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等多久都沒關係,等到就行了
[01]
喬一檸坐在洗手台的大理石麵板上,手上拿著剃須刀,猶豫著該從哪邊下手。
路決站在她麵前,剛摘下眼鏡的眼睛微眯了眯,適應後才低頭看她:“你不像是要替我刮胡子的人,倒像是手持大刀的屠戶。”
喬一檸也不惱,笑得一臉威脅:“那你乖一點,不然我手一抖就見血了,上次就把人刮出血了。”
路決往前湊了湊:“上次?”
喬一檸坐在高台上,因著要幫路決刮胡子兩人本來就靠得近,路決這一湊,距離又被縮短了。
“我爸!我以前好奇給我爸刮過一次。”喬一檸警惕地往後仰,伸出空閑的手壓在路決胸口,“你幹嗎?”
路決不退反進,從她身後拿了一瓶剃須泡沫,落在她眼前晃了晃:“拿這個,你以為我要幹嗎?”
喬一檸臉頰一熱:“我以為……”
剩下含混不清的話音盡數落在路決口中,路決親夠了又一臉若無其事地直起身,坦然得仿佛剛才做壞事的人不是他。
喬一檸在指間擠了一團泡沫,一邊往路決臉上抹一邊說:“我過幾天得去參加同學會。”
路決視線下移,落在她臉上:“大學的嗎?”
“不是,高中同學會。”喬一檸悄悄抬頭看他,不想被一舉抓獲,索性實話實說,“我下午遇見陸宴了,他說過幾天我們班要開同學會,估計這兩天就會收到消息。”
路決引著喬一檸從鬢角開始刮:“陸宴回國了?”
陸宴高中畢業後,全家就移民國外了,怎麽這會兒突然回來了?
“說是回來參加親戚的婚禮,估計也就待幾天。”喬一檸專心盯著路決的臉,手上動作很輕,生怕刮傷了他。
喬一檸一見路決沉默著不說話,就知道這個陳醋泡大的人又吃醋了。她立馬舉手表明自己對他忠貞不貳,不會叛逃,但因為動作太大差點從洗手台上摔下來,還好路決反應極快,一下抱住了她。
喬一檸正手忙腳亂地將剃須刀拿遠一些,原本站穩的路決突然往後一個踉蹌,顯然是有些承受不住。
喬一檸這下不淡定了,她被路決這往後一踉蹌的動作深深傷害了。
“我是不是胖了?”
“我沒站穩。”
“我胖了?”
“是我……”
“我真的胖了?”
路決不得不給出答案,好結束這場問答比賽。
“啊……”
[02]
路決不過隨口一說,但不想喬一檸還真重了五斤。
此刻她正生無可戀地到處找瑜伽墊,又馬不停蹄地開電視搜減肥視頻。
路決終於體會到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他看了半晌,還是忍不住提醒她:“減肥可以,但你明天不能不吃飯,你得上班,不吃飽怎麽行。”
喬一檸大學時有一回節食減肥,導致身體營養不良,差點暈倒在宿舍。路決自從在鍾怡遙口中得知這件事後,在生活上一直很注意喬一檸的飲食,就怕她哪天又重蹈覆轍。
喬一檸正跟著視頻做動作,經對方提起“上班”二字,才想起有一件事,她忘記做了。
她從墊子上坐起來,瘋狂地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懊惱道:“我忘記加好友了!”
路決不解:“什麽好友?”
喬一檸走到桌邊拿起手機,語氣很是無奈:“是一個特別難搞的合作夥伴,為人一絲不苟,人狠話不多……你說,我的好友申請寫什麽好?直接報名字會不會太正式?什麽都不寫又怕他不予理會……”
喬一檸捧著手機碎碎念,眉間皺著,無意識地啃著食指的指背。
這是她的習慣,就跟有人思考時喜歡敲桌子,緊張時喜歡喝水一樣是她無意識的動作。
路決發現自己在喬一檸身上總有很多惡趣味,比如他就喜歡看對方苦惱咬指背的樣子,喜歡看對方吃東西,吃得越多他會越滿足,喜歡對方耍小聰明不成後哭哭啼啼服軟……
路決的惡趣味又來了。
“撒嬌就成了。”
喬一檸半信半疑,嘴上依舊逞強說她鋼鐵直女,不會撒嬌!
