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的喜歡不需要回應,望你平安

[01]

十一月底,蘇鄰下了第一場雪。

那天是周六,也正好是柳雨聽的生日,喬一檸一早就和路決帶著禮物回了路家。

柳雨聽向來考慮周到,這次生日不僅邀請了親戚過來做客,連喬一檸的家人也一並邀請過來了。

吳止原本覺得不便,婉拒了柳雨聽的好意,但路蔣易得知後特別不滿意,執意要親自去接他。

天寒地凍,路蔣易年紀又大,大家不敢讓他來回折騰,最後還是路建廷親自去接的人。

路蔣易一直坐在門口等,喬一檸怕他受凍,又給他披了一件外套。

院外的雪又覆了一層,車輪軋過雪地的聲音終於由遠及近。

路蔣易迫不及待地推門走出去,吳止一下車就看到披著外套的路蔣易,熟悉的念叨聲又響了起來。

“慢點,慢點,你多大年紀你不知道啊!你著急什麽啊,我又沒給你帶糖。”

路建廷聞言,一愣:“吳叔,你剛不是給我爸買了酥糖嗎?”

路蔣易一聽,嘴角都要咧到眼尾了,倒是吳止板著臉,又氣又笑。

“就你嘴快!”

喬一檸迎著他們進屋,吳止見到又是一頓問,左右都是那幾句——“路決有沒有欺負你”“錢夠不夠用”“工作忙嗎”。

這世上的關心,大抵都大同小異,細致又繁雜,特別是上了年紀的長輩,還容易將話重複說,將問題重複問。但喬一檸喜歡這個嘮叨式的關心,所以每次都耐心回答。

吳止看著凶巴巴,但其實特別敏感,你要是一回不耐心,應付了事,他下次就不會再問了,喬一檸不喜歡這樣。

柳雨聽心情好,親自下廚煮了一桌子菜,倒是平時掌勺的保姆阿姨,在一旁“哎哎呀呀”地提醒,生怕她弄傷了手。柳雨聽笑著讓她放寬心,轉頭卻真打碎了一個碗。

保姆阿姨臉色一僵,老話說,大喜日,打碎碗筷是不吉利的。

柳雨聽見狀,忙說:“多好啊,‘碎碎’平安呢!大家都能身體健康。”

保姆阿姨聞言,蹲下身收拾的間隙,暗自鬆了一口氣。

喬一檸看在眼裏,終於能明白路決雖然少言寡語,但為何心思細膩。

“想什麽?”

喬一檸轉頭才發現路決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邊。

“我想啊,我家路老師這麽好,萬一跟別的貓貓狗狗跑了怎麽辦。”

喬一檸眯著眼笑,心裏卻在想,路決要是敢跟別的貓貓狗狗牽扯不清,那就別怪她手起刀落宰了他!

喬一檸不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已經悉數表現在臉上,被路決看了個透。

路決抬手去捏她的嘴,喬一檸剛想反抗,嘴裏就被塞了一顆糖。

喬一檸舌尖一卷,嚐到了很香的花生味,是酥糖。

“這封口費不夠啊。”

說著不夠,臉上卻樂開了花。

“不跑。”路決撚了撚沾上碎屑的手指,起身去拿紙巾,“養你一個就夠了。”

午飯之後,路蔣易和吳止又窩在一塊玩遊戲,柳雨聽帶著客人們在院子裏沏茶聊天,路決也被拉著一塊說話。

喬一檸最怕這種親戚齊聚,三堂會審的場麵,連忙找借口逃了。

她實在無聊,隻能陪路決的表妹玩樂高。

路決的表妹今年七歲,但人小鬼大。她自知路決對喬一檸百般縱容,一見到喬一檸就嚷著想要路決書房裏拚好的威利號汽船。

喬一檸實在不會拒絕小孩子的撒嬌,但路決既然把汽船留在書房裏,肯定也是心裏愛惜。她怕好心辦壞事,便跟小表妹商量,拿了汽船去問路決肯不肯割愛。

喬一檸之前和路決回來時,多數是吃完晚飯就走,很少留宿。即便在此住下大多數也是在客廳和路決房間來回走,她倒是沒去過路決的書房。

她原本以為路決在路家的書房和在雨觀街的書房,所差無幾,但當她上到二樓,推開長廊盡頭的書房時,卻有些驚訝。

比起雨觀街的書房,路家的這書房更像是路決的小天地,喬一檸仿佛能夠透過它看見少年路決的影子。

書房裏依舊有占了差不多整麵牆的書架,但旁邊多了很多小架子,上麵除了書籍還放了很多畫冊和模型,其中有一個玻璃展示櫃,裏麵放著滿滿的獎狀和獎杯,喬一檸甚至還看見了臨湖高中頒發的“科技小發明”獎。

