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一想到你,就覺得萬物明朗,風也溫柔

1

在大家的一片怨聲載道中,期末考試如約而至。

隻不過為了讓大家過個好年,禮陵一中很人性化地把成績留到了開學後才公布。

然而這並沒有什麽作用,很多人反倒因為記掛著成績,一整個假期都過得提心吊膽的。

開學第一天上課,原本要被提及的遊戲和新年紅包的話題,全部被考試成績代替了,教室裏鬧哄哄一片。

常風早上睡過頭了,這會兒踩著點進教室,胡亂翻了下桌上的卷子,先湊過去關心唐宵的情況:“哎,老大你多少分啊?”

他三兩下把最後一塊手抓餅塞進嘴裏,隨便擦擦手,自己過去扯唐宵的卷子,看清分數之後,整個人瞬間清醒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老大你可以啊!數理化竟然全都及格了?”

雖然成績沒有過山車式的大幅度提升,但是從之前模擬測試的墊底成績能越過及格線,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了。

薑晴遇幫常風把錯誤題目勾出來,準備讓他先重新做一遍,找時間再給他查漏補缺,手上動作沒停,卻是應著常風的話,語調裏都透著些驕傲:“那不然,你以為你這聲老大是白叫的嗎?向你老大學習,你也可以!”

常風叼著袋牛奶,無比崇拜地看向唐宵。

唐宵懶洋洋地靠坐在座位上,表麵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但看得出來心情很不錯,他也淡淡地“嗯”了一聲,還順便配合薑晴遇投去了個鼓勵的眼神。

明明隻是這麽個普通的小動作而已,常風卻莫名看出了種“婦唱夫隨”的感覺。

他有點懷疑自己還沒睡醒,“嘖”了一聲,又揉了揉眼睛,默默地轉過頭去問胡一駿:“你幾分啊,兄弟!別告訴我你也追隨老大的腳步了,那我就跟你絕交!”

話音落,看見他旁邊的許棧耷拉著腦袋趴在桌子上,臉色不怎麽好看。

“怎麽了?”沒等胡一駿回話,他腳步一轉,過去拍了拍許棧的腦袋,瞥見壓在她胳膊底下的卷子,“沒考好?”

薑晴遇早上都已經安慰半天了,這會兒聞聲,回頭衝常風遞了個眼神。

“嗨,多大點兒事!”他抽了張紙巾遞過去,幫許棧抹了抹眼角,“就隻是一次沒考好,再說了,那天也是特殊情況,不可抗力因素啊!回去跟你爸媽解釋一下,沒事的!”

許棧平日裏的成績基本都在中上遊徘徊,這次是因為考試那天發燒加遲到,導致最擅長的語文試卷做了一半都不到,總成績一落千丈。她想到等會兒要被老陳喊去談話,晚上回去還要給爸媽一個交代,就覺得頭大。

“行了,知足吧,你們誰有我慘?”

胡一駿正苦著臉在窗戶浮起的白氣上信手塗鴉,順便扭頭插話:“好不容易超常發揮一次,結果我塗錯了答題卡!我爹到時候肯定以為我是抄的時候瞅錯行了!我上學期才剛對他放了狠話,說期末考試再考不出個好成績就跪在他鞋子上吃榴梿,你們知道他鞋子有多臭嗎?”

眾人被逗得笑出聲。

連許棧也忍不住破涕為笑。

胡一駿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悲傷的事情都要笑,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一句安慰,委屈巴巴地扭過頭靠在窗戶上繼續悲傷地創作他的畫作了,擦著擦著在小豬佩奇的臉上擦出了英語老師的一雙眼睛。

四目相對。

他頭皮一麻,然後默默地又對著玻璃哈了口氣,把英語老師的眼睛蓋回去,若無其事地轉頭坐得端正。

……

“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這次期末考試考得挺好啊?”

英語老師推門進來,瞪了胡一駿一眼,把手裏的教輔書丟到講台上:“過個年都過傻了是不是?馬上都要高三的人了,怎麽一點自覺性都沒有?我一路走過來就聽見你們班吵吵了!

“把上次的期末試卷都拿出來,這節課我們講錯題!”

底下一陣窸窸窣窣翻試卷的聲響,英語老師展開卷子開始分析試卷難易度以及考查重點。她上課講究效率,對於那些基本不會有人出錯的基礎題目,都是直接略過,隻挑重難點講解,最後留下十分鍾時間給大家自己總結整理。

“對了,”講完以後,她又突然想到什麽,喝了口水,說道,“這次的作文我沒講,原因很簡單,考試前一周我剛給你們總結過一些作文模板。當時讓你們背的第二篇,就跟這次考試的作文是一模一樣的。分數太低的,回頭你們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英語作文又不像語文講究什麽思想深度,就是道送分題。你們平時花點兒心思多記記固定搭配和萬能模板,考試的時候字寫好點兒,分數就到手了!

“有想看範文的,可以過來找我拿答案,或者你們也可以去看看班長的作文,沒事多學著點兒。”

教室裏頓時又是一陣讚歎與羨慕。

“英語老師現在對你可是相當看重啊!”

許棧正拿著薑晴遇的試卷對照錯題,翻了一頁又瞄了瞄講台上的英語老師,扭過頭:“我上次去買早餐路過辦公室的時候,還聽見她跟其他老師誇你呢!哎,晴遇,你說,你成績這麽好,每個老師都特別喜歡你,連校長都知道高二(2)班的薑晴遇是個人才,你又給學校拿了不少獎,明年能不能拿個保送什麽的?”

“你的目標不是華大的外語係嗎?”她抄完最後一道題目,做了個標記,然後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支著腦袋,“我聽說校長那裏每年都有保送名額的。”

“是嗎?”薑晴遇笑了笑,繼續整理筆記。

“是啊!”許棧挺激動,不過見她沒太大興致的樣子,又努了努嘴,“不過以你的成績保不保送也都沒什麽差別了。放眼看過去,別說華大外語係,整個學校的專業都可以任你挑吧!唉,同樣都是九年義務教育,怎麽你就這麽優秀呢!”

“還有一年多時間呢!”薑晴遇抬頭,戳戳她的嘴角,安慰道,“你再加把勁兒,也可以的!”

