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財產歸你,我也歸你

[01]

喬一檸將半開的陽台門關上,轉身給鍾怡遙蓋被子。鍾怡遙歪歪斜斜地倒在**,嘴上含混不清地說著醉話。喬一檸好不容易將她擺正又蓋好被子,下一秒就被她掀開,喬一檸捏著兩邊被子直接壓在她肩膀兩邊。

“聽話,好好蓋著被子,睡一覺就好了。”

鍾怡遙的眼睛又紅又腫,眼神渙散地抓著喬一檸的手:“睡一覺就會好嗎?”

喬一檸輕聲哄她:“嗯,睡一覺就好了。”

鍾怡遙垂下眼,鬆開了握緊的手,蹭著枕頭往下移了移,在閉上眼睛之前又抬頭看喬一檸,真誠發問:“你愛我嗎?”

喬一檸又想笑又心疼:“愛愛愛。”

“有多愛?”

喬一檸隨口一說:“月亮有多亮我就有多愛。”

鍾怡遙想了一下,委屈道:“那你不是最愛我,太陽比月亮亮。”

喬一檸被氣笑了,鍾怡遙每回喝醉都黏人又難纏,但所幸她沒再繼續,一邊嘀嘀咕咕地說要看看太陽是誰,一邊將腦袋縮進被子裏。

房間裏隻有喬一檸方才打開的一盞小夜燈,暖黃色的光落在她微濕的睫羽上,在眼底投下一小塊陰影。她的呼吸聲又短又重,眉間還皺著,顯然睡著也覺得不安心。

鍾怡遙失戀的樣子,喬一檸其實看過很多次。鍾怡遙對於愛情總是向往多過擔憂,她永遠忠於自己的感受,每一次談戀愛都是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真心奉上。她保持著純粹愛人的勇氣,但她總是遇人不淑。

許直想結婚,鍾怡遙想再等一等,於是許直就聽從家裏的安排去跟另一個想結婚的女生試試看。

有些荒唐、有些殘忍,但又很難說清對錯。

喬一檸告別鍾阿姨下樓時正好接到路決的電話,路決的聲音有些散,夾雜著呼呼的風聲。

這會兒剛過九點,小區花壇邊的座椅上還有人在聊天,壁燈的光不太亮,月光將樹影拖長沿著台階下落。樹下站著一個人正背對著她。

喬一檸剛下了兩級台階,動作倏忽放慢,這人看著有點眼熟啊。

她回頭,試探地喊了一聲:“江耐?”

江耐轉過身,臉上難得有些慌:“姐。”

喬一檸走近他,狐疑地看了看:“你怎麽在這裏?”

江耐住的地方可不在這附近。

江耐將手揣在兜裏,目光偏了一些落在旁邊的花壇上,心虛道:“我看到鍾怡遙的朋友圈……她好像心情不太好。”

鍾怡遙兩個小時前在朋友圈裏發了一張大哭的表情包。

喬一檸擺手:“哦,沒事,就是失戀了。”

江耐聞言皺眉,擔心地問:“怎麽突然分手?對方做什麽了?”

喬一檸剛想解釋,轉瞬又反應過來,笑道:“為什麽你一口咬定是對方做了什麽?就不能是鍾怡遙做了什麽?”

江耐被噎了一口,但沒找到可以解釋的話,索性沉默。

喬一檸那條粗壯的神經終於察覺到什麽,劇烈地跳動了兩下。

“你就因為看到鍾怡遙的朋友圈,知道她心情不好就來樓下等著?”

江耐的眼神有些躲閃,但依舊誠實地“嗯”了一聲。

“你怎麽不給她打電話?”

“不合適。”

“現在合適了。”喬一檸笑了笑,一眼看穿,“人家分手了。”

江耐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一個笑意盈盈,一個緊張局促。

喬一檸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逗他:“她剛睡下呢,你早點回去吧。”

江耐往前走了一步:“姐,我送你回去。”

“不用。”喬一檸腳步不停,她一個有家室的人,哪需要弟弟送回家啊,“你姐夫來接我!”

喬一檸以前從未往那方麵想,她以為江耐對著鍾怡遙臉紅,堅持喊鍾怡遙的名字,是因為鍾怡遙喜歡調戲他,他沒把鍾怡遙當姐姐……哦,他也確實不想當鍾怡遙的弟弟。

現在看來,以前江耐喜歡跟在她身後,到底是因為喜歡跟著她,還是因為跟著她……可以見到鍾怡遙?