“在抽屜裏!就是這個!”表妹指著角落的櫃子。

喬一檸走過去,從抽屜裏找出汽船給她。表妹拿到汽船一臉雀躍,一刻不停地跑出去找路決。

喬一檸推好抽屜,剛準備離開,起身就掃到那一列畫冊。

喬一檸以前為了學習,曾經買過很多畫冊來研究,但路決怎麽也買畫冊?他可從沒有跟她提起過,他喜歡畫畫這件事。

有了之前“字條”一事,喬一檸瞬間想歪了。

這不會又是哪個匿名女生送的禮物吧?

喬一檸心下好奇,便抽了幾本畫冊,盤腿坐在地毯上翻看。

這幾本畫冊她都很熟悉,因為她大學時往上麵投過稿,還拿稿費吃過好幾頓火鍋。

喬一檸翻開每本畫冊的目錄,視線順著作品名掃過去,果然在裏麵看到自己的作品。但她越往後翻,越是緊張,像是一顆心被用力攥住一樣。

她起身將所有畫冊都放在地上,一一翻過目錄,待看清時不由得愣住。

她原本以為隻是巧合,但是大學時,她給這個漫畫公司一共就投過五次稿,而路決買的五本畫冊,正好就是登有她作品的那五本。

路決在收集她的作品。

如果說在此之前,喬一檸還能夠故作鎮定的話,但在她翻看最後一本畫冊時,她已經無法再保持鎮定了。

最後一本畫冊裏麵夾著一張照片。

是十七歲時的她,站在臨湖高中跑道上的一張照片。

照片被保存得很好,仿佛真能從此窺見少年時的喬一檸。

路決收集有她作品的畫冊,保存她的單人照,從大合照裏截下兩人唯一的合照做屏保,他從來不會為自己多言一句,但他做的每一件小事都能輕易地將她的心戳疼。

他的喜歡是沉默的,就像他的溫柔一樣,是斷壁殘垣處開出的花。

他無聲又隱匿地愛了她很多年。

喬一檸的指腹摩挲著照片,半晌才察覺到什麽,她翻開照片,在雪白的照片背後,落著一行字。

每一筆,每一畫,都像墜著寒冬裏凜冽的風。

喬一檸的眼眶裏有淚,但怕滴落在畫冊上,隻能用手肘用力壓在眼睛上。

她身後是高大的書架,眼前是一份沉甸甸的喜歡,能聽到窗外路決說話的聲音,夾雜在眾人的聲浪裏,很平常,一點都不顯眼,但她就是聽見了。

就像渺小的她,於千萬人之中被路決喜歡上一樣。

喬一檸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耀眼的人,是因為路決的光落在她身上,才讓她褪去平庸,恍若星光。

她聞聲走到窗邊,窗外的雲層裏漸漸有光灑下來,天空正在放晴。她低下頭就能看到站在院門前的路決,眾人圍坐在一塊,隻有他獨身站在幾米之遙。

他是人人欽羨的天之驕子,他也是孤寂清冷的路決。

他站在純白一片的雪地裏,周身隻有一串從屋內蔓延到他腳下的腳印,淺薄的陽光落在他眉間,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細長的影子。

然後他抬頭往上看,喬一檸猝不及防與他對上眼,她趴在窗子上,笑得鼻尖微微發紅,她的聲音被風卷散,又一字不落地停在路決耳邊。

“路決!我看到你了!”

我看見你了,你的喜歡便不是你一個人的。

時光像一瞬間回到那年盛夏,當時路決站在理科大樓的四樓,喬一檸剛從百年大樹上爬下來,樓上的男生在推擠嬉鬧聲中,開口喊她的名字,她便仰著小臉往上看。

他兵荒馬亂的青春便從那一刻開始,又在那一刻終結。

別人的青春人來人往,紛紛擾擾,但他的青春從頭到尾,都隻有她一人。

[02]

柳雨聽的生日過去的第三天,路決收到了來自臨湖高中的郵件。

臨湖高中的現任校長之前是路決班上的班主任,去年從主任晉升為校長,今年是他第一次帶領高三畢業班,所以連忙聯係了路決讓他回一趟母校,給學弟學妹們開冬季的動員大會。

“你也不用多說什麽,你的那些成績早就在我們學校傳遍了。”校長話裏帶笑,顯然是很開心,“這次主要就是想要你給他們打打氣,解解惑之類的,當然,老師也很想見你。”

話已至此,路決實在不好推托,隻能應承下來。

校長樂得聲調都提了提,忙說當天給他準備了校服,到校後讓路決直接到校長室找他。

喬一檸當時正支著耳朵在一旁偷聽,路決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拿著手機轉了個身。

“老師,能麻煩你再準備一套女生的校服嗎?”

