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犧牲就在眼前

嚴開明是把身上的衣服烤幹後才回營地的,戰友們本來就奮戰在一線,班裏沒有人,營救女護士落水的事也就這樣隱瞞了下來。

當晚,小嚴還推上土車參與除渣更沒人發覺異常。

嚴開明是一腔熱血來報國的,本就沒把**放心上,部隊更是禁止駐地談戀愛,雖然不知道白莎燕的具體職務,但是他知道她的軍裝是四個兜,那就是幹部,自己一個小兵更不要有什麽妄想。

可是……

自從那次邂逅之後,他魂不守懾的次數似乎更多了,恰好坐實了副班長劉高卓那句“不專心”的評語。

劉高卓換了一個東北大個子做他的副手,沒幾天就手把手教他使用風槍,大個子起初也是笨手笨腳的,麵對震**不停的風槍身體不停抖動,把持不住,使挺大力氣才打二三十厘米,但因為大個子為人沉穩,看著就像能吃苦的樣兒,劉高卓不厭其煩的為他做示範。

劉高卓的三等功是幹出來的,看他打風槍的樣子就知道為什麽會把三等功給他,近170斤重的鐵家夥在他手裏十分聽話,梅花型的鑽頭輕快靈巧地鑽進岩壁,很快打出一個2米深的炮眼,就憑這手技術,硬骨頭九連裏也找不出幾個。

大個子名叫佟鐵軍,平日為人低調,在新兵裏第一個使上風槍也沒過多得意,大部分時間他都在鑽研打風槍的技術。

礦山法開鑿隧道已被鐵道兵使用得非常成熟,甚至總結出開隧道要“闖三關”。

第一道就是心態關,鐵道兵的苦不參與其中不知道,尤其是從城市來的戰士,哪裏受得了大山深處的苦,何況眼下還不是一般的大山,那是自古把南疆和北疆分隔萬年大雪山,單靠人力與岩石做鬥爭不擺正心態是沉不下來的。

第二道是艱險關。施工手段再成熟也避免不了意外的發生,開隧道的危險太多了,塌方、啞炮、地下暗河、汙濁的粉塵,還有很多看不見的危險。

第三道就是技能關。當然這個技能與嚴開明的現狀幾乎不挨邊兒,他每次都是在風槍手撤下來後等待那一聲炮響,然後與戰友們一同衝進硝煙還未散盡的隧道,用鐵鍁、洋鎬、撬棍把一塊塊碎石裝上除渣車。

“這還是剛開始,等挖深了就換成軌道翻鬥,到那個時候你可不能再走神兒了。”班長特意囑咐嚴開明,似乎是傾向於劉高卓的評語。

這種特殊待遇倒讓嚴開明無地自容,可是他又總是禁不住的暗想,什麽人會笨得從除渣車上甩下去?

不幹活兒的時候,嚴開明總是向葫蘆口張望,或許是希望還能看見白衣女兵的身影,其實也就是白莎燕的身影,倒不是想做什麽,就是想看看,至於為什麽,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轟!”

日落前的最後一次爆破,嚴開明又一次加入除渣大軍。

此時的東北大個子已從掌子麵下來擦拭心愛的風槍,風槍就是鐵道兵的鋼槍,戰鬥的時候人可以歇,槍不能停,一旦停下來就必須清灰除渣保養,不然第二天就有可能不好使。

最後這一波渣土終於趕在太陽還有最後一絲餘輝時清理完畢了。

“今天是最後一天用小車了,隧道深度夠用了,明天開始鋪軌道,上翻鬥車。”

全班休整時,班長適時宜地傳達命令。

劉高卓不陰不陽地說:“翻鬥車可不比小車,某些人注意著點兒,別倒渣土的時候把自己也倒出去。”

全班戰士哈哈大笑,除了佟鐵軍,這個大個子把風槍擦了一遍又一遍,憨笑著問:“班長,俺能不能晚上再去打一炮?”

“胡說什麽呢?”班長以為佟鐵軍在開玩笑。

佟鐵軍勾起胳膊比劃著粗大的肱二頭肌笑著說:“俺有力氣。”

“有力氣都省著點兒,今晚電影隊過來,大家集體看電影。”劉高卓搶過話茬。

“電影隊!”