路決笑而不語,起身回書房。
路決的書房裏有茶水台,他給自己泡了一杯茶,趁著泡茶的間隙回了手機裏的幾條短信,拉到最底下的時候才看到老四的信息,問他最近是不是沒上微信。
路決有兩個微信,一個是私人微信,一個是工作微信。而老四是他大學時的學長,兩人偶爾有工作往來。
路決不明所以,打開了微信界麵,切換了另一個賬號,剛上去界麵就抖出好幾個紅點,其中老四的信息最多,足有十三條。路決點開聊天框,目光隨著滑動的手指往下移。
老四有一個非常簡陋的工作室,裏麵隻有五六個人,之所以說它簡陋不僅僅是人數少的原因,這個工作室甚至沒有專屬的工作地點,大多數工作討論都在群裏。但裏麵的人個個都是計算機怪才,偶爾會以老四為代表出去接一些合作。
路決大學時和老四一塊合作設計過一個小網站,當時老四就對他頗為滿意,死活拉著他進了群,還不準他退。
路決一直安安靜靜,在群裏話少得可憐,直到三年前一塊開發《降臨》遊戲之後,他在群裏的存在感一下就往上飆升。這一次老四接了新項目,路決原本不想參與,但對方說隻讓他當個“監工”,他才無奈應下。
他和老四向來是有事說事,無事各自安好的狀態,平時也不會過多地涉及彼此的私人事情。他們都是本本分分,低頭隻做自己分內事情的人,路決甚至都沒有詢問他,此次合作的對象是誰,投資老板又是誰,隻顧著當一個機械“監工”。
所以此刻,路決看著合作對象那欄的“ED”兩個字母,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剛才喬一檸對他的評價:難搞、一絲不苟、人狠話不多……
老四大概是瞄準了他的對話框,他剛敲了兩個字,老四的信息就拋了過來。
一條亂碼:乖決,你終於上線了!
。:……
。:別叫我乖決。
一條亂碼:乖乖啊,我發你的信息你看了嗎?你要的那個特效,做出來的效果不太好,但這個確實難為對方了,你要不換一個?
路決還沒來得及回複,老四的另一條信息又來了。
一條亂碼:對了,我聽說他們工作室派了個很可愛的“和親對象”,過來勸服你。
一條亂碼:哦,不是,是求和使者,對方加你了嗎?
這還用加微信嗎?抬頭就能看見了。
路決抬頭往房門看了一眼,客廳裏電視聲不大,偶爾還能聽到喬一檸夾雜著哀歎的碎碎念。他收回視線,正準備回老四的信息,手機卻突兀一振。
底下的通訊錄處彈了一個紅點出來,路決手指停了一秒,點進去。
昵稱:一顆檸檬。
他點了通過,又打開與老四的聊天框。
。:加了,那個特效我自己做,至於其他的繼續往下做就行了。
這是鬆口的意思了。
一條亂碼:???怎麽突然這麽好說話,對方不會派了個妖精過來把你收了吧?
路決無奈。
。:學長,我已經結婚了。
老四愣了好幾秒,顯然誤會了,一連串的信息又蹦蹦躂躂地跳出來。
一條亂碼:我去!那你把持住啊!
一條亂碼:弟妹知道該誤會了!要不你現在刪了對方!
一條亂碼:哥不允許你這樣!
。:不能刪她。
老四一口氣卡在喉間差點嗆死自己,他暗搓搓地摩拳擦掌,誓死要將路決拉回正途。他手指放在鍵盤上,剛打了兩個字就看見路決回了一條信息過來。
老四暗想,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不能刪的理由!
。:她就是我的結婚對象。
一條亂碼:……
是哥逾越了。
[03]
喬一檸原本做好全麵備戰的準備,但誰承想大魔王還真吃“撒嬌”這一套,雖然話依舊少,但起碼有商有量,在她遇到困惑的時候,還條分縷析地給她上了一課。
喬一檸和顧枝枝他們說起這事時,特效師一頭問號地停下手中的工作,真誠發問:“你是不是給他下蠱了?他之前的態度可不是這樣。”
喬一檸思忖片刻:“可能是因為我畢竟是ED的人,他不好說話太難聽?之前的反饋都是他轉述給同公司的成員,對方再一五一十地複述給你,少了一層傳聲筒,可能就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特效師眨了眨眼:“好像有點道理,但聽著怎麽這麽奇怪。”
喬一檸不好說自己連撒嬌賣萌的那一套都用上了,隻能打哈哈糊弄過去。
倒是顧枝枝鬼馬精靈,私底下偷偷告誡喬一檸要注意尺度。
“你看啊,他對你和顏悅色,願意解答你的問題,偶爾還給你開小灶,這怎麽看都是想勾搭你的意思,你自己注意點啊。”
喬一檸雖然不認同顧枝枝的想法,但確實留了個心眼。往後在與監工的聊天中,她時不時地透露出路決的存在,一會兒一句“不好意思,剛我老公拿水果給我吃,我沒看到信息”,一會兒又說“前輩很晚了,我老公喊我休息了,後麵的事情能不能明天再講”。
屏幕另一端一眼看透的路決:……她是懷疑我綠我自己?