路決靠著黑色車身等喬一檸。小區門口兩邊各立一盞壁燈,光源有些暗淡。路決穿著墨綠色風衣,身姿挺拔,眉目冷峻。金漆鐵門被緩緩推開,一個女孩從門縫裏探出了半邊身子往左右張望,他眉梢放鬆下來,抬腳往前走去。

喬一檸亂瞟的眼神終於落在路決身上,她搓著手往前走,一邊哈氣一邊吐槽:“天氣預報不是說今天升溫嗎……你給我帶衣服了?”

路決將手肘上的衣服抖開,披在喬一檸身上。喬一檸借著他的動作將兩隻手往袖子裏一伸,他垂下眼幫她整理衣領。

喬一檸又嬌又俏地說:“我家路老師是貼心的小棉襖……哦,不,是軍大衣!”

路決抬了抬眼,片刻後笑意又順著眼角落下去:“她還好嗎?”

“哎,沒事,等明天她醒來就滿血複活了,不為渣男浪費時間,是鍾怡遙一貫的準則。”

路決幫喬一檸整理好衣領,收回手時湊近她脖頸聞了聞:“喝酒了?”

喬一檸一驚,低頭嗅了嗅,又抬起手摸脖子:“我沒喝,倒是鍾怡遙喝了不少,剛才我扶她上床的時候,她親了我兩口,難道,那時候染上味了?”

喬一檸使勁聞了幾下,沒聞出酒味倒是聞到路決身上隱隱的椰子檀香味,她屈起食指摸了摸鼻尖,還怪好聞的。

路決聞言,語氣低了一些:“親你?”

“她喝醉後就喜歡表心意,訴衷情,可脆弱了。”喬一檸抬頭卻迎上路決神色不明的目光,她舔了舔唇,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不是,鍾怡遙是我姐妹。”

路決不為所動。

“她是女的!”

路決點了點頭:“我知道。”

“那你還一臉……”

“女生又如何。”路決回了一句。

喬一檸看著他嚴肅的臉,笑著豎起拇指:“我服了,你該不會是陳醋泡大的吧?你這麽會吃醋,不會把自己的牙酸掉嗎?”

大概是夜色深,四周人影稀少,路決難得沒皮沒臉一回:“你親一下就好了。”

喬一檸看了他兩秒,還真就踮腳親了一口。

[02]

鍾怡遙家偏郊區,與之前他們曾去給吳止拿中藥的中醫館是同一個方向,喬一檸向來不認路,等車身從大道拐進小路,餘光瞥見路口的指示牌時才反應過來。

“我們去中醫館?”喬一檸狐疑,“去幹嗎?”

“今天是外公的最後一帖藥了,爺爺讓我來重新拿藥。”路決一頓,偏了偏頭,視線透過鏡片掃過去,落在喬一檸鬆了一口氣的臉上,“順便讓老中醫給你看看。”

喬一檸一僵,兩秒後才指了指自己:“我?我看什麽?我身體非常健康!”

路決看著前方,手心貼著方向盤轉了半圈,將車停在一家不太起眼的中醫館門前。

“上次你不是說,你喝了兩個月中藥調理身體,但沒作用?讓先生再看看。”路決說。

“上次?什麽時候?”

“寫方子那次。”

喬一檸抓著安全帶,因為震驚眼睛比平時看著還大。那次吳芝繁拿了方子要給吳止調養身體,她質疑方子的來源,不過隨口一說,路決竟然記住了?他的腦容量這麽大的嗎?

路決熄火下車,繞到副駕駛的位置,幫她拉開車門。喬一檸一想到那些苦不堪言的藥湯,嘴裏就一陣發澀。但路決的態度很堅定,大有她不下車,他就陪她站一晚的意思。

喬一檸磨磨蹭蹭地解開安全帶下車,心有不甘地發問:“路老師,你的腦子是不是什麽都記啊,那樣不會造成交通擁堵嗎?”

路決替她關上車門,語氣淡淡:“我也不是什麽都記。”

喬一檸撇著嘴,正想吐槽,路決卻快她一步上前推開玻璃門,轉身撐著門讓她先進去。

“我上心的,才記著。”

這家中醫館的位置並不顯眼,但名氣一直很大。館內平時隻有一位老中醫和他剛上高中的小孫女,屋內的陳設十分簡潔,一張長桌、幾把椅子、一個玻璃櫃台、占了整整一麵牆的藥鬥子。藥鬥子很陳舊,邊角還擦破不少木料,一排一排的小格子上寫著藥材名,字跡有些亂,喬一檸認真辨認也隻認出一些筆畫簡單的中藥名。

