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偷走詩人的情詩,詩裏躺滿你的名字②

1

包括老陳在內的很多老師都發現,這段時間以來,新來的轉校生性子收斂了不少,不僅沒有到處惹事,還沒以前那麽懶散了,上課偶爾還能記記筆記什麽的。

一幫老師湊在一起討論起來欣慰不已。

“所以說啊,我陳韜帶出來的學生,就沒有那種扶不上牆的!”老陳語氣驕傲。

“嘿,老陳你這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功夫見長啊!”老尤不服氣,冷哼一聲,“我看,就是上次被我刺激的。這些個半大的小夥子,自尊心特強,就得刺激刺激才能懂事上進!這叫什麽?叫激將法!”

“你一個成天研究什麽小球和小球運動的老家夥,還知道激將法?學生刺沒刺激到我不知道,你那天可是被刺激得喝了三杯**茶才壓住的火氣啊,老尤!要我說啊,這功勞還是歸人家唐宵自己……”

……

薑晴遇去辦公室抱作業本,聽著幾個老師的討論,偷偷笑了。

隻不過很快,她笑不出來了。

臨出門的時候,老陳突然喊住她,說是因為下學期有學業水平測試,體育成績也要計分,所以從今天起體育課恢複,並且加強訓練。

“你回去跟大家說一聲啊,體育課按時去操場,以後有體育課的時候就把運動服帶上或者直接穿上!”老陳特意囑咐。

薑晴遇乖乖應了聲“好”,出了辦公室門,臉就垮了。

她從小沒怕過加減乘除,沒怕過古詩詞背誦,唯獨怕死了體育課,連帶著遠遠看見體育老師都要繞道走。

她通知完消息,趴在桌上長長地歎了口氣,開始期盼明天體育課最好下暴雨。

該來的還是得來。

第二天天氣格外好,天清氣朗,惠風和暢,再沒有比這更適合上體育課的天氣了。

體育老師叫姚江,是從東北過來的,三十歲出頭,高高大大,一身腱子肉。乍一看上去就是那種能一巴掌把你打得沾到牆上摳都摳不下來的人,但其實他性格很好,能跟一幫男生打成一片,動不動就跟人稱兄道弟,班裏男生也都很喜歡他。

大家到操場上集合,他稍微講了兩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就開始做熱身運動。

因為男生天生熱愛運動,學業水平考試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他索性喊了唐宵直接帶他們去籃球場做訓練,然後自己留下來指導和安排女生的50米短跑和800米長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從他開始講跑步技巧的時候,薑晴遇就已經覺得肚子隱隱作痛了。

“行不行啊?”

許棧就站薑晴遇旁邊,見她不太對勁,戳了戳她肩膀,小聲提議:“不行就直接請個假吧?姚哥人挺好說話的。”

“不用。”薑晴遇咬了咬牙,吸了口氣。

反正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學業水平考試總是逃不過的。

許棧很是佩服地給她比了個大拇指。

常言道,帥不過三秒。

50米短跑薑晴遇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勉勉強強沒有拿個倒數第一。隻不過跑下來她也已經徹底腿軟,站上800米跑道的時候,整個人都還在喘,腿肚子打戰,心髒仿佛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一圈還沒跑完,她就已經不行了,有點呼吸不過來的感覺,肚子的痛感也在加劇,胃裏一抽一抽地痛,滿頭都是虛汗。

唐宵正在跟人打球,一回頭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薑晴遇脫掉了外套,隻穿了件米白色的內搭,頭發因為劇烈運動的原因,已經有鬆散的趨勢,要落不落地耷拉在腦後。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奮力跑在跑道上,鼻尖沁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在陽光下折射出點點光芒。

他視線微微一頓,腳下動作卻沒減半分,縱身一躍,抬手輕輕鬆鬆投了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引得一陣讚歎聲。然後他又撈起彈回來的籃球,反手丟給胡一駿:“你們先自己練!”

“哎,不是你幹嗎去啊?”胡一駿追問。

常風趁胡一駿不留神,湊過去一把拍掉他手裏的球,自己接住,來了個花式運球。對上胡一駿的視線,笑了下,衝著唐宵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然後流裏流氣地打了個口哨。

胡一駿還是沒明白,一臉茫然:“啥意思?”

常風無語,也懶得跟胡一駿解釋了,睨了他一眼隨口道:“互相幫助,團結同學去了。”

胡一駿撓了撓頭,似懂非懂地“哦”一聲。

薑晴遇隻覺得口舌發幹,頭昏眼花,跑兩步都像要了她的老命一樣。

正絕望的時候,腦門兒上突然被貼了張濕巾,她順手接住拿下來,抬眼就看見站在她前麵倒著跑的唐宵。他剛從球場上下來,手臂上還戴著黑色的護腕,緊實的肌肉線條流暢,下頜掛著滴汗水,被他隨手抹去。

她剛想開口,被他直接打斷:“先別說話。”

“聽我的,”他以和她麵對麵的姿勢,往後倒退著跑,氣息均勻,看上去毫不費力,然後又指了指她的腰部,抬眸輕聲道,“隻有800米,沒那麽可怕,你放輕鬆,抬頭挺胸,調整呼吸。”

他在教她。

薑晴遇知道,也在按他的方法做,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進去,可是大腦根本不聽指揮。她頭皮發麻,實在難受得厲害,根本沒有思考和反應的能力。

“薑晴遇你聽我說,這隻是練習,就算拿不到第一也沒關係,你先別給自己壓力。”他安慰她,然後教她調整,“大腿帶動小腿,身體不要往下陷,這樣身體重力就會減少,用慣性帶動身體前行,注意呼吸節奏,三步一呼一吸——你跟著我……”

薑晴遇用力地點了點頭,咬牙堅持,跟著他的動作。

“班長!”