但喬一檸倒是正式成為ED與西爵之間的和平鴿,組長還調侃說,要不要給她弄麵旗幟以示褒獎。
喬一檸麵上謙虛地擺手,心裏呐喊,旗幟有什麽用,錢才有用啊!發錢最實際啊組長!
看出她內心戲的組長:“……”
組長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好孩子,做人就是要視名利如糞土!”
喬一檸心有戚戚,轉頭就將這件事告訴鍾怡遙。
她和鍾怡遙要一塊參加晚上的同學會,同學會的地點在購物廣場的四裏酒店,班長說六點之前就要到場,一塊在包廂用餐,之後再一塊去唱歌。
但喬一檸和鍾怡遙默契地約在了下午見麵,這種久別重逢的聚會,想要吃飽是一件比較艱難的事情,所以為了不餓肚子,她們先行將肚子填了個半飽。
五點多的購物廣場周圍開始亮起霓虹燈,高樓上的彩燈在昏黃的背景下有些朦朧,四裏酒店前麵有一個十字路口,喬一檸和鍾怡遙借著等綠燈亮起的間隙,笑著聊天。
四裏酒店門前站了不少人,班長今天穿了一件亮黃色的外套,眼尖地看見她們倆,揮了揮手。
喬一檸腳下踩著日落和霓虹,眼前車輛疾馳,周身人群擁擠,對麵還有踩著自行車剛放學的學生。喬一檸在此之前都沒有那麽強烈的感覺,這種因為再次於人潮中相逢的感覺,像是以往放學後,吃下的那顆檸檬糖。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像一個永遠不會停下來的齒輪,它不斷向前滾動,沒有人知道它接下來的軌跡,他們這一秒能因為緣分共享同一間教室,下一秒也能因為緣分,分散在世界各地。
綠燈亮起,人群自後向前擁,喬一檸突然覺得,他們就像畢業季那天放飛的白鴿一樣,哪怕約定好共同的目的地,最後還是飛往了不同的地方。
喬一檸有時候會覺得有些遺憾,在能穿校服的年紀裏,好像有很多事都沒有好好去做。但即便現在的她,跑回去告訴十年前的自己,要珍惜,要好好學習,要去看看理科學神路決,估計十七歲的她也不會聽。
這世間的教訓,每個人都得受一遍,預警也沒用。
[04]
喬一檸以前在班裏就是四麵通吃的人,她長得可愛,性格又好,所以人緣比別人都好上一些。即便麵對許久未見的同學,隻要他們伸出友善的橄欖枝,喬一檸也樂意統統接住。
但時間隔遠的不僅僅是同窗情而已。喬一檸在第三次被詢問買車買房沒有之後,寒暄的心思便去了大半,隻偶爾和鍾怡遙咬耳朵,更多時候是支著腦袋聽別人講故事。
誰誰誰結婚了,誰誰誰生了雙胞胎,誰誰誰剛買了第二輛寶馬,又有誰限量款包包多到落灰,以前安靜無聲的同學,在此刻竟然話語連篇起來。
喬一檸以前在女生圈裏吃得開,在男生圈裏也被當團寵,此刻更是被女同學拿來做對照物。
她心裏煩躁,麵上卻隻能笑著回答。
沒買車,沒買房。
沒出國旅遊。
包包很少。
工資過得去。
沒結婚。
喬一檸一頓,剛想解釋,她們已經轉回頭繼續聊下一個話題了。成年人的時間很匆忙,甚至沒人注意到她欲言又止,張開又閉上的嘴。
她與鍾怡遙對視一眼,無奈地聳了聳肩。她和路決結婚的時候既沒有擺酒宴請,也沒有高調告知,所以很少人知道她其實已經結婚了。不過不解釋也好,免得還得問老公是誰、做什麽、有錢沒錢。
包廂裏還空著幾個位置,喬一檸旁邊也有一個空位,她快速抬頭掃了一眼,果然沒有見到陸宴的蹤影。她心裏莫名一跳,正想著要不要跟鍾怡遙換個位置,包廂門就被推開了。
陸宴姍姍來遲,身後還跟著兩位女同學,他徑直走到喬一檸身旁坐下,笑著跟眾人道歉。倒是後麵的女生忍不住替他解釋說,她們來的路上因為事故耽誤了,是陸宴特地繞過去接的她們。
班長立馬調侃:“陸宴果然和以前一樣,紳士又溫柔,在場的未婚女士,此時不上更待何時啊。”
大家的八卦雷達紛紛調到同一頻道,問陸宴怎麽回國了?沒結婚是不是眼光太高?現在在國外做什麽?