小女孩在一旁整理藥材,身旁還站著一位青年,對方個子很高,白襯衫挽到手肘,側臉有些眼熟。

喬一檸隨手在藥籃裏捏了一片中藥聞了聞,正想借機走過去看清對方的臉,對方就似有所覺,偏過了頭。

“哎喲,好久不見啊。”溫瑞康揚眉露齒,顯然既意外又開心,“見嫂子一麵可太難了。”

喬一檸平時不愛跟路決出去,所以見路決朋友的機會很少,但她一直知道路決和溫瑞康關係好,現下也不生氣,反倒有意抱怨:“他平時不願意帶我啊。”

喬一檸剛說完,頭頂就被路決輕輕敲了一下。

“明明是你懶。”

喬一檸一臉無辜地收聲,大有“你快看,他還打我”的架勢。

溫瑞康看了看路決又看了看她,低聲罵了一句:“我招誰惹誰了,大晚上讓我看這個!”

老中醫是溫瑞康的舅姥爺,今天館裏進藥材忙不過來,老中醫便喊溫瑞康來幫忙。

難怪這麽晚醫館還敞著門,估計是路決提前和溫瑞康打了招呼。

老中醫從後院抱了一大包原藥材進來,轉手塞到溫瑞康懷裏,讓他到器材房剪切成小小的一截。

溫瑞康拉著路決一塊幫忙,路決遲疑地看了喬一檸一眼。

溫瑞康立馬翻白眼:“我舅姥爺又不會吃了她,你擔心什麽?”

路決大概也是不好意思,沒再回頭。喬一檸坐在木凳上,自覺地伸出手往長桌上一放,老中醫微涼的指尖落在她手腕處按了按,抬頭看了看她,又輕聲問了幾句,不過片刻就起身去抓藥了。

“陽虛,內寒,問題不大。”

大概是出於習慣,他會小聲地將藥材的用處說出聲。他的語氣很慢,說到某種藥材時還會多講幾句。

路決出來時,老中醫正好在交代注意事項,喬一檸剛聽了兩句,路決就上前讓老中醫告訴他就行。

“她記不住那麽多。”

假裝什麽都記住了,但實際腦袋一片混亂的喬一檸:“……”

她隻是腦袋的內存小,她做錯什麽了?為什麽要這麽殘忍?

房內器械的聲音悠悠傳來,喬一檸心生好奇,這會兒路決在和老中醫說話,顯然也用不上她,她思考不過兩秒,轉身就進了器材室。

溫瑞康倒是不驚訝,還指責路決喪心病狂,恨不得拿把尺子將每一截藥材的長短丈量清楚。

“你怎麽受得了他?”溫瑞康搖頭。

喬一檸捏著一截藥材聞了聞,立馬想起一件事:“這算輕的,起碼他不會真量,但他逼我練字那可是實打實的訓練,還隻能在他眼底子底下練,我自打初中開始就沒被壓著練字了。”

溫瑞康笑得不懷好意:“那還不容易,你衝他撒撒嬌,他肯定放過你。”

“我可是有骨氣的人!”喬一檸終於找到人吐槽,撩起衣袖就憤憤道,“他還說我的字跟八爪魚寫的一樣,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溫瑞康笑倒在一邊,開始控訴這麽多年來,他在路決嘴下都受了哪些苦,兩人越說越起勁,大有要揭竿而起的氣勢。

“不過他嫌我字醜是真的,嫌你字醜是情趣,不然高中那會兒,他就不會把你寫的字條收集起來了。”

溫瑞康不愧是路決的好兄弟,關鍵時刻還記得給他找補。

喬一檸正捏著一截藥材聞著,聞言滿腹狐疑:“什麽字條?”

溫瑞康提起裝藥材的籃子:“你寫給他的字條啊!淺黃色的方形便利貼,嘖!偏要我說明,這年頭狗糧還得我自助……不說了,我得先把藥材弄好。”

溫瑞康一副深受折磨的模樣走出器材室。喬一檸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平時遲鈍又運轉緩慢的腦袋突然變得異常靈敏。

她確信,她沒有給路決寫過任何一張字條,但凡有一張,她都不至於將路決忘得一幹二淨。

兩人一旦有了聯係,就不會隻是單方麵的記憶,更何況是她主動。

但淺黃色的方形便利貼,她見過,在路決書房的書架上的木盒裏,和他們的結婚證放在一塊。

但那天她急於拿結婚證拍照,在微博上曬圖,隻匆匆掃了一眼,並未窺探到一字一句。

裏麵……會寫著什麽?是誰寫的?路決為什麽留著它?