喬一檸一愣,秀恩愛秀到昔日老師身上了!聽不得聽不得。

但喬一檸心裏的歡喜壓不住,隻能偷偷通過視頻電話告訴鍾怡遙,鍾怡遙得知他們要回母校,羨慕得不行。

“主要是校服,我做夢都想再穿一次校服回高中!但現在被你實現了,我也開心,你記得幫我看看老班的頭發還在不在!我記得我們畢業的時候,他的頭發就已經所剩無幾了,哈哈哈……”

“還有,我們教室外的那棵樹看看還在不在!”

“還有,還有,食堂裏的李阿姨如果還在那裏,你幫我還五塊錢給她!我高三有一次吃飯忘帶飯卡,刷的還是她的卡。哦,這麽多年過去了,肯定不止五塊了,存銀行裏還有利息呢,你幫我給一百塊啊!你記住了!”

喬一檸的笑聲熄了又燃,樂到後麵都說不出話。鍾怡遙也是一邊笑一邊含混不清地說話,最後兩個人終於停下來,對著視頻看彼此的臉。

她們明明什麽都沒說,卻好像在那幾秒時間裏,將所有的話都說盡了。

四季輪換,新歲換舊年,我們仍然在一起。

永遠在一起。

冬季動員大會在周五下午兩點在臨湖高中的小禮堂舉行。

當天下午,喬一檸先行去小禮堂旁邊的洗手間換校服,她原本就長得顯小,乍一看更是與當年無異。喬一檸俯下身洗手,水龍頭裏的熱水直下,她搓著手指,盯著指縫的目光突然一動,抬頭往右邊看。

她抬眼的瞬間,路決正換好高中的校服,從拐角走出來,窗邊的光正好落下來像躺在他肩膀上的星星。

喬一檸很難去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她之前在記憶裏反反複複,翻了一遍又一遍,她努力去找尋路決年少時的影子,但往往最後記得最清楚的是畢業照上的路決,是昔日陌生稚嫩的路決。

直到這一刻,她眼睛裏的路決,鮮活明亮,仿佛從很久以前的時光裏穿梭而來,他站在她麵前,平常得恍若當年課間,偶然的一次碰麵。

“我是不是在這裏遇見過你?”喬一檸靠著洗手台,笑著看他,“我總感覺好像在這裏和你說過話。”

路決走到她旁邊,拉起袖口洗手:“我們確實在這裏說過話,在高三成人禮那天。”

臨湖高中每年的成人禮都規定得穿正裝,男生是白襯衫和黑褲子,女生是白襯衫和百褶裙。

這會兒正值午休時間,校園裏很安靜,他們就像偷偷逃出宿舍的調皮學生,在隱秘的角落裏說著悄悄話。

喬一檸沒想到自己還真記住了一些事情,忙追問路決,他們當時說什麽了。

路決與她對視,有意擺出一副為難的模樣:“你那天和人打賭輸了……過來扯了我的領帶。”

喬一檸一臉驚魂甫定,顯然被自己的膽大妄為嚇破膽:“不是吧,我以前這麽流氓嗎?連學神的領帶都敢扯?”

路決牽著她,走去禮堂:“不僅扯了,還調戲我了。”

喬一檸鬱結,她當時不會霸王硬上弓了吧?但沒可能啊,如果她真的對路決做出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臨湖高中現任校長肯定第一個將她挫骨揚灰了!而且如果是那樣,饒是她記性再差,也不該忘記這事吧!

喬一檸想清各種緣由後,眼睛裏滿滿都是懷疑:“你不會是在詐我吧?”

