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初初,我……”晏溪行張口想辯解什麽,但也是叫出她的名字,就停頓了。
剛才他確實有點生氣,語氣也沒有控製住,可是他本意不是這樣的。
他隻是不希望看到她受傷而已。
“有點晚了,你回去吧。”不等晏溪行說話,林鹿初側頭看著另一個方向,繼續說著,“快要月考了吧,這幾天別來醫院了,好好準備考試吧。”
她的語氣冷漠,都不像是在賭氣,而是冷到極致。
一瞬間晏溪行以為自己又見到了幾個月前第一次跟他說話的林鹿初。
“初初,你……”
“你別說話,”林鹿初出聲打斷他,聲音很輕,卻讓晏溪行說不出話來,“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也不想見到你,你走吧。”
“我……”晏溪行還想說話,林鹿初卻一把扯過被子遮住了自己的頭。
她是真的生氣了,晏溪行也清楚,以她的性格,他現在如果還留在這裏,她隻會更加不高興。
“那我回去了,你別生氣了,我回去會反省的。”
晏溪行走了,林鹿初拿下遮住腦袋的被子,一張臉上都是淚水。
他明明都知道的,他明明知道她的痛苦,可是為什麽他還要那樣說。
那場大雨裏,她難過到心髒仿佛裂開,是他出現,一點點的為她粘合破碎的心。
可是,在剛剛,他又親手擊碎了被粘合好的東西。
原來,原來沒有人的話永遠都是真的。
即便是說愛她的人。
或許,沒有人愛她。
*
林鹿初不見了。
晏溪行再次去到病房的時候,那裏已經換了別人。
一開始他雖然著急,卻還算冷靜。
但在聽到其他病房的人聊天之後,他就像瘋了一樣。
他像個瘋子一樣,這是流雲彩最直接的感觀。
晏溪行怕林鹿初不肯原諒自己,拉著她一起去看林鹿初,他們到了病房後,卻發現是其他的患者在住。
那一瞬間,流雲彩清楚的看到晏溪行的表情一絲一絲的破碎,然後裂開。
他沒想過林鹿初會突然消失,這幾天他都在家裏,林鹿初也沒有回過家,她在海城還能去哪裏?
他本來想去問問晏遠航,走了幾步之後才猛然想起來晏遠航已經休假了。
流雲彩跟在他身後,還沒來得及喊他,走廊上路過的病人說話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裏。
“你聽說了嗎?前幾天晚上醫院混進來一個假扮醫生的歹徒,在病房裏殺人了呢。”
“啊,不會吧?在病房裏麵殺人,那多嚇人啊。”
“可不是嗎,我還聽說當時直接是一刀刺進了那個小姑娘的心髒,前後發現不到十分鍾,小姑娘愣是沒有挺過來。”
“小姑娘也挺可憐的,在太平間待了得有三天了吧,也沒有家人來認領。”
——“沒有挺過來。”
——“沒有家人認領。”
這話流雲彩聽見了,晏溪行肯定也聽見了。
她上前去準備拉住晏溪行,想讓他冷靜一點,但還沒碰到他,他就跑到了那兩個聊天的病人麵前。
恨不得上手抓著她們,“你們剛才說的是哪個病房?”
“你冷靜一點。”流雲彩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勸他。
兩個路過的病人都愣了愣,其中一個有點茫然的回答他,“好像是……六號病房吧。”
六號病房。
就是林鹿初之前住的病房。
“不是……”
“你去哪兒啊!”晏溪行轉身就跑了,流雲彩跺腳,心急又不知道能怎麽辦,隻能先跟上他再說。
她當然也知道初初之前是住在六號病房,可是聽那兩個人的說辭。
如果遇難的真的是初初,那初初不是在太平間待了三天。
不會的,不會是初初的。
不可能是初初的。
要進到太平間查看死者的流程很複雜,至少像她們兩個人現在貿然想要進去,是絕對不可能的。
被一次次拒絕之後,晏溪行神色忽然垮了,一聲不吭的走到走廊的長椅上坐下。
流雲彩坐在他旁邊,忽然好想哭,她不相信初初就那樣躺進了盒子裏。
可是那麽多的巧合,又無法得到求證。
她的手一直不停的在顫抖,因為未知,所以恐懼。
她都沒法再開口勸晏溪行,如果初初真的在裏麵,她怎麽辦?晏溪行該怎麽辦?
如果初初沒有在裏麵,她又去了哪裏。
*
走廊上的沉默,最後是由裏麵傳出來的聲音打破的。
一個高大的男人,腳步微怔,皮鞋在死寂的走廊上發出清脆又不合時宜的敲擊聲。
鬼使神差的,流雲彩抬起了頭,看到那張既熟悉卻這個時候也讓她覺得痛苦的麵容。
他眼睛紅腫,神色也很是頹靡。
“季先生,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季修明看到她也微微停住了腳步,晏溪行也抬起頭來,兩雙猩紅的眼睛在沉默的空氣裏交匯。
季修明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晏溪行看到季修明之後心卻狠狠的慌亂了,他出現在這裏,是不是就說明,出事的就是初初?
