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鄭斌源說,副省長周國平在玩偷梁換柱的遊戲,他把海州和省裏用來解決一毛、

三毛職工安置的三千萬轉到大華公司帳上,然後又以大華公司的名義拿出來,由大華公司親自發到職工手上。這樣,大華公司當初的承諾就兌現了。

“不可能!”普天成一開始根本不相信,認為鄭斌源對省裏和大華有意見,故意這麽說的。

鄭斌源也不跟他爭辯,撥通一個電話,讓他親自問。

接電話的是位女同誌,姓羅,叫羅恬。她原是一毛廠財務處長,現在受聘於大華海東,是大華財務副總監。

羅恬在電話裏重複了鄭斌源的話,還說,下周還會有三千萬從海州藥業公司的帳上打過來。

海州藥業是海東省最大的醫藥企業,國有控股,這家公司的董事長,是原海東省醫藥總公司的黨委書記。

羅恬還在電話裏信誓旦旦地說著,普天成卻像是被什麽燙著了似地搶先壓了電話,猜得出,羅恬跟鄭斌源關係不錯,鄭斌源有關大華的消息,很可能就來自於這個羅恬。

“行啊,知道往裏派臥底了。”

他裝作什麽也不在意地取笑鄭斌源,心裏,卻在為羅恬和鄭斌源剛才說的話直打鼓,如果真是這樣,國平副省長就在玩火。

“你還有興趣開玩笑,你們這是……挖國家牆角!”鄭斌源憋半天,終於憤憤地吐出一句。

普天成沒有說話,他實在想不出該跟鄭斌源說什麽,國平副省長采取這種辦法安撫職工,也太荒唐了點。這個項目,省裏已經讓步太多,犧牲也太多,現在居然要把大華該出的錢也出了,這太有點莫名其妙。

但是另一個聲音又警告他,國平副省長這樣做,一定有這樣做的道理,指不定就是瀚林書記的意思。

瀚林書記不發話,誰也不敢這麽做。這麽想著,他衝鄭斌源說:“一個小小的工作人員,她講的話你也信,我說斌源,你現在是不是太敏感了?”

“我敏感?是你們做得太過分!你們犧牲了職工利益還不算,還要犧牲國家利益。這哪是在招商,這分明是招來一個吸血蟲!”鄭斌源越說越激動,說到後來,索性站起來,帶著警告的口吻衝普天成發火:“羅恬不是一般工作人員,她在財務方麵是專家,而且是一個有正義感的專家。

大華所有的貓膩,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是嗎?”普天成也起身,鄭斌源的態度激怒了他,他正視住鄭斌源,這個時候,他已清楚自己肩上的責任,鄭斌源和羅恬這樣做,矛頭對的並不是副省長周國平,而是瀚林書記。凡是跟瀚林書記作對的人,在他這裏,都不能稱為朋友。

“老鄭,有些事,不該你我過問的,最好還是不要過問,你這樣下去,很危險。”

“危險的是你!”鄭斌源說完,摔門而去,臨走還沒忘警告普天成:“你們太貪婪了,多行不義必自斃,沒有誰會成為僥幸者。”

一連好多個日子,普天成都在想,他貪婪嗎?

這真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貪婪兩個字,本來是衝那些利欲熏心者說的,普天成自認為不是利欲熏心的人。這麽多年,他堅守著一個原則,不該貪的錢,絕對不貪,不該攬的事,絕對不攬,不該搶的權,絕對不搶。可是一路走下來,他卻發現,自己離清白兩個字,竟越來越遠。離純潔兩個字,就越是沾不上邊。是什麽力量,讓他走上了一條並不想走的路?又是什麽力量,讓他放棄了原本抱守的“獨善其身,不與濁流同汙”的信條,成了一名清道夫?

是的,清道夫,普天成覺得用這三個字形容自己,再貼切不過。清自己的道,也清別人的道。

有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越是苦惱著眾人的問題,就越追尋不來真相,這是普天成的人生經驗,也是他灌給自己的麻醉劑。有時候他覺得,人更像一台機器,被安裝在什麽地方,你就得按什麽地方的步調運轉。

小齒輪並不因對大齒輪抱有想法,就不跟它同轉。

風扇絕不能因空氣太肮髒而拒絕工作。人也一樣,位置確定後,你的命運基本就定了。

也有例外,比如鄭斌源,他算是一個獨善其身者,是正義的化身,可結果呢?

普天成不敢擁有那樣的結果,也不能擁有那樣的結果。

當結果明確後,你所邁出的每一步,就被賦於特殊的使命,你是為使命而活,而不是為自己而活。

算了,這些深奧的問題,還是留給哲學家去思考吧,普天成認為自己是凡人,凡人要做的,就是把俗事做得津津有味,而且不出亂子。

客廳裏傳來腳步聲,隱約還有音樂的鼓噪聲,普天成知道,保姆盧小卉又出來找零食吃了。他看了一眼表,淩晨一點二十。盧小卉最近迷上了上網,家裏年初剛換了電腦,是王靜育硬給換的,有次王靜育到普天成家,要上網查資料,發現網速太慢,再一看電腦,還是三年前的舊貨,便擅自做主,讓一家電腦公司搬來了新的。普天成當時也沒阻止,很多事發生時,普天成都不去阻止,這又是他的性格之一。

普天成自己不喜歡用電腦,要用也在辦公室用,家裏這台電腦,等於是擺設。盧小卉住進來不久,怯生生地征求他的意見,能不能讓她把電腦搬到她睡的那間屋去?普天成笑了笑:“要用你就搬去吧,這種小事不用問我。”盧小卉吐了下舌頭,高興地奔電腦而去。普天成望著她興高采烈的樣,歎出一口氣來。本來是想打發掉盧小卉的,這一忙,就把此事給忘了。現在想打發,就有點張不開口。

電腦搬進去後,盧小卉就有了一種如魚得水的幸福感,小嘴巴一天比一天甜,臉上的笑也一天比一天燦爛。

現在的小姑娘,都是人精啊。

普天成本來就睡不著,盧小卉這一折騰,就越發沒了睡意,剛想起身到客廳走走,又聽衛生間的門響了一下,他懊惱地歎了一聲,這孩子,又讓他一宿難眠了。

家裏有個陌生女子,實在糟糕,盡管盧小卉年齡跟普喬差不多,但她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畢竟不是女兒的,那是一種讓人拒絕不開卻又接近不得的氣息,青春、奔放,還響徹著一種莊稼拔節的聲音。這氣息要說對普天成沒有**,那是假話。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麵對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子,都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況且盧小卉發育得那麽飽滿,那麽結實,她哈出的每一口氣,都透著早熟女子的芳香。

