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大此行,醉翁之意絕不在酒1

第1章

就在馬其鳴和李春江他們沉浸在“九·一五”

特大搶劫案成功告破的喜悅中時,一條驚人的消息傳來,秦默死了!

十月六日下午五時許,秦默照例上街去買菜,老頭子自從退下來,居然迷上了做飯。以前他從不進廚房,現在,每頓都要自己親自張羅著做。

做好了喊幾個說話能說到一起的人,品嚐他的手藝。你還甭說,老頭子的手藝的確不錯。

秦默在菜市場買了菜,還跟愛說笑的柳條嫂子鬥了一陣嘴,又到魚市買了條魚,說好了侯傑要來吃魚。

然後哼著三河小調《王哥放羊》往家走,剛拐進魚兒巷,兩輛躲在暗處的摩托車一左一右便猛衝過來,秦默感覺到不對勁,正要躲,左邊那輛已將他撞倒,手中的魚也飛了出去。秦默慘叫一聲,就看見另一輛摩托更猛地衝過來,再想躲,已沒了機會,那家夥說了一聲“去死吧”,就用力撞向他的腦袋。

瘋狂的摩托車從秦默頭上軋了過去。

一攤血鮮紅地在地上慢慢盛開。

魚兒巷是一條小胡同,很窄,是三河市的老居民區。

去年有工頭開發,拆了一半,因為撤遷的事沒談妥,被老住戶們擋住了。工程到現在還停著,巷道裏坑坑窪窪。

秦默住的是公安局的老樓,在巷子往裏五百米處,獨獨的,幾次讓他搬,他都堅持著不搬,說住慣了,街坊鄰居也熟,舍不得。誰知……

馬其鳴和李春江趕到三河,秦默的屍體已被送進太平間。

聞訊趕來的街坊都守在醫院門口,其中就有柳條嫂子,她是半小時前才聽到的消息,這陣兒,哭得比誰都傷心。

“摩托車找到了沒?”李春江問。

“找到了,就扔在巷子裏的建築工地上。”

最早趕到現場的李鈺說。

“凶手呢?”

“跑了!”李鈺狠狠地捶了一下腿,說,“

有人看見建築工地東口停著一輛桑塔納,將他們接走了。”

“車號?”

“車牌蒙了起來,裝扮成娶親的車,這夥狗娘養的!”

一旁的老陳說,他因憤怒和悲痛,臉都變了形。

“跟道上的人打聽了沒,誰幹的?”

盡管誰都心裏清楚凶手是誰,但還是想確定,到底是不是他們。

“線已經放了出去,相信很快會有消息。”李鈺說。

巨大的噩耗麵前,誰的心都被悲痛淹沒了。尤其李春江,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秦默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醫院裏寒氣逼人,悲聲四起,一個人的離去,竟是如此震撼著其他人的心。

想不到做了一輩子公安,夫妻倆竟遭到同樣的毒手。

離開醫院的時候,馬其鳴突然看到傷心的柳條嫂子,覺得在哪兒見過,想了半天,忽然記起,她不正是那個在市場裏碰到過的中年婦女嗎?

柳條嫂子也驚愕地瞪住他,顯然,她已記不起市場裏馬其鳴差點挨打的事了。不過,這麵孔卻熟,她使勁想了想,還是沒想起來。算了,當官的麵孔都差不多,定是自個看花了眼。直等馬其鳴坐車離去,她才猛拍了一下巴掌,哎,他是不是……

馬其鳴他們已消失在車流中了。

噩耗同樣震驚了三河高層,袁波書記緊緊地握著拳頭,久久說不出話來。末了,他將緊握的拳頭砸向自己的辦公桌,跟馬其鳴說:“不能再讓他們為所欲為,這種悲劇,再也不能發生!”

