卿的名字,沈醉石忙道:“向小姐請講。”

“宮卿如今的處境,沈大人想必也略知一二。九公主不知何意,當著眾人的麵,送了兩份禮物給宮小姐,造成了眾人的誤會。皆以為太子要納宮小姐為太子妃。其實並非如此。皇後根本沒有此意。”

沈醉石聽到這裏不由一怔。向婉玉的話,顯然和大家私下裏談論的不同。

“宮卿無意進宮,但因為阿九送了太子的禮物,眾人都誤會表妹和太子的關係,如今,怕是再也無法議親了。”說到這兒,向婉玉幽幽道,“說起來,我表妹所受的委屈,都是因為沈大人。”

沈醉石聽到這裏,愧疚不已。

“沈大人當年曾經受過表妹的恩惠,如今表妹因為沈大人陷入到這般難堪的境界,沈大人難道不想為表妹做些什麽麽?”

“沈某撲湯蹈火在所不辭。”

向婉玉噗的笑了:“那倒不必了,隻求沈大人能娶了我表妹。”

沈醉石又是一怔,但轉瞬之間,心裏便湧上了一陣難言的欣喜。

“若是宮小姐願意,沈某求之不得。”

“我表妹自然願意,隻是不知沈大人敢不敢呢,公主她。”向婉玉話說一半,幽幽歎了口氣。

沈醉石臉上一熱,低聲道:“沈某定不辜負小姐。”

“那我就放心了,這些話,表妹不好意思說,隻能讓我轉達。沈大人若是有意,便請擇個吉日,立刻上門求親,最好是悄然進行,別讓外人知道。我姑母是個不拘小節的,表妹更是不貪虛榮。沈大人一切從簡就好。等木已成舟,便是阿九也不能奈何沈大人。”

“多謝向小姐提點,沈某這就去準備。”沈醉石欣喜不已,數日來的鬱結瞬間煙消雲散,隻覺得春風送暖,整個人都快要飄飄欲仙。

向婉玉露出滿意的微笑,轉身回府。

宮錦瀾一聽沈醉石登門拜訪,頓時心裏一緊。

這段時間他在朝中一直刻意和他保持距離,不單獨接觸。可是人既然已經來了,哪能避而不見,這是未來的駙馬爺,得罪不起。

他趕緊把沈醉石迎進正廳,吩咐下人上茶。

沈醉石因為有了向婉玉的那一番話墊底,以為今日來提親一定會馬到成功,所以就不像上一次那般拘謹羞澀,直接就對著宮錦瀾鄭重地鞠躬行禮,說明來意。

他文采斐然,求親的話也說得感人肺腑,懇切真誠,實在是讓人很難不動心。但宮大人卻聽得眼皮直抽抽。

沈大人你真的是初出茅廬不懂官場險惡,更不懂人情世故啊,你這麽做,簡直就是來拉仇恨,不光給自己拉,還給老夫我拉。給我吃十個熊心豹子膽老夫我也不敢收你作女婿啊。

等沈醉石說完,他已經一頭虛汗。

“沈大人,這事,這事,”一向口才極好的宮尚書急得結巴起來。

沈醉石誠誠懇懇地說道:“宮小姐對我有救命之恩,晚輩一定會竭盡全力地照顧她,讓她一生無憂。”

“不不,老夫不是這個意思,沈大人你,你難道不知公主她,”宮錦瀾簡直不知道怎麽說才好,公主有意沈大人,這雖然已經不是秘密的秘密,但宣文帝他老人家沒有明著昭示天下,誰也不敢胡說八道,損了公主名聲。

沈醉石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當即道:“晚輩絕無攀龍附鳳的意思。眾人豔羨的東西,在沈某眼中不名一文。”

宮錦瀾默默在心裏歎了口氣,這般錚錚傲骨,當真是個有誌氣的好男兒,隻可惜公主一出,誰敢奪人。

“沈大人,此事老夫不能答應。”

沈醉石一怔,滿心的歡喜都沉寂了下來。

“並非老夫不欣賞沈大人,隻是,老夫若是答應了,便是毀了沈大人的前程,請沈大人三思。

沈醉石沉聲道:“晚輩的前程,的確來之不易,但前程並非最重要的東西,為了宮小姐,晚輩甘願放棄前程,那怕辭官也在所不惜。”

宮錦瀾看著他,心裏百味雜陳。年輕人啊,你還是不知道人心險惡,世道炎涼啊。我若是答應了,不光毀掉的是你的前程,還有我的前程,乃至安國公府都會被牽連。

想起他在瓊林宴上驚才絕豔的那一首謝表,想起那日他紅袍簪花的俊美英姿,宮錦瀾心裏異常的遺憾,勸道:“沈大人三思,十年寒窗才有今日功名,如此舍棄豈不可惜?”

