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叛逆

2010年,國家盾構及掘進技術實驗室職工宿舍。

“哎喲!”

“爸!”

“您輕點,別打啦!”

殺豬般的嚎叫傳遍全樓,臨時把孩子帶來的職工連忙把小孩兒關在屋內捂上耳朵,生怕給幼小的心靈蒙上陰影。

汪建國氣不打一處來,自家的兒子越來越不像話了,居然對老嚴做出那樣的事,還對老季揚言有本事開除他,簡直反天了,隻要他老汪有一口氣在,擀麵杖就不能停。

“哎呀媽呀,這麽打還不把孩子打死啦?”鄭大姐也不知道是在惋惜還是在興災樂禍。

“放心吧,汪承宇這孩子從小到大挨打還少啦?皮實著呢,出不了事兒。”陸大姐附和著,仿佛走廊裏傳來的不是慘叫,而是有節奏的小調兒。

“也是,這孩子太過份了。”

“不打不成材,不打不成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陸大姐像念經一樣念叨著走開了。

“下雨?”鄭大姐看了看窗外,翻了個白眼道,“哪裏下雨了……”

汪建國掄著擀麵杖,孰不知全樓的注意力都被這根一上一下的擀麵杖牽動著。

“暴君!貴族們把無產階級的乞食袋當做旗幟來揮舞。但是每當人民跟著他們走的時候,都發現他們的臀部帶有舊的封建紋章……”汪承宇靈活的躲避著這根象征著權杖的“武器”,他從小就這樣,如果求饒沒有用的話,那麽就抗爭到底,而他爸就是不折不扣的抗爭對象。

“你還敢背宣言?”

汪建國果然氣壞了,本已累得氣喘噓噓的他果斷再次舉起“權杖”衝向膽敢口出狂言的“叛逆”。

汪家,汪錫亭、汪建國父子兩代獻身隧道掘進技術,這第三代人本來也是按部就班培養的,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那麽參與863計劃,將為履曆上增添濃墨重寫的一章,多少人盼不來的榮耀事,但是汪承宇這小子偏偏不上道,一心鬧離職。

這次鬧到這個份兒上,把汪建國在華鐵三十年的老臉都給丟光了,他能不生氣嗎?

孩子大了倒不擔心能打出毛病,但是涉事當事人卻不再袖手旁觀了。

嚴開明推開門走出來,麵色蒼老的他步態卻很穩健,腰杆挺得倍直,三十多年了,一身兵的風骨始終保持著,他不緊不慢地說:“建國啊,別打了,再打下去把孩子打壞了!”

不勸還好,一勸之下汪建國這一杖打得格外狠。

“啊——”

本次挨打以來最響亮的慘叫,好友為之心哀,對手為之稱快,看到這“父子相殘”的一幕,耿家輝確信汪承宇最大的靠山是動了真怒了。

“28歲的孩子?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初生出來的時候掐死。”

聽著汪爸爸的怒吼,張啟源吐了吐舌頭,目光不忍的看著慘兮兮的汪承宇,雖然被打得狠了點,不過這小子這次鬧得實在太過份了。

老嚴情緒很穩定,他走上前奪下汪建國手裏的擀麵杖平靜地說:“又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幹嘛下這麽重的手?”

“連基本教養都沒有了,我都得叫您一聲叔,汪家怎麽出了這麽個不孝子!”

老嚴歎了口氣說:“這孩子不想幹這個你也不是不知道,鬧到這個份兒上你也該做檢討了。”

汪建國有些窘,很是恨鐵不成鋼地說:“就算不想幹這份兒工作不會寫辭職信嗎,怎麽能做出這種事?”

汪承宇趁勢反擊道:“寫辭呈有用嗎?辭職信一準兒送到您的辦公桌上,您能批嗎?”

“你……”汪建國伸出大巴掌作勢要打,可巴掌舉到半空中卻落不下去,頭突然一陣眩暈,不承認不行了,自己終是老了。

“兒大不由娘,打也沒有用。”嚴開明勸道。

“您老好脾氣,可是季主任呢……”汪建國無奈地說。

“他也不會和孩子一般見識,都是看著長大的……”嚴開明的雙目再一次恍惚,自己這代人奉獻給隧道工程時可比小汪的年齡還要小上許多,時代變了,孩子們看不上這份兒工作情有可願,就算當父母的也不能勉強吧。

“你當真不想幹?”汪建國質問著。

“不想!”汪承宇斬釘截鐵地回答。

“唉……”

汪建國不是不知道,這孩子的心早就野了,尤其是交往了女友之後,他找誰不好,偏偏找上那個人的女兒,唉……

一言難盡,當年若不是那個人,集團早年能窘迫成那個樣子嗎?

現在好不容易走出來,他的兒子卻和那個人的女兒搞在一起,豈不是說那個人做對了?那他們老一輩人眾誌成城從坎坷中走出來拚得那一口氣傳給後代的精神還有意義嗎?

當年兵改工那段日子……

汪爸爸心中的那個人此刻可是意氣風發,而對那個人的女兒高薇來說,今天可是一個大日子,正式接手誌遠集團業務,從後台走向前台,完成由大小姐到掌舵人的蛻變。

今天是南新區會展中心奠基的日子,市領導和行業內的前輩都會來,在這樣的日子裏正式亮相,是具有極重要的意義的。

“高總今日當真英姿颯爽。”

一直跟在她身邊的白秘書從來不吝讚美之詞,白秘書三十餘歲,比青澀小生要成熟,麵相看起來卻像所有從事秘書行業的人一樣頗為年輕。

英姿嗎?不過是職業裝而已,就穿著而言是最古板,最不需要刻意修飾的一款,恐怕隻有製服控大叔會喜歡吧。

高薇勾勾嘴角,並未把內心真正的想法表達出來,喜怒不形於色,又讓人抓不住痛腳,父親傳授的真言她怎能不記得?