當下,他主持召開三河高層會議,會議上通報了老局長秦默慘遭不幸的沉痛悲訊。

他要求公安局立即成立專案組,由局長吳達功親自負責,緝拿凶手,查清幕後真凶。並且每天上午十時,準時向他匯報案件進展情況。說完這些,他的目光沉沉地掃了會場一圈,無比沉痛地說:“同誌們,我們都是黨的幹部,負責著一方的安寧。

如果我們連自己的同誌都保護不了,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麽?”

說完,他夾起包,先行離開了會場。馬其鳴發現,孫吉海的頭終於垂了下去,他的心情想必也很沉重。

按照袁波書記的指示,李春江迅速介入對吳水縣縣委副書記李欣然的調查中,至此,一場真正的戰鬥打響了。

就在當天夜裏,袁波書記跟省委佟副書記展開了一場艱難的對話。

袁波書記拍著胸脯說:“就是豁上我這條老命,也要把這夥王八蛋給揪出來!”

佟副書記無不痛憾地說:“秦默,他不該走哇!”

吳水縣花園賓館內,李欣然一臉絕望,他的樣子極盡孤單,仿佛身邊的人都不存在,這個世界上,隻剩可憐的他一個人。

自從得悉寶貝兒子命喪黃泉的那一刻,他就突然成了這個樣子,再也沒有了那份囂張氣焰,更沒了一貫的那份大領導派頭。他突然變得啞巴了,幾天不說一句話,問他,他聽不見,真的聽不見,目光傻傻地盯住某個方向,半天不動。盯久了,他會突然打一個哆嗦,奮力張幾下嘴巴,卻發不出聲。而後,換個方向再盯。辦案人員一度懷疑他有了癡呆症,請示要不要送醫院。李春江說不必,就讓他在回憶中慢慢恢複過來。

他的頭發開始脫落,大麵積往下掉,一抓一大把。

這些日子,他最愛做的事便是抓自己的頭,撕下一大把頭發,捧在手裏,目光癡癡地望上好久。然後噗一吹,望著頭發紛紛飄落的淒涼畫麵,他會慘烈地發出一種笑,恐怖、猙獰,令人毛骨悚然。

當李春江走進戒備森嚴的審訊室時,李欣然正撕下自己最後一縷頭發,他的頭徹底地光了。

那曾經梳了又梳、終日紋絲不亂、

明光四濺的頭發永遠成了吳水人的記憶,他們再也看不到那麽一頭好發了。李春江輕輕挪動了下椅子,沒讓椅子發出聲響。這一刻,連他也不忍打擾這個沉醉在往事或者痛苦中的可憐人。

不是誰也能夠經受得住喪子這種打擊的,況且,他在兒子李華偉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想想他這一輩子,中途離了老婆,雖說緊跟著便有了年輕漂亮的新婦人,可吳水人都知道,那個新婦人是怎樣一種貨色!要不然,他能二次苦苦地求到遭他玩弄、遭他拋棄的劉玉英身上?現在,連一輩子跟他說不到一起、

但總在關鍵時候幫他的秦默也去了。再也沒人為他牽腸掛肚,再也沒人為他捏著一把汗了。他該一個人麵對剩下的一切了。

“老李……”李春江這麽叫了一聲,他這一聲是發自肺腑的,秦默的死突然讓他對人生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困頓感。

麵對李欣然,他有的不再是恨,而是同情、是悲憫、是對生命不可逆轉的痛憾。

李欣然耳朵動了一下,半天,他從空遠處收回目光,望著李春江,就像不認識一樣。

“李欣然——”李春江抬高聲音,這一次,他喚得有些重。

李欣然打了個哆嗦,身子一抖,抬起目光,盯住了李春江。

“是到說的時候了吧?”李春江的口氣就像跟他商量似的。

想不到的是,李欣然搖了下頭,又搖了下。接著,他垂下頭,垂得很慢,極不情願似的,又像是頭太沉,他真的撐不住。

“秦默走了……”李春江說了半句,便痛苦得沉默了。

猛地,李欣然豎直脖子,眼睛眨了幾眨,盯住李春江,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是讓他們害死的。”