不論新兵和老兵都很興奮。

胡楊溝裏幾乎沒有娛樂,第天除了上工就是睡覺,都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哪能一點兒娛樂活動也沒有呢?能看一場電影簡直比什麽來得都要幸福。

“晚上多穿點兒,冷!”豐班長總是在不緊要的關頭補充上一兩句話。

電影隊是乘卡車來的,趕到九連這塊陣地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在卡車燈的照射下,放映員才勉強搭好幕布與放映機,等到開播的時候,放映員的手指已經凍僵了。

胡楊溝裏的晝夜溫差就是這麽大,莫說山外來的放映隊,就是溝裏的坐地戶也受不得夜裏的冷。

天呐!居然放鐵道遊擊隊,這老電影從小看到大,少說看了不下十幾遍了吧,台詞都快背下來了。

也多虧是背下台詞了,如果放映的是新片子根本聽不清演員說的是什麽,看露天電影真是冷啊,滿場戰士們全都在跺腳,重重疊疊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共鳴,就這樣戰士們還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打破了短暫的歡愉。

“隧道!”

“是隧道!”

“隧道出事了!”

施工的戰士們再清楚不過,即使摸著黑也能找到隧道口的位置,剛才那一聲響是放炮的響聲,整日打眼放炮的鐵道兵對這種聲音再熟悉不過,可現在沒開工呀!又是哪裏來得炮響?

油氣燈很快照亮了洞口,爆炸的塵煙還沒散盡,所有的施工單位都在洞口集合清點人員。

老連長敏銳的意識到爆炸隻能是人為的。

“各班清點人數,有沒有偷偷摸進隧道的?”

“一班到齊!”“二班到齊……”

“五班……”豐班長愣住了,平時一成不變的表情瞳孔也在放大。

“佟鐵軍呢?”劉高卓首先發現了問題,“大個子!大個子人呢?”

五班的戰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終沒有看見佟鐵軍的影子。

“風槍!快去工具庫看風槍!”劉高卓這才意識到,這個大個子可能擅自行動了。

平時隧道口是有人看著的,今日是最後一天清小車渣土,又趕上電影隊到來,看守鬆懈了,誰想到下工後還有人往隧道裏鑽?

佟鐵軍是擅自動用風槍進入掌子麵私自作業的。

“那爆炸?”嚴開明喃喃自問。

“啞炮!一定是啞炮!”豐班長篤定地說。

天晚了,排查組還沒來得及進入隧道,想著明早要鋪小軌,夜裏大家都看電影,不會有人進隧道,也就稍稍懈怠了那麽一會兒,哪想到這一會兒就出事兒了。

“一定是佟鐵軍急於爭先,未經請示擅自動用風槍,風槍產生的熱量引燃了啞炮。”豐班長說。

“那大個子豈不是……”嚴開明腦子裏突然閃過兩個字,硬是沒說出口。

犧牲……

遭遇塌方,隻要運氣夠好,還有可能活下來,啞炮都是近距離爆炸的,活下來的可能性基乎為零。

當佟鐵軍的屍首被抬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啞炮在頭部爆炸,半個頭已經沒了,軀幹更是血肉模糊。

一場爆炸攪擾了整團戰士的娛樂活動,九連更是沉浸在一片哀鴻之中。

“是我的錯,他是我的副手,本來應該由我帶著的。”

當著老連長的麵兒,劉高卓首先檢討。

“五班的事都由我承擔。”豐班長向前一步,用自己的身體把劉高卓與老連長隔開。

說也奇怪,平時喜歡搶話的劉高卓在認真的老豐班長麵前縮了手腳。

看著五班士氣不振的樣子,老連長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

嚴開明的大腦一片空白,知道會死亡是一回事,親眼見到死亡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剛剛還鮮活的一條生命,轉瞬間沒了人的模樣,那種感覺就像被胡楊溝的河水浸泡了一般,冰冷、麻木、不能自已。

“都耷拉著腦袋幹什麽?”老連長聲如洪鍾。

所有人還沒緩過神,老連長再次提高聲音喊道:“抬起頭來!”

五班戰士的身體下意識的挺直立正。

“用眼睛看我!”

目光直視老連長飽經風霜的臉,堅毅、執著。

“佟鐵軍同誌為趕進度放棄休息時間搶工,不幸遭遇未爆炸啞炮身亡,連裏決定向上級申報烈士稱號。”

是烈士!

有戰友犧牲,給官兵們帶來的影響是負麵的,一個烈士稱號多少能填補一下活著的人的心傷,也能安慰佟鐵軍在天之靈。

“開隧道哪有不死人的,都打起精神來!明天繼續戰鬥!”

“是!”

五班的士氣被調動起來,誰也不知道老連長身上會承擔多少壓力。

開隧道必須死人嗎?

嚴開明過不了這個坎,新兵連學的課業中他知道出事故會死人,可他不知道開隧道的過程中出事故是必然的。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犧牲的人會是誰,在什麽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