一看這架勢,喬一檸總覺得是吳芝繁使用了影分身之術,冒名頂替了她的同學們。
陸宴長得好看,以前在班裏愛慕他的女生不少,但那會兒與他走得近的女生隻有喬一檸。
喬一檸此刻正聽得津津有味,興致上來還邊吃邊聽,全然是置身事外的模樣。
她專注地夾了一塊牛肉入嘴,低頭突然瞥見一雙筷子伸了過來,往她碗裏放了一塊魚肉。
她皺了皺眉,抬頭看陸宴。
陸宴的視線沒落在喬一檸身上,依舊在回答別人問的問題,這反倒襯得他夾菜給她的舉動像是下意識的,顯得異常曖昧。
陸宴接收到她的視線,轉頭小聲問她:“怎麽了?”
眾人的視線紛紛掃過來,喬一檸不好當場掃他的麵子,正想搖頭,鍾怡遙突然提高音量“呀”了聲,伸手將喬一檸碗裏的魚肉夾走了。
“一檸現在不怎麽吃魚了,她之前被魚刺卡喉過,有陰影。你們也知道她膽小。”鍾怡遙偏頭對陸宴笑,“但我喜歡,這魚肉就便宜我了吧。”
經鍾怡遙一提,人群中立馬有人想起高中他們自習課上看鬼片,有女生被嚇得小臉煞白的事情。
就像被按了開關鍵似的,眾人共同的記憶匣子被一舉砸開,往事紛至遝來。
大家都在討論高中的趣事,倒是沒再將注意力放在陸宴和喬一檸身上,不過既然是趣事,自然而然也提起那次喬一檸爬樹的偉大壯舉。
有人說:“我記得當時理科班好多人都出來看了,一檸後來還被老班訓了一頓。”
喬一檸一直對這段回憶耿耿於懷,奈何路決不肯說太多,當下便沒忍住問:“理科班?”
“是啊,我記得我還看見路決了。路決你們還記得吧?”
“怎麽會忘記!他簡直是我們共同的噩夢啊,你們還記得他有一次模擬考發燒的事情嗎?當時全校都以為路學神要慘遭滑鐵盧了,但誰能想到那次考試,他還是拿了第一。就是擅長的物理沒發揮好,但學神的發揮不好和我們的發揮不好可不一樣。”
“我印象中他長得還挺好看,就是不太愛理人,話也很少。”
“也可能跟他當時經常出去參加競賽有關。畢竟接觸學神這種事,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做好心理建設,不然一不小心就被秒成渣渣。他當時玩得最好的同學也就溫瑞康吧。”
“不知道現在學神結婚沒有?”
喬一檸一直安靜地聽著,企圖從這些蛛絲馬跡裏,挖掘出當時自己的影子。
因為聽得太專注,所以當她拿紙巾擦嘴時,順嘴就接了一句:“結婚了。”
場麵寂靜,大家的視線再一次集中到她身上。
喬一檸想說,學神不但結婚了,結婚對象還是我這學渣,但這話一說出口,需要解釋的事情可就多了。
“結婚了……吧,”喬一檸幹巴巴地笑,“他這麽優秀,喜歡他的人肯定多。”
眾人恍然大悟。
“這倒也是,我記得高中就有女生跟他告白了,鬧得還挺大的,那女生前陣子不是也結婚了嗎……”
場麵再次寂靜。
喬一檸正低頭吃東西,見狀緩慢抬起頭,大家的視線又落在她身上,而且目光複雜。
不是,她就吃幾塊牛肉怎麽了?看她幹嗎?