韓菲瑜見唐宵陪跑,心裏有點酸溜溜的,從後邊追上來,喘著粗氣,裝作也要請教的樣子:“你們在講什麽啊?跑步技巧嗎?可以也順便教我一下嗎?我總覺得我跑步方法不太對,跑兩步就累得不行。”

唐宵沒搭理,隻看著呼吸急促的薑晴遇,耐心地幫她調整,克服心理上對跑步的恐懼。

而薑晴遇則是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心思去接韓菲瑜的話。

韓菲瑜討了個沒趣,有點不爽,不服氣地小聲道:“跑個步而已,裝什麽裝?”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她腳下一個踉蹌,突然歪著身子撞到了旁邊的薑晴遇。

薑晴遇本來就吃力,冷不防被撞到膝蓋,雙腿一軟,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前摔下去。她的膝蓋和手肘處蹭到顆粒感分明的塑膠跑道上,皮膚擦破很快就沁出了血珠。

不等唐宵俯身,她側過頭“唔”地吐了,臉色白得厲害。

周圍跑步的同學也紛紛看了過來。

許棧本來就沒跑在前邊多遠,剛回頭就看到這麽一幕,嚇壞了趕緊跑過來遞紙巾給薑晴遇問怎麽回事。

旁邊的韓菲瑜瞥了眼唐宵冷得駭人的臉色,臉上瞬間紅一陣白一陣的,慌得不行,但表麵上還是強裝鎮定地冷哼一聲,小聲地撇清關係:“跟我可沒關係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摔了。”

說著她蹲下身去揉了揉自己的腳踝,又嘟囔道:“早不摔晚不摔,唐宵過來就摔倒,有這麽嬌氣嗎?”

大家都忙著看薑晴遇的情況,許棧聽到了韓菲瑜的話,氣急敗壞地衝過去拽她:“韓菲瑜你說的是人話嗎?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眼看著這個火藥包要跟人打起來,常風衝過去抱住許棧往後拖:“行了行了,先看看班長怎麽樣……”

唐宵把別人送來的礦泉水打開遞給薑晴遇,等她漱完口後,才低頭小心翼翼地幫她把衣袖和褲腿挽上去。

她皮膚白皙,襯得傷口處的血跡越發觸目驚心,臉上卻沒什麽血色,連帶著嘴唇也一片慘白。

周圍亂糟糟的,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韓菲瑜悄咪咪地看了眼唐宵,還想跟許棧辯駁。

“閉嘴!”

唐宵忍無可忍,突然抬頭衝人群吼了一聲。

薑晴遇這會兒難受得厲害,生怕他惹事,下意識拽了他一下。他才收回視線,轉眼間戾氣盡收,再低頭時整個人溫和下來,動作輕緩地將懷裏的人攔腰抱起來,起身大步往醫務室走,卻迎麵撞上不怕死的韓菲瑜。她紅著眼眶還想說什麽,剛動了動嘴角。

“滾!”

唐宵語氣生硬,聲音裏像摻了把冰碴,看也沒看她一眼,徑自繞過人群直奔操場出口。

體育老師才趕過來,見班長這個情況也被嚇了一跳,沒攔著人,又囑咐再去兩個同學跟著幫忙,許棧和常風、胡一駿都擁了過去。

韓菲瑜這次也徹底被唐宵嚇到了,壓著嗓子蹲在一邊哭哭啼啼,身邊幾個平日裏跟她要好的小姐妹紛紛勸慰。

醫務室裏,校醫正在給一個胖子處理額頭上的血口子,見有人進來,頭也不抬地問了句“怎麽了”。

得知是體育課上肚子疼,他根本沒往心裏去,轉身拿了繃帶繼續給胖子包紮傷口,很懂地笑了聲,說:“小夥子,放鬆點,緊張什麽?一跑步就肚子疼的我見多了。坐那兒休息會兒,等下了體育課,不用跑步了,自然就好了。”

他的意思很明顯:肚子疼就是逃避跑步的借口。

唐宵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瞥見薑晴遇的臉色,咬了咬牙,又壓下脾氣將人直接帶去學校門口打車,送去了醫院。

急性腸胃炎。

也不算太嚴重,隻不過薑晴遇折騰了半天,身體實在不舒服,掛上水之後沒一會兒就開始犯迷糊。

輸液室裏沒多少人,風從窗戶湧進來,藍色的窗簾被吹起來。

唐宵看了眼身邊昏昏欲睡的人,起身過去關上窗戶,又問護士要了條小毯子,幫她蓋上,然後輕輕支著她的腦袋放在自己肩膀上。

“唐宵?”

“嗯?”

沒有聲音了。

他微微垂眸,側靠在他肩上的女孩子已經閉上了眼睛,嘴角微微抿起,因為生病的原因,隱隱泛著點白,看上去有些幹燥,原本就白皙的皮膚在頭頂慘白的燈光下顯得越發通透。早上紮在一起的頭發已經鬆散開,黑色的皮筋堪堪搭在發尾處,勉強綁著最後一撮發梢,將掉未掉。周圍的頭發零零散散地蹭在他肩膀上,一顆腦袋毛茸茸的,紮得他有點癢。

他看著忍不住伸手,動作很輕地幫她攏了攏頭發,拿下皮筋,重新鬆鬆地紮在一起,指尖無意間蹭過她的臉頰,柔軟又溫熱的觸感在皮膚上蔓延開來。

他收回手,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周身戾氣十足的冷冽氣場散去,他整個人徹底溫和下來。

薑晴遇迷迷糊糊睡了很久,醒過來就聽見門口有人壓著嗓子說話,伴隨著不情不願的窸窸窣窣聲。

她揉了揉脖子爬起來,手背上一陣酥酥麻麻的輕微刺痛感,手肘和膝蓋處火辣辣地疼,但感覺精神已經好了很多。

“不是,老大,你就讓我們看一眼唄!”

門口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漸漸遠去。

“關心班長人人有責,唐宵你不能趕我們回去啊!”

“錢斌你什麽?過來!”

……

“哐當”一聲,輸液室大門被關上,幾道人影被隔絕在外。

薑晴遇隱約看見門外常風和胡一駿他們的身影,還有班裏幾個經常和唐宵一起打球的男生。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傳聞裏冰冷暴躁一言不合就給人腦袋開瓢的校霸,身後也慢慢有了一些關係不錯的小夥伴。

她抬頭對上唐宵那張表情冷淡的酷臉,笑了:“校霸,你怎麽把人家都趕出去了?”

“吵。”他神色依舊淡淡的,走過來俯身幫她把腿上起了一角的紗布整理好,又抓起她的手腕,檢查了下手背上的針孔沒再出血,才小心拿掉上邊的棉簽和醫用膠帶,“讓他們滾回去上課了。”

薑晴遇歪了歪腦袋,去看他的眼睛。

明明就是好心怕他們翹課又被老陳念叨,這人偏偏不肯好好說話,再這麽別扭下去,好不容易交到的幾個朋友非得被他“作”沒了不可。

“唐宵啊,”她起身,把毯子疊好放在旁邊,笑著教他,“人跟人相處呢,不能太生硬了。就像你,明明是好心腸,為什麽就不能好好跟大家說呢?”

他沒說話。

“看看看,就是你這樣,不要總板著臉啊!”她精神好了,但也怕他還在意今天的事情,故意逗他,“顏值這麽高的臉,笑一笑多好看!”