“別了吧,我啊,”許棧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很有自知之明,“跟你這兒的構造不一樣!到時候最多也就夠在華大附近找個普通大學嘍!”

“有心儀的學校了沒?”

“哪那麽快,我又不像你目標清晰,直奔華大,我還沒想好。”她說著又瞄了瞄常風的位置,“你說常風他們以後報哪裏的學校啊?”

“常風嗎?”薑晴遇筆尖一頓,也看過去,視線卻是越過常風落在了另一個人身上,喃喃道,“不知道啊!不過,應該也會找到很不錯的學校。”

唐宵趴在桌子上裝睡,但其實一字一句全都聽在耳朵裏了。

他埋著腦袋,桌兜裏放著手機,屏幕上瀏覽器跳躍,華大外語係的錄取分數線赫然在列。

——高出理科一本線將近二百分。

而桌上英語試卷上滿篇的紅叉和頂上碩大的數字“31”格外醒目。

他握了握手機,手臂上的青筋凸起,目光沉沉。

旁邊常風和胡一駿還在比成績,一個56分,一個55分,湊在一起交流經驗。

“我最喜歡考英語了,選擇題賊多,抓鬮還有四分之一的正確率呢!”

“抓個屁,三長一短選短,三短一長選長,長短不一就選B,參差不齊就選D,這才是黃金定律啊!”

“對對對!”

兩個人討論得還不過癮,常風扭頭過來問唐宵:“欸,老大,我早上沒看到,你英語考了多少?也給我們傳授傳授經驗唄!”

說著他去扯唐宵桌上的卷子,還沒碰到個邊角,被人一把搶過去揉成一團塞進了桌兜。

下課鈴聲響起。

唐宵一句話也沒說,猛地起身,椅子在地上劃拉出刺耳的聲音,他抱著籃球頭也沒回地往外走。

留下胡一駿縮著肩膀一臉茫然地看向常風,後者也聳聳肩,表示不清楚情況。

薑晴遇看了眼空空****的門口,輕輕吐了口氣。

過了會兒,她才走到唐宵的座位上,把他抽屜裏的試卷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鋪平展開,認真看了看他的錯題,又拿出筆在上麵勾勾畫畫。

晚上,一幫人聚在操場上打球。

胡一駿第無數次防守失敗,看著輕而易舉再次撈回球,成功避開一幫人的阻撓第無數次成功扣籃的唐宵,氣呼呼地喘著粗氣抹了把頭上的汗,索性直接往地上一癱,甩手不幹了:“大佬,知道你強,可這又不是比賽,你打這麽凶還給不給人留點活路啊?淩虐我讓你覺得快樂嗎?”

他尋思著自己最近也沒得罪這位大佬啊。

唐宵沒接話,手上動作卻沒停。

胡一駿這麽一說,其他人也相互看了一眼,相繼停下來,撐著膝蓋喘粗氣,看向仿佛不知道累似的唐宵。

平日裏總湊一起打球,被唐宵吊打的不在少數,但今天晚上,這人情緒似乎有點不太對,從頭到尾一句話不說,就像跟籃筐有仇似的,不管不顧拎著球就往上砸,其他人幾乎都沒有插手的餘地,不像是來打球的,倒像是來陪跑的。

“是啊,唐宵,誰招惹你了?有什麽不順心的說出來唄。”有人也勸,“你這麽個打法不累啊?”說完又給常風遞了個眼神。

常風灌了口水,抓起衣擺擦了擦汗,走過去:“老大——”

他剛開口,瞥到抱著水守在籃球場門口盯著唐宵的女生,他揉了揉鼻子,輕咳一聲:“那個……老大,好像有人找你。”

“哐當”一聲,籃球落地。

唐宵停下來,喘著氣回頭。

2

薑晴遇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

女生拿著瓶運動飲料,站在唐宵麵前,正仰著臉在說什麽,還沒等對方開口,她自己臉先紅了。

不用過去也猜得到是告白。

這種場景薑晴遇見過不止一兩次了。

活在傳言裏的校霸從入校那天起,就吸引了一幫女孩子的注意力。隻不過那時候礙於傳得沸沸揚揚的殺人事件和他強大的低氣壓,大家都不怎麽敢行動。

可這段時間以來,大家都看到了,校霸除了脾氣不太好以外,也並沒有其他什麽實質性的駭人舉動,於是少女們的一顆顆春心又開始萌動了。

畢竟,在真的被拒絕以前,誰都會覺得自己也許就是那個收服浪子的命定之人。

薑晴遇不自覺地緊了緊手裏的筆記本和水瓶,往那邊走過去。

女生長得很漂亮,五官都是那種張揚的美。

或許是因為自信,哪怕是告白這種事,她的語氣裏都透著點驕傲的味道,把握十足:“我知道你可能不認識我,也知道你是為愛轉學。但是唐宵,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這麽久了你們還沒能在一起,不如跟我試試?

“你別忙著拒絕,考慮一下,給我個機會?”

唐宵側對著她,眼神也沒多給一個。

女生還不死心,準備再發起一撥攻勢,卻順著唐宵的視線看到同樣拿著水過來的薑晴遇。以為遇到了情敵,女生下意識地又先往唐宵跟前湊了些,順便攔住她的路,搶先把飲料往唐宵懷裏塞。

他手都沒伸一下,又毫不掩飾厭惡,往後退了兩步,飲料瓶沒有著力點落了個空,“咕咚”一下掉到地上滾了兩圈又落回她腳邊。

氣氛一秒尷尬。

“唐宵!”女生被傷了麵子,有點繃不住了,“你沒禮貌的嗎?我給你水呢,你好歹接一下會怎麽樣?”

“我不渴。”他麵無表情地接話,沒等她開口,又補了兩句,“不談戀愛,沒有微信。”

拒絕得明明白白。

薑晴遇這次走得近了,聽得清清楚楚,想到他剛來那會兒冷著臉跟她說“我不早戀”的場景,莫名有點想笑。

女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瞪了薑晴遇一眼,看著她手裏的水:“笑屁啊!學習好了不起,你還不是一樣!”