路決笑而不語,徑直往禮堂走。

[03]

校長將喬一檸的座位安排在禮堂後麵,四周坐著的都是臨湖高中的老師。喬一檸脫離校園已經很多年了,但在老師堆裏坐著時,仍然是心驚膽戰,隻有偶爾看見眼熟的老師,心裏才踏實一些。

昔日的老班,林老師,與她隔了有一段距離。因為之前答應過鍾怡遙,所以喬一檸還特地探頭看了看林老師的頭發,萬幸看見他沒禿成平地時,她提起的心就放下了。

校長致辭之後,路決上場,果然如同校長所說的那樣,同學們的熱情很高,下麵掌聲雷動的同時,還伴隨著小小的驚歎聲。

喬一檸與有榮焉地挺了挺小胸膛,在路決演講時更是眼冒星星。

這麽優秀的人是我喜歡的人,這麽優秀的人,他喜歡我。喬一檸越想越興奮,恨不得三步並作兩步上台,當著全校的麵和路決將婚禮補上。

演講之後還有十分鍾的提問環節,路決為了拉近距離,索性直接走到舞台邊的台階上坐下,周圍又響起小小的歡呼聲。

但幸好舉手提問的同學沒有被美色所惑,問的都是學習上的事情,路決也耐心回答。最後一位舉手的同學,在短暫停頓之後,問了一個有些不一樣的問題。

他問路決,在高中時期,有沒有很遺憾的事情。

路決的麥克風落在下頜處磕了一下,過了會兒才抬頭往台下的人群看過去。

喬一檸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眾人裏找到她的影子,又直直與她對視。

整個禮堂在她耳邊都安靜了下來,他人的聲音仿佛遠去,她隻聽到路決的聲音。

“有,但是我已經在很多年後的今天,填補了遺憾。”

路決站起身,走回舞台中央,做結束語:“我其實不太擅長這種演講,但是校長說要讓我鼓勵鼓勵你們,事實上能不能鼓勵到你們,我也不知道。”

底下一陣笑聲,似乎都被路決的坦誠逗樂了。

路決說:“但我自己一直在走的一條路就是,努力學習,無畏前行。

“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不見得會有清楚的答案,你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在當下是對是錯,你甚至在這一刻都不知道自己要考什麽大學,但是沒關係,人生就是選擇題,無非是自己選擇,或是被迫選擇。你要做的就是,成為有資格自己做選擇的人。

“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你首先得是你自己。

“你得成為自由、有資本、獨立的自己,那樣才能去做想做的事情。”

……

喬一檸從小禮堂出來的時候仍舊沒回過神,她好像是第一次見路決說那麽多話,以往路決隻有在大學授課時,話才會多一些。

路決是真的想要將自己所認為的有用的東西,告訴這些稚氣未脫的小朋友。

喬一檸忍不住小小喟歎一句,真是溫柔的路老師。

演講結束之後,全體高三學生都得返回教室上課,喬一檸帶著路決偷偷去辦公室見了林老師,之後又去看了以前的教室。可惜的是,食堂的李阿姨已經不在那兒工作了,喬一檸隻好拿著錢去旁邊的小賣部,買了兩杯熱奶茶。

雖然今天無風無雪,但室外依舊刺骨,路決怕喬一檸冷,趁她在等奶茶的間隙跑回車裏拿了兩人的羽絨服。

喬一檸穿著厚厚一層衣服,手正被路決拉著戴手套,等路決想把第二條圍巾給她圍上時,她才不得不喊停。

他們從食堂繞到圖書館,又從圖書館繞去操場。

操場旁邊是高二的教學樓,教學樓裏斷斷續續傳來老師通過擴音器傳出的聲音,喬一檸聽到古詩時,下意識地跟著接了一句,反應過來後又覺得啼笑皆非。

“我高三的時候還來操場背過書呢。”喬一檸因為穿得太厚,隻能笨拙地衝遠處比畫著,“就那棵樹旁邊,不是有石桌嗎?我就在那背書,文綜裏最難記的就是曆史,那時候我和鍾怡遙經常互相問曆史事件發生的時間,什麽羅斯福新政啊,共產黨建立的時間啊,滿腦子都是數字在轉。

“還有,籃球場那邊,有一次發生群架,我被拉著過去湊熱鬧差點被誤傷。

“體育室的架子上不僅有運動器材,還有被收繳上來的零食。

“體育考試,我隻能跑801米,那一米還是我用生命拖過去的,還好考試及格了。”

喬一檸每說一個地方,就感覺自己往日的影子正在那裏做著當年的事。

“還有最重要的,”喬一檸在跑道上站定,轉身麵對麵地看著路決,“我十七歲那年,站在這裏,被偷拍了一張照片。”