鍾怡遙暗地裏戳了戳她的腰,她身子一縮,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
那女生不就是前陣子和賀徊結婚的“小提琴”嗎!而喬一檸在明麵上可是賀徊交往七年的前女友啊!
看樣子他們大多不知道路決打賀徊一事,隻知道賀徊和喬一檸分手後,轉頭就和當初喜歡路決的女生結婚了。
喬一檸現下怎麽也得有些表示,吃得太歡也太不像樣了,所以她垂下眼,沒說話。
班長見狀出來打圓場。
“我們一檸這麽好,還愁找不到好男人嗎?”班長舉起酒,“來來來,不說那些了,大家這麽久沒見先幹一杯。”
喬一檸自知酒量不好,隻抿了幾口,但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多吃了幾隻醉蝦,她總感覺整個人都有些倦下來,也不愛費力開口說話,索性一直聽別人聊天,隻在舉杯時稍稍示意。
她正聽得有些累,包裏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來了一條新短信。
喬一檸心裏隱隱有些期待,點開一看,發現果然是路決。
。:還好嗎?
一顆檸檬:嗯,我正聽故事呢,我都不知道原來我們學校那麽多八卦新聞,回去告訴你聽。
。:好,少喝酒。
喬一檸指尖一頓,心裏突然有些不舒服。
一顆檸檬:他們剛還說起你呢,感覺他們都對你了如指掌,隻有我在關於你的事情上一問三不知。
路決這邊正在和老四談公事,因為手機上登錄的是工作賬號,所以他隻能在電腦上和喬一檸聊天。
他能感覺到喬一檸的情緒不太對,他思忖了幾秒,才慢慢敲字回複。
喬一檸正等著路決的回複,陸宴卻湊過來搭話。
“有急事?”陸宴貼心地問,“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喬一檸一邊搖頭,一邊揉了揉發癢的左眼:“不用,我可能就是有些累。”
陸宴像是猶豫了很久,此刻終於決定將話挑明:“當年出國,我沒有提前跟你說,你是不是一直怪我?”
喬一檸因為喝了酒,反應有些慢,正當陸宴先入為主,以為她默認時,她才連忙否認:“沒有,又不是什麽大事,談什麽怪不怪的。”
“你一直沒聯係我,我以為你……”
喬一檸笑了笑:“你也一直沒聯係我啊。”
喬一檸以前和陸宴經常待在一塊,多少是知道陸宴的為人的,他雖然看上去紳士、溫柔、謙虛,身上貼滿容易讓人親近,甚至戀慕的標簽,但是他其實是有些自傲的人。他之所以一直沒有聯係喬一檸,大概率是等著喬一檸主動湊上前。
果然陸宴沒及時接話,倒是一直在暗中觀察的眾人,莫名達成默契,調侃他們。
“以前上學時,你倆就走得近,現在還偷偷說小話呢,”有人醉意上腦,興奮地起身,“來來來,你倆喝一杯!”
眾人紛紛起哄,似乎是打定他們單身,想做一回媒人,開始起哄要他們喝交杯酒。
喝一杯倒是沒什麽,但交杯酒可就過了,偏偏陸宴沒有拒絕的意思。
鍾怡遙想說話打圓場,但大家料定了她和喬一檸玩得好,借機拉著她說話,平時巧舌如簧的鍾怡遙硬是沒顧上替喬一檸解圍。
喬一檸騎虎難下,拿著酒杯有些頭疼,所以她才不喜歡聚會,三個人都能一台戲,這兒有好幾桌人呢。
陸宴大概看出她的尷尬:“要不就碰杯吧。”
一道女聲插進來:“碰杯沒意思,就要交杯酒,反正男未婚,女未嫁,怕什麽。”
喬一檸十二指腸都悔青了,讓你不解釋!讓你剛才不解釋!
她站起身,打算亡羊補牢一回:“我其實已經結婚了,我……”
“一檸,你這可就沒意思了,剛才不還說沒結婚嗎?這時候怎麽又結婚了,怕不是騙我們吧!”