話音剛落,就看見唐宵越過她直接走過去,很自然地朝薑晴遇伸手。

薑晴遇還在看戲,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水,”他用眼神指了指她手裏的水,“我渴了。”

站在旁邊的女生眼睛瞪得大大的,抿著唇,臉上那點笑意盡數消失。

在旁邊一不小心就看完了全程的常風有些愣怔。

他就知道,自己早機智地看透了一切。

可惜胡一駿那個傻子還不懂,有八卦卻不能跟人分享的滋味,真的寂寞啊。

眼下這個情況,球肯定是不會繼續打了,大家紛紛收拾東西準備走人,還有剛剛在球場上被唐宵虐得太慘的,抱拳拱手:“多謝班長救我狗命啊!”

薑晴遇笑著跟他們道別。

“怎麽過來了?”唐宵擰開水,問她。

薑晴遇把整理好的筆記本遞給他:“上學期的夜跑計劃,這學期還繼續嗎?”

唐宵喝水的動作停頓,低頭將筆記本接過來掃了一眼。

上麵密密麻麻全是整理的他英語試卷上的錯題知識點。

他很快就懂了,收回視線,放下手裏的水,沒說話。

倒是旁邊衣服收拾到一半的胡一駿聽到,先湊了腦袋過來:“什麽夜跑啊?帶我一個唄!”

唐宵轉頭看向他。

常風一眼就察覺到老大表情不太對,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瘋狂給胡一駿使眼色,偏偏他沒有絲毫察覺,還眼巴巴地等著唐宵應允。

常風無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個沒眼力見兒的高亮度電燈泡。

果不其然,唐宵下一秒扯了扯嘴角,問道:“你也想跑?”

胡一駿點頭,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很有誌氣地說:“減肥,從跑步開始,爭取早日像你一樣,練出腹肌。”

常風一臉無語,做啥夢呢哥們兒?

他也懶得去救胡一駿了,瞟了眼老大的臉色,火速收拾了東西先溜為敬。

“嗯。”唐宵壓著眼瞼,勾了勾嘴角,看向胡一駿,“你說得有道理。”

“是吧?”

“楊鑫,”唐宵衝還沒走遠的體育委員揮了揮手,“姚江今天是不是讓你準備運動會來著?”

“對啊。”

“哦,胡一駿說他要跑3000米。”

“好嘞!”楊鑫一愣,很快興衝衝地比了個“OK”的手勢。

……

常風走出大門幾十米,都還能聽到操場上胡一駿殺豬般的哀號,在心裏默默地替他點了根蠟。

一幫人三三兩兩笑鬧著散盡。

籃球場上隻剩下唐宵和薑晴遇兩個人,四周空空****的,隻有籃球偶爾撞擊地麵的聲音,昏暗的路燈下映著修長的身影。

乍暖還寒的時節,氣溫還沒完全回暖,唐宵仿佛不怕冷似的,就穿了套單薄的球衣,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黑色的護腕襯著結實流暢的手臂曲線。

薑晴遇拿起他掛在欄網上的羽絨服遞過去。

唐宵也沒多說,隨手接過來套在身上,頓了頓,看著她:“薑晴遇……”

“我答應過跟你一起去北方。”薑晴遇打斷他的話,仰臉看著他,笑了,“你家不就在華大旁邊的城市嗎?”

“唐宵,華大是我一直的夢想。而且,不管有沒有保送名額,我都會讀完整個高三,也會和你一起參加高考,你有沒有想過要考哪個學校?”

沒有。

從一開始轉學過來就沒打算好好學過,再後來也是因為她,才慢慢開始上心,但至於以後考什麽學校、做什麽工作這種事情,他根本就沒怎麽去想過。

他沒說話。

“如果你有想好的,其實我也不一定非得去華大,也可以跟著你去別的任何學校。”

唐宵眼睫微動。

這話是真的,但薑晴遇知道唐宵的情況,他根本沒有定過目標,於是繼續道:“可是唐宵,還有一年多時間,如果你沒有考慮好的學校,不如再努力一把?”

“我不會失信於你,不過老實說,”她笑了笑,歪了歪頭,“我也不是很想放棄華大。”

“你來或者我去。”

華大的分數擺在那裏,她也不是真的想要勉強他考這種學校,隻是想給他一個目標,拉他一把。最後哪怕不能考入華大,但是如果衝著它去,真正再努力一年多時間,他也能進入一個不差的學校。

唐宵明白薑晴遇的那點小算盤。

其實從答應她開始學習以後,他就沒想過放棄。隻不過今天知道她想去華大的時候,他前所未有地覺得無力和挫敗。

女生還在絮絮叨叨地替他盤算以後。

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他心裏那點挫敗,也一點點消失殆盡。

哪怕知道她這話是在給自己下套,他還是心甘情願地跳了。

總不能,真的讓她犧牲自己的夢想。

他驀地笑了,揉了把自己的頭發,把外套重新脫掉,連帶著把她拿給他的筆記本放在旁邊:“行了,走吧。”

薑晴遇還在說話,被他突然打斷,抬頭有片刻的茫然:“什麽?”

“不是說夜跑計劃?”

“快點,跑完還得麻煩班長幫我補英語。”

她反應過來,笑了。

安安靜靜的籃球場上兩道跑步的腳步聲漸起。

氣氛輕鬆下來,薑晴遇才想到之前來告白的那個女生,心裏微微有點不自然,也不知道在試探什麽,略微急促地開口:“校霸真的是為愛轉學?還是……”拿這個借口去拒絕桃花而已?