唐宵正低頭收拾東西,聽她自顧自念叨半天了,才不急不緩地抬頭看著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薑晴遇背上一冷,心道:算了你還是別笑了吧。

“走了。”

他起身,抬手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下,作勢要往外走。

薑晴遇捂住額頭,“嗷”了一聲,心下卻放鬆了幾分,偷偷笑了笑。唐宵轉身時,聽見這聲驚呼,嘴角悄悄上揚,眸底也有細細碎碎的笑意流轉開來。

2

一段小插曲就這麽過去。

接下來好幾天,薑晴遇都還有點兒擔心校霸衝動去找韓菲瑜的麻煩。但唐宵沒提,她也不好意思自作多情地先勸他不要鬧事。

好在她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隻聽說體育老師不知道從哪兒聽說韓菲瑜為了跑步名次,故意伸腿絆倒同學,行為影響惡劣。他將人訓了一頓後,罰韓菲瑜每次體育課都先去跑800米,然後又把這事兒反映給了老陳。

都是即將一起衝刺高考並肩作戰的同班同學,老陳哪能容忍上戰場之前班裏先內訌的情況,更何況還是對他最得意的班長下手。他把韓菲瑜喊過去談了好幾次話,又讓她寫了檢討。

一時間倒也沒有人提起薑晴遇進醫院的主要原因其實是因為自己吃壞了肚子。

韓菲瑜那天被唐宵嚇得不輕,再加上身邊幾個小姐妹提起校霸的凶殘史,更是提心吊膽了好幾天,生怕校霸哪天在放學路上突然蹦出來給她腦袋開個瓢。

這邊心還沒放下來,那邊又前前後後被體育老師和老陳提溜過去談了好幾次話,但她那天確實過去撞了薑晴遇,也沒什麽好辯駁的,乖乖寫了檢討,又哭哭啼啼去跟薑晴遇道了個歉。

在這之後,她安分了好一陣子。

至於向來不過問這些瑣事的姚江這次為什麽大動幹戈地把事情鬧到老陳那裏去,不用多想,薑晴遇也知道是誰去煽風點火的。

隻不過,她沒去多問,也沒有精力去多問。

“還有多遠啊?”薑晴遇累得氣喘籲籲,看了眼前邊不遠處不緊不慢地邊跑步邊跟姚江聊天的唐宵,雙腳像被灌了鉛一樣沉重,“我真的跑不動了。”

自從上次體育課之後,為了鍛煉薑晴遇的體能,同時也是為了應對下學期的學業水平測試,唐宵提出每天晚上帶她一起跑步。作為交換,薑晴遇則要求唐宵每天跟著自己學習,晚自習的時候會單獨給他羅列一些基礎知識點,然後另外布置作業。

這才不到一個禮拜,薑晴遇覺得自己已經要累死在操場上了。

“還有兩圈了。”唐宵撇開還在旁邊絮叨的姚江,倒退著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是真的累壞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夜裏溫度有點低,她哈出薄薄的白霧很快在空氣裏散開。

“薑晴遇,”他眼角有笑意,放慢了腳步,衝她招了招手,“沒多遠了,過來追上我。”

路燈下光影層疊,少年的校服衣領敞開了一小截,露出精致的鎖骨,往上是突出的喉結、流暢的下頜線,說話的時候嘴角上揚,眼裏氳著光,溫柔繾綣,耐心又溫和。

她用力喘著氣,卻在某一個瞬間忽然覺得呼吸發緊。

她好像突然就理解了那些女生時常紅著臉悄悄討論他的原因。

她抿了抿嘴,不自覺地攥了攥手指,一咬牙奮力往前跑。

完全被忽視的姚江看著跑道上的兩個人,歎了口氣,仰頭灌了兩口水,然後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那行,你們跑吧,我先回去了。”

唐宵隨便點點頭,視線卻是動也沒動一下。

姚江已經習慣了他這副樣子,也懶得計較,扭頭去跟薑晴遇打招呼:“我先走了啊!薑同學,加油!”

薑晴遇認真地點頭,衝他揮了揮手,喘著氣:“老師再見!”

“哎!”姚江滿意地笑著應了聲,又朝唐宵揚了揚下巴。

看看人家,多麽有禮貌!

回應他的是唐宵的二度無視。

“走了!”姚江投去一個白眼,把手裏的空瓶子丟進垃圾桶,轉身走到一半,又突然回頭,看了眼薑晴遇,然後看著唐宵,笑了下,語氣認真,“唐宵,我跟你說的事情,你好好考慮一下!哪怕不是為了自己!”

唐宵握著礦泉水的動作微微一頓,良久,看著麵前正朝自己跑過來的身影,喉結輕輕動了動,到底還是沒說什麽。

姚江也沒再多勸,背對著他揮了揮手走了。

等到了補習和檢查錯題的時候,薑晴遇就完全找回了自己的主場,拿出在操場上被唐宵教訓的嚴苛勁兒報複回去,任何一點錯誤都不放過。

看著唐宵擰著眉頭又無奈的樣子,薑晴遇就覺得自己還能再去操場跑十圈!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過去。

雖說並沒有偶像劇裏瞬間一躍成為第一的逆襲,但薑晴遇很明顯地感覺得到,她跑步沒有像以前那樣喘得跟個上了年紀的大爺一樣了。而唐宵也從滿篇的紅叉慘狀中掙紮出來,基礎知識訓練裏,錯誤率降低了很多。

她翻著試卷對答案,畫一個對號嘴角的弧度就漾開一些。

唐宵懶洋洋地倚著身後的牆壁,等著薑老師批卷子,偏過頭看到她臉上掩不住的笑意,心沒由來地軟下來。

半晌,他抬手抓了抓頭發,低頭也跟著笑了。

努力積極一點,好像也沒什麽不好的。

胡一駿和常風打打鬧鬧進了教室,老遠就看見校霸手裏抓著一支筆,莫名其妙地笑得像個二傻子,兩個人對了個眼神,雙雙一抖。

“老大?”常風把球收起來抱在臂彎裏,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了?沒事吧?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

對上唐宵的眼神,他磕巴了一下,然後默默地收回了自己下意識想去探唐宵額頭的“爪子”。

胡一駿沒注意到,過去把校服塞到桌兜裏,還在自顧自地悄悄接常風的話:“還用問嗎?肯定是被刺激得腦子有點不太正常了,這周末家長會呢!就咱們那點成績,回去還不得挨一頓藤條炒肉!”