“對啊,大家都是老朋友了,鬧這出不好吧。”
老朋友個球!你們笑話我沒車沒房的時候,可不是這嘴臉。
喬一檸正思考著怎麽逃過一劫,起哄聲驟然一斷,身後的包廂門一開一合,將在場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您怎麽過來了?”跟著路決進來的經理低著頭問,“怎麽沒事先說一聲,我好給您安排包廂。”
“我找人。”
路決原本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前台提了一句陸宴的名字,但沒想到喬一檸他們班的聚會包間還真是陸宴預訂的。
路決不請自來本就不好,就想先讓經理下去,但轉頭他就迎上喬一檸的視線。
路決眉間皺起,表情瞬間冷下來,這怎麽還哭上了。
喬一檸完全是愣住的表情,但因為方才揉過眼睛所以左眼眼尾有些紅,在燈光下看起來有些委屈。
路決的視線掃過站在喬一檸旁邊,一並舉著酒杯的陸宴,結合剛才進門前聽見的起哄聲,他迅速明白過來。
他的笑意不達眼底,像是認真在問身邊的經理,目光卻落在前方:“酒店的服務宗旨,專注每一位客人,那逼人喝酒的事,你不管?”
經理後背冷汗淋漓:“這……這客人的事情,我們也不好管。”
路決往喬一檸身邊走過去,擲地有聲:“路家的人,怎麽會是客人?”
這下不僅是經理愣住,在場所有人皆是一臉茫然。
喬一檸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心裏鬆了一口氣:“你怎麽過來了?”
路決拉住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手心按了按像是一種隱晦的安慰。
“你沒回信息,我怕出什麽事。”
怕出事是假,他原本就想過來看看,隻是這下正好有理由。
路決將喬一檸手中的杯子取下,轉身和陸宴碰了杯,宣誓主權的意味很濃:“麻煩你照顧一檸了。”
他喝完酒又轉頭,謙謙有禮地向屋內一眾目瞪口呆的人道歉:“不好意思打擾大家,我是路決……”
喬一檸接過路決手中的空杯子放在桌上,順勢接話:
“嗯,也是我先生。”
[05]
四裏酒店四樓的露台很寬敞,中間還有小型噴泉,旁邊更是設有遮陽的休息座椅,整體的設計風格有點像陽光房,夜間裏麵隻有頂端的一盞暖黃色小水晶燈。
當初為了設計感,搭建的玻璃材料並不光滑,有些像菱形,裏側的燈光一落就會有一種閃光的效果。路決之前還覺得好看,此刻卻半點興致都提不起來,目光完全落在裏麵坐著的兩人身上。
鍾怡遙不知何時站在路決旁邊:“你不用擔心,一檸現在滿心滿眼都是你。她雖然沒說,但我和她認識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她將一個人完完全全掛在嘴邊。”
路決抬頭看她。
鍾怡遙說:“她就這個德行,小心思總是**給不相關的人知道,在當事人麵前縮得比誰都快。”
路決想糾正鍾怡遙,喬一檸在他麵前可沒縮著做人,她還踩在他肩上要月亮,要星星的。但他想了想,又覺得沒什麽好解釋的,喬一檸要的月亮和星星,是他心甘情願給的。
喬一檸此刻聽著陸宴說話,視線卻毫不掩飾地頻頻去看路決。
“你和路決結婚,我挺意外的。”陸宴突然開口。
“喜歡就在一起了,也沒什麽好驚訝的。”喬一檸笑了笑,語氣卻有些著急,“你找我是有什麽話要說嗎?”
喬一檸的著急毫不收斂,陸宴自然能感覺到,以前喬一檸隻會衝別人不耐煩,對他卻是有十足的耐心,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陸宴眼底滿是自嘲:“我之前聽說賀徊結婚的事情,還想著我們或許有可能,畢竟我們也挺合適的……”
“合適嗎?”喬一檸歪了歪腦袋,笑得有些絕情,“陸宴,你其實並沒有多喜歡我。”
燈光在陸宴的側臉落著一塊陰影,他下頜緊繃,笑得很勉強:“這樣說,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我之前回國也聯係過你。”
“你指的是那些以同學之名,一大群人的聚會嗎?”喬一檸將手臂擱在腿間的抱枕上,想是在認真思考,“如果喜歡一個人,會忍住不單獨約見對方嗎?”
“那是因為那時候你和賀徊在一起。”
“那賀徊結婚的時候,在我被看笑話的時候,你為什麽沒有聯係我?”