有次普天成回來得晚,十二點多了吧,竟碰上盧小卉穿著三點式在家裏走動,當下,他的腳步就僵住了,眼睛暈眩得睜不開。那天偏又喝了點酒,等盧小卉鑽進臥室,他搖晃著身子來到書房時,腦子裏就盡是那三點。黑色紋胸,粉紅色的褲衩,裹住的都是蓬蓬勃勃的地方,他的體內發出一種久長時間都沒有發出過的燥熱。

那晚他嚇得書房都沒出,半夜口幹,想喝水,矛盾再三,還是堅持住了。第二天他就想打電話給王靜育,讓他把這個麻煩帶走,也把這團火一般的燥熱帶走。

但不知怎麽,他又沒打。後來他婉轉地提醒過盧小卉,讓她注意一點,盧小卉嬌羞地笑了一下,粉紅著臉道:“知道了,普叔叔。”

這聲普叔叔,讓普天成驀地臉紅。是啊,人家還是孩子呢,要怪也隻能怪他自己。普天成暗暗責備了一通自己,就把打發盧小卉的想法原又收了起來。

現在,隨著衛生間的門發出的那一聲召喚般的響,普天成的心就又開始上下亂跳了,怦怦亂跳。

耳朵也格外不爭氣,拚了命地要往那門裏擠。不幸的是,盧小卉真就在這個時候衝起了澡,水聲嘩嘩,撩動著屋子裏的空氣,也撩動著**獨守寂寞的普天成的心。

這女子,居然連門也不插!

一股混合著青春女子體味的異香幽幽飄來,**在偌大的臥室裏,久久不肯散去,普天成被這異香熏得想吼。

胡兵和馬效林相繼打來電話,告訴普天成馬超然在吉東的行蹤,馬超然跟什麽人接觸,在什麽場合說了什麽話等等。

特別是胡兵,幾乎隔一天一個電話,這天晚上,胡兵又打來電話,跟普天成匯報了將近兩個小時,將馬超然接見王化忠和江玥的事一一說了。胡兵特別強調,昨天晚上,馬超然在他下榻的吉東賓館再次單獨約見了江玥。

又是江玥,這個該死的女人,她到底要做什麽!

普天成盡管深信,自己沒有什麽把柄落在江玥手裏,但馬超然如此對江玥感興趣,還是讓他坐臥不寧。

當初讓馬超然這個組到吉東去,普天成心裏就有想法,出發前一天,他還特意找過瀚林書記,婉轉地說:“能不能把檢查組的路線調整一下?”宋瀚林像是沒聽懂他的意思,悶著臉問:“怎麽調?”普天成大著膽說:“吉東那邊情況複雜,馬書記去了會不會?”

“正因為複雜,才讓超然同誌去。”宋瀚林說完這句,話題忽然一轉,過問起企業摸底的事來,普天成這才記起,瀚林書記是跟他交待過此項工作的,國家發改委的正式文件下來了,跟當初瀚林書記說的一模一樣,隻是時間上有些緊,要求這月底就把重點扶持的企業名單還有近三年的生產經營情況報上去。普天成幹笑兩聲:“情況調查得差不多了,最近在整理名單,我們拿出初步意見後,再請書記過目。”

宋瀚林嗯了一聲,起身,望住他說:“

最近你好像有些精力不集中,是不是遇到啥分神的事了?”

普天成趕忙搖頭,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最近有些感冒,不過不打緊,正在吃藥呢。”宋瀚林笑笑,不再說話,隻是意味深長地望著他。普天成被瀚林書記望得很不自在,借故辦公室裏還有人等他,溜了出來。

瀚林書記為什麽要讓馬超然負責吉東,普天成一直找不到答案,但他深信,這裏麵是有文章的。依他多年的經驗,他認為瀚林書記是在考驗馬超然。

但是馬超然的做法又讓他費解,依馬超然的智慧,他不會猜不到瀚林書記的用意,猜到了而不去理會,反倒變本加厲,把不該挑的事也往起來裏挑,馬超然又下的哪步棋?

複雜啊,這兩個人,一個按兵不動,一個又躍躍欲試,普天成心裏的預感越來越不好。如果他們兩人真要撕破臉,是有一批人要成為犧牲品的。

普天成祈禱,但願自己不要成為他們刀下之鬼。

吉東這邊的消息讓普天成沉不住氣,他想找瀚林書記探探口氣,但這些天瀚林書記格外忙,普天成一直找不到機會。

法國那邊來了兩個考察團,考察海州的淡水魚養殖和地鐵項目,看來,跟法國合作的兩個項目就要提上日程了。

下午一上班,紀委化向明書記突然打電話,請他過去一趟。

普天成合起手中的材料,匆匆往化向明辦公室趕去。

化向明書記辦公在裙樓,裙樓的四、五、六三層是省紀委,普天成進去時,化向明正在跟別人通電話。化向明衝他擺擺手,示意他先坐。普天成沒坐,化向明辦公室裏的花開得很好,他裝作欣賞花的樣子,來到窗前,耳朵,卻鬼使神差地聽著化向明的談話。

跟化向明通電話的好像是北京那邊,具體哪個部門普天成沒聽出來,但他相信,不是中紀委就是監察部。因為化向明匯報的,都是省裏在反腐倡廉方麵的做法。

普天成的心情莫名就緊張起來,化向明當著他麵通這種電話,什麽意思?還未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化向明的電話通完了。

“快坐,實在不好意思啊,把你這個大忙人給拉來了。”

“我算哪門子大忙人,要說忙,化書記你才是大忙人。”

普天成故意謙虛著,目光,卻在捕捉化向明表情的變化。

化向明像是心裏真有事,等普天成坐定,水還未倒,他就說:“有件事想跟秘書長通個氣,本來我該去你那邊,考慮到你那兒來的人多,不方便。”

普天成哦了一聲,身子不由得就緊了幾緊。

“最近有人連續不斷地向中央反映海東這邊的情況,弄得我們很被動。”化向明泡好了茶,為普天成遞過來一杯,普天成感覺自己接住杯子的手有些抖。

“這種情況很正常嘛,有幹工作的,就有告狀的。”他說。

化向明從桌上拿起煙,遞給普天成一根,普天成擺擺手,說不抽。化向明也不客氣,自己點了抽。省委班子中,化向明是個大煙鬼,為他抽煙,瀚林書記特批過一條,常委會開到中間,可以允許他抽一支。他自己發誓要戒,到現在也沒見他少抽一支。

“秘書長說得有道理,現今幹工作,就不能怕別人告狀,但這次情況有點特殊。”

“哦?”普天成故作驚訝地抬起目光,盯住化向明。

化向明壓低聲音:“這次跟工作無關,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是嗎?”普天成的心快要跳出來了,他恨自己無用,還久經考驗呢,這麽幾句話,就讓他亂了方寸。

“是啊,有位叫蔣婷婷的女孩子,秘書長聽說過吧?”