“我爸說了,這次我要是考得好了,就給我買輛新單車,虧得考試前幾天我跟著你們沾了沾班長的學霸光環,這次前進了二十多名呢!”他說到這兒,忍不住氣起來,“結果呢,我家隔壁那書呆子,考了個第二回去還鬱悶了好幾天!”

“我老爹一看,人家年級第二都不滿意,自家的倒黴兒子成績吊車尾還蹦躂得挺厲害。這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他老人家這麽一想,也不樂意了,拎著我又是一通訓,還說家長會要找老陳談談。哎,你說我冤不冤啊?不是他說的,隻要我考好了就給我獎勵的嗎?”

常風有點無語,懶得搭理他,見許棧進來,扭頭去跟她說話。

“哎,家長會你們家誰過來啊?”胡一駿揉了揉鼻子,看了幾個人一眼,“許棧你呢?你爸過來還是你媽?”

“我媽媽!”許棧叼著棒棒糖,從兜裏摸出一根丟給薑晴遇,然後回到座位上,又順口問常風,“你呢?”

“我爸!”常風莫名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脖子,“到時候還能跟你媽媽聊聊天!”

“跟我媽聊什麽?”許棧莫名其妙,“我媽又不認識你爸!”說完去問薑晴遇,“哎,阿姨到時候會來吧?你跟她說一聲,跟我媽一起啊!”

“好。”薑晴遇忙著幫唐宵對答案,隨口應道,然後轉過頭,“唐……”

沒等她說完話,唐宵把手裏的筆丟到桌子上,一言不發地出了教室。

胡一駿動了動嘴角,又看了看其他幾個人,試探道:“這情緒怎麽反複無常的?真……真受成績的刺激了?”

薑晴遇也不知道,低頭看看手裏的試卷,又隔著窗戶看看已經走出去很遠的唐宵。

家長會在周日早上。

盡管每年都要作為年級第一的家長,在家長會上發言分享教育經驗,盡管薑晴遇也說了沒那麽隆重,隨便講幾句就可以,可老薑和老趙還是像模像樣地寫了份發言稿出來,還拉著薑晴遇反複給自己修改了好幾遍。

最後,兩人還因為今年到底輪到誰發言爭了好半天。

薑晴遇看著爸媽又在意又緊張的樣子,有點哭笑不得:“老爸老媽,今年你們是一起上去的啦。”

老薑和老趙互相對視了一眼,轉過頭:“哦……”

她作為班長,這天要負責接待家長,所以一大早起來跟老薑和老趙一起去學校。路上聊起學校的事情,她順便幫許棧轉達:“媽,許棧說讓你今天跟蘇阿姨一起呢!”

“好,”老趙理了理衣襟,又衝老公嘚瑟,“看見沒老薑,我多有人氣!”

“哼!”老薑專心開車,懶得跟她計較,“你們這些女人就喜歡拉幫結派,有什麽好炫耀的?”說完沒一會兒,又忍不住側頭問薑晴遇,“你就沒安排個人跟我一起坐?”

薑晴遇默默地聽著老薑和老趙一路上相愛相殺,自己靠在椅背上,莫名想到唐宵。

那天還沒來得及問他,誰會來參加他的家長會呢?

酷酷大佬的家長,會是什麽樣子?

他爸爸會是放大版的唐宵嗎?冷著臉往那兒一坐,周圍都是低氣壓?

或者他媽媽?能養出這麽好的唐宵,應該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吧?

薑晴遇胡思亂想了一路,結果進了教室接待家長的時候,才發現唐宵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她帶著各位家長入座,又收發簽到表,心裏卻始終惦記著唐宵的位置,隔會兒就往那邊瞄兩眼。

人已經到齊了,老陳準備開始講話。

薑晴遇才終於隱約看到有人影往這邊走,她立馬衝過去拉開教室門,心裏卻突然有點緊張。視線裏出現了一雙運動鞋,她頭也沒抬下意識地開口:“叔叔好,您……”

話沒說完,頭上傳來一陣低笑。

她抬頭看見唐宵那張熟悉的臉,瞬間臉紅到脖子根:“怎麽是你啊?”

唐宵本來心情不怎麽好,也沒料想薑晴遇會有這麽個舉動,看著她剛剛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反倒被她逗笑了。

“怎麽不能是我?”他故意,又裝模作樣地伸手揉了揉薑晴遇的腦袋,看著她緋紅的耳尖,順著她剛剛的話繼續,“叔叔來開家長會,小姑娘你跟我們唐宵什麽關係?怎麽緊張成這個樣子?”

薑晴遇被他這麽一打趣,越發覺得丟臉又羞惱,拉著他就往座位上推,小聲地轉移話題:“趕緊進去吧,老陳已經要開始了!”

唐宵點點頭,邁著步子進去靠坐在座位上。

她這才突然反應過來,他為什麽是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

而且,全班就隻有他一個人是這種情況。

再聯想到開學那會兒,老陳私下裏跟她說,唐宵的家庭比較特殊,讓她多幫著點。

所以,他爸爸媽媽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她手上整理著簽到表,抬頭看了看孤孤單單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的唐宵,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淡下去。

3

講台上,老陳笑嗬嗬地講了個開場白,然後總結和分析了一下這半學期以來班裏的學習情況,又請各位科任老師分別簡單地跟家長做了下溝通,然後按照慣例誇獎了班裏的前幾名。

老薑和老趙被請上台作為優秀學生家長分享教育經驗。

剛開始的時候,兩個人都還一臉嚴肅地按照發言稿打官腔,到了後邊,有幾個家長插話請教教育問題,三言兩語下來,氣氛就有點歪了。

“人家姑娘還是聰明,不像我家那臭小子,天生就笨。我這一把年紀了抱著課本邊學邊給他講題,我都會了他還不會,能給我氣死!”

“我家那祖宗不也是?這都十六歲的大孩子了,國慶送去東郊爺爺那裏,還跟一幫七八歲的小毛孩爬樹,摸鳥窩就摸鳥窩,還跟我說什麽觀察動物生活習慣!這不,沒幾天,把他五歲小表弟的玩具摩托車拆了說要看裏麵是啥東西!”

