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盾構法
救出戰友那一刻，九連的官兵連歡呼的力氣也沒有，集體癱倒在作業麵。
搶衝進來的官兵和醫護人員抬著擔架，把脫力的戰士一個接一個從隧道中抬出去……
國興三號隧道並非一開始判斷那樣是單一硬岩山體，而是一個多地質帶不良地質體組成的複雜地質結構，這座隧道將成為整段南疆鐵路最難開的攔路虎。
“這是國內罕見的燈泡型隧道，有可能是目前最大的一座，整座山體內部呈褶皺構造，不僅有斷層及破碎帶，帶有岩溶、軟岩等多個地質層，而且還會有半冰封的地下暗河……”
這是嚴開明第一次見到汪工，也就是後來被稱做汪老的人，他的全名叫汪錫亭，是國內頂尖的隧道專家，早年因為成分問題差一點受牽連，還是鐵道兵第一任司令員保下來的，可以說鐵道兵部隊就是他的避風港，十多年下來他已經把鐵道兵部隊當家了。
望著這位大名頂頂的專家從身邊經過時，嚴開明滿眼崇敬，年輕的腦子裏甚至在想如果汪工早點兒來，是不是很多事故都可以避免了？
“不是的！”
當這個疑問說給老連長聽時，得到的卻是否定的答案。
“幹隧道工程再大的專家也避免不了意外。”
當年汪工在修西南鐵路的時候遇到過類似的意外，所以這一次處理起來非常有經驗。
老連長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在現場看過一樣，他的目光閃爍像是有什麽話想說，又吞了回去。
塌方並沒有影響部隊的幹勁兒，施工空閑的時候老連長會把新兵們聚在一起傳授經驗。
“有意外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麵對意外時的慌亂。”
老連長說著眼神仿佛突然凝固了，失神了幾秒種，就在戰士們尚未發現之前他恢複了清明，繼續說道。
“九連是硬骨頭連，但不意味著要做無謂的犧牲。”
這位老連長帶兵和別人不同，他總是把避免犧牲這樣的字眼兒講出來，而不像某些同誌把這種話當做懦弱的表現。
“就像上次五連那樣被困在隧道裏要不慌不亂是嗎？”一個小戰士提問。
老連長點點頭說：“對，要相信戰友，一定會救援的。”
“連長！開隧道不能不死人嗎？”嚴開明問了一個尖銳的問題，這個問題困擾他太久了。
老連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自感無法回答，隻得打氣道：“我們是和平時期的尖兵，需要犧牲的時候我第一個上！”
似乎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塌方、岩爆、岩熔、瓦斯爆炸、突湧水、洞外危崖落石、危石……”
休息的時候，嚴開明對著一處砂石堆出神的嘀咕。
“你幹什麽呢？”徐複文看出了古怪，沙堆中間插著一根鋼管，而嚴開明對著這根鋼管念念有詞。
“我在找鑿隧道不死人的方法。”
徐複文嘴張得大大的，他居然想解決鐵道兵成軍二十幾年來沒解決的難題？這個新兵有點意思啊。
當晚，徐複文一邊放著被子一邊把自己的見聞對老連長說了。
“那他找到了嗎？”老連長在昏暗的燈光下推了推老花鏡，又翻了一頁書問道。
“怎麽可能，就他一個新兵蛋子。”
老連長嗯了一聲，隨即又歎著氣說：“不能小瞧任何一個人啊。”
說完，也沒看徐複文怪異的表情，繼續埋頭看書。
“徐老兵！徐老兵！”
一連過了兩三天，徐複文都快忘記嚴開明那次古怪的表現了，卻不料對方主動找上了他。
徐複文正拎著一桶水往隊部走，聽見有人叫他不耐煩地說：“有話快說，我這忙著呢。”
“你看！”
嚴開明把一個木質的管狀模型在徐複文眼前晃了晃。
“這是什麽？”木製的管是通透的，裏麵層層疊疊的似乎是小格子，管內還有不少“X”型支撐。
“鑿隧道不死人的方法？”嚴開明興奮地說。
“就這？”徐複文仿佛在聽天方夜譚，先前怕打擊到他沒說喪氣話，他還真鼓搗出個東西來，不過拿給自己看是幾個意思？