“不是。”他否認得很幹脆。

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莫名鬆了口氣。

“以前不是,”他很快又補充,“不過現在……”

他停頓了一下,回頭看著身後的小姑娘,嘴角不自覺彎出細微的弧度:“好像還真是。”

薑晴遇的心情一起一伏,有點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欸”了一聲,還想再問。

他笑著敲了下她的腦門兒,加快步子:“走了。”

麵臨著即將升入高三的壓力,高二下學期的課程要比之前緊張很多。

真正做起來,才發現那些落下的基礎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補上來,真的太難了,特別是語文和英語這些要死記硬背的東西。

唐宵辭去了校外的兼職,也卸載了以前常玩的遊戲,連自習課都沒再翹過一節。他兜裏時常揣著本小冊子,跟大家一樣早起背書。

常風自然緊追老大的腳步,剩下胡一駿一個人鬧騰不起來,也隻好拎著本書跟著湊熱鬧。

連班裏最不務正業的幾個人都收了心,班上的同學也都更打起了幾分精神,整個班裏的學習氣氛都濃重了很多。

老陳對此相當滿意,三天兩頭就能扯著唐宵誇一頓。

期中考試之後的第一次班會。

老陳推門進來時,眼角眉梢都透著好心情。

“老師,您中彩票了啊?”有人見狀打趣。

“說什麽呢!”老陳睨他一眼,臉上的笑意卻還是沒變,難得開玩笑,“我要是中彩票了,今天還用來上班嗎?你說你這問題傻不傻?”

底下一陣哄笑。

“你們這幫小兔崽子能進步,以後考個好學校,才是最能讓我開心的事情。”

老陳笑著展開年級排名表,上麵用彩色熒光筆做了不少標記。

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靜:“這次考試呢,我看過了,大家的表現都還不錯,年級第一、第二當然還是在我們班。”

這幾乎不用說。

高中入學以來,薑晴遇和錢斌穩占光榮榜最上邊兩行,雷打不動。

“不過這次呢,”老陳笑得嘴都合不攏,“除了班長和錢斌同學以外,年級前三十名,我們班還擠進去了十一個人!”

大家發出一陣“哦喲”的驚呼聲,以往加上薑晴遇和錢斌,年級前三十裏最多也就占七八個名額的樣子。

“還有我們進步最大的唐宵同學!”老陳指著排名表,看向唐宵,“前進了一百〇二個名次,讓我刮目相看啊。”

唐宵原本的成績就墊底,提升空間特別大,加上這段時間天天跟著薑晴遇背知識點,基礎可是實打實地穩了一些,更何況他考前還好運氣地背了篇與英語作文相差無幾的模板。

所以這次可以說是超常發揮。

不算逆襲性反轉,但進步也確實是他一點一點努力得來的。

老陳笑得見牙不見眼,從桌下抱上來一個紙箱子,喊薑晴遇:“來,班長,照著排名表給大家發一下。這可是我拿瞞著我老婆攢了好久的私房錢給你們買的小獎品啊!不值錢,但是也算是給你們一個小鼓勵!”

老陳笑嗬嗬地開玩笑,抿了口茶,又正色道:“馬上要到高三了,以後隻會越來越辛苦,我希望在座各位都能打起精神,對得起你們這大好時光,對得起那些對你們抱有期望的人,更重要的,是對得起你們自己!”

大家嘩啦啦鼓掌。

薑晴遇發獎品發到唐宵這組。

唐宵不在班級前十名,但是也拿了個進步獎。

獎品是筆記本和文具袋。

薑晴遇把東西放他桌子上,見他一直看著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於是順手在他麵前晃了晃:“想什麽呢?老陳誇你聽見沒?”

“聽見了,”他抬眸,翹著嘴角,好心情地看著她笑,學著老陳最後的話,“要對得起你。”

她還沒聽清楚就被旁邊的同學喊了去。

他看著她的背影,漫不經心地笑。

“可以啊,老大!”

“厲害啊,老大!”

胡一駿也學著常風的語調跟了一句。

他們倆的成績常年吊車尾,還從來沒有拿到過好學生專用的獎品,因此對於校霸領獎這件事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兩顆腦袋齊齊湊過來。

“真沒想到,扛把子校霸竟然有一天也能領獎。”胡一駿眼巴巴地盯著唐宵手裏的文具袋,這可是沾著學霸光環的東西。

“怎麽說話呢你!”常風十分護著自家老大,對胡一駿這種措辭不滿,順手就往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什麽叫竟然?我老大天下無敵第一帥,怎麽就不能拿個獎了?”

“不是,”胡一駿還挺冤枉,“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我這不就是羨慕嘛!”

他伸手想把筆記本和文具袋拿過來看看,手還沒碰到本子邊緣,就被人一把拍開。

“不就是個本子嘛!”他委屈巴巴地看著唐宵,“我看一下,大佬你要是想要,我明天給你買一筐不帶重樣的。”

唐宵把東西收起來,放進桌兜裏。

常風看著自家老大如視珍寶的眼神,再看看正發獎品的班長。

嘖。

他覺得自己又懂了。

“你知道個屁!”他轉過頭對著胡一駿的後腦勺又是一巴掌,“你買的……”衝著薑晴遇的方向使了個眼神,瘋狂暗示,“那怎麽能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了?”

常風有些無語,心想,算了,自己放棄。

“大佬想要什麽樣的,我都能給你買!”

兩個人爭來爭去,唐宵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卷子做完了?”

倆人同時沉默。

學霸風格的校霸,還真的讓人有點不習慣。

最後兩個人對視一眼,還是默默地挪回去趴桌子上做題了。

講台上,老陳還在絮絮叨叨地灌雞湯,時不時還把唐宵拎出來舉例,心情好到不行。

唐宵沒怎麽聽進去,目光落在前排乖乖坐在座位上的女孩子身上,半晌,又看了看手上的文具袋和筆記本。

封麵上是一隻正哈哈大笑的海綿寶寶。

傻得冒泡兒。

他這麽想著,但嘴角還是無法抑製地往上揚,然後把東西寶貝似的收進去。

他低頭摸出手機,高考倒計時赫然顯示在屏幕右下角。

手機振動,是姚江發來的消息。

內容全是體育特長生錄取的相關信息,最上麵就是華大的體育生錄取分數線。

【姚江:你終於想通了啊?早就跟你說讓你走這條路了。】

【姚江:有看上的學校嗎?不然你考慮一下我的母校,我跟學校還有點交情,到時候可以幫你打聲招呼,還能幫你拿到很多內部資料,怎麽樣考慮一下?】

接下來的好幾條消息,都是姚江發的關於自己學校的信息。

他直接略過,都沒怎麽看,直接回複:

【我去華大。】

雖然前路渺然,但總得試試。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終於有了想要努力的方向。

3

四月底的時候,迎來了他們高中時期的最後一場運動會。

老陳苦口婆心地勸大家積極參與,體委楊鑫也跟在老陳後邊給大家瘋狂做思想工作。可是眼下三天一大考,兩天一小考,沒幾個人真的願意浪費時間去參與這種活動。

楊鑫又把主意打在了校霸身上。

如果說班裏體力最好,最適合參加運動會的,也就是唐宵了。

但他不太敢上去慫恿。

胡一駿之前被唐宵坑過一把,現在還天天繞著操場跑三千米練習,逮著機會自然想拉他下水,暗戳戳地去鼓動楊鑫:“走走走,帶你找唐宵!”