“榮華富貴本就不是沈某心裏最重要的東西。”

宮錦瀾歎道:“沈大人高潔,傲骨可嘉。多謝沈大人厚愛,可惜小女福薄,與沈大人無緣。沈大人自有更好的姻緣在等著,祝沈大人一路青雲。”他其實想說的是,九公主看上的人,又豈會輕易放手。沈大人,你逃不掉的。

沈醉石萬萬沒有想到,今日來提親,居然是這個結果。

向婉玉明明說過,宮卿願意嫁他,讓他來提親,一切從簡,怎麽宮錦瀾卻是這個態度?

宮夫人一直躲在後麵偷聽,見沈醉石告辭離去,才從後麵走了出來,萬分遺憾地歎道:“唉,好端端的一樁好姻緣,卻眼睜睜看著錯失。人生啊,總是充滿了遺憾。”

宮錦瀾心裏奇怪,前幾天還急得半夜在**烙煎餅的夫人,怎麽今天如此的神清氣爽,風淡雲輕呢?還有心情發發人生的感慨。

“卿兒怎樣了?”

“很好啊。對了夫君,你覺得嶽磊如何?”

“你是指哪方麵?”

“當然是指做我們女婿這一方麵。”

宮錦瀾怔了一下,“不是太子麽?”

宮夫人一副你OUT了的表情,瞪了他一眼,將薛佳那日來訪,然後自己去請韓氏套話的事情悉數說了一遍。

宮錦瀾這才知道,原來內裏另有乾坤,一顆準備做國丈的心當即七零八碎。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挑選合適的人選。挑來挑去,我覺得嶽磊是最佳人選。一來他武功高強,可以保護卿兒,二來他曾救過卿兒,卿兒嫁他也算是報恩,三來他父母雙亡,卿兒嫁過去便是當家主母,自由自在,無人管束。四麽,他是武將,心胸比較寬廣,應該不會太介意太子和卿兒的流言蜚語。”

宮夫人邏輯清晰地將各個有利條件梳理了一遍,聽到最後一條的時候,身為一枚文官的宮尚書心裏閃過一絲陰影。

宮夫人喜滋滋道:“原本我就很喜歡他,不過當時想著他是個武官,怕將來有戰事調兵會調到他的頭上,可是如今我們也不能太苛求了,夫君說是不是?”

宮錦瀾摸了摸美髯,嗯了一聲,道:“夫人辛苦了,夫人覺得為夫的心眼小麽?”

“當然不小,夫君你不知道心胸多寬廣,如大海一般。”

宮錦瀾呐呐道:“夫人你見過大海麽?”

宮夫人當即嗔道:“夫君你在質疑我的想象力麽?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太液池我經常見的好伐?”

宮大人心裏默默決定,如果有可能,還是帶著夫人去看看大海吧。

宮夫人一扭身去找女兒。

宮卿一聽到嶽磊的名字,臉上一紅。

宮夫人笑嘻嘻地問:“你喜歡不喜歡他?”

還沒等宮卿說話,她又道:“反正我好喜歡。你沒看到,他飛簷走壁的姿勢多帥氣多瀟灑,驚鴻照影一般。傳說中的輕功,原本真的有啊,簡直帥呆了,迷死人了。”

宮卿:“……”母親你還可以更花癡一些麽?

“將來,你可以讓他抱著你坐到屋頂上看月亮看星星。”

“還可以讓他抱著你水上漂草上飛。”

“還可以,”

宮卿笑著打斷了她:“母親,您的想象力真是太豐富了。”

“那是。”宮夫人又問:“說,喜歡不喜歡他。”

宮卿略帶羞色,低頭不語。對嶽磊,她很有好感,元宵節那晚,他帶人來解救她的畫麵,一直深刻於她的腦海之中。想到那一夜,她忽然想起了哪一張辟邪麵具。他現在在哪兒?為何一直不肯來找她呢,明明說過要要一段風流佳話的人,隻是調侃她而已麽?她心裏還有著那個人的影子,可是時隔這麽久,他並未拿著那枚珍珠來找她酬謝,想必已經早已忘了她。除了悵然,除了放在記憶裏懷念,她又能如何呢?