喬一檸和賀徊有名無實,她自己心裏清明,當初除了覺得有些生氣之外,並沒有過多的情緒。但是在別人看來,是她和賀徊甜甜蜜蜜七年,她一朝被踹開,男朋友與別人步入婚姻殿堂。
如果陸宴真的喜歡她,又怎麽會忍心放任她一個人。
陸宴聲音低了些:“當時……不合適。”
陸宴出生在大家族裏,平時最是看重體麵和表麵功夫,他從不做失禮的事情,也不會讓別人難堪。他為人處世周到圓滑,自尊心極強,怎麽會做讓自己丟臉的事情。
喬一檸甚至都懷疑,陸宴有一天會成為八風不動的神人。
可是,真的就有這麽一個傻子,莽撞地獨闖婚禮後台,將賀徊打傷,僅僅是覺得她受欺負了,所以要替她出氣。
那是在別人眼中高高在上的路決。
喬一檸這會兒真心覺得有些想笑,她眼睛彎著,語氣甚至有些歡愉:“所以我會和路決結婚,因為他當時將賀徊打了一頓。”
陸宴抬頭看她,顯然也有些訝異,過了會兒才恍然點頭:“原來是這樣,看來他當時就已經喜歡你了。”
喬一檸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陸宴看了她一眼,才有些尷尬地開口解釋:“高中那會兒,你在小禮堂發高燒那一次,你還記得嗎?”
喬一檸一愣,心跳聲有些劇烈。
陸宴說:“當時陪在你身邊的人是路決,不是我。當天比賽結束之後,我就離開了禮堂。後來我打完球回宿舍,聽到路決在禮堂窗後的聲音,才跑去教導處找老師拿鑰匙。我當時看見你在路決懷裏含混不清地說話,心下一急就從他手邊將你抱起來送醫務室了。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傳的,都說當時我們一塊被困在禮堂,是路決拿鑰匙解救了我們,我當時有私心,所以沒有解釋。
“出國之後,我很快就將這件事忘了。要不是剛才看見路決,我也記不起來,雖然是件小事,但我還是覺得應該跟你說一聲……”
喬一檸像一朝墜入冰湖,寒冷的感覺從腳底一直蔓延到她僵住的手臂上。
“你怎麽能覺得它是一件小事……”
喬一檸張了張嘴卻沒說下去,無論她現在說什麽都於事無補,即便她將陸宴打一頓出氣,也沒辦法改變,她當時因為認錯人造成的後果。
喬一檸的背脊繃緊得像根長弦,她其實已經不太記得當初的事情,她燒糊了腦袋,說話也是顛三倒四,因為發燒引起的冷熱反應很強烈,她隻記得有人抱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撫她。
整個禮堂都是冷的,隻有身後一處溫熱,她一會兒喊熱,一會兒又縮著脖子往裏鑽,對方隻能抱著她,低頭給她擦手心的汗。
正是因為那件事,她之後才會先入為主對陸宴產生別樣的情愫。
少年人的喜歡最是熱烈和莫名,而當時就是因為那個擁抱,她才一心沉淪。
喬一檸驟然想起,方才餐桌上他們提起路決帶病參加的那次模擬考試。那場模擬考試就在朗誦比賽結束後的第二天,路決說不定就是因為她才生病,考試才失利的。
而她當時在做什麽?她一心抱著對陸宴的小心思,處處討好對方。
喬一檸一下就心疼了,她之前仗著路決喜歡她,肆意耍賴,恃寵而驕,因為知道對方不會責怪她。她像是小偷一樣,緩慢地從他身上偷取耐心和縱容,是愛給她任性的權利。
但是現在看來,她年少時的怦然心動,懵懂下突生的春心,皆因他一人而起。
她十七歲時就已經喜歡上他了。
路決發現喬一檸的表情不太對勁,起身時甚至還絆了一下。他有些擔心,上前還沒來得及開口,喬一檸就伸手抱住了他。
晚風倚在她肩上,在她落入路決懷裏時,融化成胸口的片片溫熱。
路決捏了捏她的後頸:“怎麽了?”
喬一檸將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看著他身後的夜空小聲說:“原來我一直弄錯了,我以為當年在小禮堂陪著我的人是陸宴,原來那人是你。”
她從路決懷裏出來,仰頭看他:“我上大一那年,我們在西行大學的禮堂遇見那次,你來找誰?”