李欣然這次聽懂了,眼淚嘩一下,決了堤,懺悔的淚,撕心的淚,從他深陷進去的眼眶裏冒了出來。李春江終於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有內心崩潰的一瞬。

有人拿來紙巾,想讓李欣然把頭抬起來。

“讓他哭。”李春江說。

屋子裏便響起翻江倒海的聲音,這聲音,一半,是哭給秦默的,另一半,卻是哭給他自己。哭聲中,李欣然隱隱約約想起一些事。關於跟老大最初的接觸,不是小四兒找上門那一次,比那早,老大還在三河的時候,一切便開始了。是為了一個叫湯萍的女人。老大看上了這女人,一時沒法下手,終於打聽到,湯萍是他學生,便特意來看他。李欣然受寵若驚,想想老大的地位,再想想自個兒,他便惶恐得不成樣子。老大看出他的心思,拋繡球般拋過來一句話:“甭急,慢慢來,人嘛,不可能一口吃個胖子。”

老大這句話安慰了他,也極大地調動了他的野心。是的,野心,身居吳水的中學教師李欣然就是那一刻燃起他人生欲望之火的。居高臨下的老大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說:“人這一輩子,總該有個追求,你說是不?”

李欣然誠惶誠恐地點頭,趕緊替老大加了點茶水,就是他蓄水的動作,引起了老大再次注意。老大心裏說,此人可用,典型的奴才相。就這麽著,李欣然這輩子的前程和命運便悄悄注定了。那天老大臨走,無意中點了一下湯萍這個名字,說得極輕鬆,就像走路的人忽然抬頭看見一處風景,順口“哦”

了一聲那麽自如,那麽不經心。但是,李欣然卻牢牢記住了,而且他認定,老大此行,醉翁之意絕不在酒。

李欣然察眼觀色的天賦,便在跟老大接觸的第一天從他的天賦庫裏跳了出來,此後便一發而不可收,幫他渡過人生一個又一個難關,終於攀上了他自認為很輝煌、很奪目的人生高峰。

老大走後,他處心積慮,為老大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機會。

可惜湯萍是個不開竅的女人,不開竅到多次大殺風景,殺得他李欣然都有點著急。據老大說,他沒有吃到,這口葡萄太酸了,讓人掉牙。李欣然相信,湯萍的確是個很難對付的女人,不但有心機,而且有抱負。

女人一旦有了抱負,你就很難將她一口吃掉。真是可惜,李欣然隻教過她一年,對這個已經長大的學生他有點力不從心。因此而落下老大一連串的恨,認為他辦事不力,不像一個可造之材。好在命運很快又給他帶來二次機會,等他親手將另一朵更鮮的花送到老大屋裏時,老大緊箍的眉頭終於鬆了、笑了,拍著他的手說:“行啊!

看來你對我,還真有點誠心,回去等著吧。”就這麽著,他登上了副校長、校長的位子,接著是教育局局長,接著,便是另一座高峰。

當然,這中間,免不了有好多事兒,李欣然真是不想回憶,回憶的路總是揪心,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痛。真正替老大辦事,還是當上副縣長後。那時老大已離開三河,有一天,他突然接到電話,老大過問剛剛發生在吳水的一起案子,其中特意提到一個叫趙剛的人。放下電話,李欣然馬上去打聽,從公安局局長口中,他得知,趙剛是吳水某中學女教師**案中的主角。此人不是吳水人,自稱來自省城,是來該中學推銷某種教學儀器時無意中看到這位女教師的。

後來多次提出要跟她發生關係,女教師堅決不從,趙剛遂叫了一夥所謂的朋友,醉酒後將女教師堵在回城的路上,就在路邊草地上實施了**。

這案子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按當時的形勢,怎麽也得判死刑。老大聽完他的話,沉默了一會兒,說:“知道他父親是誰嗎,省廳副廳長。”李欣然嚇壞了,要是趙剛真被正法,吳水一中的教學樓可就要泡湯,說不定一同泡湯的,還有自己往上升騰的美夢。