“你和連長熟，你給連長說說唄。”
居然動得是這個心思。
“你這是什麽東西啊？”徐複文的腦子裏可沒有什麽概念，若論動心思一百個嚴開明也不是他的對手，可若論認真，似乎就差了不少了，至少小徐不會揪著一個問題往牛角尖裏鑽。
“這是模擬隧道，裏麵的東西是撐靴，我從掌鞋人那裏得出的想法，如果隧道這麽一直撐著前進，開鑿時再用護盾，不對，如果直接用機器……”
“停停停！”徐複文打斷他的話，搖著頭說：“你是說鐵道兵二十幾年的先人都沒想到過這個？”
“我沒那個意思。”一盆大冷水把嚴開明燒熱的腦袋澆涼了，是啊，如果自己的方法奏效為什麽二十幾年沒人提出過？是前輩們想不到嗎？
不！不可能！
嚴開明想到了那位汪工，他看起來就很有水平嘛，一眼就能看出山體結構很複雜，他有些灰心，想把手中的東西摔了，可又舍不得，思前想去還是從徐老兵的麵前跑開了。
“你說……那小子想了個什麽方法？”老連長還在翻書。
“對啊。”徐複文為老連長的大茶缸續上熱水說道：“他做了個木製模型。”
老連長突然放下手中的書，嘴角勾起一絲微笑，饒有興趣地問：“那他怎麽不自己來找我？”
“沒自信唄，他一個新兵蛋子，懂什麽呀……”
老連長想了想後命令徐複文把嚴開明找來，還特地囑咐把他做的東西帶過來。
五班。
劉高卓實在氣憤不過，這個嚴開明的心思全然不在工作上，經常發呆不說，還動不動一個人玩兒消失，看到他鼓搗出來的木製模型，氣就不打一處來！
當初選風槍手的時候沒選他就對了，像他這樣不務正業的人不耽誤進度才怪！
“給九連丟人！”劉高卓大喊，剛要把東西摔碎，突然聽到一聲“報告”。
一回頭目光正對徐複文的小眼睛，那雙眼裏可透著精明。
“有事快說，我正在處理班務。”就算徐複文再受寵，像劉高卓這樣的功勳人物實在沒必要打溜須。
“連長叫嚴開明過去。”
“啊？”
不止是劉高卓，五班的戰士全都一愣。
徐複文是個多麽會察顏觀色的人，當時就知道老連長很喜歡這個新兵，老連長喜歡的人就是他徐複文要護著的人，於是他特意強調：“老連長說了，要嚴開明把製作的東西帶上，那東西很重要。”
劉高卓不可思議地望著手中差點被他摔碎的四不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軍令如山倒，他劉高卓再硬氣也不敢違抗連長的命令，氣哼哼地把模型丟給嚴開明。
“嗯……”
老連長借著燈光仔細觀察著嚴開明的模型，看了許久才點點頭輕輕放在一邊問：“你自己做的？”
“是！”
“沒借鑒點兒什麽？”
“借鑒什麽？”嚴開明一臉木訥。
老連長笑了：“有點意思，有點意思啊，你知道這是什麽？”
嚴開明想搖頭，忽然想到這東西就是自己做的，再搖頭算怎麽回事，慌忙點點頭說道：“撐住隧道的方法，我們做個大鐵殼子，把隧道撐住，上麵用護盾，下麵鋪鐵軌，這樣向前掘進即使塌方了也會不傷到人，這樣打隧道就能不死人啦。”
老連長哭笑不得，看來這東西真是戰士自己琢磨出來的。
果然，智慧都在人民群眾中間啊。
老連長欣慰地指著木製模型說：“這叫盾構法！”
“啥？已經有名字啦？”
因為這個模型，嚴開明第一次與汪錫亭有了直麵接觸，看著這位還有些怯生生的小戰士，汪錫亭欣慰地說：“領袖教導得沒錯，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無盡的。”
“我是人民解放軍……”嚴開明小聲嘀咕著，卻又不大敢和汪工爭執。
“我們都脫胎於勞動人民嘛。”汪錫亭樂嗬嗬的笑了，隨後他話鋒一轉說道：“用盾構機挖隧道國外早有先例，隻不過像國興三號這樣的大型隧道還是不太適用盾構法，一則我們還造不了盾構機，二則嘛……”
汪錫亭慨歎一聲終還是沒說出口，十年後嚴開明才琢磨出汪老這句話的含義，二則我國很窮，買不起那麽貴的設備。
“想不想上學？”
汪錫亭把這個問題擺在嚴開明麵前的時候，他一下子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