一聽蔣婷婷,普天成的心驀地一亮,剛才變白的臉瞬間又容光煥發起來,但他壓製著自己的情緒,繼續裝作不安地說:“這個名字,好像聽過。”

“秘書長好好想一想,去年七月份,全國人大組織的考察團來海東,好像是在古街,聽說蔣家父女就告了狀。”

普天成一拍大腿,好像瞬間記起了這事:“對,有這麽一檔子事,這事好像跟南懷有關?”

“豈止是南懷,這事攪進去的,不少啊。”

化向明的聲音變得沉痛,神情也暗淡下來,不等普天成說什麽,他又道:“今天請秘書長來,就是想了解一下,南懷書記朱錦文,這人品質到底咋樣?”

普天成默半天,聲音低沉地道:“這個,我也說不準,按理說,錦文同誌不是那樣的人。”

“我也納悶呢,一個黨培養多年的領導幹部,怎麽能幹出這種事呢,這可不是一般的錯誤啊。”

兩人圍繞這事,又談了一陣,從化向明的話裏,普天成明白了一件事,有人把南懷嫖幼案舉報到了中紀委,受害者遠不止蔣婷婷一個,聽化向明說,僅舉報信中提到的,就有八位女生。普天成心中湧上一層難抑的快意,這層快意並不是衝朱錦文的,而是衝著徐兆虎。

化向明雖沒明說,攪進去的還有哪些人,但普天成相信,徐兆虎首當其衝,雖不能說是罪魁禍首,但也絕脫不了幹係。

從化向明辦公室出來,普天成感到渾身無比的輕鬆,心頭積壓了許多日的陰雲一掃而光。他從裙樓的窗戶望出去,發現天是那麽的湛藍,陽光明媚得讓人要醉。他掏出電話,急不可待要打給馬效林。一抬頭看見了一張半生不熟的麵孔,此人好像是南懷市長張華泉。普天成剛合上電話,張華泉已到了跟前。

“秘書長好。”張華泉彎腰點頭,衝普天成打招呼。

普天成伸出手,大方地跟張華泉一握,用極親近的口吻說:“是瑞東啊,啥時過來的?”

一聽秘書長這麽親切,張華泉臉上的表情就不知怎麽塗染了,受寵若驚地抓著普天成的手:“我剛到,秘書長最近身體好吧。

“好,好。”普天成直挺著身子,剛才他還不明白化向明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些,現在看到張華泉,謎底似乎揭開了一半。

“是找向明同誌吧,他在。”普天成抽回自己的手,很曖昧地盯住張華泉。

張華泉臉上撲閃著尷尬的表情,道:“我找化書記匯報一下工作。”

“那好,快去吧,向明這會正好一個人。”

跟張華泉分了手,普天成心裏就對事態有了進一步的判斷,化向明告訴他這些,是跟他賣一份人情,這份人情很可能要還到張華泉身上。

回到辦公室,普天成立刻將電話打給馬效林。馬效林說,他去了兩次南懷,都未找到蔣家父女。聽人說,蔣家父女上北京告狀去了。

“這就是你辦事的效率啊。”普天成責備了馬效林一句,又道:“這事你不用管了,最近馬書記在下麵,你的腿要勤快點。”

馬效林似懂非懂嗯了一聲,普天成也不多說,合上電話,替自己泡了一壺新茶,很有滋味地品著。

快下班時,普天成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妻子喬若瑄打來的,問他最近省裏是不是要調整下麵的班子?

普天成說你哪來的這消息,我都沒聽說呢。

喬若瑄說下麵已經嚷開了,這次檢查完,就要動真格的。

普天成不想就這個問題跟妻子多談,關於調整各市班子的事,早在瀚林書記到省委任職後就提了出來,所以遲遲不動,是瀚林書記覺得時機尚不成熟。至於啥時成熟,誰也說不清,因為這種時機隻有瀚林書記一個人把握。下麵猜測歸下麵猜測,上麵不行動,所有的猜測就都是白費力氣。

喬若瑄見普天成不積極,生氣了:“你倒是說話啊,是不是真要把我弄回去。”

“差不多吧,你心裏有個準備。”普天成突然就認真起來。

人就是這麽怪,普天成本來是不想在電話裏談這事的,喬若瑄一固執,他反倒來了靈感,何不借這機會勸勸她呢?

“我說老婆,就算不調整,你那個位置,也得讓出來了。”

“憑什麽,我喬若瑄哪點幹得比別人差了?普天成,我可警告你,你少在背後搞小動作,你的小詭計以為我不知道?

你若真把我這位子給搞黃了,我跟你沒完!”喬若瑄一急,說話就露了原形。普天成心裏暗笑,女人就是女人,從來就不知道大局是個什麽概念,你以為那位子是你想坐就能坐定的啊,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位子是大家輪流坐的,官也是大家輪流當的,你一家霸住兩個顯赫位子,算什麽事?

不過嘴上他還是很服軟地說:“第一,我沒搞小動作,也沒啥陰謀詭計。第二,這事我說了不算,有能耐,你直接找瀚林書記。”

“找就找,以為我怕啊。”喬若瑄說完,恨恨地壓了電話。

普天成忽然有些失落,不幸的是腦子裏緊接著又冒出瀚林書記那張容光煥發的臉來,這張臉一下就讓他陷入到往事中,他仿佛聽見,煙雨濛濛的巷子裏,一個脆脆的聲音響過來:“瀚林哥哥,瀚林哥哥……”

普天成正在沙發上生悶氣,於川慶又打過來電話,開口就說:“領導忙啥呢,是不是又在搞錦繡文章啊。”

普天成一聽於川慶說話沒正形,就知道他那邊閑著了,便道:“我在思考公平兩個字,有人忙得喘不過氣,有人卻閑得發高燒。”於川慶嗬嗬笑笑:“讓領導說準了,今天是周末,閑得無聊,不如湊個酒局,請領導賞光?”普天成哎呀一聲,他把周末給忘了,懊惱地叫了一聲:“早不提醒我一聲,我打算去林河的。”普天成沒有說謊,林河也是他工作過的地方,如今升成了縣級市,上周他以前的老領導、