常風聽完這兩人的話,放下手裏的筆,笑了聲,頗有深意地指了指剛從門口進來的薑晴遇:“找唐宵有什麽用?得找管事兒的!”

胡一駿依然沒明白他的意思,扯著楊鑫直奔唐宵的座位。

果不其然,插著耳機正在跟英語單詞死磕的校霸頭都沒抬一下,冷冷地丟了兩個字:“不去。”

“不是,宵哥,你考慮一下。”楊鑫不死心地勸說,“這可是我們高中最後一次了,而且這事關班級榮譽啊。”

“就是,你看我這不是都參加了嗎?常風等會兒也要報名的,是兄弟就要一起!再說了,”胡一駿突然想到上次唐宵對期中考試那點兒小獎品那麽在意,繼續說道,“你到時候拿了名次,往台上一站,啪啪啪,下邊全是給你鼓掌的,多驕傲啊那場麵。而且這次獎品豐厚多了,像什麽手表啊、耳機啊、背包啊……說是這次的獎品都挺貴的呢……”

唐宵忍無可忍,摘下耳機抬頭睇他:“你挺閑?”

胡一駿撓了撓頭:“也不是。”

常風又衝胡一駿遞眼色,指了指剛回來的班長,比口型:“喊她。”

“啊!”胡一駿恍然大悟,拉著楊鑫三兩步躥到薑晴遇麵前,笑嘻嘻地說,“班長,跟你說件事兒唄,這不馬上到運動會了嗎?”

薑晴遇一臉警惕:“我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跑步就比蝸牛快一點,跳遠還不如一隻青蛙,真上場了就是妥妥的拖後腿……”

“不是不是。”楊鑫摸了摸脖子,看著唐宵的方向。

常風搶在他前麵笑了,張口就來:“班長,體委想讓老大參加,但是老大說得先經過你的同意。”

許棧也湊過來笑意盈盈地看著薑晴遇。

對上他們一臉戲謔的表情,薑晴遇莫名覺得耳朵有點發燙,錯開視線,放下手裏的書,走到唐宵麵前:“唐宵,你不打算參加運動會嗎?”

唐宵抬頭就看見以常風為首的人一副看熱鬧的表情,他扯了扯嘴角。

常風覺得脊背有點發涼,默默地轉過頭去:“哎,許棧你這發箍什麽時候買的啊?怪好看的。”

許棧也很默契地回應:“是吧,是吧?我也覺得。你新買的鞋也不錯啊……”

兩個人說著,但還是偷偷往這邊瞄。

唐宵揚了揚手裏的試卷,看向薑晴遇:“不是你說,讓我把這堆卷子做了嗎?”

“也不是,你要是想去就去,反正也是高中最後一次了。”

“讓我去?”他反問,然後笑了,看向楊鑫,“登記表。”

楊鑫都蒙了,胡一駿抬手推他,他才反應過來,立馬把紙和筆遞過去,偷偷給薑晴遇比了個讚。

等大佬登記完,楊鑫跟胡一駿出去上廁所的時候,問:“什麽情況啊這是?”

他遊說了好幾天一點反應都沒有,班長一句話就搞定了。

“是我想的那種不?”他問。

胡一駿“呃”了半天,揉了揉腦袋:“大概也許可能是吧?”

運動會在四月底。

逃不過每逢運動會必下雨的詭異定律,開幕式在雨中進行,然而等開場演出結束後,又開始新一輪的大太陽暴曬。

好在大家興致不減,哪怕報名時拖拖拉拉不情不願,但畢竟事關集體榮譽,真正到了賽場上,大家都開啟了玩命模式。

觀眾席上呐喊聲一陣接一陣。

運動場上熱情高漲。

唐宵不負眾望,拿了兩個第一、一個第二,荷爾蒙爆棚,就站在領獎台上抹了把汗的工夫,又成功吸引了一大批迷妹。姚江更是激動地過去送了一筐水,跟唐宵擊掌,連老陳都笑嗬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薑晴遇和其他幾個同年級的同學一起做運動會主持,從頭到尾目光都追著唐宵。許棧過來送通訊稿的時候,戳戳她的胳膊肘,打趣:“還看呢薑晴遇,你眼睛都要粘在人家身上摳不下來了!”

薑晴遇紅著耳根否認:“我在看姚老師給大家送水呢!”

“是嗎,是嗎?”許棧嬉皮笑臉的,“其實你也想去吧?”

“哎,你剛剛沒看到,操場上多少妹子在給唐宵遞水,放古代簡直就是拿繡球往他頭上砸啊!”許棧抹了把汗,興高采烈地給薑晴遇形容檢錄處的盛況,用手扇了扇風。

“連高三的學姐都過來湊熱鬧了!”

薑晴遇扭著脖子往下邊看,許棧就在旁邊捂著嘴偷笑。

運動會進行了兩天。

第二天中午閉幕式結束後放小半天假,但薑晴遇他們還要留下來幫忙收拾主席台上的東西,忙到最後的時候,一起的男生去接了個電話,還剩下最後一張桌子沒搬回去。

她想了想,自己擼起袖子,剛抓起桌沿的時候,兜頭落下一件衣服,手上的重量陡然一輕。

“拿著衣服。”

她把衣服從腦袋上扒拉下來,看見唐宵輕輕鬆鬆地拎著桌子下了台階,“哦”了一聲,然後抱著衣服快步跟上去。

又想到許棧早上說的情況,她接了句:“不是有學姐說要請慶功宴嗎?你沒去啊?”