她看了看手表,還有一個小時就要開始了,她現在的狀態剛剛好。

電話鈴聲響了,高薇拿起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這個家夥,怎麽在這個時候打電話?

“我自由啦!”耳畔傳來汪承宇那欣喜若狂的聲音。

“哦?”高薇淡淡地說:“那恭喜你啦,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聽筒那邊詫異地問:“咱們不是說好了嘛,怎麽?你變卦了?”

“怎麽會?先前是意向,如今要實施了,總得有具體計劃不是嗎?”高薇的語速平緩,聲調起伏極低,莫說對著手機,就是麵對麵也看不出喜怒,就這一點來說,她練得青出於藍了。

“我這個985工程的研究生還配不上誌遠集團嗎?”

“誌遠集團缺985工程的研究生嗎?”

“哎?高薇你什麽意思?過河拆橋啊?”對方有些慍怒。

白秘書遞過一疊文件,高薇飛快地瀏覽了題頭,然後提起筆刷刷刷地簽上字,揮揮手屏退白秘書的跟隨,表情這才浮現出符合年齡段的莞爾一笑:“汪承宇!你別不識好人心啊,我這不是怕有人說你吃軟飯嘛。”

“年輕人腸胃不好,適當吃點軟飯養胃。”

汪承宇的調笑開的不是時候,若是平時這樣說高薇隻會一笑而過,但是今天她變了,如果汪承宇在他身邊的話一定能看見她那張變得鐵青的臉。

戀人的心思總是細膩的,僅從高薇語氣短促間的變化,汪承宇感受到氣氛不對,立即話鋒一轉,淩厲地說道:“不要動輒給人打標簽,我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嗎?”

高薇鬆了一口氣,心底也知道自己緊張過度了,自己看上的男人怎麽能用軟飯來形容呢?他汪承宇又不是沒人要。

“好啦,有話見麵說,你在哪兒,我找你去。”男人嘛,心態要豁達一點,總和女朋友計較情感上的事算怎麽回事?

“南郊會展中心奠基儀式。”想通了關節,高薇也很爽快的說道。

“知道了。”

電話掛掉了。

背後說汪承宇沒有對象的人那是不了解他,一般人哪裏入得了他的法眼,而他的對象說出來會辣羨煞死那些人,華鐵隧道這邊的老一輩沒人不知道高誌遠的,提到這個名字都恨得牙根癢癢,恨不得把這個名字埋掉才好,可那個人偏偏還自戀到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公司的名頭上,業務又與隧道集團有交集,讓人想忘都不可能。

高薇會是一般人嗎?

交了這樣的女朋友知情者隻會緘口不言,即使背後閑聊也會用“不知道”來敷衍。

汪承宇飛快地收拾好行囊,多年的抗爭終於迎來了自由,連腳步也是輕快的,就在他抬腳跨出門口時,一眼看見走廊裏站著的人。

“你真要走啦?”張啟源很是不舍地問。

“當然是真的。”汪承宇口氣輕鬆地說。

“可你一直學的就是這個啊,隧道工程哎,多好的實踐基地,你……”張啟源不知道為什麽,鼻子竟然一酸,這位大學以來的損友不僅僅成績好,而且天生帶感,讓身邊人不自學地會以他中心圍攏過來,選擇做盾構項目就是被他吸引來的,沒想到這樣的人生選擇在汪承宇心裏竟然是被迫的。

“有什麽了不起的,哥打小就是在隧道裏長大的,看都看膩了。”汪承宇一臉不在乎的樣子,可是這話說出來之後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哎呀,這是被開除啦,可惜可惜,我沒辦法踐諾了。”耿家輝躲在張啟源後麵,一臉壞笑。

汪承宇撇撇嘴笑道:“讓你失望了,我不是被開除,而是主動離職,所以你那三聲傻X……”

耿家輝說:“這樣的借口也找得出來,你的不要臉真得讓我歎為觀止。”

“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譚雅突然出現在幾個人身後。

耿家輝驚訝不已,譚高工這是明顯偏幫啊,汪承宇何德何能讓自己的老師幫他呢?按理說該自己與老師的關係更近一些不是嗎?耿家輝想不通自己是哪裏做錯了。

“喏。”

譚雅遞過來一袋文件。

“這是……”汪承宇猜到是什麽了,但是他不確定這東西對他還有用。

“你在研討會上發表的關於長距離掘進刀具技術的分析,我已經在具體技術細節方麵幫你改過了。”

四目相對,譚雅的目光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切,柔和、自然,還包含著一絲寬容,一絲期許。

汪承宇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那你平時少抽煙,對身體不好。”

譚雅的煙癮不輕,但是她吸煙有一個優點,就是隻在自己宿舍裏,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吸,平時不管癮再大也能忍住。

譚雅笑道:“小子,知道心疼人啦,長大了嘛。”

汪承宇像個孩子般眯起眼很誠懇地說:“那是當然,我不關心您誰關心您?您說是不是?媽——”

耿家輝的下巴都掉到地上了,看著張啟源一副肉疼他的樣子,內心恐懼到極點,我擦,譚高工是這小子他媽?想到在院子裏集體抓這小子的時候自己可是一馬當先的,想到譚高工師帶徒時候的那種嚴厲,耿家輝頓時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