經驗分享環節變成了家長們的吐槽大會。

“哎,話不能這麽說,”老薑擺了擺手,笑眯眯地勸慰人,“你得調整好心態嘛!人無完人,孩子嘛,都貪玩,你換個角度,他學習不好但是動手能力強對不對?我們小遇啊,現在看著挺機靈,以前啊……”

就這樣,老薑從學習和教育問題,一直聊到孩提時代的事情。

連薑晴遇小時候怕鬼、尿褲子、被雞毛嚇得到處竄之類的糗事都爆了出來,他們倒是聊得不亦樂乎,薑晴遇卻紅了臉,特別是對上唐宵戲謔的視線時,更是難堪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她隻好拚命向老薑和老趙使眼色,可他們聊得正開心,隻看她一眼笑了笑,就直接無視了她的眼神信號。

薑晴遇氣得簡直想跳腳。

唐宵靠坐在座位上,笑著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的溫情互動,低了低頭,心裏忽然冒出了那麽點惆悵的複雜小情緒。

他後知後覺地察覺出來,又對自己還能產生這種情緒覺得難以置信,好半天才摸了摸脖子,扯著嘴角自嘲一笑。

放在桌兜裏的手機振動。

他將手機抽出來瞥了眼屏幕,熟悉的十一位數字。

屏幕閃動了幾下,然後電話很快掛斷。

緊接著信息湧進來。

【不接電話?唐宵,你媽媽就是這麽教你的?】

【你還真打算聽老頭子的話,在那小地方窩一輩子?】

【你真覺得去那種地方我就管不了你?】

【唐宵,你最好想清楚,我能給你的,是別人做夢都想要的,別不知好歹!】

……

永遠自私自大。

這就是唐繼灝。

唐宵譏誚一笑,吸了口氣。

他也曾經幻想過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景,隻不過希望落空太久,也就不想要了。

家長會接近尾聲,教室前麵,老陳已經在笑嗬嗬地做總結,也有關心小孩的家長過去跟科任老師了解自家孩子的學習情況。

唐宵隻覺得嘲諷,起身按掉屏幕,然後直接關掉手機,“咣當”一聲把它丟進桌兜裏,扭頭往教室外麵走。

薑晴遇看見唐宵離開,剛想跟出去,又被老陳喊住做別的事情。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收住腳步,衝老陳應了聲“好”。

家長會結束,老薑還沉溺在剛剛被各位家長恭維和誇讚的驕傲中,心情很不錯,又想到女兒學習也不容易,大手一揮要請薑晴遇和老趙出去吃大餐。

薑晴遇還惦記著唐宵的事情,隨便扯了個理由,說自己還要回去幫老師整理資料,讓他們先回去。

老薑也沒往心裏去,給她轉了筆錢讓她自己去跟同學吃點好吃的,又囑咐她完事後早點回去,然後兩個人就走了。

薑晴遇送走爸媽,這才折回去找唐宵。

十一月末,氣溫已經降了很多,天空陰沉沉的,冷風穿過幹巴巴的樹枝,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隱約有要下雪的征兆。

因為放假的緣故,偌大的操場上空空****一片,越發襯得坐在台階上的身影清冷孤寂。

唐宵手肘支在膝蓋上,耷拉著腦袋,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頭發有些長了,不像剛來時連頭皮都遮不住的樣子,整個人也少了些戾氣,這麽安安靜靜坐著的時候,讓人莫名覺得有點難過。

薑晴遇不擅長安慰人,也不知道他的情況,所以想了半天,也沒能憋出來一句話,隻好默默地過去陪他坐著。

唐宵也沒想怎麽著,就是心裏有點不爽,出來緩和下情緒。

他也沒想到薑晴遇會跟出來。

不想跟她講起自己那一堆糟心事,可又被她看見自己這個狀況,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要怎麽打破沉默。

兩個人就這麽坐了好半天,他扭頭看見嘴唇被凍得青紫的女孩子,心裏的那點不悅消失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心疼。他還是先忍不住起身:“你跟出來幹什麽?不冷?”

“冷啊!”薑晴遇察覺到他周身的氣壓沒那麽低了,老實開口,又裹了裹校服外套,也沒多問他的事情。她故意轉移話題,小聲地抱怨,“心情不好就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找個奶茶店啊、餐廳啊之類的地方暖暖和和地冷靜!挑這麽個冰天雪地的風口,冷是挺冷的,靜也挺靜的,就是在沒冷靜下來之前可能就要先凍死了。”

唐宵掃了她一眼,沒說話,起身把圍巾拿下來,係在她脖子上,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又打了個結。

兩個人往外走。

經過小賣部時,薑晴遇眼睛一亮,搶在唐宵前麵拔腿衝進去,買了兩杯奶茶,又問老板娘要了熱水衝開,再出來時暖和了不少。

她把其中一杯遞給唐宵。

甜膩膩的味道在鼻尖散開,唐宵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還是接了過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

安靜得不像話,薑晴遇摸不透唐宵的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勸他,想到前兩天在網上刷到的激勵人生經典語錄,清了清嗓子:“唐宵?”

“嗯?”

“其實呢,”她憑借記憶道,“每個人都會遇到特別難熬的事情,但是沉溺於痛苦是沒有用的,難過更加無濟於事,不如抖擻精神振作起來去麵對它。

“失敗是成功之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人的一生難免要遭受苦難,但自強不息一定會……”

她自顧自地亂七八糟說了一堆。

“薑晴遇,”唐宵挑眉打斷她,“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奶茶的味道怪怪的?”

“啊?”她聞了聞,又抿了一口,咂巴咂巴嘴,“沒有啊,該不會過期了吧?”

她扒著杯子去找生產日期。

“有種雞湯味。”唐宵補上一句。

薑晴遇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心靈雞湯翻了。

她停住手上的動作,臉頰一陣發熱,而後突然大步往前走,抿了口奶茶裝淡定:“哦。那你當我沒說。”

唐宵落在她身後,看著女生的背影,無聲地笑。

他不喜歡那些大道理,但是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上帝在給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即便有過不愉快的經曆,但也因此讓他遇上她。

她在身邊的話,哪怕是那些不好的事情,好像也都沒那麽讓人討厭了。

進入十二月份,即將麵臨期末考試,在老陳的天天念叨和即將升入高三的壓力下,大家也都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班裏的氣氛一天比一天沉重。

胡一駿和常風受氣氛影響,天天掙紮在題堆裏,急得能長出犄角來。

大雪節氣這天,適逢周五,又是許棧的生日。

常風終於按捺不住,提前訂了蛋糕和KTV包廂,又私下裏偷偷聯係了平日裏玩得好的一幫人,準備趁這個機會忙裏偷閑,晚上大家一起出去玩一場,也給許棧一個驚喜。

於是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一堆人浩浩****地擁出了教室。

許棧本來想請大家吃個飯,結果都還沒來得及出聲,常風先沒了人影兒。

“還說什麽關係好呢!”她撇了撇嘴,慢吞吞地收拾好書包,拎在手裏過來等薑晴遇,“連我生日都不記得,也不知道急著跑出去又跟什麽人鬼混!”

