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換崗

這裏是南疆鐵路最難啃的施工段。

九連是團裏最頑強硬骨頭連,哪裏有難關,哪裏有九連。

開隧道的方法,嚴開明已經在新兵連學習過了,但是真實看到施工現場的時候,還是被這萬年絕壁震懾到了。

工程才剛剛開工,頭炮早已打過,老兵們才不會為了等新兵蛋子而耽誤工期,掌子麵的位子還很淺,陽光還能照射進去,即便如此工地現場依舊灰煙彌漫,鐵道兵官兵們就靠著一根根纖細的風槍來對抗這看似牢不可破的石壁,而大山卻根本看不到頭,沒有大型機械,全靠人工,盡管使用礦山法打眼放炮挖隧道,對九連來說這套流程已經輕車熟路,但是當這樣一座大山放在眼前的時候,嚴開明這才領悟道什麽是鐵道兵精神。

愚公算什麽?他才移了幾座山?鐵道兵戰天鬥地,移過的山不知道有多少。

“喂,新兵蛋子發什麽呆?快把新鑽頭遞過來。”

劉高卓為了說這句話不得不把風槍停了一下,這令他十分不滿,上前線第一天就發呆,這是來幫忙的還是拖後腿的?

要知道劉副班長可是有三等功在身的,要不是為了南疆鐵路工程他已經夠提幹的標準了,可是提幹就要有兩個月的集訓,工程不等人,他毅然放棄提幹的機會提起風槍奔赴前線。

不出所料,又是一座大山。

被訓斥的嚴開明連忙道歉,手上一用力,將一根長長的鑽頭遞了上去。

盡管在嚴開明看來動作已經很標準了,但是劉高卓依舊不滿意,一邊換鑽頭一邊嘟囔著說:“上級總說要給我們補充力量,結果每次補充來的都是你們這些新兵蛋子,幫忙幫不上多少,拖後腿倒是一把好手。”

嚴開明被訓得臉色漲紅,他不服氣地大聲喊道:“報告!”

劉高卓被喊愣了,怔怔的回望他。

“給我風槍,我也能衝鋒!”

劉高卓戲謔地看著他笑了,仿佛在看癡人說夢一樣。

“給我風槍!”

劉高卓怒了,他不想再因為不懂事的新兵耽誤工作量,訓斥道:“去找你的班長報道,這裏不用你!”

徹底被厭惡了……

有再多的爭執不會在掌子麵解決,這裏好比戰場的第一線最前沿,不是耍脾氣的地方,很快有另一位高個子副手頂替了嚴開明的位置。

“我幹什麽去?”嚴開明怔怔地問班長。

班長指了指外麵的小推手,不帶任何表情地說:“除渣。”

“轟——”

一聲巨響過後,掌子麵被炸得稀碎,濃煙還未散去,隻聽老連長一聲哨響,隨後九連的官兵爆發出潮水般的呐喊。

“衝啊——”

仿佛在戰場上發起衝鋒,除渣隊推著一輛輛小車排成縱隊衝向渣石堆。

加入了除渣大軍,隻需要把炸下來的渣土運下來即可,難度比當風槍副手低,但似乎也沒什麽技術含量。

在九連,拿風槍的好比重機槍手,副手則是預備機槍手,機槍在步兵連是No.1的位子,風槍手的地位自然是首屈一指,從No.2降到最沒技術含量的除渣工,嚴開明盡管熱情不減,內心的失落可想而知。

“嘿嘿……”

吃飯的時候,一位老兵蹲在路邊的大石塊兒上對著嚴開明笑,四目相對之時,老兵咧嘴說道:“新兵蛋子,被老劉訓啦?”