路決呼吸一窒,他方才一直安靜地聽著,全然沒想到這件事,此刻猝不及防就被對方拆穿,他在驚訝之餘竟然有點想逃。

喬一檸身後是圍著學校圍牆生長的棕櫚樹,樹上還有昨夜落下未化完的雪,再遠一些便是濃霧重重的城市高樓,這與當年他拍下那張照片的場景一點都不像,但他卻感受到同當年一樣的心情。

唯一不同的是,在這一刻,她的目光不再看著別人,而是落在他身上。

路決喉結一滾,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

那年藏在昏暗角落裏,偷拍的少年,他喜歡的女孩,終於將視線看向了他。

路決從來不信運氣,他認為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生命軌跡,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但是唯獨喬一檸,是他靠努力也無法擁有的幸運。

這個冬天很冷,但是又好像一點都不冷。

喬一檸的大半張臉都藏在圍巾裏,唯一露出來的眼睛,專注深情得像在進行一場宣誓。

她說:“我也喜歡你,這就是我對你的回應。”

路決畫冊裏的那張舊照片,它背後落著一行字。

那是十七歲的路決,雙手捧上前的真心。

——我的喜歡不需要回應,望你平安。

[04]

從臨湖高中回來之後,他們的生活又像以往一樣周而複始,上班下班,晚上一塊窩在沙發裏看電視。喬一檸又開始了新的一輪調養,每回喝藥都要從路決口中討一些好處,隔三岔五,軟硬兼施地要吃火鍋,五次裏能有兩次成功。

他們和所有人一樣,過著平淡又忙碌的生活,會有爭吵,但也會和好,偶爾還能打鬧著上手,但大多數時候路決隻是抱著喬一檸,他怕喬一檸打他,又怕喬一檸自己把自己摔了。

最後兩人協商休戰,轉頭又一塊開開心心地出去吃飯。

路決就是西爵工作室顧問的身份,喬一檸也沒瞞著,同事知道後集體哀號,揚言要補償,路決就在某天下午讓人送了甜點和奶茶過來,原本跳腳的眾人,瞬間被收買,還說會好好照顧喬一檸。

《遊夢》在十二月初上映了,喬一檸拉著路決去看了零點的首映。

電影開場前幾秒,整個銀幕上都是喬一檸當初一筆一畫完成的宣傳海報。海報上的少年站在天空和汪洋中間,他腳下是命運旋轉的齒輪,兩邊是四季更迭,海浪和風聲仿佛從銀幕裏落下來,喬一檸聽到身後有人小小驚歎一聲,好好看呀。

她此前所有的努力和無眠,都變得值得。

海報隻停了短短的幾秒,但喬一檸在那一瞬間,一下握緊了路決的手。電影院裏光線很暗,隻有銀幕上的光落在她眼睛裏,然後她轉頭去看路決,路決的眼裏便也落了光。

他們的手在黑暗中握緊,彼此靠得很近,路決突然有一種衝動,他二十七年來,第一次不假思索就將話問出了口。

他說:“你願意再嫁給我一次嗎?”

那些沒有填補上的遺憾,便都由此得以完整。

喬一檸和路決要補辦婚禮,雙方家長都喜上眉梢,柳雨聽更是第一時間就去找人算了幾個合適的日子,最後雙方定了十二月的最後一天,也就是元旦的前一天舉行婚禮。

喬一檸之前不想舉辦婚禮,是因為當時的她還沒有完全愛上路決,所以也不覺得穿婚紗,念誓詞有多麽神聖,但現在她心裏有喜歡的人,她就想為對方穿一次婚紗。

婚禮舉行的前幾天,喬一檸和路決都請了假,專心在家裏忙婚禮的事,喬一檸在核對邀請參加婚禮的人是否有遺漏。

她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毯上,路決倒了一杯水給她,順勢也坐了下來。

路決看著列表,突然說:“你請賀徊了嗎?”

喬一檸一臉“你在說什麽”的震驚表情。

路決示意她,把名字補上。

喬一檸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試探著問:“你不介意?”

