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蜜桃滋味

愛情,你的話是我的食糧,你的氣息是我的醇酒。——歌德

後來?

後來,趙水光的統計學真的沒過,看來這年代絕對不流行熱血青年這套。

她還來不及參加假期後的補考,學校的課就停了,要打包去加拿大了,要在那兒開始提前的語言強化。

希妙問過趙水光要不要告訴希望她去加拿大的事情,要給趙水光希望的MSN,畢竟有個認識的人在外麵會安心很多。

趙水光謝絕了,說:“親愛的,不用擔心,學校去那麽多人呢!”

趙水光私下也會想起希望過著怎樣的生活,但隻是想想,如今我有了我的幸福,你也應該有了你的幸福,我不會再去打擾,就這樣好了。或許我會在八十歲的午後,坐在搖椅上想起你,那時我也會像今日一樣麵帶微笑地為你祝福。

臨行前幾周,班裏有個男生打電話給趙水光,平日裏交情算好,但趙水光大學幾年不是和宿舍人混在一起,就是在談書墨屁股後麵晃**。電話裏和這男生說不到幾句,末了那人說:“祝你一路平安,我就不給你寫留言了。”趙水光聽得莫名其妙。

直到回宿舍那天,看見自己桌上的留言本才反應過來,許瑩說:“這都是宿舍費買的,你喜歡HELLO KITTY,我和曉曉去挑了半天。”楊楊說:“現在不許看,回家看!”

趙水光領命,回家忙活,把這事都忘了,晚上的時候瞥見本子,順手拿了過來,全是班上人的簽名、留言,大多數都是女生的,她們宿舍三個人的在最前麵,每個人都洋洋灑灑寫了滿滿一頁,從開學到現在的點點滴滴,還叮囑她要好好照顧自己。

那日夜裏,開了昏暗的床頭燈,慢慢地翻看著,趙水光的眼裏不禁霧氣朦朧,她想起在KTV裏大家一起唱範範的歌,那句:“如今這裏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好在曾經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去加拿大的行李規定不能超過23公斤,趙水光的爸爸媽媽把箱子壓了又壓,稱了一遍又一遍,趙水光在收拾行李的時候就領悟到,出國並不是那麽風光的事,她什麽都想帶走,卻無法全都塞入箱子裏。

明日就要走了,趙水光一夜沒有關機,果然,晚上的時候一條短信過來:“明日幾點走?什麽航班?”

她反複看著那麽幾個字,眼淚又快流下來,慶幸他發的是短信而不是打了電話,一聽到他的聲音,她是真的會哭出來的,她想。她回道:“AC083,明天我爸爸會送到機場,兩點一刻的飛機。”

南京到上海,三個多小時的車程,趙水光一路睡過去,迷迷糊糊中再醒過來,發現枕在趙媽媽的腿上。隔著母親的體溫,像兒時一樣,她突然有點害怕,一走兩年,等她回來是不是一切還如以前一樣。

浦東機場,趙水光除了兒時和家人坐飛機去外地旅遊來過,幾乎沒什麽印象,她沒空去欣賞上海的五光十色,沒空去仰望機場內部獨特的玻璃圓柱吊頂設計,當那個人一身米色雙排扣風衣踏著沉穩的步子緩緩而來,她心中所有的感傷全部湧了上來。

她很想笑著對他說:“談老師,再見。”可是她不敢講話,不敢抬頭,怕淚水一下子就關不住了。

談書墨一大早就請了假,開了車過來,想想還是坐在加拿大航空的服務區那一塊,果然不出所料,中午的時候,她推了行李車和父母說著話走過來。在等待的時候,他就在想曾經青澀的花苞,在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竟已綻放到如此清冽的地步,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指,勾了嘴角輕嘲自己,“放手”說起來簡單,回味過來卻是極其好笑。他都不知道他自己為何像個青澀的毛頭小子一般定下那樣的約定,但無論如何絕不放棄。

他是學金融的,懂得時間的風險,但他也知道風險越大回報越大。感情也是一項投資,他相信自己的付出。

趙媽媽遠遠看見談書墨喊了句:“小談,在這兒。”

談書墨走近喊:“趙媽媽,趙爸爸。”趙水光的父親第一次見到談書墨,點了點頭。

趙媽媽拍了趙水光的頭說:“這孩子!”