所以他三下決心,幾次推翻了公安局作出的結論,要求他們細查、再細查。直到有人將口供全部推翻,將**定為女教師利用色相勾引趙剛,意圖威逼趙剛娶她,實現她離開吳水遠走高飛的目的,案子才算了結。最後,趙剛被無罪釋放,女教師也被調走,事態便在人們的驚訝中慢慢平息。

之後,他一腳走在仕途上,一腳卻風裏雨裏的,凡是有什麽重要人物落到吳水公安手裏,他便成了一張牌,隻能贏不能輸的牌。想想,這些年他為老大撈出去的人,快跟自己在吳水公安內部扶植起來的親信差不多一樣多了。

一張網就這樣織成,老大說:“你就蹲在吳水吧,沒有合適人選之前,我是不會讓你離開吳水的,一把手的位子你也不要想,太招人眼。”老大見他不開心,反問一聲:“為什麽非要做一把手,覺得好玩是不?

除了那個虛名,你現在還有什麽不滿足?”

是的,沒有,在吳水,他就是天,他就是地。

任何一個一把手,都要看他這天色行事。稍微惹他不高興,怕是連走的機會都沒。然而,他還是栽了。是栽在了兒子身上,一想兒子,李欣然心就要爛。兒子本來有大好的前程,他已經一隻腳跨入仕途了,眼看著就要在老大的關照下一步步飛黃,誰知……

都怪那次車禍,都怪那包東西。當小四兒找上門來時,他還不知道兒子有這麽個秘密。兒子沒跟他說,兒子自己把事情擺平了,想想,他多大的能耐!

可是小四兒替兒子把秘密說了出來,小四兒還說:“這事怕不能就這麽過去。”他驚愕地瞪住小四兒,問:“你想咋?”吳水這片土地上,還沒人敢跟他這樣說話。小四兒笑笑,他的笑裏有一種不怕死的味道。接著,小四兒說:“我知道你許多事,當然,我不會往外說。”見李欣然不解,小四兒又說:“因為你我是一條道上的人。這麽說吧,你就像我吳水的一個親戚,我想你了,就會來看看。”

“你到底是誰?”李欣然驚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小混混看起來並不那麽簡單。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兒子,既然他動了那東西,就沒別的選擇,一條路,讓他走下去。”

“啥路?”

“不用你管,他自己會走。”

李欣然這才意識到,兒子有了危險,等他想力挽狂瀾時,晚了,小四兒已牽著兒子的鼻子,踏上了那條不歸路。

李欣然長長地歎了口氣,看來他隻能按小四兒說的那樣,要想讓兒子太太平平,他就得做一把傘,一把大傘,為兒子罩住一切風雨。

“說吧——”

李春江又催了一句。這一次,李欣然不那麽麻木了,他猛地搖搖頭,搖得很堅決。“我不會說的,李春江,你別做夢了。你以為拿這些就會撬開我的口,你錯了,我李欣然摸爬滾打多少年,啥風浪沒經見?我是完了,再也不可能有誰救我,其實,我也沒指望著救,別人也救不了我。算了,救與不救還有什麽意思,隨它去吧。”

他長長地歎口氣,這口氣似乎歎出了他的一生。李春江,他在心裏說,有本事你就把他也揪出來,指望著從我嘴裏掏點啥,趁早死了心吧。想著,他的頭原又垂下去,這一次,他是徹底不打算再抬起來了。

李春江失望地走出審訊室,他知道,李欣然是想把秘密徹底帶到墳墓裏去了,一個人要是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了,他是不可能再說什麽的。

現在,隻有找到能打開他心靈枷鎖的人。他驀地想到一個人,劉玉英?