林河縣委原書記的兒子專程到省裏來,說老爺子很想他,讓他抽空去一趟林河。普天成想,一定是老爺子不行了,人到臨走的時候,會記起很多人和事,特別是過去走得近的。

普天成答應,這周一定去看老爺子,免得哪一天老爺子一蹬腿走了,給誰都留下遺憾。

於川慶笑說:“跑林河做什麽,晚上我約了幾個人,一起吃頓飯。大家都有點想領導了,說再不接見,你就成了官僚。”

普天成幹笑兩聲,於川慶聽上去說的輕鬆,其實這種飯局都是提前設計好的,隻是他不知道罷了,別人的邀請他可以拒絕,於川慶這邊不能。他略一沉吟,道:“也行吧,什麽地方?”

“還能什麽地方,老地方唄。”

一說老地方,就知道是江海玲的獅子樓。

於川慶膽子也是忒大了點,以前跟江海玲還是偷偷摸摸,現在好,不用回避人了,什麽人也往那兒帶。普天成心裏想著,嘴上卻沒說什麽,啥人有啥人的活法,於川慶在女人問題上從來不**,就認準江海玲一個,江海玲呢,到現在也沒嫁人。不過他們倆人處得也好,從來沒聽說因為江海玲,於川慶跟妻子葉莉莉鬧過什麽矛盾,這點讓他既服氣又不服氣,當年他跟金嫚惹出那檔子事,喬若瑄差點把他殺了,好在喬若瑄是個既往不咎的人,自從大鬧一場後,再也沒問過這件事,還以為他真跟金嫚斷了。

男人的卑鄙就在於不停地拿謊話騙妻子,而且那些謊話往往說得氣壯山河,且又天衣無縫。

女人的愚昧就在於總是拿謊話當真話,男人說得越堅決女人也就信得越堅決。上帝在創造人類的時候,充分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天下男人個個是撒謊高手,女人呢,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弱智或是傻子,明明活在謊言編織的世界裏,卻總要安慰自己,我的男人不會撒謊。

第4節

下班後普天成直接來到獅子樓,於川慶他們早已到了,周末就意味著大多數上班族可以為所欲為,盡情放縱。

周末也同時意味著各大酒店可以爆滿。如果有人心血**,要在周末查一下各單位的崗,十有八九,你會絕望。

如果有人再認真一點,查一下周末各酒店大吃大喝的國家工作人員,這個人數怕就不會隻驚到你了,一定會驚動中央。

好在現在這樣添亂的人不多,太平盛世,吃吃喝喝隻能表明大家和諧。平時大家那麽忙,打個電話問候一下的時間都沒,也隻有周末,才能抽出身來聯絡聯絡感情,吃皇糧吃皇糧,皇糧就是讓大家盡情來吃來喝的。獅子樓雖不是一流名店,但下麵停的名車不少,普天成掃了一眼,一大半,就是機關單位的。

普天成往樓上去時,腦子裏閃著這樣古怪的想法,後來他想,自己是不是到了更年期,怎麽腦子裏總是出現一些不該有的想法?他搖搖頭,提醒自己,你是秘書長,要心懷大事,目標高遠,且不可婆婆媽媽,雞毛蒜皮。

出了電梯,於川慶等在那兒,笑著走過來,跟他握手:“我還怕領導不肯賞光呢,又不敢打電話催。”普天成白他一眼:

“於總管的命令,我敢不服從?”

“領導這麽說,可就是打我臉了,我也是替領導著想,想讓領導放鬆放鬆。”

“你也會替別人著想,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於川慶嗬嗬一笑:“領導不能光批評,該表揚時還要表揚,表揚使人進步麽。”

兩個人鬥著嘴,往包間去。有人認出了他們,遠遠停下,側著身等他們過去。也有人從遠處笑吟吟過來,熱情而又謙卑地問他們好,言語間盡是恭維和討好的話,聽得普天成起雞皮疙瘩。重新剩下他們兩個人後,於川慶就壞笑著說:“吃飯都有人請安,跟領導在一起,感覺就是不同。”普天成剛要挖苦,就見江海玲邁著嫋嫋的步子走過來,普天成眼睛一亮,今天的江海玲漂亮極了,也嫵媚極了,一件水紅色無領上衣讓她原本就奔放的身子更加火熱,窄窄的裙子緊箍著她高翹而又渾圓的臀部,每挪一步,都是風景。紅色的高跟涼鞋讓她腳下的地毯都變了顏色,婀娜的身姿襯更是韻味十足。普天成收回目光,衝於川慶道:“貧嘴啊,領導真的來了。”於川慶也像是被江海玲驚了眼,略帶自豪地笑說:“她是給你老人家請安來了。”普天成趁勢說:“好啊,今天讓你們小倆口出出洋相。”於川慶趕忙求饒:“使不得的,這事要是曝了光,我就沒法活了。”

“你還怕曝光,我還以為你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呢。”

普天成帶著告誡之意挖苦了一句,於川慶聽出了弦外之間,但沒做任何解釋。

於川慶對待女人的態度跟普天成完全不同,他屬於那種敢愛敢恨的人,這輩子,在妻子葉莉莉之外,他就一個江海玲,這個女人是他的命,葉莉莉跟他鬧過不止一次,還差點離婚,但他就是放棄不了。

後來路波知道了,嚴厲批評過他,於川慶口頭上答應要跟江海玲分手,背底裏,還是一如既往熱火著。省長路波無奈地說:“英雄難過美女關,川慶,你還沒到英雄的份上,就被美女咬住不放了。”

於川慶苦笑道:“世間的事,真是說不清,別的方麵我都可以自製,獨獨跟她,自製不了。

省長您讓我跟她斷,就跟砍掉我一隻手臂一樣難過。”

路波雖是省長,但也是性情中人,聽他這麽一說,很無奈地歎了一聲:“川慶啊,不是我不許,我是怕別人不許,因為一個女人毀了前程,你覺得劃算?”