喬一檸腦內的疑惑像騰空而起的藤蔓,密密麻麻紮成一團。等聽見房外的聲響她才反應過來,手心都冒汗了。

路決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目光依舊專注地落在她身上:“怎麽了?”

他的眼眸黑黑沉沉,明明深邃,眼波的溫柔卻清晰可見。

在喜歡我之前,你也喜歡過別人嗎?

在看著我之前,這雙眼睛也這樣看過別人嗎?

喬一檸心裏一陣酸澀,過了會兒才悶聲說:“沒事……”

[03]

從中醫館回來之後,因為路決放心不下,又拉著喬一檸去了一趟醫院做體檢。這一輪折騰下來,喬一檸忘性大,一下子就把之前那點酸澀心情拋擲腦後了。

體檢報告裏,喬一檸有一些小毛病,但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她缺乏鍛煉而且缺鈣。

於是,醫生給她開了一堆鈣片。

一開始這個鈣片體積很小,半個指甲蓋的大小,僅味道有點怪。

喬一檸一向抵觸藥劑、藥片,吃了一次,接下來就賣慘說這個藥有多麽苦多麽苦,吞藥都鬧出了視死如歸的架勢。

看不下去的路決,隔天就去買了一瓶草莓味的鈣片。

味道是甜的,個頭卻是原先鈣片的兩倍。

喬一檸捏著一塊淺粉色的“巨無霸”鈣片:“路老師,你覺得這合適嗎?”

路決看著她,笑得很“溫柔”:“不是你自己嫌棄之前的鈣片太苦嗎?這個甜。”

喬一檸:眼淚默默地在心裏流。

路決對喬一檸向來縱容,哪怕有所不滿,隻要她軟聲軟語幾句,他大概率會敗下陣來。但這一次關乎喬一檸的健康,他非常細致入微且……鐵麵無私。

本來,路決有晨跑的習慣,喬一檸起得晚。一般路決跑步回來,重新洗了澡之後,她才會慢吞吞地清醒,擁抱今天的太陽。

於是,除了吃鈣片,路決非要拉著她一起晨跑。喬一檸每天都在**垂死掙紮,想著法子想逃了“晨訓”,但都會被路決拉起來。

夏天燥熱,一出空調房渾身都熱氣騰騰,喬一檸每次跑步結束,都靠冰可樂續命。路決麵上什麽都沒說,背地裏卻將冰箱裏的可樂清空了。

更喪心病狂的是,有一次喬一檸去公司前,倒滿了一保溫杯的冰水。到了公司,她發現保溫杯裏的冰水變成了牛奶……還是高鈣牛奶。

這天,自覺自己已經養生夠了的喬一檸爆發了。

“你看看你!你對我多狠!”她的眼睛瞪得特圓,氣鼓鼓地叉著腰。

路決沒法繼續看書隻能將手裏的書合上,偏過頭看她。

霎時,喬一檸變了,她可憐兮兮地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喬一檸一開口就哭哭啼啼:“路老師!我真的太餓了!我餓得腦袋疼,我胃裏空****的,都晃出嗩呐聲了。人體內要是缺少碳水化合物會心情抑鬱的,這更不利於我的身心健康啊……你讓我點外賣好不好?”

路決剛想開口拒絕。

喬一檸就毫不猶豫地親了親他。

路決:要堅定……

路決咳嗽了一聲。

喬一檸湊上前,又親了他一口。

路決的“堅定”轟然坍塌了:“點吧……”

路決被纏得沒有辦法,隻能無奈答應。但他沒想到他這一次的縱容,讓喬一檸受罪了一場。

當晚吃的是火鍋,大概是因為喬一檸太久沒吃辣,腸胃一下受不了,半夜就因為腸胃炎進醫院打點滴了。原本路決一肚子的氣,可看著她懨懨的神色,又不忍責怪,隻能全程陪著她。

醫院裏人來人往,腳步匆匆,長廊上的燈又亮又清冷。喬一檸靠在路決肩上睡醒時,手背上的針已經拔掉了。止住了血的手背,有一小塊青紫和細小的針孔。路決不知道她已經睜開了眼,用食指動作很輕地一圈一圈繞著傷處轉。喬一檸感受到有輕微的風落下來,是路決在往她手上吹。