在省城警方的協助下,那個叫羅七的人找到了。

此人半年前化名羅虎,在青海實施詐騙,被青海警方拘留,後來因另一樁案子,移交到省城警方手中。已經查明,羅虎就是羅得旺,原省人大秘書長的兒子。

秘書長已於一年前心髒病突發死亡。

羅得旺原係省醫藥公司業務經理,後來自己創辦了公司,由於經營不善,加上製假、售假,被相關部門查封。

但是暗地裏,他還從事著假藥銷售的不法交易。此人嗜賭如命,經營掙來的錢全部拚到了賭桌上。父親死後,羅得旺失去保護傘,日子過得有些潦倒,這才走上了詐騙的道路。青海出事以前,羅得旺在省城犯下一樁命案,將贏了錢的賭友砍死在自己家裏,隨後裝進麻袋,丟進了黃河。

羅得旺如實招出了當年小四兒讓李欣然救他的全部過程。

他父親曾是老大的部下,是父親求到老大頭上,老大才讓小四兒出麵的。

請示馬其鳴後,李春江跟吳水公安局作出一個重大決定,將當年涉嫌為羅得旺提供幫助的有關人員全部收審。這一下,吳水公安內部大亂,第一天便收進去六個人,其中就有現任公安局副局長。此舉一出,省城的老大立刻有了反應,他在電話裏怒斥孫吉海:“你們到底要做什麽,是不是要我親自到三河才行?”

孫吉海想了一會兒說:“有些事硬壓是不行的,必要的時候,也得豁出去幾個人。”老大雖是一肚子不滿,但事到這份上,也隻能如此。他再三叮囑孫吉海,一定要控製好局勢。

第2章

吳達功跟李春江拍起了桌子。

兩個小時前,吳達功接到下麵電話,兩個身份不明的人在三河境內活動,暗中傳喚一些特殊背景的人到旅館接受調查。

打電話的是他的心腹,刑偵一隊隊長。吳達功暗自一驚,一聽傳喚對象多是南平那邊來的民工,馬上將這兩人跟馬其鳴聯係了起來,聯想到剛上任時接到的幾個電話。吳達功打了一個寒噤。

莫非?

“把人給我抓起來,動作要快!”吳達功厲聲命令。

這些日子,已有不少人跟他提起南平民工的事,弄得他一提南平就發慌,悔不該上童百山的當,把這檔子事扯自個兒身上,真要讓馬其鳴翻騰出來,他這個局長就當到頭了。更要命的是……吳達功不敢想下去,帶上幾個心腹,匆匆就往說好的地兒趕。

誰知他趕到那兒,一隊隊長沮喪地說:“人讓李春江接走了。”

“李春江!”吳達功狠狠地吐出這三個字。

“說,他們到底是誰?”吳達功氣急敗壞地看著李春江,他怎麽也想不到,李春江敢公開叫板到這程度。

“對不起,涉及案情機密,我不能說。”

李春江也是驚了幾驚,如果晚上半步,就該輪到他被動了。

“機密?不會又是你那樁販毒案吧?”

吳達功的語氣裏充滿了譏屑。這些日子,隻要一提工作,李春江總是拿毒品案搪塞他,弄得他輕也不是重也不是。

這一次,他休想搪塞過去!

李春江緘口不言。

“李春江,你也太目中無人了吧,至少目前,我還是三河市公安局局長。這事你要不說清,別怪我不客氣!”

吳達功是豁出去了,李春江擺明了要跟他硬對到底,那麽他也隻能來硬的,動用局長特權,強行停李春江的職。

眼下也隻有這法子,才能鎮住李春江。

屋子裏的空氣頓然變得緊張,很有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味兒。尤其吳達功,已急紅了眼。

如果真讓南平人摸到什麽,後果不堪設想。

李春江迅速思忖著對策,這種時候,他必須冷靜。

如果吳達功真要行使局長特權,停他的職,局麵將會很不利。

怎麽辦?