嚴開明心情不好,吱唔著應答了。

“嘿,他就那脾氣,除渣沒什麽不好的,至少小命兒進了保險箱。”老兵說。

“保險箱?”嚴開明僅僅遲疑了一秒鍾便馬上明白老兵話裏的意思。

鐵道兵是和平時期最危險的兵種,哪裏修鐵路哪裏就有犧牲,最為慘烈的成昆鐵路是用烈士的鮮血鋪就的,平均每一公裏鐵路就有一名烈士長眠。

風槍手好比尖刀兵,平時受尊敬,戰時是要犧牲的,而除渣工好比尖刀兵炸了碉堡之後看見信號就喊“衝啊”的跟屁蟲。

這麽形容似乎不太恰當,可嚴開明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了,老兵的話可能是好意,卻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他也想當先鋒。

“班長,讓我回去當副手吧。”

吃過飯,嚴開明主動向班長申請。

老班長姓豐,從加入鐵道兵開始,就把部隊當家了,一輩子沒想過離開部隊,每到退伍季他也不走,就這麽留著、留著,一晃服役十幾年了。

豐班長看慣了世態,他不會像年輕的小戰士那樣好衝動,慢慢舒展了一下臉上的皺紋,目光掠向滿腹怨氣的劉高卓。

“不行!”劉高卓如工作時一樣,不留餘地的拒絕了。

“領袖說過,對於犯了錯誤的同誌,幫助他們改正錯誤,允許他們繼續革命。”嚴開明很聰明,偉人語錄他能大段大段的背誦,這在文化水平偏低的部隊裏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

這一招在劉高卓麵前失效了。

“領袖也說過,南疆鐵路必須通車,當年打成昆線的時候領袖睡不著,如今打南疆線領袖就睡得著啦?”

嚴開明語塞,他總不能為了當風槍副手去貶低別的同誌吧。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老班長一雙長滿厚繭的大手拍在他後背上,依舊看不出喜怒哀樂地說:“除渣一樣光榮。”

“……”

老班長不怎麽管事,班裏劉高卓說了算。

在嚴開明眼裏,劉高卓就像一位暴君,拒絕給他改正錯誤的機會,不僅如此在某些條件下還讓他失去了上前線的機會。

胡楊溝呈一個巨大的葫蘆型,葫蘆嘴兒就是那個把一個連隊的帳篷都刮飛的風口,那裏至今還屹立著唐朝時築起的烽火台,葫蘆的底部便是國興三號隧道口,唐人沒能穿過的山,鐵道兵要把它打穿。

鐵道兵的入駐把這裏的戈壁壓成了一條條平坦的道路,如果能從空中俯瞰,則能清楚的見到一輛輛解放卡車匯成車流,來來回回的穿梭在這片葫蘆型的溝槽中。

鐵道兵是個個是鐵人,可鐵人也離不開衣食住行。

泥坯房邊的小河源於天山冰川,順山川流下時並不怎麽顯得湍急,可要是被表麵現象給迷惑了那是一定要吃大虧的。

劉高卓嫌棄嚴開明笨手笨腳,趁著正午還算暖和,打發他替全班戰士洗衣服去了,若是在江南水鄉蹲在河道旁洗衣服是件很愜意的事,但是在胡楊溝冰冷刺骨的河水可以在四五分鍾內把人凍僵,如果掉進去也就是分分鍾失去知覺。

嚴開明打了一盆水,這裏打水特別有講究,不能逆著水流舀水,看似平靜的河水因為落差巨大,在水下形成湍急的暗流,一不小心便會著道兒,一旦被衝入水中必是險像環生。

這些注意事項,老兵們已經講解過多次,嚴開明熟記在心,洗衣服也是在盆裏洗。

鐵道兵的衣服有什麽好洗的,胰子都不用打,泡進大盆裏使勁攪,一件衣服能撈出半盆沙,把沉澱澱的沙再倒回河中一件衣服就算洗完了,洗得再幹淨也不需要,反正進了隧道一分鍾不到又成了泥猴兒。

水是真涼啊,泛著冰碴兒的河水把手指節泡得通紅,這還是正午,換做晚上非把指節凍硬不可。

嚴開明一連洗了幾件衣服,手指凍得有些受不住了,不停的搓著手,忽然聽見一聲歡快的叫喊。

聽到這種聲音,年輕的嚴開明不禁心猿意馬,怎麽會有女人聲?

他不禁抬起頭看了一眼河對麵,兩個內裏穿著軍裝,披著白大褂的女兵歡喜著牽手來到河邊,她們的皮膚相對還很白晰,一看便是來南疆沒多久。

她們這是去水邊玩?

嚴開明抬頭看了一眼,不看還好,這一眼下去嚇得他失聲驚叫。

“不好!”

然而與此同時,一位女兵已經把水桶逆著河水的流向伸進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