那風似吹進她心裏一樣,卷起了一整個春天。

她重新閉上眼,心裏像被安撫了一樣,連難受也退散了。她突然希望這一刻能夠保持得再久一些,所有的溫柔與愛意都能走得慢一點。

隔天,喬一檸精神飽滿地起床畫稿。大概是念在她小病初愈,上天往她懷裏砸了巨大的驚喜——她的海報通過了審核,被選中作為《遊夢》動畫電影的宣傳海報了。

她掛掉電話,第一時間就給路決打了電話。

路決正在會議室開會,因著喬一檸連打了兩個電話,他有些擔心,第一次在會議中離席了。眾人都覺得詫異,倒是路昀一臉見怪不怪地繼續開會。

喬一檸給路決打電話,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在她看來,好消息要分享給最愛的人,所以第一個就打給了路決。她激動亢奮地講到一半時,忽然意識到路決在公司裏,立刻將電話掛了。

拿著手機,一字未說的路決,啞然失笑,重新回到會議室。

但那天,工作室的全體成員都發現,平時最是清冷的路決,竟然眼眸含笑了一整天。

不過,很快喬一檸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回到家的她,在路決背包裏發現了一條女式絲綢方巾,上麵沾染上的香水味,她還很熟悉。

喬一檸和路決去小公園跑步時,就撞見過噴這種香水的人。

那人是路決的學生,黃妍寧。

“冷玫瑰調的。”喬一檸語氣不善地捏著方巾的一個角,仿佛手指多沾上一些香水就會中毒似的,將小方巾拿得遠遠的,“哪個學生送你的?”

路決靠近她,作勢要抱她。

喬一檸立即往後一退:“現在是審訊時間,你別給我來這套,快說!”

路決語氣淡淡:“黃妍寧。”

喬一檸頓時氣急,果然是她!先前黃妍寧時不時給路決發語音問問題,去小公園假裝偶遇路決時她就知道,這人不懷好心!老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黃妍寧這是要把她的廟頂都炸了啊!這個無恥小綠人!

路決從書房的架子上拿了一個盒子下來,轉手放在書桌上。

“那次晨跑你不是嘀咕著說她身上的香水好聞嗎?今天我突然想起來,就準備給你買。本來隻想問她香水的牌子,但她說記不清了,轉手拿了這條方巾給我,說早上她剛往上麵噴了香水,拿去櫃台一問就知道。”

喬一檸瞪大眼,感覺自己快被路決的天真氣得兩腿一蹬:“這麽拙劣的借口你也信,她分明是故意的!”

路決眉間蹙著,顯然才反應過來:“我當時沒想那麽多。”

人家段位高,你個“不鏽鋼”沒反應過來也正常。

喬一檸腹誹一句,看了眼盒子,嫌棄之情溢於言表:“我不想和她擁有一樣的香水。”

路決順著她:“那就不要了,重新給你買。”

喬一檸又掃了一眼方巾:“我不想看見它。”

“那就丟了。”路決轉身將方巾扔進垃圾桶。

喬一檸終於滿意了。

路決抬手壓了壓她的頭頂:“不生氣了吧?”

“嗯。”喬一檸笑得有些調皮,“原來是買香水,我還以為你出軌了。”

路決與她對視,聲音淡淡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希望我出軌,然後和我離婚拿財產嗎?怎麽這下又生氣了?”

他剛洗完澡,沒有戴眼鏡,半濕的頭發看著有些軟,但目光沉沉,一點都不溫和,壓迫性十足。

書房的燈光柔和,喬一檸靠著書桌,感受著路決的手心壓在頭頂,莫名覺得有些熱,熱氣仿佛是從頭頂路決手上傳來,又好像,路決隻是這麽看著她,她就有些燥熱得喘不過氣。

喬一檸的臉有些燙,但依舊笑著說:“財產哪有你值錢呀。”

路決心裏滿意了,放在她頭頂的手下移,落在她腰側的桌沿上撐著,將她半鎖在這一方小天地,小聲誘哄。

“那我告訴你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

喬一檸困惑地“嗯”了一聲。

路決迎上前,含情脈脈,氣息撩人,明目張膽地**小羊羔進圈套。

“這輩子都跟我在一起,財產歸你,我也歸你。”

[04]

九月中旬,工作室的項目正式進入收尾階段。

為了犒勞眾人,老板安排了一場“三天兩夜”的古城遊。

那座古城在臨安城,距離蘇鄰隻有一段距離。

喬一檸特地詢問了組長,得知公司允許帶家屬同行時,她整個人都仿佛沉浸在陽光中,快樂明亮。

事與願違,路決被學校領導選中和教授們一塊參加研討會,為了方便準備資料,還需要路決多次返回學院。

喬一檸眼底的光瞬間熄滅了,最後還是路決說,第三天早上他會趕過去,陪她在臨安城多待幾天,她才稍稍覺得慰藉。

二人在一起後,還沒有一起出去玩過,路決當下就被喬一檸說服了,而且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她就哼著小曲去收拾行李了。