就在雙方膠著的當兒,桌上的電話響了,話筒裏傳來秘書小田的聲音:“請吳達功火速到市政法委,馬書記有急事找他。”吳達功握著話筒的手抖了幾抖,看得出,他對這個電話窩了一肚子火。

聽著吳達功不陰不陽地對住話筒“嗯”了幾聲,李春江緊著的心這才鬆下來。

路上,吳達功已經想好,必要時候,完全可以跟馬其鳴翻臉。現在不是講客氣的時候,再客氣下去,三河就要讓他們掀翻了。

進了辦公室,馬其鳴一臉和藹地說:“剛接到一個電話,省政法委有個急會,要你跟我一道去,就坐我的車。”

見吳達功愣在那兒,馬其鳴又說,“這次去了,我們可以一道會會歐陽女士,我已經跟她約好了。”

吳達功突然沒了感覺,思維一下讓馬其鳴給打亂了。

秘書小田趁勢說:“車備好了,公安局那邊我剛打過電話,吳局長還有沒有要帶的東西?”吳達功木然地搖搖頭,就像被綁架一樣,機械地跟著馬其鳴坐到了他的車上。

車子發動的一瞬,他才想起應該跟孫吉海副書記說一聲,可這種時候,他還怎麽說?

兩個小時後,車子駛進省城,出乎吳達功意料的是,省政法委根本就沒有會,車子徑直駛進歐陽子蘭辦公的地方。

吳達功還在車上,就已看到笑吟吟下樓來迎接的歐陽女士。

那兩個身份不明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南平縣公安局的刑警康隊和老張。這段時間,他們暗中走訪了三河幾家大的建築工地,將工地上的南平民工一一作了調查,終於摸清,三河確實存在著一個秘密團夥,控製著不少南平民工的行動。

那些失蹤的南平民工,都跟這個團夥有關,至於是不是在給別人頂著坐牢,暫時還不能確定。

不過已經查清,那個叫李三慢的,最初就在童百山的工地幹活。他媳婦周翠花眼下做了童百山三叔的姘頭。童百山這位三叔,很可能就是這個團夥的頭。這一切,跟王雪調查到的情況完全相符。

“好,馬上控製這位三叔,查明失蹤民工的下落。”

李春江說。

李春江也是剛剛知道康隊他們的身份,那天,馬其鳴在電話裏並沒明說他們的身份,隻說有兩個客人,務必要保證他們的安全和自由。李春江當時還納悶兒,到底是什麽重要客人?這陣聽康隊介紹完,他感激地握住康隊的手,說:“謝謝你們,你們辛苦了。”

康隊笑著說:“我還得謝你哩,沒你,我這陣說不定還蹲號子呢。”一席話說得,大家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康隊接著告訴李春江,潘才章在他們手裏,這家夥本來就要開口了,突然間得知吳達功當了局長,又做起了美夢。

李春江驚訝地盯住康隊,想不到他們正是帶走潘才章的人。

馬其鳴這一招,把誰都給蒙了。

“不急,有他說的時候。”馬其鳴笑著說。

接下來,兩家人坐在一起,開始研究下一步的行動。

農曆九月十五這天,王雪早早賣完了豆芽。周翠花答應她,晚上帶她去見三叔。周翠花說:“三叔已答應幫忙,隻是眼下風聲緊,得過一陣子。不過三叔想讓她去一次,這事兒不同小事,最好能當麵跟三叔談。”王雪心裏想,一定是這個老色鬼想打她的主意了。

那天有個老男人鬼鬼祟祟跟著她,王雪猛一回頭,老男人慌慌張張鑽進了一條巷子,但那一瘸一拐的樣告訴王雪,他就是三叔。吃過晚飯,王雪催周翠花快點,說看完三叔,她還要去一趟老鄉那兒,說好了讓他聯係豆芽的,問問到底有沒信兒。周翠花邊打扮邊說:“催啥,又不是會相好的,看把你猴急的。”