她不由得歎了口氣,那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動,可惜卻飄渺無蹤。

宮夫人見女兒含羞低頭,知道她這就是默認,當即便興衝衝地要進宮去看望姑母向太妃。

向太妃見到宮夫人,吃了一驚:“青舒,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宮夫人一聽,長歎了一口氣,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向太妃一看,忙支開了身邊的內侍宮女。

宮夫人便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細說了一遍。長這麽大,她還真是從沒操過這麽多的心。原本想著養了個美若天仙的女兒,定要挑盡天下才俊才肯下嫁,所以這些年來上門求親的人,她是千挑萬選,不肯輕易答應,怎麽都沒想到到了今日女兒居然有嫁不出去的可能。可這事的罪魁禍首是東宮太子,便是有再大的委屈怨恨,都隻能打掉牙自己吞。

見慣了後宮波詭雲譎的向太妃,風淡雲輕地笑了:“我當是多大的事兒,值得你愁成這樣?”

宮夫人道:“眼看卿兒就要嫁不出去,我如何不急?所以我才進宮來求姑母。眼下隻有一條路,就是請皇上賜婚,我覺得左衛將軍嶽磊不錯,請太妃給卿兒做主。”

向太妃一聽“左衛將軍”幾個字,就暗自罵了一聲自家侄女沒出息。左衛將軍如何能與太子相比?慕沉泓明明顯顯是對宮卿有意,既然求皇帝賜婚,幹脆直接請他將宮卿賜給太子,豈不是更加圓滿。

向太妃知道自家侄女是個不上進的,說出來必定她不同意,便把這念頭放在心裏,安慰道:“再過半月便是端午節,屆時宮中家宴上我向皇上提,你放心。”

宣文帝後宮人丁稀少,帝後再加太子公主,隻有寥寥四人,所以每年的春節與中秋,端午這三大節日,他都會與太妃們以及睿王一家一起度過。

宮夫人一聽喜極而笑:“多謝姑母。”

“謝什麽謝,都是自家人,卿兒嫁得好,我也高興。”向太妃笑著又道,“許久沒見卿兒,甚是想念,明日我接她進宮來陪我幾天。”

宮夫人眼下正有求於姑母,自然滿口答應。

向太妃眯起鳳眸,笑嗬嗬道:“你就等好消息吧。”

宮夫人喜滋滋地告辭。

隔日太妃命人把宮卿接入宮中。

宮卿這次進宮,心境和以往大大不同,看著那一路上的紅牆碧瓦,隻覺得刺眼。再一想到那東宮的主人,貝齒便忍不住咬上了櫻唇——都怨他。

見到宮卿,向太妃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打算。這丫頭真是一日比一日的水靈嬌俏,像是一朵含苞的花,風華初綻已是豔光四射。

“太子送你的扳指,你可有帶著?拿我瞧瞧。”向太妃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宮卿臉色一紅,隻好將那枚惹禍的扳指拿了出來。

向太妃接過來,對著陽光仔細瞧了瞧,笑眯眯道:“好東西。”

宮卿才沒把它當成什麽好東西,私心裏早就將這枚扳指碎屍萬段了。

向太妃將扳指放回宮卿的手心裏,笑眯眯道:“太子對你必定很有好感,所以才會送你東西表明心意。你娘真是過分,居然四處去替你尋親,這讓太子的顏麵何存?他怎麽做,顯然就是告訴你別定親,等著明年的大選。”

宮卿臉上一紅,“我覺得他不像是真心,像是玩笑。卿兒的心意早已對姑姥姥言明,姑姥姥一定會成全的,對吧?”

向太妃點了點頭,柔聲道:“嶽磊我也見過,的確不錯。端午節家宴上,我就請皇上賜婚,皇上金口一開,看誰還敢說什麽閑話。”

宮卿低頭一笑:“多謝姑姥姥。”

向太妃心裏暗歎,便是褒姒的傾國一笑,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