於川慶想了想,道:“如果為她栽了,我認命。”

碰上這種情種,你是沒有辦法的,省長路波沒辦法,妻子葉莉莉也沒辦法,去年開始,葉莉莉跟他就開始分居,到現在兩人隻是維係著夫妻的名義,實質性的生活,已沒有了。於川慶聽說,葉莉莉前不久也找了一個情人,是香港那邊的一個投資商,比葉莉莉大十歲。

閑話傳到他耳朵裏,他隻是笑了笑,看不出有多痛苦。

其實痛苦還是有的,隻不過事情到了這一步,於川慶也有點無能為力,總不能自己左擁右抱,而讓葉莉莉獨守空床吧。

說話間,江海玲已到了跟前,緋紅著臉,普天成麵前她還是多少有點不自在,嬌羞的樣子更顯嫵媚。“秘書長好。”她衝普天成點點頭,側身站在了一邊。普天成笑說:“這裏有兩位秘書長,你是問哪位秘書長呢?”

江海玲臉更紅了,羞澀道:“當然是問普秘書長您好了。”

說著目光飛快地往於川慶臉上一掃,原又收了回來。

“這不好嘛,有人會提意見的,你還是跟於秘書也問聲好吧,要不然,今天這頓飯,他又要賴帳。”

“有您在,不怕他賴帳的,秘書長先請,那邊來了幾位客人,我得過去打聲招呼。”

普天成收住玩笑,正經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們。”

等讓過江海玲,他又挖苦於川慶:“小心啊,打扮這麽豔,讓人搶走了可不好。”於川慶不自禁地回頭望了一眼江海玲,心潮澎湃道:“不會是領導想搶吧,你身邊那麽多,我還想讓你淘汰出來一位呢。”

“貪得無厭,等會我就把這話說給她。”

到了包間門口,兩人自動收住話頭,臉上也換成平日保持慣了的嚴肅表情。都說變臉術在川劇中,其實官場中人,才是真正的變臉高手。

普天成沒想到,候在包間裏的,居然是海東政界兩位風風火火的女強人。

一位是省婦聯主席楊馥嘉,一位是省總工會主席黃麗英。

這兩個人在,今天這頓飯,可就熱鬧了。不過普天成也納悶,於川慶怎麽約了這兩位來?再一看,就明白了,原來包間裏還有一位,正是他在裙樓碰見過的南懷市長張華泉。

不用說,這頓飯是張華泉請的,於川慶是張華泉拉來的大媒,是今天這飯局的穿線人。

官場吃請是很有一套學問的,首先,請客者得掂量清自己,你是哪個級別的人,你能請得起哪個級別的人。

比如張華泉要是直接請普天成,那就犯了大忌,非但請不到,還會傳為笑談。如今吃飯已成了一種負擔,更成了一門交易,像普天成這個級別的領導,私人宴請幾乎是不參加的,下麵市裏的人要請他,除非有鐵的關係。請不動普天成,但你可以請一位能請得動的人,比如於川慶。

普天成雖然不知道張華泉跟於川慶有什麽私交,但憑今天這飯局,就能斷定,兩人之間是有某種交情的。

再讓於川慶出麵請普天成,性質就大不一樣了,普天成不可能不給於川慶麵子,官場上的麵子是最貴重也最奢侈的一件禮物,能把麵子互相贈來贈去的人,才是至交。請了主賓還要請陪客,這又是一門學問。沒有陪客吃飯就有些寡淡,冷冷清清氣氛不好,請客的目的很難達到。

陪客官職自然不能比主賓大,一大,他就成了主賓,反倒把要請的人晾在了一邊。但也不能太小,太小,主客心裏同樣不舒服,有一種被輕視感。除官職外,彼此間的關係也是要重點考慮的,一般來說,適合做陪客的有兩種人,一是主賓的老鄉或曾經的下屬,官場上向來就流行,不是同鄉不結黨,至於下屬,那就更不用說。還有一種,就是跟主賓關係走得近的。

不論多大的官,總有一些人跟他走得近,這樣說起話來才方便,也能放得開,氣氛自然就活躍。於川慶請兩位女將作陪,是頗費了一番腦子的,甭看他在普天成麵前什麽話都可以講,兩人關係似乎融洽得很,但那是他們兩人之間,為張華泉穿針引線,又另當別論。越是親密的關係,往往越講究規則,要不然,這種親密關係維係不長久。

於川慶一定是千挑萬選,才把目標鎖定在兩位女將上的。

一方麵,楊馥嘉和黃麗英在海東政界是出了名的直脾氣,有啥說啥,從不拐彎抹角,兩人雖為女性,卻比男人更善於直言,這可能也是政界女性的一大特點吧。

也正是因為這點,她們兩人在海東官場口碑一直不錯,跟哪方麵關係都處得很好。另則,婦聯和工會都是黨領導下的群眾團體,是黨委和政府聯係群眾的橋梁和紐帶,這兩個部門,平日跟秘書長打交道最勤,關係自然也就近,因為秘書長常常要代表省委、

省府領導出席她們組織的各項活動,將黨和政府的溫暖送到她們懷中。更重要的,她們是女人。

飯桌上如果少了女人,那就少了一半的味。男女搭配,不僅幹活不累,喝酒也不會醉。

兩個女人本來在說著悄悄話,看見普天成進來,立刻像孔雀一樣扇起屏,朝普天成飛來。

楊馥嘉扯著她豪放的嗓門,大聲道:“敬愛的秘書長,可把您盼來了。”黃麗英聲音相對小一點,但動作不小,她見人有個習慣,喜歡誇張性地伸開雙臂,學外國人那樣來個擁抱。如果沒有張華泉,普天成也就擁抱了,平日他們這種玩笑開得多,早已成了習慣。這叫熟人的便宜,不沾白不沾。也叫摟摟抱抱,工作好搞,哭哭啼啼,難死組織。

普天成沒有響應黃麗英,隻是簡單性地握了下手,於川慶故意煽風點火:“不行,剛才她們沾了我便宜,你也得讓她們沾一下,不然不公平。”黃麗英不服氣地嚷:“到底誰沾了誰便宜啊,我們婦女同誌向來都是弱者。”

於川慶搶話道:“現在是弱者不弱,領導一切,強者不強,工資交光。”“工資交光是迷魂湯,敢把底下的收入交出來,才算真交。”黃麗英轉身跟於川慶打起了嘴仗。

於川慶故意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笑嗬嗬道:“

我底下的秘密都讓主席發現了,主席不簡單。”

黃麗英輕輕給了於川慶一拳,領導能這樣跟她們開玩笑,那就證明,她們的關係很密切了。楊馥嘉稍稍比黃麗英內斂些,沒摻和進他們的鬥爭中,將上座的椅子挪了挪,請普天成落座。她看普天成的目光有些特別,似乎含著某種隱情,其實於川慶不知道,最近楊馥嘉正在通過普天成,想把自己運作到政協去。

楊馥嘉年齡比黃麗英要大,婦聯主席她已做了三年,再做,她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人總是要進步的,不進步就意味著倒退,楊馥嘉不想倒退,省政協有位副主席退了,空出一個缺,楊馥嘉瞅準機會,讓普天成在瀚林書記麵前多吹吹風。從目前情況看,運作的效果還算不錯。

普天成坐定,將目光對住拘謹地站在一邊的張華泉,說:“還以為你回去了,沒走啊?”