涼風蜷縮在路決的指縫中,轉瞬又被握緊碾碎,他手指握緊又鬆開,反反複複。
半晌,路有些啞的聲音才響起:“找你。”
十八歲的路決,還沒有完全接觸這個世界,他心裏仍舊有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和果敢。他第一次挑衣服的時間比往常做卷子的時間還長,他一遍又一遍地複述明天要說的話,他想著明天見到喬一檸,她會是什麽反應。
他在腦內反複臨摹很多遍,固執地將所有的可能性都一一列舉,但他唯獨沒想到,喬一檸會問,他是誰。
“高中畢業那天,你哭著對我說,讓我以後要去找你,不能忘記你,所以我才去找你。但我後來才知道,你當時喝醉了。”
她喝醉了,所以醉意昏沉時對任何人都說過如此曖昧不清的話。
她喝醉了,所以不知道當時所有人當之笑話,唯有他當真了。
“我當時不知道自己誤會了,所以很生氣,而且……我也會覺得挫敗,所以什麽都沒說就走了。後來聽說你和賀徊在一起,我就沒有再找過你。”
喬一檸聲音一顫:“那你就不想要個答案嗎?”
路決的聲音低低沉沉,帶著難掩的稚氣。
“我現在已經等到了。”他抬手將喬一檸抱進懷裏,聲音輕得像夜間悄悄閉合上的睡蓮,“對於我來說,等多久都沒關係,等到我想要的答案就行了。”
喬一檸見過路決不同的樣子,但唯獨卸下一身傲氣,愛著她的路決,最是讓她難過。她喜歡他,所以希望他永遠高不可攀,閃閃發光。
喬一檸口袋裏的手機屏幕在動作間被觸亮,上麵有一條未讀信息,是方才路決回她的短信。
。: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我喜歡你,隻有你知道。
[06]
街邊的霓虹落在路旁的水窪裏,被經過的車輛撞碎,轉瞬又融成原本的模樣,喬一檸從它旁邊踩過,**起細碎的漣漪。
城市很安靜,街邊的行人很少,隻有車笛聲起起伏伏,喬一檸牽著路決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喬一檸以前即便是在人潮中,也會覺得孤寂,但現在沒有人流,沒有喧囂,身旁隻有路決,她卻覺得她的世界已經是滿的。
喬一檸晃著路決的手,往前去踩他們貼在一塊的影子:“我們這樣丟下車走回家,真的沒關係嗎?”
“我已經讓人把我的車開回去了。”喬一檸走得歪歪斜斜,路決怕對方摔傷,目光一直緊緊地盯著她,“別單腳跳。”
喬一檸置若罔聞,玩心大起,邊大步往前踩邊說:“路老師,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啊?我說去四裏酒店參加聚會的時候,你怎麽沒說酒店是你家的。”
路決突然停下腳步。
路決伸手去拿口袋裏的手機。
喬一檸哭笑不得:“不是,路老師,你坦白之前不會還得打草稿吧。”
路決沒說話,在屏幕上點了兩下,過了會兒,喬一檸落在包裏的手機振動了一聲。
“幹嗎啊?”喬一檸笑著拿手機,“你還不好意思說了?”
喬一檸點開信息掃了一眼,綠色框隻落著兩個字。
右邊。
喬一檸轉頭去看路決:“什麽右邊啊,我的右邊不就是你嗎?”
路決輕輕咳了一聲,沒說話。
喬一檸本來笑著,但過了會兒她就笑不出來了,猛地低頭又看了一眼手機。聊天框旁邊的頭像不是熟悉的剪影,而是一個立體的機器模型。
這個模型,當初喬一檸還跟顧枝枝吐槽說,頭像代表一個人的一小部分內心,說明西爵工作室這顧問的心,跟這機器人似的又硬又冷,不好接觸。
但是現在這個又硬又冷的人,正站在她的右手邊。
路決忽然感受到山雨欲來時的平靜,快速往前走。
他不跑還好,一跑喬一檸心裏的憤怒頓時戰勝了驚訝,火冒三丈地追上去。
長街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拖長,匯進昏暗的角落裏,路邊的車笛聲響了一聲又一聲。
鍾怡遙坐在後車座,看著喬一檸助跑幾步猛地跳上路決的後背,邊哀號邊去搖晃對方的脖子。路決緊緊抓著她,往前跑,夜風將他額前的頭發吹起,笑聲像左搖右晃的背影一樣,拖長又消散。
車窗外的他們逐漸離她遠去,鍾怡遙笑著收回視線,關上窗。
喜歡會改變一個人。
但愛會讓人永遠少年。
鍾怡遙不知怎的就想起少年時的江耐,忐忑又故作鎮定地問她,大學考哪裏的江耐。
她縮了縮脖子,突然預感到今年的冬季,好像會比往常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