唐宵把桌子放到器材室,關上門,拍了拍手上的灰,回頭看了薑晴遇一眼,笑了。

“水是姚江送的,毛巾是常風買的,號碼牌是胡一駿幫忙別的。”

“哦。”

兩個人往外走。

“清楚了?”他側頭看她,“沒有學姐,班長要是想給我弄個慶功宴,也不是不行。”

“那去吃飯?”她語氣裏的那點小別扭片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眯著眼睛錯開話題,“反正也餓了。”

“晚點再去吃飯,你先跟我去趟姚江辦公室。”他正色道,蹙了蹙眉心,“問點兒事。”

關於體育特長生錄取的事情。

薑晴遇知道。

華大也有體育特招生,隻不過門檻也要比普通大學高很多,他最近一直在了解這方麵的信息。

其實最開始她跟他說那些,也隻是為了給他動力和目標。

華大的體育生錄取線不低於普通二本院校的分數線。

如果他的文化課成績能達標,他那時候完全可以憑借這個分數去報考其他學校裏的他感興趣的專業,沒必要真的把自己拴在體育這條線上死磕下去。

她沒想到他性子這麽執拗。

“你想清楚了?”她往前追了兩步,問他,“其實你也可以考慮別的感興趣的專業或者……”

他突然停住步子,轉過頭打斷她:“別的興趣?”

“對啊,就比如——”

“比如你。”

他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把:“走了。”

因為剛剛的一句話,薑晴遇都有些走神,完全憑著本能在跟他走。

下了台階,繞過轉角,她毫無預兆地撞上一道視線。

她忽地頓住腳步。

剛剛的場景在腦海中閃過,幾米開外的視線還在,她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唐宵回頭看她:“怎麽了?”

“沒事。”她偏過腦袋站在他麵前,扯了扯嘴角,胡亂抓著手機衝他晃晃,“你先上樓吧,我打個電話,在這兒等你。”

唐宵點頭,三兩步跨上台階。

等他上二樓敲門進了辦公室,薑晴遇才吸了口氣,從花壇旁邊繞過去,看著麵前眸色沉沉的人,動了動唇:“媽——”

她和薑浩斌都不是思想古板的人,對薑晴遇的教育方式也比較鬆散開明。

所以從小到大,他們之間都沒什麽隱瞞,有時遇到什麽好玩的事情或者解決不了的煩惱,薑晴遇都會跟他們講。

唐宵剛轉學過來的時候,性格孤僻沉悶,不跟人說話,學校裏關於他的流言蜚語和他們的八卦也時常滿天飛,老師們看見他就頭大,薑晴遇作為班長也拿他沒辦法……

那段時間,飯桌上薑晴遇沒少提起這些零碎的瑣事。

那時候,趙菁和薑浩斌還討論過這小孩的情況,談論到家庭教育和環境氛圍對孩子成長的影響,還教育薑晴遇不要用耳朵去了解別人,囑咐她擔起班長的指責,跟班裏同學好好相處,互幫互助。

後來他們有時候來接她回去,偶爾也會聽到一些扯上她的八卦。

但直到剛才看到兩個人親昵說笑的場景之前,趙菁都沒把那些話往心上放過。

太陽還沒落下去,空氣中隱約有些燥熱的氣息。

趙菁收了遮陽傘,站在樓道裏的陰涼處,穿堂風呼呼湧過,背後是教學樓,不知道哪個班級還留下來開了個班會,隱約聽得到男生嬉笑著插科打諢的聲音。

“媽媽。”薑晴遇先打破沉默,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要說什麽,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剛剛那個是我們班裏的同學,唐宵,幫我搬桌子來著。”

趙菁“嗯”了聲,看著她沒說話。

老實說,撇開剛剛看見兩個人那一瞬間的詫異,現在冷靜下來,她心情更有些微妙。

小姑娘從小就成熟懂事,遇到事情總能冷靜處理,這還是第一次在她麵前露出了慌亂無措的樣子。

以至於她現在一時不知道怎麽跟女兒聊聊這件事情。

既能讓女兒明白道理,又能不傷害到女兒的自尊。

見趙菁半天沒說話,薑晴遇心裏有些打鼓,攥了攥手指,抬眼看她:“媽……”

趙菁看著薑晴遇,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沒有生氣,隻是在想,該怎麽跟你聊這件事。”

“我和唐宵不是……”

“這是你個人的事情,有點隱私小秘密也是正常的,你不解釋,我和你爸爸也都尊重你。”

薑晴遇輕輕地鬆了口氣。

“但是,”她又說道,“晴遇,媽媽還是希望你能夠分清事情的輕重緩急。”

薑晴遇低頭抿了抿嘴角,沒說話。

“媽媽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所以很能理解你。即便有點什麽心思都是正常的,媽媽也相信你會有自己正確的判斷,也不會去幹涉你。隻是還是想提醒一下,你們現在都還小,正是學習的時候,大好的年華就應該放在更有價值的事情上,我不希望你因小失大,丟掉前途,將來後悔莫及。”

“暫且不說你和唐宵,”她頓了下,又很輕微地攏了攏眉頭,似乎思考了一下,“你早晚也都會遇到喜歡的男孩子。”

明白。

趙女士不是針對唐宵,但是意思也很明顯,暫且不論他們兩個人現在的情況,總之,在她眼裏,唐宵不是合適的人。

薑晴遇現在有點後悔以前跟爸媽聊唐宵的那些事情了。她還想再解釋一下,他已經很努力了,也沒那麽不堪。

“媽,其實……”

樓上傳來姚江跟唐宵說話的聲音,緊接著是辦公室門關上的動靜。

薑晴遇心裏一緊,組織半天的語言到了嘴邊突然就忘光了,隻急著想先把趙菁弄走:“媽,我知道了,我現在還得去給陳老師送運動會記錄,你先去外邊等我,這些我晚點再跟你說好不好?”

趙菁蹙眉,順著她的視線往樓上看過去。

薑晴遇立馬伸手做發誓狀,又往前走兩步擋住她的視線,擔保:“媽你放心,我跟唐宵真的隻是同學。以前不是也跟你們說過嗎?他是轉學過來的,陳老師就讓我多幫幫他,我真的不喜歡他,我們也沒別的關係,我保證!”