於川慶接話說:“他要走,讓我扣留下了,來一趟不容易,怎麽也得請我們腐敗一次吧。”

於川慶這句話,等於是向普天成交了底。

笑鬧中四個人依次坐定,普天成自然是上座,左邊於川慶,右邊是楊馥嘉。於川慶邊上,是黃麗英。

這座位好像事先安排好的,其實不然,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杆秤,自己該坐哪,清楚得很。涼菜上齊後,於川慶說起了開場白:“一直想找個機會一起坐坐的,就是實現不了,大家都忙,特別是秘書長,工作任務繁重,省委一大攤子事都得他操心。

華泉你辛苦一下,給領導們服好務,領導們要是有意見,我可不饒你。”

張華泉馬上起身,謙和著臉說:“謝謝兩位首長,謝謝兩位大姐,華泉在下麵,沒有機會給領導們服務,今天華泉一定盡力,讓首長們吃得盡興。”

話匣子一打開,普天成不表態也不行了,別有意味地瞅了一眼於川慶,道:“首長就是首長,吃頓飯都要發表重要講話,表揚和自我表揚結合得十分好,兩位主席沒聽過這麽精彩的演講吧?我說華泉,下次來,別請首長了,就把我和兩位主席叫上,免得吃飯跟聽報告似的。”

“領導批評了,華泉快拿酒,我得自罰。”

於川慶朗聲笑說了一句,讓氣氛更加活躍。

張華泉本還擔憂普天成不喝酒,會冷了今天的場子,一聽於川慶這麽說,心裏有底了,忙讓服務員上酒。

特供的茅台打開了,獅子樓的茅台絕對正宗,沒有假貨。

普天成也不推辭,既然來捧場,就把場子捧熱鬧點,不葷不素的事做了自己心裏也不舒服。

楊馥嘉和黃麗英都是女中豪傑,喝酒對她們來說,比吃菜還痛快,今天兩位秘書長都在場,她們更樂意喝個天翻地覆,熱火朝天。黃麗英剛到總工會時,思想上有些不通,情緒也很低落,認為自己遭貶了,挺傷感。

是普天成幫她解開了疙瘩,這些年,不論普天成在省府還是在省委,對工會工作支持都很大,省總工會組織的大型活動,隻要普天成能騰得開身,一準去。

在內心裏,黃麗英對普天成充滿感激。而且,她最早給普天成當過副職,普天成在龜山縣做縣長時,她是省裏最年輕的副縣長,可以說,她的一步步成長,跟普天成有很大關係,普天成麵前,她有種天然的親切感。

菜還沒怎麽吃,服務員剛把酒打開,黃麗英便將酒瓶搶了過去:“今天這第一輪酒,該我敬,我要好好討好一下兩位首長,以後就算犯了錯誤,也好有人撐腰。”

普天成笑道:“怎麽老想著犯錯誤呢,思想不對頭嘛,先罰兩杯。”黃麗英真就把兩杯酒喝了,然後捧著杯道:“

您不是常教導我們,不犯錯誤的幹部不是好幹部麽?”

“狡辯。”

黃麗英剛說的那句話,是普天成當縣長時在大會上講的,那時人們思想保守,固步自封,縣上花了大力氣,才鼓動了一批人離開機關,下海經商,可是不久,縣人大一位幹部就犯了經濟錯誤,處理這位幹部時,普天成跟縣上的保守派展開了鬥爭,為了不打擊下海幹部的積極性,他在全縣幹部大會上公開為這位幹部撐腰,說:“

見黃麗英端著酒杯不放,普天成說:“今天不敬酒,大家公平喝。”

“這可不行,好不容易跟兩位領導坐一起,哪能不敬,我可不能浪費這機會。”普天成知道推辭不過,接過喝了。

於川慶說這酒不算,要敬酒也得有敬酒的說辭,不能因為是美女敬,就忘乎所以。

“誰是美女啊,美女在忙著招待別人呢。”黃麗英吃吃笑道,這話明顯是衝江海玲說的。看來,於川慶跟江海玲的隱私,黃麗英她們也知道了。普天成禁不住就想,於川慶跟江海玲兩個,遲早是要弄出是非來的。

不是說男人不能在外麵有女人,可以有,這是潮流。

普天成的觀點是,潮流來了,你也別擋,擋不住,但要把握好尺度。男女問題向來就敏感,尤其對官員,這問題不可小瞧。官員是啥,官員就是永遠要保持正氣而不能有邪氣的人,官員身上沒有小問題,都是大問題,男女關係是最大的問題。

別人想扳倒你時,第一時間就會把目光聚焦到你身邊的女人上。官場這樣的教訓,實在是太多了。普天成過去的好友,省交通廳廳長,就毀在女人身上。

普天成還在分神,黃麗英第二杯酒又端了過來:“

這杯酒我敬我們過去的友情,謝謝秘書長多年的栽培。”

黃麗英話還沒落,楊馥嘉便起了哄:“注意保密啊,黨內機密不可外泄。”一句話說得,人們的眼神全都曖昧起來,好像普天成跟黃麗英,真有什麽秘密。

三個女人一台戲,其實黃麗英和楊馥嘉兩個女人唱一台戲,足矣。加上於川慶不停的教唆,普天成想少喝都不行。

一連八杯下肚,普天成感覺有點頭暈,說:“不行了,再不能敬,再敬我就逃。”

於川慶壞笑著說:“如今說啥都行,就是不能說自己不行,尤其當著女士的麵。”普天成笑罵:“啥話到了你嘴裏,就給曲解了。”於川慶回敬道:“我曲解了不要緊,要是讓兩位女士曲解,那可了不得,是不是啊,兩位主席。”

楊馥嘉說:“沒關係,股票再跌,我們還是堅信大盤會挺起來的。”

“聽聽,楊主席在給你鼓勁呢,秘書長要是挺不起來,我們全都得爬下。”

“別人爬下行,於領導要是趴下,可有人不饒。”