他站起身,平視著季修明,他長得很高,幾乎和三十多歲的季修明同樣高,他咬著後槽牙,幾乎是從牙齒縫裏蹦出來的字節,“你怎麽在這裏?”
季修明避開他的眼神,神色有些不自然,“我來看看故人。”
“什麽樣的故人要到太平間來看?”
“那是我和她的事,與你無關。”
“你和她有什麽事?她能和你有什麽事?”晏溪行忽地一下撲過去,揪住他的領子,像是隨時要跟他大起來似的。
嚇得流雲彩“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想拉他又不知道要從哪兒下手,隻能手足無措的幹喊著,“你冷靜一點。”
季修明皺眉,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可是到底是哪裏有問題,今天腦子短路了的他一時想不到。
“我不想跟你在這樣的一個環境裏吵,鬆手。”
“你……!”
小屁孩一個,懂個屁啊。
季修明用力推開他的手,理了理領子,衣冠楚楚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晏溪行被推到一邊,無力的後退了幾步,撞到長椅像是泄了氣一樣一屁股坐了下去。
走廊再一次恢複死寂。
過去了不知道多久,流雲彩注意到晏溪行的肩膀很細小幅度的抖動了起來。
輕微的啜泣聲在空**的走廊裏格外清晰。
流雲彩嚇一跳,伸出手在空中停頓幾秒,最後還是落在了他的肩上。
一下一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
她不想相信那晚出事的真的是初初,可是季修明出現在這裏,無疑是坐實了這一點。
因為身體不好沒有挺過去,沒有家人認領,隻有季修明來到這裏看了她一次。
那個又冰又涼的盒子,不知道初初在裏麵會不會覺得很冷。
“菁菁走的時候你有什麽感覺?”
流雲彩一愣,她有什麽感覺,她能有什麽感覺?
菁菁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還在幼兒園的時候就成為朋友的人。
那數十載時光裏,在她的光芒照耀下,逐漸成為了一顆小太陽。
俗世裏很多的事情,讓人無法言喻的難受與惡心,可從前因為有菁菁在,她就總能被庇佑著。
後來菁菁不在了……“難過啊,我還能怎麽樣?”
一直到菁菁去世後她才明白,更加需要光明的人到底是誰。
“菁菁走了以後,我去過她跳下去的地方,那上麵很空,越是靠近邊緣風就越大,像無數頭野獸同時撕扯著皮膚,我當時有想過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可是我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
“我也去現場看過,那個時候街道已經被洗刷得很幹淨了,一點都看不出來幾天前那裏曾經躺著一個從天台跳下去的女孩。”
“可是我卻好像看到了,我看到她支離破碎的,從地上爬起來,盡管頭部已經裂開,滿身血汙,她也還是扭曲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她衝我笑,笑得很好看,好看到,我都注意不到她臉上淌著的血。”
“我以為,我們是非常契合的,我們一定是可以一起長大,一起成為彼此生命裏最重要的那個人的。”
“但她先放棄了,後來我的夢裏經常有她,但她臉上再也沒有以前那樣燦爛陽光的笑臉了,而是窮凶極惡的掐著我的脖子,質問我為什麽沒有救她。”
“對啊,我為什麽沒有救她,明明她的不對勁已經那麽明顯了,明明她不能言喻的求救已經那麽明顯了,我還是沒能救她。”
“她走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法從那樣的痛苦和噩夢的折磨中走出來,後來的幾年都是,我以為永遠都是。”
他忽然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很開心的事,或是人。
“是初初,她出現了,她救了我,她拯救了我。”
“可是那個傻瓜,還以為是我救了她。”
他的笑很快消失,幾乎是瞬間痛哭出來,“那天我還凶她,跟她吵架,然後就真的沒有去看過她。”
“那天晚上,她一定很絕望吧,她一定在想,這麽糟糕的事怎麽發生在她的身上了。”
“以後沒有了,以後再也沒有初初了。”
流雲彩見過他在菁菁墓前撕心裂肺的模樣,但遠不及現在,現在的晏溪行滿身刻著死亡的氣息。
他身上僅剩的那點不走心的溫暖,在季修明走後,頃刻間全部消散了。
她現在看到的,是比當年的他要冷上千倍百倍的軀殼。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是很久之前薑錦杉問她的問題。
——“你覺得晏溪行對韓菁菁和林鹿初的情感,有什麽區別嗎?”
她當時不覺得有什麽不一樣。
可是現在她好像明白了。
或許這就是區別。
當年的他還是他。
現在的他,或許從現在開始的他,就不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