她信誓旦旦,眼神卻有些發虛。

樓梯口轉角處。

有人腳步一滯,眼底的笑意迅速消散,半晌垂眸,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晦暗沉重,握著一遝資料的手指也微微蜷收,平整幹淨的紙張迅速起了褶皺。

隻是同學。

沒別的關係。

我保證。

頓了頓,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卻不達眼底,下頜線繃得筆直。

薑晴遇好不容易打發走媽媽,有些心虛地先往樓上走。

她剛走到轉角處,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扣住手腕。

文件夾“啪”的一聲掉到地上,紙張嘩啦啦散落一地。

她嚇了一大跳,身後還抵著冰涼的牆壁,這才看見來人:“唐宵?”

他眸光沉沉。

他聽到剛才後麵的兩句話了。

她抬眼看他:“唐宵,我剛剛……”

“聽到了。”他坦然道,重複她的話,“跟我沒關係。”

她說到一半的話被打斷收了回去。

兩個人以一種別扭的姿態對峙。

好半天——

他陡然鬆手,眼底的情緒已經悉數斂去,重新站直身子,然後俯身去撿地上的資料,笑得漫不經心又戲謔:“我還以為,班長幫我這麽多次,其實是別有用心,比如想讓我以身相許來著?”

“那你想嗎?”

他伸手去撿紙張的動作一頓。

身後有風湧起,紙張翻飛。

4

六月份下過一場大雨之後,學業水平測試也拉上了帷幕。

畢竟堅持了這麽久的夜跑,也算是有了點成效,薑晴遇的所有科目以全A成功通過。唐宵除了英語和語文以外,其他科目也都拿了A。

忙忙碌碌的短暫暑假之後,高三的戰役終於打響,一切步入正軌。

大大小小的考試一個接一個,所有人都沉浸在日複一日的刷題和複習裏,隻要請一天假,第二天一早就會發現自己的桌子被試卷埋了。

日子平靜又忙碌。

直到有天一大早,學校忽然派人進行突擊檢查。

所有人都被叫到外麵,教導主任陳韜和年級組的另外幾個老師,拎著手持金屬檢測儀,從桌兜到講台,一個角落都沒放過。

以往也會抽查帶手機進學校的情況,但是對於高三的他們向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畢竟關鍵時期,很多家長會親自接送孩子,帶手機也方便聯係。

沒有哪次像今天這麽聲勢浩大的。

“學校又抽什麽風了啊?”

“查手機唄。”有人接話,聳了聳肩膀,一副無語的樣子,“真是服氣,這都什麽年代了,帶手機怎麽了?我們都要被卷子埋了,就是帶手機也沒時間玩好吧?成天查查查,浪費時間!有這工夫我單詞都背幾十個了!”

大家在教室門口站成一排,有人抻長脖子往裏麵探頭。

“你們知道什麽!”胡一駿溜去小賣部買了盒牛奶,不急不緩地插上吸管喝了兩口,吊足了大家胃口,才開始講,“昨天,三中差點兒鬧出人命!”

大概因為平日裏的學習生活太單調,這話一出,頓時又圍攏過來不少人,眼巴巴地等著他講下去。

“說是學習特好一女生,因為壓力太大情緒不好,然後又跟男朋友吵架,一時想不開在寢室自殺了!幸好晚自習時室友肚子疼提早回去,立馬喊了人送去醫院才沒釀成大禍。不過那女生這會兒估計還在重症監護室裏躺著呢。”

“傻不傻啊!”有女生唏噓道。

“就是說啊,”胡一駿撓了撓頭,“反正這次影響不小,咱們學校肯定也怕有這種事兒,不止手機,早戀都得一起查。”

說著他往教室裏努了努嘴。

老陳手裏拎了個透明塑料袋,這會兒已經繳獲了不少東西:手機、小刀、漫畫書……

“看吧,那小刀誰的?還有那啥,自古紅藍出CP?那是情侶水杯?不是我說,你們膽子還挺大啊!等著老陳找你們談話吧!”

許棧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臉色忽然一變:“完蛋了,那杯子……”

是她昨天晚上買作業本的時候順手買給薑晴遇的,因為剛好是一對,她讓常風把藍色那個放到唐宵桌兜裏了。

本來就隻是開個玩笑,哪裏想到正好撞上這個節骨眼兒?

話音未落。

門口的兩道人影往這邊過來,許棧還沒來得及上前遞消息,兩個人就跟剛從教室裏出來的老陳撞了個正著。

老陳的表情隻微微變了一瞬,很快收斂,不動聲色地掃過她的右腳。

她踩了隻拖鞋,腳踝上纏了繃帶,依然看得出來明顯的腫脹。

“怎麽弄的?”老陳皺了皺眉,斥責的語氣裏有關心,“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這麽不小心?”

“昨天晚上,出了點小車禍。”

高三學習緊張,老薑和老趙怕薑晴遇在學校營養跟不上,兩人一商量,幹脆辦了手續接她回家住。

老趙負責飲食,老薑負責上下學接送。

隻有昨天晚上老薑因為公司臨時外派走不開,薑晴遇就自己找了輛共享單車回去。結果路上碰上電動車逆行,她躲避不開連人帶車摔進綠化帶裏,扭傷了腳踝。

也正因為行動不便,早上她才遲到了會兒。

在樓下遇上體育訓練結束的唐宵時,她正因為上樓梯費勁兒得很,唐宵見狀,才直接將人背了上來。

老陳又囑咐了薑晴遇兩句,也沒多說,看向唐宵,丟下一句“來我辦公室一趟”,就背過手走了。

唐宵笑了笑,衝薑晴遇點了點頭示意別擔心,便緊跟著老陳過去。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一進辦公室,老陳“砰”地甩上門,把手裏的袋子重重地放在桌上,直接開門見山。

關於唐宵和薑晴遇的事情,他自始至終就沒少聽說,但薑晴遇成績沒有下滑,唐宵跟剛來的時候那副消沉樣子比起來,也像是變了個人,進步特別大。

因此他一直也沒說什麽。

但眼下出了三中那事兒,他心裏也打鼓。

到底都還是十幾歲的孩子,一時的感情能維持多久,誰都說不上。這一年又正是最關鍵的時候,一點點情緒波動都可能影響到他們以後的人生方向。

薑晴遇是個好苗子,他不希望她被任何事情影響到未來。

唐宵也是。

唐宵明白老陳的意思,笑了下,應他:“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

陳韜也是被今天的事情影響了,脾氣上來氣呼呼地直接質問:“你們是不是在一起了?唐宵,我跟你說,薑晴遇是個好姑娘,你別犯渾,這個時候去影響她。”