黃麗英曖昧地說了一句,於川慶就不敢回擊了,他怕引火燒身,讓江海玲聽到不好。畢竟,地下戀情是見不得光的。

玩笑中,兩瓶酒很快沒了,如今的酒,真是不經喝,熱菜啟到一半時,普天成舉起酒杯,衝張華泉說:“華泉在下麵辛苦了,敬你一杯。”

就把滿滿一杯喝了。於川慶知道普天成是徹底領會了他的意思,官場上很多事都是秘不可宣的,得讓人們去暗自領會。

於川慶穿這條線,一是張華泉特意提出,要拜見一下普天成,如今普天成是省裏的實權派人物,調整市級班子,組織部門雖然打頭陣,關鍵人選,瀚林書記還是會聽普天成的,這是一種習慣,從瀚林書記當省長起,就聽慣了普天成的,就跟路波省長習慣聽他的一樣,這就是幕僚的特殊價值。二來,於川慶最近也聽到不少關於普天成的負麵消息,特別是徐兆虎他們,於川慶相信,普天成不會袖手旁觀,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他已從化向明書記那兒聽到,紀委正在暗中調查“南懷嫖幼案”,這案子要是真刀實槍查起來,朱錦文和徐兆虎兩個人,翻船就是指日可待的事,那麽,機會就會很快降臨到張華泉頭上。

是到為下麵的同誌說話的時候了,普天成所以被人尊稱為“教父”,重要的一條,就是時時刻刻培養和提攜著自己的人。

這點對於川慶啟發很大,某種程度上,於川慶是在踩著普天成的腳印走路,他發現,從普天成身上,真能學到不少東西,這些東西很實用。

看到張華泉沒碰杯就把酒喝了,於川慶有些不快,再緊張也不能失禮啊,這種小細節都注意不到,以後怎麽混?

他皺了下眉,很快又鬆開,笑道:“這杯不算,人家秘書長酒還端著呢,你怎麽能先喝?”張華泉尷尬地笑笑,又斟了一杯,雙手捧到普天成麵前,哈著腰,跟普天成碰杯。

普天成舉著杯子,象征性地跟張華泉碰了下,將那杯酒喝了,張華泉又瞅了於川慶一眼,見於川慶笑著,才將滿杯酒喝了。

普天成給於川慶敬了酒,楊馥嘉她們就不能不敬,兩個女人斟了酒,輪留給張華泉敬,張華泉畢恭畢敬地喝了,嘴裏連聲說著謝,極為榮幸的樣子。於川慶後來也端起杯子,說:“華泉啊,今天領導們對你可是給足了麵子,你要是不好好努力,是對不住領導們的。”張華泉點頭道:“謝謝各位領導,華泉一定不辜負領導們的期望。”

四個人敬完,張華泉說話就有點那個了,畢竟領導們隻是意思一下,他呢,得老老實實喝完,這就是跟領導喝酒的苦楚。張華泉在南懷是市長,酒桌上向來是他說了算,他拿個空杯,照樣會把別人灌醉,因此以為自己酒量了得。到了這兒,他得裝孫子,孫子的酒量怎麽也不敢超過爺的,半瓶酒下肚,他的臉紅到耳根處。

於川慶怕他失態,也怕楊馥嘉她們有意出張華泉的醜,喝酒當中,什麽可能也有,掏出電話,暗暗給江海玲發了個短信,讓她來救駕。普天成看見了,裝作沒看見,笑著說:“華泉好酒量,啥時我跟川慶去南懷,喝喝你們南懷的酒。”

張華泉興奮道。

於川慶狠狠剜了張華泉一眼,示意他別失禮,穩當點。

江海玲很快進來了,剛才她還穿水紅色上衣,墨綠色窄裙,這陣,竟變戲法地換了水紅色低胸長裙,藍寶石項鏈掩不住胸前一大片空白,讓人禁不住生出一大片聯想,尤其露在裙擺下的兩條長腿,襯托得她越發妖繞,越發性感。情人眼裏出西施,其實情人麵前也出西施,此時的江海玲,眉如遠山,唇似櫻桃,一雙傲乳像兩朵怒放的花,咄咄逼人,十足的尤物一個。

怪不得於川慶十多年都丟不開她,看來,男人要想過了女人這一關,難啊。

普天成長出一口氣,他眼前很突兀地就閃出金嫚的影子來。

相比江海玲,金嫚顯得更婉約、更柔情一些。

江海玲屬於那種奔放的女人,金嫚則屬於小鳥依人型。

江海玲一來,氣氛立馬比剛才活躍,大家再也顧不了吃,興趣全都集中在江海玲上。普天成逼著讓江海玲給於川慶敬酒,江海玲故意不敬,說哪有自家人先敬自家人的,怎麽也得先敬秘書長。普天成說人家川慶就是秘書長,江海玲說他那個不算,你這才是真正的秘書長。

楊馥嘉鑽空子道:“他們一個是大秘,一個是小秘,老板娘看來是看上大秘了。”江海玲莞爾一笑:“我是看上了,可惜普領導對我沒感覺。”普天成說:“我敢對你有感覺?

我要一有感覺,別人還不把我掐了?”江海玲也是大方,白了一眼於川慶道:“他敢?!”楊馥嘉趁機說:“那就今天當著大夥的麵,讓普領導感覺一下,我們也好做見證。”江海玲笑吟吟道:“我倒是想呢,就怕秘書長不肯屈就。”

黃麗英望住普天成道:“秘書長你就深入一下基層吧,給勞苦大眾送點溫暖。”楊馥嘉也起哄:“對,秘書長深入一下,越持久越好。”話越來越說得帶味,也越來越放肆,江海玲故意將半個身子依在普天成身上,做出一副親昵樣,普天成招架不住,隻好端起喝了。

江海玲要給楊馥嘉和黃麗英敬酒,楊馥嘉擺手道:“咱們都是女同誌,千萬不能自己搞自己。”於川慶報複說:“現在流行自己搞自己,既然承認了是女同誌,搞一下也無妨。”

黃麗英玩笑道:“秘書長挖陷阱呢,我可不是同誌。”於川慶說:“你是工會主席,工會主席更要帶頭搞。”黃麗英馬上回應:“工會主席搞領導,你是讓我犯錯誤啊。”一句話說的,哄堂大笑。

氣氛越來越熱鬧,一直規規矩矩坐著的張華泉這陣也活躍起來,普天成萬沒想到,江海玲居然是張華泉的表妹!