喬一檸有點健忘,剛往行李箱裏裝好各種物品,等拉上拉鏈後又記不清自己到底裝了什麽,總是一遍又一遍地開箱檢查。路決看在眼裏,轉頭讓糖球給行李箱拍了照片,讓它記住所有物品的名稱。

臨睡前,喬一檸跑到一樓去喊糖球。糖球聞聲從書房出來,滑著輪子過去抱她的腿。

喬一檸摸了摸它的腦袋,蹲下身一邊看自己手機上的名單,一邊讓糖球念照片中的物品名稱進行核對。

發現一一對照過去,都沒有遺漏的,喬一檸才放下心,準備起身去睡覺。

但糖球跟了過來,攔在她麵前,一字一頓地說:“姐姐,有一條給你的留言。”

喬一檸好奇地再次蹲下身,伸手去戳它的腦袋:“什麽留言?”

“路決哥哥說,讓你明早要吃早餐,要拿好錢包、手機和身份證,旅遊期間不能關機。”

喬一檸訂的明天一大早的航班,路決明天得去學院準備研討會,喬一檸怕他休息不好沒精神,便和他說好不用起來送她。

難怪剛才她下樓,路決都不攔著她,敢情是猜準了她睡前會下來檢查一遍,特地在糖球這兒設置了留言。

喬一檸把腦袋壓在膝蓋上,笑得很開心。糖球忽然又閃了一下,熟悉的童音再次響起。

“他還說,他會想你。”

喬一檸愣了愣,笑得更開心了。今晚吃飯時她反反複複地問路決,她走了之後會不會想她,路決那個“悶騷怪”,每回都隻是笑,都不回答她。

她一想到他對著糖球說這話的模樣,就覺得心裏又甜又酸。這才多久啊,她就已經舍不得離開路決了。

喬一檸摸著糖球頭上的白雲帽,看了眼樓上,小聲問它:“你說,你路決哥哥是不是喜歡我啊?不然他幹嗎想我?”

糖球停了好一會兒,沒回答,眼睛的形狀變成兩條橫線,看起來有些苦惱。

或許是程序裏沒有這道問題?

喬一檸拉了拉它的手剛想安慰它,糖球的眼睛又閃了一下,橫線變成兩顆愛心。

“我不知道,路決哥哥喜不喜歡你。

“但他說過,他很愛你。”

在古城待的第二天,大家分開采風。

顧枝枝拉著喬一檸去青石板的小路上拍照,喬一檸卻對兩邊的建築有了興趣。她順著小路,跑了不少地方,拍下了很多古建築和青磚瓦房。吃到好吃的美食時,她還特意將店名拍下,想著等路決過來後,她帶路決來吃。

巷子裏有很多製作工藝品的老店,老板大多年歲較高。

喬一檸逛了一圈,對一個做串珠和編織繩的店很感興趣,還自己上手做了兩條。

紅色的編織繩兩邊各穿著一顆純白色圓珠,中間墜著一顆用冷琺琅填色的小蓮蓬。

老板說,蓮蓬寓意著,路路皆通。

喬一檸自己戴了一條,將另一條裝在盒子裏,準備送給路決。

隻是,這一天下午,路決既沒有打電話給她,也沒有回複她的短信。

他們的最後一條信息還停留在中午,路決說他要回學校拿資料。

喬一檸莫名有些不安,幸好晚飯時,她接到了路決的電話。

路決說他在準備資料,沒看手機,問喬一檸玩得開不開心,還叮囑她注意安全。喬一檸隨口應付了幾句,催他快點去休息。

但過了會兒,喬一檸突然接到了黃妍寧的電話。

她不知道黃妍寧是如何拿到她的電話,也聽不進黃妍寧後半段的指責和耀武揚威,她從對方說路決受傷開始,整個人就是蒙的。

她下意識地收拾行李,但完全沒辦法思考,也不知道自己該收拾什麽。最後還是顧枝枝說幫她把行李帶回去,推著她渾渾噩噩地坐上了最近回蘇鄰的航班。

喬一檸到醫院時,碰到了在樓下著急等她的林簡。

很快,林簡將路決受傷的前因後果說明。

西行大學的學生私自在化學實驗室做實驗,沒估量好劑量,引發了爆炸。路決正好在附近,被飛濺出來的玻璃紮傷了腿。

不過,傷口不深,但範圍有些大,幾乎占據了左小腿三分之一的麵積。很快,路決被送到醫院處理傷口。問題來了,路決的傷口處理好了,他卻——

林簡著急地說:“醫院建議他留院觀察,但他執意要出院。師母,你快去勸勸老師!”

