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矽肺病

開隧道必須死人。

我們什麽時候才能不死人?

自從佟鐵軍出事後,這個念頭就始終在嚴開明頭腦中盤旋。

“像我們開這條隧道還是好的,岩石雖然硬了些,但是少了塌方的危險,隻要注意把啞炮清除幹淨,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老豐班長不是什麽時候都惜字如金的,尤其是在指導新兵實踐的時候。

“有些隧道土質較軟,就需要支立柱來防塌,小型隧道還好,越是大型的隧道對立柱的要求越高……”

不管怎麽說,在老班長的教導下,嚴開明和他的新兵戰友們情緒好了一些,知道佟鐵軍是擅自行動才引發的事故,反倒更加明白紀律的重要性了班長和老兵的話一定要聽,前人的經驗一定要吸取,不然就會用生命做賭注。

也許因為這件事,一連幾天,白莎燕的影子都沒有再鑽進嚴開明的腦海裏。

與此同時,劉高卓的話少了許多,或許他還沉浸在這屆最得意的新兵出事的陰影裏不能自拔。

想到劉高卓說的話,又看到了新鋪的除渣翻鬥車,車下有小窄軌,四方型的車鬥容量很大,裝滿了渣很方便嘛,坐著這東西運渣可比手推快多了。

怎麽會把自已甩下去吧?那得笨成什麽樣子?優哉遊哉坐在運渣車上車的嚴開明想。

“轟——”

又一聲炮響,除渣的戰士們剛要擁上除渣車,老連長將所有人攔下了,他看著煙氣籠罩的隧道沒作聲,半晌才道:“煙氣散了,可以進了。”

命令一下,小戰士們這才生龍活虎地再次衝進隧道。

這樣一座大山,不知道要放上幾千炮幾萬炮,枯燥、環境惡劣、死亡的威脅,換做普通人早就無法忍受了,也就是光榮的鐵道兵。

豐班長曾經也是風槍手,幹了十幾年,如今幹不動了,這才帶領起除渣工,班裏突擊的任務全部由副班長劉高卓帶領。

翻鬥車抵近掌子麵渣土段,豐班長第一個從車上跳下來,擺擺手命令刹車。

小翻鬥車沒什麽慣性,很順從的停下了,幾十名戰士一擁而下,盡管戰士們有各自班的歸屬建製,但是在一起勞動的時候也相當默契,以豐班長為首,當他用撬棍撬開第一塊兒大石頭的時候,與平時不同。

石頭下突然冒起一股煙氣,粉塵瞬間彌漫得看不清人與人之間的照影。

“豐班長……咳咳……”

地下經常有不明氣體,豐班長大概是觸動了哪一股吧,不過隻是煙大了一些,沒有什麽怪味道,也沒有燃燒和爆炸的跡像。

這種程度的小問題已經不能稱之為問題了。

“搬。”

另一位班長果斷的下達了命令。

剛搬了兩塊大石頭,嚴開明就聽見豐班長重重的咳嗽聲。

“豐班長你沒事吧。”嚴開明連忙湊過去。

豐班長彎著腰咳得厲害,看不清他的臉,因為他一直麵朝下捂著嘴,雖然他一隻手擺著示意自已沒事,可是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一頭栽倒在地。

“豐班長!”

好多人上前搖晃時,豐班長已經昏迷不醒了。

“煙有毒,快跑!”

不知誰喊了一聲,隧道內一片混亂。

直到五班的戰士把豐班長抬出隧道,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並不見有誰異樣,原來剛才是太緊張了,自己嚇自己了。

煙是沒有毒的,是豐班長病了。

豐班長是在解放卡車開出十多裏地後才醒過來的,他剛一睜眼就劇烈的開咳。

“豐班長,你不要緊吧。”嚴開明連忙遞上毛巾,為他擦拭。

豐班長試圖說話,但是咳得越來越厲害,濕毛巾捂住嘴強咳了好一陣,當毛巾從口中拿出來時,殷紅的血跡大片大片的洇濕了毛巾。

“班長……”嚴開明隻是被命令護送豐班長去醫院,他可沒有醫學常識,不過吐了這麽多血,傻子也知道情況不妙。

咯過血後,豐班長似乎好了一些,喘息著說:“沒事兒,老毛病了。”

醫院坐落在葫蘆口,葫蘆口外是風區,大風可以把汽車刮飛,傳說中的風吹石頭跑就在這裏。

葫蘆口裏是另一副光景,在這裏風小了許多,但是晝夜二十度的溫差足以讓很多人在來這裏第一天病倒,醫院建在葫蘆口倒也方便救治了。

“矽肺病。”

一位披著白大褂男軍醫幾乎用目力就判斷出豐班長的病情。

“大量咳血,病情已經很嚴重了,很有可能染上了肺結核,入院治療吧。”軍醫說著隨手寫了一個條子遞給嚴開明。

嚴開明看不懂條子上寫的醫生體,但是大概也猜得到這是要給豐班長辦住院,剛想起身就聽到豐班長喊。

“不能住院!”