怪不得呢。他定定瞅了張華泉半天,忽然發現,這是一個十分能裝得住的男人。在官場,隻要你會裝,就成功了一半,如果能像張華泉這麽城府很深地去裝,不成功也由不得了。張華泉擺這桌飯,顯然是為了南懷書記的位子。

按說調整班子,普天成並不是下麵市長書記主攻的對象,但因了他跟瀚林書記這層特殊關係,在下麵人眼裏,他的話就比組織部長的還管用,因此這個時候,他也比其他常委更忙。普天成一邊提醒自己少喝點,一邊又拿張華泉和於川慶的關係瞎琢磨,於川慶居然給張華泉做了長達十年的地下表妹夫,人世間的事,真是滑稽得很。

酒喝得差不多了,於川慶也不敢戀戰,就想出一招,讓大家講段子,按規矩,誰講得不好,誰喝酒。

黃麗英第一個響應,每次飯桌上,黃麗英的段子總能笑倒一片人,她是天生的幽默高手,講的段子含而不露,頗耐人尋味。普天成這方麵是弱項,他天生不具有幽默,加上對那些涉黃的段子有一種本能的過敏,輪到講段子這個環節,他必輸無疑。黃麗英講了一個笑話,說的是市長到山區檢查計生工作,發現這地方超生嚴重,就在群眾大會上語重心長地講:“孩子是祖國的花朵,是成長的小樹苗,但你們不斷超生,將來有什麽後果?”

一位村婦不假思索就站起來,回答市長:“綠化祖國。”

人們哄堂大笑。黃麗英還不過癮,接著又講,市長又到了另一個村,這個村計劃生育工作搞得很好,非但沒超生,人口比例還連年持續下降,後來才知道,這個村近親結婚現象嚴重,生了孩子老是怪胎,嚇得村民們不敢再生了。市長想講講近親結婚的危害性,就召集會議,會上他問一老實巴交的小夥子,近親結婚有什麽危害,小夥子臉紅了半天,最後小聲說:“都是親戚,不好下家夥。”

眾人又是一片笑。黃麗英算是過了關。

楊馥嘉自然也難不住,以前是男人拿段子欺負女人,讓女人出醜,現在反過來了,女人講段子,比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楊馥嘉居然講了一個和尚跟尼姑的段子,說一座山上住了一個和尚和一個尼姑,他們住對門,尼姑養了一隻黑色的鷹,這天尼姑閑著無聊,就想個法子捉弄一下和尚。她趁和尚不在,偷偷把和尚屋裏舀水的瓢,裝水的桶,種地的叉給藏了起來。

和尚回來發現不見了東西,心裏琢磨定是尼姑藏起來了,於是就跑到尼姑那兒把她的那隻鷹身上的毛拔的一根不留。

尼姑發現後傷心極了,跑到和尚家裏大聲嚷嚷。

楊馥嘉講到這兒忽然不講了,於川慶問她,為什麽不講?

楊馥嘉說不能講,再講,各位就吃不下飯了。

楊馥嘉說你真想聽啊,於川慶說當然想聽。那好,你把耳朵對過來,我講給你一個人。於川慶真就把耳朵對過去,楊馥嘉嘀嘀咕咕一陣,於川慶就笑得前仰後合,淚從眼出。

普天成也跟著笑了,隻有黃麗英傻嗬嗬的,不知道他們笑什麽。普天成對黃麗英耳朵上,問你想不想知道?

黃麗英說當然想啊。普天成說尼姑罵的是:“你怎麽這樣,你要‘瓢’就‘瓢’,要‘桶’就‘桶’,要‘叉’就‘叉’,幹嘛撥我的‘鷹’毛!”

黃麗英笑得身子都彎了,末了,輕輕擂了普天成一拳:“秘書長壞。”

“這是你們講的,怎麽反倒怪起我來了?”

普天成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段子算是讓氣氛到了**。

輪到普天成,他怎麽也講不出來,於川慶正要給他罰酒,普天成的手機忽然響了,接起一看,是秋燕妮發來一條短信,問他晚上有沒有空,想請他吃夜宵。普天成回複說沒空,關了機,忽然就想起秋燕妮曾經給他發的一條短信,心中一笑,將短信稍做加工,講成了段子。

一樵夫在深山中偶遇一苦行僧,便與其閑聊起來。樵夫問:

不知大師在此清修多少時日了?僧人說:約有三十個年頭了。

樵夫納悶:大師清修如此,不知一個月仍會動情幾次?

僧人笑答:貧僧功力尚淺,一個月仍會動情三次。

樵夫長歎一聲:大師果然已非凡人,在下佩服佩服!

僧人雙掌合十:哪裏哪裏,一次十天而已……

語畢,舉座皆笑,江海玲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這頓飯吃了將近三個小時,楊馥嘉和黃麗英都是聰明人,知道晚上張華泉還另有安排,女同誌摻和久了不好,便主動告辭。於川慶也不挽留,說今天就到這兒吧,真是舍不得讓你們走。楊馥嘉故意道:“我們再不識趣,有人會不高興。”說著,意味深長瞅了江海玲一眼。

江海玲酒也多了,臉頰紅撲撲的,煞是誘人。普天成瞟了一眼,竟心猿意馬起來,可見**無處不在。黃麗英邊拿包邊道:“我們女同胞先回避,下麵的節目繼續,兩位領導今晚一定要盡興啊。”

江海玲和張華泉樓下送兩位主席的空,於川慶忽然拿出一張卡:“這個你拿著吧,華泉的一點意思。”

普天成一驚:“你這是做什麽?”

於川慶笑笑:“拿著吧,不會出事的,華泉這人我還是了解。”

普天成說:“無功不受祿,你快收起來。”

於川慶說:“拿出來的東西,再放回去,你讓我怎麽想?再說,華泉的事已妥了,有人替他張羅,我們隻當裝不知道。”

官場的可畏之處就在於你永遠也不知道別人背後站著誰!

其實這也是官場的可敬之處,如果大家都知道了,玩起來就太沒意思。但是世上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順著任何一條細小的河流,都能找到它的源,這源說穿了還是權力。正如那件陶,不管有多神秘,總有人會探到它的源。普天成忽然就想起陶器底端那個字來,那字叫“度”,是北京專家拿著顯微鏡反複觀察才斷定的,普天成看了它多少年,居然沒發現下麵有字。

“度”,世間萬物的奧妙,不就全在這個“度”字裏嗎?你度他,他度你,自己度自己。佛家講度,道家講度,芸芸眾生,無不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