喬一檸知道,路決說的有事,應該是要去臨安城找她。

她一時又氣又……

一路氣喘籲籲地跑到路決的病房門口,她還沒推門,就聽到裏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路決冷著臉要換下病號服。

黃妍寧攔在他眼前,聲淚俱下地哭訴:“你這樣……就沒有想過,喬一檸她一點都不在乎你嗎?”

路決站在床邊,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仿若冰冷的機器:“我沒事,你快回去吧。還有,我希望你明白,我的事情與你無關,我是你的老師,也僅僅是老師而已。”

黃妍寧的眼淚流得更快了,捂著臉就跑。

喬一檸被撞了一下肩膀,忍不住悶哼一聲。

路決偏頭,就看見了她。

路決所在的病房是單人病房,但麵積不大,光是床鋪就占了大半位置,顯然路決沒有把受傷的事情告訴家裏人,不然按照路昀的性子,絕對給他換最大的病房。

所以路決從受傷開始,隻有學校裏零星的幾個人陪著他。

喬一檸打量著路決,突然能理解黃妍寧打電話時的憤怒了。

路決的臉蒼白得嚇人,纏著繃帶的腳有些僵硬。明明都這樣了,他看到她時,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他正準備去找她。

喬一檸的眼淚,毫無聲息地順著下頜滴落。

路決想走過來,喬一檸卻先一步將他按在**坐著,未來得及擦幹的眼淚隨著她的動作,落在路決手背上。

路決最怕看見她哭了,小聲哄她:“不嚴重的。”

“那你還不告訴我?”喬一檸蹲下身去看他的腳,繃帶纏得又緊又密,什麽也看不見。

“我怕你擔心。”路決伸手去捏她的臉,聲音帶著笑,“小哭包。”

喬一檸抽了抽鼻子,擦掉了眼淚,總算冷靜下來,才覺得不好意思。但她還是板起臉,認真地說:“你以後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不然如果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那樣我不僅會難過,還會生氣……而且你以為疼的人隻有你一個嗎?我都快心疼死了。”

她尾音還帶著哭腔。

路決怕她再哭,隻好點頭答應。

喬一檸的手指輕輕貼著繃帶,聲音悶悶地問:“疼不疼呀?”

路決方才處理傷口時都沒有哼一聲,此刻卻微微俯身,湊近她,聲音帶著明顯的示弱。

“疼死了。”

喬一檸更難受了。

路決從來都不撒嬌的,肯定是因為傷口太疼了。

她這麽一想,眼角又滑落一滴淚。路決的吻落在那淚上,滾燙得像一朵燃燒正烈的紅玫瑰。

“但親你一下就不疼了。”

[05]

路決的撒嬌給喬一檸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深刻到隻要她一想到路決疼得撒嬌,就忍不住想哭。

鍾怡遙來看望受傷的路決,正好撞見喬一檸淚眼汪汪地幫路決換藥,當即笑得扶門。

後來,盡管這事已經過去了好一段時間,路決的腿恢複如常了,鍾怡遙還總拿這事笑話喬一檸。而喬一檸每一次被鍾怡遙調侃時,都會麵紅耳赤得恨不得鑽地縫。

不過,喬一檸現在不怕了,因為她抓住了鍾怡遙的命門,隻要她一提江耐,鍾怡遙就沒轍了。

這天,鍾阿姨讓鍾怡遙去宜家給她買一張新椅子,鍾怡遙拉著喬一檸一塊過去挑。

正好周末,路決待在書房裏敲鍵盤,喬一檸走之前還去看了一眼,滿屏看不清的代碼,路決說是遊戲,她愣是沒看出來。

兩個人逛著逛著,喬一檸接到路決的電話,問她幾點回去。

“得晚一點吧,我和鍾怡遙在宜家買東西。”喬一檸說。

鍾怡遙正好站在她旁邊,聞言無聲地張了張嘴:查崗?

