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上回家,晏溪行一直被下午的事情困擾得不在狀態,總是出神。

最後在飯桌上被封靈叫回了神。

“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晏溪行回過神來,一眼就物色中了自己的媽媽。

看向她的目光都變得殷勤。

封靈看他忽然狗腿的樣子,翻了個白眼,笑罵道:“臭溪溪一定在打不好的主意。”

“媽,我有個同學,有很嚴重的自殘行為,我懷疑她是得了抑鬱症,您覺得我作為同學,應該怎麽幫她?”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看到林鹿初手上的疤痕之後,晏溪行覺得心裏很難受。

像是有什麽東西揪著他的心髒,讓他喘不過氣來。

“抑鬱症的同學?”封靈放下碗筷,認真看著晏溪行,“怎麽沒有聽你們老師說過?”

班上出現患有抑鬱症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是要有些不同的。

至少要給予更多的關愛,也要密切的關注。

但一般情況下,更多的老師會選擇勸退。

已經有了自殘行為,難保不會傷害其他人。

畢竟一旦出事了就晚了。

“隻是我懷疑,也不一定。”

晏溪行覺得封靈好像對這件事的關注度比他想象中的高,趕緊解釋。

“可你不是說她有自殘行為?你知道出現自殘行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無法控製自己,這種情況下,也可能會傷害他人,一旦發起病來,你們根本無法阻止。”

哪一起精神病患者傷人案,不是被警方強勢鎮服?

像他們這種年紀的小屁孩,根本就沒有預知危險防禦危險的能力。

“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我們也不能保證她不是被別人傷的呀。”

想到林鹿初情緒崩潰的時候,隻是緊緊咬住自己的手臂,即使流了那麽多血都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她不可能感覺不到痛,她隻是不想自己成為別人的麻煩。

所以才默不作聲。

“那你跟媽媽說說,她的傷口或者傷疤都是怎麽樣的。”

一般出了醫院她就自動跳出了心理醫生的身份,不會把工作帶回家裏。

但今天有點特殊,如果真的是自殘行為,那就說明他們班上有一顆定時炸彈。

隨時會傷害到他們的一顆隱形炸彈。

“她手上有煙頭燙出來的疤,還有……割腕的痕跡。”

晏溪行原本不想說得那麽清楚,但因為一想到隻有讓媽媽更加了解她的情況,才能更好的幫助林鹿初。

所以還是照常說了。

封靈蹙緊了眉,光憑這兩點,其實並不能判斷出這個孩子是不是抑鬱症。

“你為什麽會覺得她有抑鬱症呢?她平時在班裏情況怎麽樣?”

“就是獨來獨往的,不愛說話,還會拒絕別人的幫助。”

比如之前嘔吐的時候。

比如今天在醫務室的時候。

“溪溪,你聽媽媽說,”封靈神色嚴肅,跟晏溪行說:“我們不能隨意的給他人下定論,因為不管對方是不是真的有抑鬱症,你有這樣的猜測,就已經傷害到她了。”

“媽媽能理解你,你想要幫助她,讓她開心一點對不對?”

“媽媽不會怪你,但媽媽要告訴你,不要隨意猜測別人。如果你覺得她需要幫助,你也可以盡你所能幫助她。”

“媽媽隻有一點要求,就是無論如何,要保護好你自己。”

“另外,如果你仍然堅持自己的懷疑,你也能說服她的話,可以讓她來找媽媽,媽媽會幫她。”

她知道,自從那孩子去世以後,她這個兒子對身邊人的情緒都特別的關注,一旦發現不對勁,就卯足了勁要幫忙。

最怕再出現當年的情況。

想想,那件事也已經過去三年了。

晏溪行聽完封靈的話後,下定決心要幫助林鹿初。

他也相信,林鹿初自己也是想要變好的。

同樣的事情,他絕不會讓它在自己身邊發生第二次!

去學校的路上,晏溪行在便利店買了許多各式各樣的糖果。

研究表明,糖果有讓人心情愉悅的功效。

一直等在教室門口,在林鹿初的腳邁進後門的一瞬間,他就閃現在她麵前。

臉上是即便沒有陽光也讓人覺得暖洋洋的笑。

“你好些了嗎?”是發自內心的問她。

手好些了嗎?

心情好些了嗎?