三叔住在城郊三環路料場,這料場是童百山所有工地的總料場,大得很。路上,周翠花給王雪說:“見了三叔,你可得主動先說話兒,甭讓人家覺得你沒見過世麵,怯生。”王雪笑著說:“我又不像你,見了誰都熟。”周翠花打了她一把,這女人,越來越像個妖了。

到了料場,三叔已候在大門口,看見她和周翠花,瘸著腿迎過來,掏出一百元錢,跟周翠花說:“等一會兒要來人,你去大一鑽飯館切點豬頭肉,再打兩瓶酒。”

周翠花推辭著不去,三叔又掏出一張,捏了下她的手,就像哄老婆一樣,說:“去,順便也給你買瓶化妝品。”

王雪知道,三叔是想打發開周翠花,她露出怯生的樣子,拉著周翠花的手說:“要不,我陪你一道去?”周翠花說:“不用,你還是跟三叔進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三叔的屋子很大,兩間套一起,從外麵看,跟料場的工棚沒啥兩樣,裏麵卻讓人大開眼界,布置得就跟新房一樣。屋頂掛著拉花,牆上貼著喜慶的張貼畫,有張外國明星,近乎**著掛在他的床頭。當然,讓王雪吃驚的,還是屋子裏的擺設和豪華程度,尤其那張床,王雪粗看一眼,心想這床至少也過萬了吧。

三叔指著沙發說:“坐吧。”見王雪站著不動,又問,“你跟翠花認識多久了?”

“半年。”王雪怯怯地答。

三叔“哦”了一聲,又說了聲“坐”,王雪才將屁股跨在沙發邊上。三叔端出一籃蘋果、半盒糖,要王雪吃。王雪推辭著,目光怯怯地望在三叔臉上,叫了一聲三叔。三叔遞給王雪一個蘋果,問:“你男人,犯的啥事兒?”

王雪歎了一聲,眼裏的淚就下來了。三叔像是很同情她,湊到她跟前,聲音黏黏地說:“甭哭,有我哩,我……我會幫你想辦法。”

“真的?”

“你還信不過我?”三叔說著,屁股挪到王雪身邊,目光黏兒黏兒地往她臉上貼。王雪往邊上挪了挪,就聽三叔說:“不過這種事兒,也不是說說就成,你知道的……”

三叔不往下說了。

王雪趕忙說:“三叔,我城裏沒熟人,男人的事就全靠你了,你可要幫我。”

“那……你咋個謝我?”三叔說完這句,目光就不是目光了,像一把刀,要把王雪剝開。

“我……”王雪顯得很難為情,臉紅了幾下,羞澀地垂下頭。

三叔一看,知道有戲,大著膽將王雪的手從沙發上拉起,捏在了自己的大手裏。

王雪想掙開,三叔說:“這料場沒外人,你……你陪三叔……”說著,喘出一股粗氣,就要往王雪身上壓。王雪猛地躲開,三叔壓空了,險些一頭栽到沙發底下。

就在三叔想起身抱住王雪的一刻,門呯地被撞開,李鈺帶著三個警察,舉槍撲了進來。三叔剛想喊,脖子已被李鈺牢牢卡住了。“銬住他!”

王雪噌地從懷裏掏出手銬,將這個老色鬼雙手反銬起來。

三叔驚愕地張大嘴巴問:“你……你到底是啥人?”

王雪厲聲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搜!”

幾個人立刻在屋子裏搜起來,這時,埋伏在外麵的警察已將匆匆趕來的周翠花製伏,也給戴上了手銬。周翠花心裏,大約是怕王雪搶了她這個窩子,所以去得快,回來得也快,但她做夢也沒想到,等待她的會是一副冰涼的手銬。

三叔被抓的消息很快飛到童百山耳朵裏,童百山立刻像一頭憤怒的獅子,在屋子裏大吼大叫。看來,馬其鳴和李春江真的要跟他動手了,好啊,想動我童百山,你們也不掂量掂量!