喬一檸撇了撇嘴,用口型說了兩個字,“江耐”。

見鍾怡遙不吱聲了,喬一檸轉頭甜甜蜜蜜地和路決說了會兒話。

鍾怡遙默默地送了喬一檸兩個“衛生球”。

她最初還真沒有察覺到江耐的心思。

從高中開始,她就和喬一檸廝混,兩人一起吃飯,一起上下課。

那會兒,剛上初一的江耐就住在喬一檸家裏。她經常去喬一檸家裏串門,自然也經常見到江耐。

江耐雖然看著乖,但其實不好親近。鍾怡遙覺得他長得好看,每次去喬一檸家,都給他買零食,還哄騙他喊自己姐姐。起初,江耐完全都不搭理她。還是因為有一次,鍾怡遙為了給他買糖摔了一跤,他才變了態度,對她和顏悅色起來,還經常跟在她們後麵一塊出去玩。

等鍾怡遙念高三,江耐正好準備中考。

鍾怡遙常常去喬一檸家裏複習,有一回,江耐磨磨蹭蹭地又是給她們送水果又是給她們拿牛奶,忙上忙下,片刻不停。

因此,在喬一檸上廁所的空當,鍾怡遙直接抓住了江耐的手腕。

江耐那會兒個子就很高了,但很清瘦,臉又白又清秀,看著就很好欺負。

她笑得像隻小狐狸,作勢逼問:“你幹嗎呢?怎麽突然這麽熱情?”

江耐臉上神色淡淡,手腕僵著但沒動:“隻是覺得你們辛苦。”

“哦,原來是心疼姐姐啊。”

江耐耳尖紅了。

鍾怡遙鬆開他的手,準備繼續複習,他突然上前一步。

“你……你大學考哪裏?”

“我?”鍾怡遙轉回頭,“不知道,考新北吧。”

“好。”

鍾怡遙一頭霧水,江耐卻直接打開門出去了。

鍾怡遙當然沒去新北,她不過隨口一說,早就將這句話忘得一幹二淨,她的分數和喬一檸差不多,所以她的誌願直接照抄了喬一檸的。

上大學之後,鍾怡遙就開始談戀愛了。起初江耐還給她打過電話,但她顧著談戀愛,每一回都是匆匆掛電話,不然就是沒接,兩人的聯係就這麽斷了,之後關於江耐星星點點的消息還是從喬一檸那裏聽來的。

前陣子她失戀了,江耐與她的聯係突然多了起來,有時候是去接她下班一塊吃飯,有時候是給她買些小禮物,甚至她隨口說想要吃夜宵,江耐就將夜宵送到她樓下,這一下,她就算再神經大條也明白了。

喬一檸對路決說了一句話,才回頭告訴她:“新北大學啊。”

江耐的分數是遠遠高於新北的錄取分數線,他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大學,但他執意要去新北。吳芝繁知道後還問喬一檸,江耐是不是有喜歡的女生在新北大學,所以喬一檸對此有些印象。

鍾怡遙的心情一下就複雜了。

掛了電話,見鍾怡遙表情奇怪,喬一檸賤兮兮地問:“你最近和江耐怎麽樣?”

鍾怡遙動作誇張地揮手:“什麽怎麽樣,江耐就是個弟弟……我的意思是我就當他是弟弟,而且你知道的,我不相信姐弟戀的,他和我差三歲啊。三歲一道溝,我倆無緣無分。”

喬一檸還想調侃兩句。

突然,鍾怡遙突然攬住了她的肩膀,快步往前走。

她神色很急,慌慌張張地將喬一檸拉到角落的衣櫃旁,拉開櫃門將她們的身影擋了大半。

喬一檸一臉茫然:“你幹嗎?”

“我看到我同事了!”鍾怡遙邊說邊探頭往外看,等人走遠了一些才鬆了一口氣,“穿淺藍色襯衫的那個男人看見了吧?”

喬一檸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挺高的一個男人,旁邊的女人穿著短裙正甜甜蜜蜜地挽著他的手肘。

“人家夫妻倆逛街,你躲什麽?”喬一檸頓時一臉八卦,“他不會是你前男友吧?但沒可能你前男友,我沒見過啊。”

“你腦袋裝豆腐渣呢!”鍾怡遙指了指那個男人,“他是我同事,但旁邊那個不是他老婆。”

“哦,女朋友啊。”

鍾怡遙眼神怪異,嗤笑了一聲:“不是,我見過他老婆不長這樣。”

喬一檸一下子來了精神。

“前陣子他老婆回娘家去了,他昨天還在辦公室溫溫柔柔地打電話給他老婆,問她什麽時候回家,誰知轉眼就拉著小三逛街了。我還以為他是想他老婆了,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是在打探他老婆回家的時間,好避開呢。嘖,惡心!”

喬一檸的臉色也不好看,她當初不想結婚就是覺得這些齷齪事惡心……

想到這兒,她心裏就像一張拉緊弦的弓,一下繃緊了。

她好像忘記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