不等她回答,晏溪行自顧自的伸出手,手心攤著兩顆包裝晶瑩剔透的糖果。

“這個給你,我偶然發現,這種糖果吃了以後可以心情愉悅一整天,你可以嚐嚐看。”

為了讓自己說的不那麽絕對,還補充了一句:“如果覺得不是那麽奏效的話,可以再找我多要幾顆。”

原本林鹿初應該拒絕的。

但不知道怎麽回事。

可能是晏溪行的目光太過熱切,也可能是糖果的包裝讓她有那麽一瞬間的心情愉悅。

她竟然真的伸出了手,接過了那兩顆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的糖果。

然後她聽見自己說:“謝謝。”

“我的糖果叫開心糖果,吃了我的糖果就要開心一整天。”

說完就一溜煙跑走了,絲毫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課間去上衛生間的時候,林鹿初從轉學開始就一直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剛用完衛生間,正在洗手,身後忽然匯聚了一大堆人,迅速圍成一個圈。

林鹿初隻是在鏡子裏瞟了一眼,就想離開,被其中一個人推了一把,又退了回去。

微微皺了皺眉,她不太高興。

推她的人似乎是那一堆人裏的領頭羊,看她退回原地還皺了皺眉頭,輕嗤了一聲,張揚著和身後那夥人說話。

“看見沒?她還不耐煩,可真是清高啊。”

“要我說,直接賞幾個巴掌可比上課強多了,挨了幾巴掌之後看她還敢不敢清高。”另外一個個頭不高的女生,彈著她修長的指甲,出著主意。

“我問你,昨天你是不是抱了晏溪行?”

領頭的那位上前了兩步,揚了揚下巴,像隻高傲的孔雀。

“我……”

林鹿初才剛一張口,就被人打斷。

“你可別想拒絕,昨天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還說什麽‘晏溪行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啊呸!平時裝得那麽清高,勾引男人倒挺厲害。”

林鹿初不想否認什麽,但那個女生說話實在是太難聽了。

很快她就湧上一陣不適感,胃裏一陣翻湧,伸手按了按胃,才稍微好受一點點。

注意到她的動作,其中有個女孩子一直盯著她的手,幽幽開口道:“你這麽白,身上其他地方應該也很白吧?為什麽不露出來呢?”

如果不是看到她的眼神裏嘲諷和惡毒,大概林鹿初也會好好回答她,但現在,她隻想快點離開這裏。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們,請你們讓開。”

說著,林鹿初再次嚐試要出去,又被推了回來。

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大力,以至於她腿後幾步踩到積水滑了一下,直直地摔倒在衛生間的地板上。

骨頭撞擊地麵的聲音,紮實又清脆。

刺骨的疼痛一瞬間襲來,疼得她一秒鍾就湧出了淚。

“嘖,這弱柳扶風一推就倒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林妹妹轉世呢。”

“別廢話了,今天就把她衣服扒了,給她點教訓,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勾引晏溪行了。”

“說得對。”

很快她的話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大家都磨拳擦掌。

林鹿初側躺在地上,一隻手還抓著撞到地麵的手臂,眼前是將她圍成一個圈,一個個臉上帶著邪惡笑容的頭顱。

在她的視線裏,迅速放大,扭曲。

身上忽然多了許多像惡魔一樣的手,讓她覺得惡心又無助。

“住手……”

掙紮間,口袋裏的糖紙掉了出來。

是晏溪行給的那兩顆‘開心糖果’的糖紙。

一個女生把她撿了起來,滿是不屑的看著林鹿初,“我當是什麽不合群的千金大小姐,原來是連這種破糖紙都要收集的鄉巴佬。”

林鹿初艱難伸出另一隻手,有點小心翼翼跟她說:“還給我。”

“嘖,命令我?”她輕嗤一聲,目光裏都透著鄙夷,“真把自己當大小姐了?那今天我就教教你什麽叫尊重。”

說完,她手一垂,糖紙自然落到地上。

人來人往的衛生間,地麵上到處都是漆黑的腳印,還有些沒有及時處理的積水,糖紙剛好就掉落在很髒的一個腳印上。

一瞬間沾上了水漬,連光亮都好像少了好幾分。

林鹿初伸手去夠它,還沒碰到,一隻腳伸了過來,踩在了她的手臂上。

剛好踩在她昨天的傷口處,她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仍然是廢力伸手去夠糖紙。

那是晏溪行給的。

代表著希望和開心的糖果。

她不能讓它就這樣待在髒汙中。

她要把它撿起來,擦幹淨,然後藏起來。

可踩著她手的人,好像用足了所有的力氣,她越是用力伸手,承受的力就越大。

她仰頭看過去,女生眼裏裝滿了讓她覺得茫然的恨意,看著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林鹿初覺得不可思議,她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為什麽要承受這個人無端生來的惡意?

她覺得心裏有一道防線趨於崩塌。

防線後麵攔著的,是一片無望的黑。

是人性最大的惡念,是可以控製她的思想,可以操控她的魔咒。

隻差一點點,隻要她伸手輕輕撥弄,那扇門就會打開,那些黑暗的東西就會湧出來。

湧出來,她就可以不用受她們的欺負了。

在一眾嗤笑咒罵中,有一道聲音在催促她:“推開吧,推開這扇門,你就不會被欺負了。”

她有些動容。

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那扇門的時候,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她趨於清醒,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