“我怎麽就不好了?”唐宵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笑著反問。

陳韜一噎。

說實話,唐宵這一年多以來的變化用天翻地覆來形容也不為過。

“沒說你不好!”老陳有點別扭地聳了聳鼻子,別開眼,語氣稍微平緩了些,“唐宵,就最後這一年時間了,你……”

“放心,沒在一起。”唐宵打斷陳韜的話,隨手替他把桌上的東西整理好,低聲道,“我倒是想呢。”

“唐宵!”老陳有些怒不可遏。

“我用成績做擔保。往後大大小小任何一場考試,掉一分我寫一萬字檢討。”

老陳氣呼呼地瞪了唐宵一眼,半晌又歎了口氣。

“那我走了。”唐宵笑,走到門口的時候背對著他揚了揚手裏的兩個杯子,“一份一萬字,順便換回兩個杯子,謝了。”

老陳氣得用筆筒砸他:“……滾滾滾!”

趙菁和薑浩斌不在家。

許棧自覺攬起了送薑晴遇回家的任務,常風拍開她的手:“就你那點兒力氣,可省省吧!別回頭沒送班長回去,反倒再把人摔一跤。我老大回來取你狗命的時候,可別躲在我屁股後邊哭鼻子!”

“就你厲害!”許棧翻了個白眼,但還是鬆手把薑晴遇交給常風,自己跑過去幫忙拿書包,又跑到前麵道歉,“對不起啊晴遇,杯子的事情……我真的就隻是開個玩笑,沒想到老陳他們一大早竟然會查這個。”

“一對杯子應該也說明不了什麽吧?”她又小聲嘀咕,“老陳該不會把唐宵怎麽樣吧?要不然我去跟老陳說一聲?就說是我的……”

話音剛落,她腦袋上又挨了一巴掌,她氣呼呼地抬頭瞪常風:“你幹什麽!”

“蠢死了!”常風一臉嫌棄地又戳了戳她的腦袋,“能有什麽事?唐宵是誰?我老大,有什麽他解決不了的事情嗎?最多就被老陳訓一頓,就放回去訓練了。他現在可是姚江的寶貝,耽誤一點訓練,姚江不得衝進辦公室跟老陳打一架?”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鬥嘴。

許棧為了彌補愧疚,提議請客去附近的肯德基解決晚餐,順便能再做會兒題。

薑晴遇也不放心唐宵早上被老陳喊去談話的事兒,給他發了個定位,說等他訓練完一起回去。

但是遲遲沒有收到回複。

他們做起題目也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最開始的時候,許棧和常風還在旁邊鬥鬥嘴閑聊兩句,到了後邊,也都安安靜靜地沉入題海。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店裏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

薑晴遇做完兩套卷子,揉了揉肩膀,頭也沒抬,下意識地去摸旁邊的手機,卻意外地碰到了異樣的溫熱觸感。

她偏過頭,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在她旁邊睡著了的唐宵。

他還穿著黑色的運動T恤,緊實的手臂壓在腦袋下,應該是訓練完洗過澡,頭發沒完全吹幹,濕漉漉地耷拉下來,褪去了桀驁與戾氣,看上去有些懶散。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皺了皺眉,對上薑晴遇的視線,緊抿的嘴角鬆垮開來。

他直起身,伸了個懶腰,瞥到剛剛壓在手臂下的英語小冊子,解釋:“本來想背會兒單詞的,睡著了。”

“先回去了。”唐宵見她題目也做得差不多了,看了眼時間,起身,幫她把桌上的東西裝進書包裏,甩到背上,朝她伸手,“走吧,送你回去?”

夜晚,最後一班公交車。

車上沒多少人,顯得有些安靜。窗外風景迅速後退,彩色的霓虹燈光被一閃而過的樹木枝丫劃碎,斑駁而過。

薑晴遇還惦記唐宵被老陳喊去辦公室的事情。

他也沒隱瞞,把老陳的話坦白了個十成。

“唐宵,你別把老陳的話放在心上,我們又沒有在一起,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按照自己的計劃來,不要被他們的話左右,就剩下最後一年時間了。

“老陳其實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的進步他都看在眼裏的。

“你已經很好了,再努力一把,以後就好了。”

……

她擔心他受影響,一路上絮絮叨叨給他做思想工作。

他也就耐心聽著。

聲音越來越輕。

唐宵側過頭,她已經困得不行了,腦袋一磕一磕的,還在無意識地小聲嘀咕著什麽,隱約能辨認出“唐宵”兩個字眼。

他看著她的臉,緩緩伸手扶著她的腦袋放在自己肩側。女孩子溫熱的呼吸落在他的皮膚上,他指尖落在她額頭的碎發邊。

好半天,他斂眸收手。

“身正不怕影子斜,”車輛顛簸,他伸手護住她,悄悄地把從老陳那裏拿回來的紅色杯子放進她的書包裏,很輕地低喃,“薑晴遇,如果我身不正呢?”

車子到站,兩個人下車。

唐宵把薑晴遇送上樓,看著她進家門,她還是不放心地又囑咐了好半天,他笑著應下,然後道別。

“唐宵!”薑晴遇喊住他。

走廊裏的感應燈滅掉。

兩個人隔著黑暗麵對麵站著。

她抿了抿嘴唇,抬眼看他:“還有一年,我就滿十八歲了。”

他垂眸看她,目光沉沉,聽見胸腔裏心髒跳動的聲音。

“唐宵,”她說,“你沒有耽誤我,也不是任何人的累贅,你再努力一把,好不好?”

他胸膛起伏,小臂因為用力突起一道道青筋,然後點頭,認真道:

“好。”

他沒想過放棄,從她第一次朝他伸手的時候起。

其實人都是向著光生長的。

沉溺在黑暗裏太久的人,隻需要一點點溫暖和光亮,就能不顧一切地跟著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