薑晴遇抿唇偷笑,隨便扯了個要陪唐宵做完最後一套卷子的理由拖住許棧,等到常風他們先到了準備好東西,發微信給她,才帶著許棧往KTV走。

許棧在薑晴遇麵前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平時也沒少拉著她出來唱歌,所以對這件事也沒有絲毫懷疑,出了電梯還挽著薑晴遇的手,眨巴著眼睛:“還是我們晴遇最愛我,每年都記得我生日,不像常風,上周還問我是不是快過生日了,想要什麽禮物,結果這周直接給忘了!嗬嗬,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跟在身後的唐宵膝蓋莫名一痛。

許棧突然想到什麽,回過頭立馬解釋:“我沒說你!”

薑晴遇則衝他遞了個眼神,唐宵低頭摸出手機給常風發了句“到了”。

對方很快回了個“OK”。

萬事俱備。

薑晴遇拉著許棧走到包廂門口,然後閃身往許棧身側退了點。就在薑晴遇按照約定好的暗號去敲門時,許棧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她掃了眼來電顯示立馬扭頭跑了出去接電話。

包廂門被人從裏麵猛地打開,伴隨著鋪天蓋地的起哄聲,一個巨大的蛋糕兜頭砸過來,刹都刹不住。

薑晴遇下意識地閉眼抬手捂臉,眼前卻忽然閃出一道陰影。

唐宵搶先一步擋在她前麵,被結結實實糊了一臉蛋糕,從下巴到脖子處全部粘上了一層厚厚的奶油,臉側還有一顆鮮紅的草莓搖搖欲墜半天之後,“啪嘰”一聲掉下去。

他僵著臉一言不發。

常風伸手阻攔的動作還頓在半空中來不及收回去,看清遭殃的人以後,幾個人瞬間消了聲。原本鬧哄哄的場麵一時寂靜下來,隻剩下身後包廂裏放著的生日歌。

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又低沉。

錢斌好不容易被胡一駿推搡著大膽了一次,結果沒想到出手就撞校霸槍口上了。他吞了吞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薑晴遇手忙腳亂地從包裏摸出紙巾幫唐宵擦奶油,一抬頭看見一臉花白的校霸,還是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不好意思沒憋住,不過我覺得校霸你這個樣子,還有點萌是怎麽回事?”

唐宵緊繃的下頜一點點鬆開,任憑薑晴遇幫忙擦著衣服,好半天,表情才沒那麽難看了。他一低頭,似乎又有點無奈,趁她不注意,抬手刮了點奶油一巴掌拍她腦袋上,氣笑了:“沒良心。”

“哎,你這個人!”薑晴遇又抬手去擦自己頭上的。

他看著,扯了扯嘴角。

氣氛總算緩和下來,錢斌弱弱地鬆了口氣。

許棧接完媽媽的查崗電話回來,看到的就是被糊了一身奶油卻依然好脾氣地擦著臉的校霸大佬,和沒良心地站在旁邊幸災樂禍的薑晴遇。

她睜著眼睛,有點不可思議地默默吞了吞口水,聯想到什麽,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兒,又覺得好像也沒什麽好意外的。

主角回來了,有常風和胡一駿打圓場,這段小插曲很快過去,包廂裏的氣氛很快重新活躍起來。

“你幾歲了啊錢斌,讓你問真心話呢,不是讓你課堂提問好不好?問什麽X射線啊、伽利略啊,你是被老陳附體了嗎?”

胡一駿胡咧咧:“來來來,下一個下一個,這次問個尺度大點兒的!”

“去你的,”常風笑著踢了胡一駿一腳,“能不能不要滿腦子黃色廢料?這裏還有女生呢!”

“那有什麽!”徐甜甜看熱鬧不嫌事大,湊過來接話,“21世紀了,誰還不知道點啥了?”

“得得得,我也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咱下一個真心話問題,就爆料一下自己喜歡或者喜歡過的異性。大冒險嘛,就在現場找一個異性,抱夠一分鍾,怎麽樣?”

這種話題剛起了個頭,大家一下子都來了興趣,紛紛圍過來,桌邊攢了一堆黑壓壓的腦袋。

胡一駿饒有深意地衝常風揚了揚下巴,指了指許棧的方向,笑得意味深長。常風則笑罵了一句,胡一駿也不在意,壓低聲音說道:“我保準給你轉個滿意的。”

話音一落,手指推動,瓶子像陀螺似的轉起來。

然後在所有人的視線中,瓶子悠悠停下。

與此同時,包廂門“吱”的一聲被推開。

4

薑晴遇和唐宵剛去衛生間清理完衣服,推門進來,迎麵就跟在他們麵前停下的瓶口撞了個正著。

包廂裏陡然安靜一瞬。

胡一駿張了張嘴,呆呆愣愣地在一片寂靜裏發出聲音:“剛剛說這次的題目是什麽來著?”

“真心話是爆料一下自己喜歡或者喜歡過的異性,”錢斌老老實實地回答,“大冒險是——”

常風先一步過去捂住了錢斌的嘴,轉過頭笑嘻嘻地搶話:“老大老大,你是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啊?”

薑晴遇也側過頭,一臉期待地等著校霸參與這種接地氣的遊戲。

“唐宵,”她也跟著湊熱鬧,“你有沒有喜歡過什麽女孩子啊?”

其實她也就是順應下氣氛隨口一問,倒沒指望他真的回答問題。

唐宵剛擦完手,把紙巾丟進垃圾桶,驀地聽到薑晴遇問這個問題,愣怔半秒,忽然笑了,也像是突然提起了些興趣,視線掃過包廂裏的一圈人,最後頓在她臉上。良久,他很清淺地笑了下,聲音低低的:“你覺得呢?”