談書墨笑了,看著她耷拉下去的腦袋,頭頂泛青色的發旋。

趙媽媽拉了趙爸爸,說:“丫頭,該到時間先放行李了。”

談書墨接過車子說:“我陪她去吧。”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乘坐此次航班的人很多,隊伍排了一圈又一圈,旁邊人的眼神不停地瞟過來。

送行的人大多是家長孩子組合。看這對,男的高高帥帥,氣質極佳,女的頭發不長卻也嬌小可人,抬頭看見五官也是極舒服的。偏偏兩人奇怪,跟著隊伍挪動,自始至終男的不時皺皺眉頭,一臉的冷傲,女的東張西望,滿臉的茫然無措,各有心思的樣子。

快到隊前了,談書墨問:“護照拿好了?”

趙水光點頭,輕輕“嗯”了聲。

良久,談書墨問:“機票呢?”

趙水光乖乖答:“查好行李才出票。”

兩人不再說話,CHECK IN行李,拿機票,都默默進行。

千等萬磨,那一刻還是要來的,趙水光不想哭。

趙媽媽說:“自己注意身體!”說完後,眼圈就紅了,趙爸爸遞過旅行包,背過頭去,談書墨靠在柱子上,手插在兜裏,低了頭,垂了眼看不出表情。

趙水光“嗚”的一下哭出來,抱住爸爸媽媽,也不管是什麽場合了。

趙爸爸拍了拍她肩說:“乖,去和人家打聲招呼。”

趙水光這才哽咽地往談書墨那走,談書墨抬了頭,眼神如水,敲了趙水光的腦袋罵道:“小呆子!”聲音呢喃不清。

趙水光還來不及抬頭看他的表情,就突然被拉至他溫暖的懷中,鼻腔裏滿滿的都是他的氣息,他低了頭,湊近她的耳,唇齒觸到她的耳郭,他低語:“趙水光,別哭,我一直在這兒呢!”

有些沙啞。

她以為他感冒沒好,掙紮著抬頭想看他,卻被他的手指箍住了腦袋,“再等等。”他說,低沉的沙啞。

她被圈在他懷裏,臉頰貼住他起伏的胸膛,耳裏是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感覺他喉頭的蠕動,突然明白了他為什麽聲音呢喃,為什麽箍了她的腦袋說“再等等”,她的臉頰上也已是潮濕一片。

機場的人來來往往,腳步聲、孩子的嬉鬧聲、喧嘩聲,一下子遠去了,她在他的懷裏,一瞬間真的希望那會是所謂的天長地久。

最終,他還是放開她,摸了摸她的發,眉眼裏全是細細的溫柔,說:“走吧。”

她拿手背胡亂抹了眼淚,往海關裏走,沒有回頭,淚水邊擦邊流。

入了關,邊抽泣著邊把申報單給海關人員,海關也是見怪不怪了,蓋了章,放行。

從此以後,我抬頭往前走,而我的旅行箱裏,始終裝著你的靈魂。

梅爾森大學是在加拿大東部的一個小鎮,鎮上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學校的學生。假期裏安逸寧靜,開了學又活躍起來。

趙水光初到的時候已是秋日,學校中國學生會派的車來接,從機場開回去已是深夜,她坐飛機過於勞頓,在後座上頭一點一點的,想要入睡,開進鎮了,坐副駕駛位的學姐喊:“到了。”

趙水光才一驚,抬頭往外看,黑漆漆的一片,亮著燈牌的商店,很矮小的房子,沒有南京的高樓,沒有上海的繁華,學姐一路介紹:“這裏是買生活用品的地方,這裏是買書的地方……”

趙水光突然想起了爸爸媽媽,想起了談書墨,喉頭間一片酸澀,她想起他說過:“不哭”。

靠著窗戶玻璃,閉了眼睛,冷冷地貼住額頭。

清晨的時候,趙水光是被大片的海鳥聲吵醒的,正在調時差,所以起得很早,拉了窗簾,蔥鬱的綠樹,和風迎麵,她對自己說:“加油!”開始在加拿大的第一天生活。

接下來她也沒好過,每日昏天黑地調時差,忙著適應環境。語言、租房、人際關係、學習、夥食,種種問題都讓她身心疲憊。

她也曾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偷偷哭泣,她想自己真的是沒事找事,放棄了朋友、家人,還有深愛的人,孤身一人咬牙拚搏。