路決拿起水杯,將杯口壓在喬一檸唇齒間,讓她喝點水:“不介意,上次道歉不夠誠意,這喜帖就當是正式道歉。”

喬一檸想反駁,喜帖算什麽道歉啊,你分明就是還在吃醋!但杯沿落在唇邊,她一張嘴就被路決喂了好幾口水,頓時說不出反駁的話。

[05]

婚禮那天,喬一檸早早就被鍾怡遙從被窩裏拉起來化妝,她睡意蒙矓,任美妝團隊的成員,給她化妝穿婚紗。其間,吳芝繁進來過一回,看兩眼哭一回,喬一檸見不得她落淚,鼻子一酸,眼眶濕漉漉地勸她。

吳芝繁看向鏡子裏的喬一檸,聲音哽咽:“你要是受委屈了,就回家,媽媽給你做好吃的。”

喬一檸像被戳了開關似的,再也忍不了,眼淚一直掉。站在一邊的鍾怡遙見狀,也哭了起來,化妝團隊一時手忙腳亂,一邊勸她們別哭,一邊給她們補妝。

喬一檸和路決都是在酒店裏做準備,等時間差不多才分開去教堂。喬一檸的東西大多在樓下的房間,鍾怡遙怕她一會兒出門坐車冷,就跑下樓去給她拿外套和暖手寶,但沒想到在長廊裏遇到了江耐。

江耐當時正站在走廊上等人,鍾怡遙下來得急,又覺得是在室內就沒披外套,江耐側頭望過來時,果然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就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給她披上。

江耐替她攏了攏外套:“怎麽沒穿外套就下來了。”

“我剛忘了,”鍾怡遙笑了笑,“你等誰啊?”

“表姐夫讓我一會兒在電梯口接個人。”

鍾怡遙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的表姐夫是路決。

“是女生?”

“嗯。”江耐應完,連忙又擺手加了一句,“是路家那邊的親戚,我不認識的。”

鍾怡遙剛想調侃幾句,視線卻落在江耐的手腕處。

江耐今天穿了一件袖口有些寬的衛衣,他一擺手,袖口就往下滑了滑,手腕上有些猙獰的疤痕便露了出來。

他總是這樣,自以為圓好的謊,其實漏洞百出。

他騙她說,不會留疤,但明明傷疤那麽明顯;他騙她說,會回來找她,但一次都沒有;他騙她說,他已經看開了,可是背著她在護士麵前偷偷哭。

鍾怡遙當時站在門口,聽見江耐壓抑的哭聲時,心裏也難過,她對江耐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

可能是受喬一檸的影響,她之前從來不會衝動,這一次卻想衝動一回。

鍾怡遙收回視線,抬頭望著江耐:“要不要試試?”

江耐一愣:“什……什麽?”

“試試看我們能不能在一起,我可能有點喜歡你了。”鍾怡遙笑了笑,“如果你覺得會耽誤你的話……”

“不耽誤。”

江耐低頭看她,像少年時鍾怡遙無數次回頭喊他時一樣,他的目光永遠在她說話之前就落在了她身上,專注而認真。

“我心甘情願。”

喬一檸由喬正嚴一步一步牽進教堂,路決就站在牧師旁邊,遠遠地看著她。

她每走一步就離他近一點,她每向前一點就想起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

是命運偏愛了她,所以她才能遇到路決。

路決從喬正嚴手中接過喬一檸時,就看到她眼眶紅了。

“怎麽哭了?”

路決方才還看見喬一檸開懷大笑地鬧著,晚上要和鍾怡遙不醉不歸,這才過了多久,又成了小哭包。

喬一檸搖了搖腦袋,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我今天跟水龍頭似的,特別容易哭,是不是特別醜?”

“不醜,你哭也好看。”

路決握緊了她的手,拉著她麵向牧師。

整個流程下來,喬一檸因為太過激動,甚至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彼此交換完戒指,路決拉住她的手,她飄**的注意力才落到了實處。

喬一檸剛才沒聽清下一步該幹什麽,隻見路決拉著她不動,忍不住小聲問:“要做什麽?”

路決都被氣笑了,這人怎麽結婚的時候也能走神。

“我要親吻新娘了。”路決附耳說了一句。

喬一檸的臉一下紅了,視線下移:“那你親啊。”

“不急。”路決的氣息散在她耳邊,“你不是想知道成人禮那天,你對我說了什麽嗎?我現在告訴你。”

整個教堂安靜下來,眾人的視線都落在他們身上,路決的語氣溫柔又認真,飄向四周又晃進她耳邊。

“十八歲成人禮那天,你說,如果我們直到二十七歲都沒有結婚,那我們就湊合著一起過。

“你是因為輸了遊戲,但我當真了。”

路決的聲音一頓,再開口時卻沒能保持鎮定,他的聲音是發顫的,心也是。

這十年光陰裏,他為的不過是這一句。

“所以喬一檸,我等你到二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