兩個人本來就離得很近,他一低頭,距離無疑拉得更近了些。

他輕輕挑了挑眉,一雙眼睛漆黑透亮。

平日裏不說話的時候,他眉眼間都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冽,可越是這樣,笑起來的時候,就越是勾人,像萬裏冰川忽然融為溫水。

她盯著他眼睛裏自己的小小輪廓,像受了蠱惑,不自覺地抿了抿唇,攥緊手指,心跳莫名就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還“呲”地冒出了幾個酸泡泡,就像夏日剛開的碳酸汽水。

如果說剛才的提問是順應氣氛的玩笑話,那她現在,是真的有點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那什麽……”

見唐宵隻管看著班長,半天沒回答,常風很敏銳地再次捕捉到一些不同尋常的苗頭,也沒再繼續等著,立馬很有眼力見兒地打著哈哈給自家老大找台階下:“哎,這個問題很明顯不適合我們老大,他又不追人,隻有被追的份兒,還是選大冒險吧!”說著在沙發上摸索了半天,找到話筒遞過去,“大冒險呢就是唱首歌,來吧老大!嘴巴一張一合,就過去了。”

對於常風臨時更改大冒險要求的事,大家都很嫌棄地“嘁”了一聲,但也沒真的去追究,畢竟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為了點小八卦小刺激在惹惱大佬的邊緣作死試探。

唐宵還是沒動。

薑晴遇先移開視線,紅著耳尖接過常風手裏的麥克風,沒有之前那麽淡定,胡亂地塞到唐宵手裏:“你唱歌吧。”

“你想聽嗎?”

她微微一怔,然後點頭。

他不急不緩地收回視線,反常地沒有拒絕,接過話筒應了句“好”,然後徑自走到點歌台那邊,在屏幕上點了兩下。

這邊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繼續,另外還有幾個人抓著桌上放的骰子聚到一起玩起來,各種聲響湊在一起,包廂裏再次恢複一片熱鬧。

薑晴遇找了張沒人的小沙發坐下,看著唐宵找歌。

他翻了很久,可惜年代太久遠,別說原唱,翻遍曲庫連伴奏都沒找到,他索性關了音效,拿著話筒清唱起來。

很古老的曲調,歌詞是聽不太懂的特屬於北方的地方方言。

少年輕聲哼唱,聲音低沉綿長,不知道想到什麽,神色難得溫柔。

薑晴遇捏著杯可樂,就這麽安安靜靜坐在他旁邊認真聽著。

他頭發有些長了,低頭的時候,額前的頭發略微遮住眼瞼,柔化了原本鋒利的五官輪廓,眼底蘊含著淡淡的光。

周圍的聲響都遠去。

她看見了這個傳聞裏凶神惡煞被所有人懼怕的校霸,最沉默的溫柔。

KTV活動結束已經接近晚上十點,許棧和常風那幫人打算再去找個地方吃夜宵,薑晴遇和唐宵決定先走。

出了包廂,才發現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雪,透過走廊盡頭小小的窗戶,看得到路燈下紛紛揚揚的雪花。路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隱約還有再下大的趨勢。

薑晴遇眼睛一亮,整個人直接趴到了窗台上往外看,還不忘無比激動地回頭衝唐宵喊:“下雪了!唐宵下雪了啊!”

作為土生土長的南方小姑娘,她確實很少見過這麽大的雪,一時間興奮得像個二傻子。

從小生在北方,唐宵對雪真沒多大興致,倒是對看見雪以後激動得嗷嗷叫的薑晴遇挺有興趣,還真是應了網上那句話。

“是天上下雪了,不是唐宵下雪了,唐宵可沒這麽大本事!”

他嘴角噙著笑,難得開玩笑,又往前走了兩步,一把拽住她的後衣領將人往後扯了些:“要掉下去了。”

薑晴遇“嘿嘿”一笑,眼睛卻還是黏在外邊。

唐宵按了電梯,把帽子扣她頭上,索性跟她下樓玩雪。

南方的雪稀稀碎碎,即便迎著風,也總透著點溫婉勁兒,遠不如北方的鵝毛大雪那樣鋪天蓋地的粗獷。

但這絲毫不影響薑晴遇的好心情。

她“嘶哈嘶哈”地朝手上哈著氣,蹲下身從灌木上積攢的雪層裏攢了一個拳頭大的小雪球。她轉身趁唐宵不注意,偷偷繞到他背後,惡作劇地準備往他衣服裏塞雪,結果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被人抓了個正著。

唐宵笑,長臂一伸直接搶過她手裏的小雪球,仗著身高,毫不費力就舉到她夠不到的高度,另一隻手則提溜著她的衣領,跟逗貓似的一臉玩味地看著她:“還敢不敢了?”

“不敢不敢。”

她蹦躂了兩下,發現體能懸殊實在太大,根本沒有任何勝算,於是很沒誌氣地果斷認討饒,雙手合十抵在鼻尖前,看上去可憐兮兮的:“還給我吧,我保證不弄你。”

唐宵揚眉,似乎是在確認她這話的真實性。

衣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

他垂眸去拿電話,薑晴遇轉了轉眼睛,趁著這個空當一轉身,縮著脖子拔腿就溜,還不忘搶回她的小雪球。

唐宵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他再低頭,視線落在來電顯示上,臉色瞬間冷下來。

抓在手裏的手機還在振動,一串熟悉的號碼在屏幕上閃爍,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他扯了扯嘴角,有些嘲諷地刮了刮鬢角的疤,背過薑晴遇往旁邊的台階邊走了幾步,接起電話,聲音裏聽不出絲毫溫度:“還沒死心?”

雪越下越大,起了風,話筒裏混雜著呼呼的聲音。

電話這邊的人習慣性的場麵話都到了嘴邊,被他這麽一句話給堵了回來,頓了頓,才咬著牙壓住怒火,盡可能平複心情:“你非得用這種語氣跟我講話?”

“有爹生沒爹養的小孩,”他輕哂,“你還指望多有禮貌?”

“唐宵!”唐繼灝攥著手機,滿臉隱忍,好半天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不再跟他糾纏這個話題,“我昨天去看你媽媽了。”

打聽到徐曼的墓地,對唐繼灝來說絕對不算難事。唐繼灝走這一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這男人這輩子最拿手的戲碼就是打感情牌。

他垂著頭,表情淡淡的,又覺得有點可笑,沒說話,已經大致猜得到唐繼灝接下來的話了。

“唐宵,你媽媽如果還在世,她也一定希望你能乖乖聽我的話回來。畢竟我能給你最好的資源和發展空間,這一點你也清楚。”

他像聽到什麽笑話一樣:“你自己也說了,前提是她還在世。”

他低頭,舌尖抵著牙關轉了一圈,所有的情緒又瞬間隱藏,冷笑一聲:“唐繼灝,哪有那麽多如果?”

“就算她不在了,我也是你……”

“父親?”唐宵嗤笑,他的耐心顯然已經到了極致,嘲諷道,“你配嗎?”