她想起談書墨說過:“趙水光,你要知道,出國並不是逃避,如果按你說的要獨立,這是要付出代價的,就拿今日來說,感冒、發燒,沒人會知道,沒人會管你,自己找藥吃,撐著去上課。這樣的日子你要想好。”

原來他真的是所有事都站在她前麵為她設想,今日看來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

她在艱辛的時候會想到當年談書墨是否也是這樣一步步走過,這樣想著渾身又充滿力量。她說出的話,就一定要做到,為了他,也為了自己。

萬事開頭難,還好趙水光也是個有韌性的孩子,也極易與人相處,在朋友、校方的幫助下,這一批新來的學生很快步入正軌。

趙水光終於熬過了秋末,她終於可以真心地在電話裏告訴趙媽媽:“媽,我很好,真的,不用擔心。”

一天上學的路上,她撿起一片落下的楓葉,夾進課本,總有一日趙水光會把這片楓葉送給談書墨。

人人都說這是紅楓之國,卻極少有人見識到這兒樹葉落盡的蕭索,極少有人提及這兒一年幾乎持續八個月的寒冬。

教趙水光初級語言學的是法加混血的老太太LISE,很祥和的老人,周身有股奶酪的味道,上課時會提到自己家的農場,幾個中國人聚在一起說中文,被LISE逮到,她會佯裝生氣地說:“很好,以後我對你們就說法語!”

爽朗地“哈哈”大笑,趙水光從沒見過這樣可愛的老太太。

談書墨,你當時遇見的老師是怎樣的?也有LISE這樣的老太太嗎?

她每每這樣想著。

有次,趙水光去LISE的辦公室接受論文指導,LISE泡了熱騰騰的紅茶,拿筆一行行修改趙水光的論文。

趙水光看著LISE黃得泛光的點點老人斑,滿是褶皺的手,忽然想起自己的外婆,也是有這樣一雙溫暖的手的,鼻尖嗅到LISE的奶酪味,很久遠的奶香,一瞬間要落下淚來。

她突然很想家裏的老太太,她走之前有去看過,外婆一直拉了她的手不放。

現在不知道老太太怎麽樣了,這兩年有什麽變化誰也說不準,趙水光突然覺得恐慌和對未來的無助。

她很害怕自己的離開,有些事情趕不及,例如外婆,例如談書墨……

快聖誕的時候,國外的氣氛比國內的濃很多,趙水光的舍友也興致勃勃地布置,可趙水光沒有那感覺,聖誕之於西方相當於中國的春節,沒有家人的春節怎麽能說是春節?

趙水光想起12月22日是談書墨的生日,她不需要任何提醒都能記得,他雖然說過不許聯絡,但她想生日是個例外吧。

她寄了本市的明信片過去,是夏日的景色,花團錦簇,樹葉映著,她到的時候沒有經曆過這樣的美景,但總是希望他能看到最好的。

想來想去,她還是動筆,寫上“生日快樂”,加上一句“I am missing you”。

一個月後,有人一大早拚命地拍門,趙水光睡眼惺忪地跑下來,開了門是快遞公司的工作人員,她簽收包裹,關了門的時候往外看了一眼,才發現門外飄起了細雪。

包裹小小的一盒,兩個手掌大,趙水光莫名其妙,趙媽媽沒說要寄東西來啊。

拿了剪刀挑開裹的層層膠帶,三盒水果糖,草莓味的、蜜桃味的、檸檬味的,一張白色的紙條躺在糖盒下,她熟悉的蒼鬆般的字體,仿佛刻上去似的有力:“Flower is red,leaf is green,candy is sweet,and so are you!”

花是紅的,葉是綠的,糖是甜的,你也是!

她翻開蓋子,放了一顆糖在嘴裏,想起很久遠的事情,嘴裏是甜滋滋的蜜桃味,她反複地看著那句:“candy is sweet,and so are you!”

窗外的雪漸大,屋內氣溫卻慢慢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