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林鹿初雖然沒有傷到動脈,但也流了許多血,再加上身體本來就差,一直到晚上,手術已經結束四個小時了還是沒有醒過來。
晏溪行找到她的時候,她躺在病**,麵色慘白像一隻破碎的娃娃,了無生氣。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臉,卻發現自己顫抖得厲害,手還沒碰到她的臉,就撤了回來。
晏遠航接受調查,暫停了他的職務,相當於給他放了個長假。
他忽然覺得很想笑,他熱愛的工作,並為之自豪的工作,因為這樣一件事情,忽然暫停了。
多少年了,他恪盡職守,兢兢業業,從沒有間斷過。
現在突然告訴他讓他休息三個月。
行吧,既來之則安之。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晏遠航就去了林鹿初在的病房,小姑娘很勇敢,居然在那樣的時候衝出來保護他。
昏迷之前說了一句什麽來著?——“叔叔,你看,初初也是很好的孩子,對嗎?”
到底是有多想證明這一點呢?在那樣危急的時候,稍有不慎就容易刺到別的地方。
如果病人家屬的手再低一點,會刺破她的肱動脈。
如果當時她的再往前一步,尖刀可能會刺破她的肺。
而本來,她應該是毫發無傷的待在九樓的。
晏遠航推開門,第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晏溪行。
他的頭發亂糟糟的,雙手交握著抵在眉間,頭向下垂著,有種祈禱的意味。
隻是這樣看著,晏遠航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些東西。
他的兒子,那個有擔當的男子漢,已經十七歲了。
十七歲,大概是已經能夠遇到愛情的年紀了?
隻是為什麽,晏遠航看向仍未蘇醒的林鹿初,姣好的麵容此刻也是冰涼無比,為什麽偏偏是她呢?
“溪溪。”許久後,他出聲喊晏溪行。
晏溪行這才感覺到房間還有其他人,緩緩抬起頭來,眉宇間都是頹然,看到晏遠航還是鬆動了級分神色,“你怎麽來了?你沒事吧?”
晏遠航搖頭,“我沒事,隻當是放長假了。”
晏溪行點點頭,沒事就好,“那個傷人的人呢?”
“已經移交警方了,你放心,故意傷人警方會讓他得到相應懲罰的。”
“要不要聯係她的父母?”
“不用了,你們幫忙處理就好了。”晏溪行拒絕了這一提議。
幾個月前林鹿初淋著雨回來,在他麵前哭喊著沒有爸爸媽媽了的時候,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雖然初初沒有告訴他,但她也絕對是不想再見到他們的。
“行,反正我也開始休長假了。”
晏溪行沉默著,沒有說話,原本他知道初初受傷的時候是想要質問晏遠航的。
可是他看到晏遠航泛著紅血絲的眼睛,看到他臉色並不好而顯得有些蒼老的麵容,又覺得,晏遠航也並沒有做錯什麽啊。
他勤勤懇懇的盡著醫生的本分,救助過那麽多的命懸一線的病患。
為那麽多人帶去了生的希望,遭遇這樣的對待本來就是不公平了,他怎麽能因為初初受傷還去遷怒他。
今天受傷的不管是誰,他都不會覺得心裏舒適,可唯獨傷了林鹿初,叫他覺得連呼吸都是疼的。
*
封靈下班之後直接去了林鹿初的病房,她仍然沒有醒。
看到晏溪行的時候,晏溪行的眼睛紅紅的,目光死死落在林鹿初的臉上。
晏遠航也在,她走過去,問他,“初初怎麽還沒有醒?”
“手術之前就昏迷了,現在應該是睡著了。”
封靈舒了一口氣,還好隻是睡著了。
“溪溪,已經有點晚了,明天還要上學,你先回去,好嗎?”