“你——”

“唐繼灝我說你這人挺有意思啊!”他打斷唐繼灝的話,踢了腳台階上的雪層,語氣譏誚,“一口一個我父親,怎麽,一把年紀生不出小孩,想當爹想瘋了?還是怕自己沒有倚仗,費盡心機得到手的那些破爛東西落到姓蔣的手裏?怕沒人給你養老送終,記起徐曼這號人給你生過一個小孩了?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這麽點兒本事,搞不定的事情就想找我媽,用完了丟到一邊再踩一腳?

“你不是挺能耐嗎?用我給你出個新主意嗎?出門右轉,孤兒院那麽多小孩,聽話懂事的多的是。有天天查我事情的時間,去領養十個八個不是更省事?”

“混賬!”唐繼灝氣得臉色鐵青,怒不可遏地直拍桌子,“你說的這都是些什麽話!你姓唐,這輩子都是我唐家人,這是斬不斷的血緣。唐宵,我告訴你,你最好不要犯糊塗意氣用事,別用你的人生報複我……”

“報複你?”他笑著打斷,百無聊賴地擺弄著地上的一小堆雪,抬眼看著不遠處正滾著雪球,準備悄悄偷襲他的小姑娘,眼尾勾了勾,“是什麽給你自信,讓你覺得我會浪費時間在報複你這種事情上?”

唐繼灝果然氣得一噎。

最讓人氣急敗壞的,不是殫精竭慮挖空心思的報複,而是根本不在意,就像沒你這個人一樣。

唐繼灝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話已經被直接掛斷,聽筒裏隻剩下冷冰冰的嘟嘟聲。

“沒教養!”

唐繼灝氣得直抖,抬手摔了桌邊的煙灰缸,連帶著下邊的垃圾桶也被撞翻,一陣東西散落碎裂的聲音之後,偌大的辦公室再次恢複一片寂靜。

良久,他才喘著粗氣閉了閉眼睛,撚著眉心往後仰靠在椅背裏,長長地歎了口氣:“我這還不是為了他好?”

馮蔚低著頭沒接話。

他總共就見過唐宵兩次,第一次對方出乎意料的暴躁狠厲,第二次手上功夫不減,說起話來也一針見血。

就像唐宵說的,他夾在中間,確實兩邊都不好得罪。

這事沒有想象中好處理。

他無意識地揉著手腕,想想都覺得頭疼,斟酌半天,最後還是沒搭話。

唐宵掛斷電話,輕輕吐了口氣,往路燈下的影子走去。

薑晴遇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攢雪球,見他打完電話過來,看了眼時間,收起手裏的雪球,準備過去問他要不要回去,乍一抬頭,瞥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

她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就卡了殼。

他接電話的內容她沒有聽到過,但隔著的距離不遠,她能看見他全程不怎麽耐煩的表情以及周身的低氣壓。

這種情況,她碰到過不止一次。

最開始認識的時候,她隻是覺得這個新來的轉校生脾氣不好,性格不合群,跟誰說話都是這副樣子。

再後來,關於他的傳言換了數十種版本,差不多已經將這個人神化,他自己也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時間久了,好像所有人也都接受了外麵傳的那個形象設定——

囂張、有背景、有手腕的少年。

如果不是那晚見識過他如困獸一般紅著眼的姿態,她可能也快要信了。

但其實稍微留心一點,就會發現漏洞太多。

比如,他需要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自己給自己試卷簽字。

又比如,轉學至今,並沒有真正的所謂有權有勢的家人過來哪怕看他一眼。好不容易出現過一個男人,兩個人還沒說幾句話就動起手來。

再比如,他其實也隻是一個人住在一個普通的居民樓小區裏……

有誰家的叛逆小少爺會混得這麽慘的。

同樣是十幾歲的少年,要把所有的喜怒哀樂隱藏起來,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負重前行。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也不清楚他發生過什麽事情,安慰的話也無從開口,心裏有點兒抽疼。

氣氛突然有些壓抑起來。

倒是唐宵將薑晴遇的表情盡收眼底,他與她對視片刻,把手機揣進兜裏,挑了挑眉,笑了,順勢朝她張開手臂,逗她:“怎麽了?想安慰我一下?”

真的隻是為了緩和氣氛調動她情緒的一句玩笑話。

所以,下一秒,感受到懷裏帶著馨香味道的體溫時,他一時怔住了。

小姑娘的擁抱很輕。

溫熱又柔軟。

她沒說一句話,卻有安撫的意味。

很久沒有人在意過他的情緒了。

徐曼離世之後,他跟著外公生活,兩個大男人,又都是性格寡淡的人,很少有仔細揣摩對方心情表達感情的時候。

最開始那幾年,他也暴躁憤怒,完全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到處惹是生非。可每一次到了最後,都是老人沉默著去替他收拾爛攤子,所以他也慢慢學會了不給老人添負擔,把所有的情緒都收斂起來。

但是這一刻,他突然變得有些難以抑製。

雪花紛紛揚揚越下越大,在路燈下投射出點點細碎的陰影。

他喉結輕微滾動,眼裏有複雜的情緒翻湧。

過了很久,他才很輕很輕地收了收手臂,克製又壓抑,低頭間鼻尖全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鬆開了這個溫暖的懷抱,說起了完全無關主題的話:“你去過北方嗎?”

“那邊下的雪要比現在這場大得多,落在衣服上也不會融化,抖一抖就掉了。

“雪人可以堆得比人高,可以泡著溫泉看雪,出門就是天然滑雪場。

“可以去山上捉兔子和野雞,小孩子們會在雪地上撒歡兒打滾,玩夠了回到室內穿著短袖吃冰激淩……”

漆黑的夜空裏,稀稀疏疏的雪花落下來,路燈下的女孩子手裏還攥著一個小小的雪球,眼底眉梢都鋪著細碎的笑意,眉眼彎彎,仰著頭等他的後話。

他心裏那點貪念越發深重,像受了蠱惑似的,沒忍住:“薑晴遇。”

“嗯?”

“你想不想,”他的語氣裏不自覺多了些誘哄的味道,“跟我回北方去看雪?”

“好啊。”她笑意不變,幾乎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像有什麽東西突然往他胸口撞了一下,他不自覺地蜷了蜷手指。

她眼底突然劃過一抹狡黠,趁他分神的空當,“嗖”地一把將雪球塞到他脖子裏,然後得逞笑著跑開。

唐宵沒防備,一時沒反應過來,雪球掉到他衣領裏迅速融化,一片濕冷。

他低了低頭,指腹搓過脖頸間的水痕,看著她跑開。

好半天,才慢慢勾著嘴角無聲地笑開,溫柔的笑意直達眼底。

注②:出自《赧然的賊》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