男軍醫似乎見慣了這樣執拗的兵,聲色俱厲地質問:“你的肺還要不要了?”

“我這病很多年了,鐵道兵沒幾個不得這種病的,沒什麽大不了的,開點藥就行。”

男軍醫很生氣:“你的病有可能傳染,必須住院治療,耍倔的話就讓你們領導來見我!”

打不垮的鐵道兵必須百分百的服從命令,豐班長知道,如果把老連長叫來自己說什麽也得住院,還要耽誤寶貴的工期。

“班長,住吧,我聽老人說咳血了容易害命。”

命不是豐班長關心的,他一向沒表情的麵孔突然真情流露地說:“劉副班脾氣不好,但是人不壞,你回去告訴新兵們我住院期間班裏全聽他的,千萬不要和他頂。”

嚴開明見班長同意住院,點了頭應下,同時心裏也是暖洋洋的,班長病成這個樣子還惦記著自己,回去後一定好好努力工作,不要讓班長失望才好。

矽肺病?

記得是一種很嚴重的慢性病,因為經常與粉塵打交道,在鐵道兵的官兵中經常發生,輕者盜汗乏力,重者咳痰咯血,像老班長這種嚴重得昏厥的恐怕是引起並發症了。

嚴開明回憶著新兵時培訓的相關知識,如今的鐵道兵和六十年代已經不同了,官兵們開始注意個人保護,打眼放炮要等煙散盡才開始除渣,風槍手要戴呼吸護具,不過就算這樣仍然避免不了矽肺病的發生。

鐵道兵麵臨的困難何止向崇山峻嶺那麽簡單?

抄好了老班長的病例,嚴開明把字條揣進軍裝的口袋裏,經過門口時因為低頭揣字條沒注意,一不小心和一位女同誌撞了個滿懷。

“呀!”

對方驚叫一聲。

嚴開明羞得頭也沒抬連忙說聲對不起躲閃著往外走去。

“站住!”女同誌清脆的一聲喊。

嚴開明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這聲音好熟啊,難道是……

這些天來,緊張的工作讓他幾乎忘記了那次美麗的邂逅,一聲“站住”,又重新喚起了他對白莎燕的記憶。

她戴著軍帽,帽後露出兩條梳得整齊的短辮,白皙的皮膚泛著微紅,一又烏黑靚麗的大眼睛對著他眨呀眨,長長的睫毛翹曲著隨之顫動。

這副賞心悅目的美令人窒息。

“白醫生……”嚴開明幾乎是用蚊子大小的聲音說出這幾個字的,見到白莎燕他很高興,可不知道怎麽了,表現得竟像要鑽地縫一樣。

“護士。”白莎燕糾正道,看他臉色不好又問,“你生病了?”

白莎燕可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怎麽會知道此時的嚴開明的心理竟然這麽複雜。

嚴開明慌忙的搖搖頭。

“那是……”

“呃……班長、班長……我們班長生病了……”

“你?有口吃的毛病?”

“沒……沒……”

真是緊張死了,憋得通紅的臉連喘口氣都要使出好大的勁兒,真是的,我到底在緊張些什麽啊?

盡管嚴開明試圖放鬆的和白莎燕說上幾句話,但是緊張過度的他根本沒聽對方再說什麽,幾乎是落荒而逃。

“就是那個小戰士啊。”窗旁,拄著窗欞的廖雨凡遠遠地望著嚴開明的背影問道。

“是啊。”白莎燕爽朗地說。

“羞成那個樣子,真是的他救了我嗎?”廖雨凡透著失望的神色。

“鐵道兵嘛,見到女兵沒有幾個不羞的。”

醫生也好,護士也好,總歸都是鐵道兵的人,白莎燕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手上的白床單一抖,三下五除二,又一張病床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