他一把提起電話,就要給孫吉海打,號撥了一半,突然停下來。最近孫吉海老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這時候要他出麵,他肯嗎?算了,不找他也罷,我就不信,擺不平個馬其鳴?這麽想著,他喚來副總老黑,要他帶上禮物,連夜去省城。他特意叮嚀,一定要找到他本人,把這兒的事情說得大一點兒。老黑連連點頭,可臉上,卻是壓不住的慌。童百山怒道:“慌什麽慌,就你這樣兒,有一天他們找來,還不把老子全賣了。”老黑這才強作鎮靜,硬擠出一絲笑,說:“我哪個慌了,我沒慌,沒慌。”

老黑是童百山的妻弟,童百山辛辛苦苦培養他多年,就是沒長勁,有時候,童百山真想把他一腳踢開。

老黑一走,童百山馬上叫來幾個心腹,如此這般,作了一番安頓,要他們連夜行動,必須趕天亮前把事兒做好。

那幾個人分頭走後,童百山才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開始認認真真思考對策。憑直覺,童百山感到這次風暴要比上次猛烈,而且是經過未雨綢繆了的。從馬其鳴來到三河第一天,他就一直努力著跟他接觸,可是這人死活不給他麵子,到現在還沒跟他單獨坐過一次。

可見,馬其鳴來之前,定是對他有過了解的,說不定他是跟姓佟的謀略好了才到三河來。一想姓佟的,童百山就有點喘不過氣,種種跡象表明,這是姓佟的精心謀劃好的一步棋。

老大跟姓佟的明爭暗鬥多少年,一直分不出勝負。或許,這一次,是該分出來了。都怪老大,不把姓佟的放眼裏,說姓佟的資格沒他老,人氣沒他旺,實力更沒法比。

這話童百山一開始信,後來便懷疑,到現在,就有點恨老大。

人能旺一時,不能旺一世,風水輪著轉,難道這麽簡單的道理老大也不懂?是的,你是位子比他高,權力也比他大,但是姓佟的是省府裏成長起來的幹部啊!

比你下麵摸爬滾打上去的有根,也更有觀察風向的水平。

況且他還有車光遠、馬其鳴這種死心塌地為他賣命的親信。

你老大有啥?這些年你除了不惜一切地斂財,就是守著你的根基不放,以為隻要守住三河,就能守住你的天下。而姓佟的到處安插人,到處有他的眼線,他培養起來的人,遠遠勝過你啊……

童百山發出一聲歎。他後悔沒早點脫開老大這條線,攀上新的高枝。對他來說,有奶便是娘,他童百山不是玩政治的,用不著把一生壓在某一個人身上,誰能替他謀來利益,他童百山就認誰。想想這些年,他從三河花出去的錢,流水一樣啊!要是聚起來,怕能將三河城淹掉。盡管他也得到了回報,得到了比想象更多的東西,但是心裏,他還是不安寧。畢竟,那些錢是胡椒麵一樣撒出去的,沒能形成合力,要不然,他會受製於一個小四兒?會受製於二公子派來的那個女人?

這麽想著,他把希望寄托到了老黑身上,但願老黑能把事兒辦成,但願這個關係能替他抵擋住風暴。

如果真是這樣,他會義無反顧地拋開老大。去他媽的!

童百山心裏狠狠地罵了一聲,一想最近受的氣,他對這個所謂的老大真是恨死了。沒有我童百山,有你的今天?可你位高權重了,居然過河拆橋,居然忘恩負義,居然想……

算了,不想了,眼下,要緊的是把自己擦幹淨,不就一個三叔嗎,讓他們抓,抓進去又如何?南平那幾個人,大不了都推到吳達功身上,反正事情都是他辦的,愛咋收拾咋收拾。這麽想著,他猛地想起李三慢,想起那個**的鄉下女人,可不能讓他們壞事啊!

他抓起電話,撥了一個號,將事情安頓下去,直聽到對方信誓旦旦的保證,他的心才穩當下來。

李春江,我讓你們好抓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