“我不,”晏溪行頭也沒抬,直接拒絕,“我要留在這裏,等初初醒來。”
“可是……”
“沒有可是,她不醒來我是不會走的,說什麽都沒用。”
封靈無奈,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餓了嗎?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天色漸晚,晏遠航開口問道。
晏溪行沒有回答他,封靈想了想,還是決定出去。“我跟你一起去。”
病房安靜下來,隻剩下林鹿初又輕又淺的呼吸聲,晏溪行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頰邊,抖著手,用力的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初初,你很勇敢。”
勇敢到也許就算是他在現場也不一定能做到像她這樣。
那是他的父親啊,就算是他自己都不見得能在那樣的情況下擋住那把駭人的尖刀。
可是她,這個瘦弱到一陣風就能吹走的女孩子,用自己瘦小單薄的身體,保護了他的父親。
保護了那個曾經給過她歧視的人。
她怎麽能做到這樣呢。
“可是你的那一點勇敢如果是拿來愛我,或是拿來愛你自己,該有多好。”
如果她認認真真的愛他,認認真真的愛自己,也許就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了。
聽護士說,她被攔住的地方離出事的地方還是有好幾米的距離的,可是她偏偏就以那樣的速度,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出現在那個位置,抵擋了人世間最狠毒的惡意。
“別再這樣了,我寧願你什麽都不做,也不要像現在這樣躺在這裏。”
他寧願受傷的是晏遠航,至少晏遠航還有反抗的能力,或許有反轉的餘地。
可是初初哪裏有,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和她小手臂一樣長的尖刀刺破她的手臂。
一定很疼吧?
他垂著頭,一顆淚落在林鹿初手腕上,頓時感覺到被他握著的手指有了微微顫動。
他放下她的手果然看到她像恢複知覺一般動了動,頓時開心的看向她。
不到一分鍾,林鹿初就睜開了眼睛,微微蹙眉輕哼了一聲。
“很痛嗎?”
聽到晏溪行的聲音,林鹿初才算是清醒過來,輕輕喊了他一聲,“阿晏。”
“還疼嗎?”
林鹿初微微揚起嘴角,搖頭回答他,“不疼。”
她確實沒感覺到疼,確切的說是什麽感覺都沒有,或許是麻藥的藥效還沒有過去。
“你剛剛哭過了?”晏溪行的睫毛有些濕潤,在燈光的照射下還反著光,林鹿初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幾秒,問他。
晏溪行不說話,伸手擦了擦眼睛。
“為什麽不說話?”
“你看著我,阿晏,”晏溪行直接避開她的目光,但林鹿初卻想問清楚,“為什麽要哭?”
“我覺得你不應該這樣。”晏溪行垂著頭,梗著喉嚨說,“你知不知道你那樣做有多危險?”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不去阻止,受傷的就是晏叔叔了。”
“那又怎麽樣?他是成年人,至少比你更能保護自己,如果你當時稍微站偏一點點,那把刀就會刺破你的肺!”
“你知道刺破肺是什麽概念嗎?”晏溪行越說情緒越激動,聲音也逐漸大了起來,聽在林鹿初耳朵裏,像是在發怒責怪她。
“這裏是醫院,晏叔叔是最好的醫生。”她也提高了點音量,卻沒有像晏溪行那樣激動,隻是眉間微微蹙著,有一點點的不開心。
“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受傷更深一點,如果他的情緒影響了他,如果這個手術沒有做成功怎麽辦?”
他不是不相信晏遠航的專業素養和能力,隻是受傷的人是林鹿初,是他的初初,他沒辦法看著她冒那樣的險。
“沒有如果,我現在很好!”大概是麻藥的勁頭過了,也可能是因為晏溪行忽然惡劣起來的態度刺激到了她,她覺得傷口有些痛了起來。
她也似乎是誠心要和晏溪行杠起來,在被子下麵捏緊了拳頭,咬牙忍著,一聲不吭。
晏溪行本來就心裏就有火,雖然不想衝林鹿初發,但他卻急需一個發泄口。
“很好?什麽叫很好?從精神科轉來外科就是你說的很好?”
林鹿初看著他沉默了幾秒,開口問他,“你覺得我不應該救晏叔叔,對不對?”
晏溪行悶聲。
“對不對?!”林鹿初不死心,再問了一次。
“對!”晏溪行回答。
“可他是你爸爸。”那是晏叔叔啊,因為他是阿晏的父親,所以她才會義無反顧的去擋那一刀。
“對啊!他是我爸爸,但他和你有什麽關係?你為什麽要救他?”
林鹿初不敢相信的看著晏溪行,他這是說的什麽話?
他這樣說,就是說她多管閑事了是吧。
心裏忽然湧上許許多多的澀意,又好像有千萬根針刺著她的心髒,頓時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眼眶霎時紅了,眼底都是濕意,她吸了一下鼻子,撇開了注視著晏溪行的目光。
“你說過,以後你的爸爸媽媽就是我的爸爸媽媽,但現在我明白了,是我想多了。”
“沒關係,反正人生永遠都充滿著自作多情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嘛。”
她早就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