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第3節

有些事想著難,解決起來,也未必就真難。

普天成跟鄭斌源他們談了兩次,沒想到,事情解決了。

鄭斌源叫來的十多個職工代表居然對削減百分之十這個數字不感興趣,這讓普天成甚為驚訝,他原想,隻要自己把大華那邊的意思講出來,工人代表一準會暴跳如雷地攻擊他,沒想,帶頭的那個叫陳亮亮的職工代表溫和地笑了笑:“領導,你說啥就是啥,百分之幾對我們來說,當不了飯吃,我們也沒指望進那個廠,你還是抓緊把十二條落實了,再不落實,工人堵到省政府門上,可別怪我們沒做工作。”

普天成盯著陳亮亮:“不是最近又落實了三條麽,不能太心急,得一步步來。”“那你們怎麽不一步步來,非要急著開工呢?”

陳亮亮反問道。這話把普天成問住了,普天成回過目光,想從鄭斌源那兒尋求幫助,鄭斌源不知啥時已離開會議室,他把話說得明白,人他可以叫,具體怎麽談,是普天成的事,他不管,也管不著。

普天成又跟陳亮亮他們僵持了一會,陳亮亮見他也是認真解決問題來的,不那麽刁難他了,但也絕沒對他抱希望。希望這東西,抱幾次抱不到,便也不敢硬抱,誰抱誰就真了讓人嘲笑的傻子。陳亮亮說:“領導你也別痛苦了,你一痛苦,我們當老百姓的就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這麽著吧,我可以保證職工不鬧事,但政府答應的條件,也麻煩你給催著落實一下,工人確實不容易,再不要拿我們當猴耍了。”普天成馬上保證:“凡是答應了的,我們保證做到,職工能體諒政府的難處,我們很感謝,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再次謝謝你們。”

這時候就有一個中年男人怪聲怪氣說:“政府也有難處啊,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不會是錢花光了吧,再賣幾塊地皮不就有了?”普天成沒敢接中年男人的話茬,這種牢騷話、怪話他聽得太多了,早已到了充耳不聞的境界。

普天成沒敢在會議室久留,見好就收地脫身出來,給鄭斌源打電話,問他在哪?鄭斌源慢條斯理道:“我在家睡覺呢。”普天成趕到鄭斌源家,他還有點不放心,跟工人的談話太過順利,令他由不得地懷疑,他要再考實一番。

鄭斌源並沒睡覺,剛才他家裏來了客人,是三毛廠原工會主席,是向鄭斌源跑來請教問題的。本來工人的積極性挺高,一直嚷著要跟大華對抗下去,絕不讓大華順利開工。

但不知什麽原因,最近幾天工人的積極性突然沒了,特別是原來挑頭上訪的那些人,最近連影子都找不到了。

鄭斌源心裏說,還能什麽原因,有錢能使鬼推磨唄!

據鄭斌源了解,副省長周國平分管大華海東這一項目後,明著暗著采取了很多措施,一是破格拿出一千五百萬,對一毛、三毛的特困戶每家給予一萬元的臨時救助,同時又督促落實了他們的低保,這招效果奇佳。

原來這批特困戶是上訪骨幹,因為這一萬元錢,他們倒向了政府這邊。

第二招是讓海州兩家大型企業臨時吸納了三千多名一毛、三毛的職工,這批人員的工資由企業支付一半,市政府補助一半,這就等於又把一部分力量瓦解了。

更有效果的一招,海州市政府出台了專門政策,凡一毛、三毛職工,如果自己創業,開辦小店由社區擔保,銀行一次性給予扶持貸款三萬到五萬,三年免收各種費用,憑下崗證到稅務部門登記,可以享受三年免稅政策。

海寧區政府還在最大的兩個市場海安路市場和海華路市場清理出鋪麵一千多個,讓一毛、三毛的職工優先挑。這些措施,讓原本就對上訪不再抱希望的職工們一下看到了實惠。

其實這些年,大大小小的企業改製,總要引起群眾上訪事件,但還是普天成說得對,上訪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的,要想活下去,還得靠自己。

這些話鄭斌源當然不可能跟三毛廠工會主席講,這人是個一根筋,對上訪懷著無比濃厚的興趣,其實鄭斌源也知道,他上訪最根本的目的,還是想叫政府安排他,如果有人現在提出,馬上給他安排一份工作,讓他繼續拿工資,工會主席立刻就會跟工人說拜拜。對這種抱有私欲的人,鄭斌源是看不上的。當然,對國平副省長以及海州市政府采取的這幾項臨時性措施,鄭斌源還是由衷地高興,不管怎麽,政府算是開始善待下崗職工了。

一聽普天成要來,工會主席緊忙告辭走了。

早在普天成跟工人談判十二條時,工會主席跟普天成吵過架,還用粗話謾罵過普天成。

普天成一看鄭斌源的臉色,就知道他在電話裏撒了謊,不過鄭斌源睡不睡覺並不是什麽原則性的事,他說:“我是來感謝你的,沒想到這次工人這麽給我麵子。”

鄭斌源挖苦道:“你秘書長出麵,誰敢不給麵子?”

說著給普天成泡了茶。普天成接過茶:“不過斌源我還是不放心,總感覺哪兒不對勁。”

鄭斌源猜想,普天成並不了解真實情況,畢竟這事不歸他直接管,他也沒往透徹裏說,有些話說穿了也沒啥意思,大家都還是含蓄點好。他說:“你應該高興,回去又可以請功了。”

“欺負我啊,我是跑來虛心向你討教的,你倒好,就知道說這種風涼話。哎,幫我分析分析,職工思想為啥轉變得這麽快?”普天成厚著臉皮道。

“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安撫政策,你們這次算是想通了。”

“什麽意思?”普天成感覺鄭斌源話裏有話,追問道。

鄭斌源不想再跟他打啞謎,將自己掌握的情況一一說了,取笑道:“拿國家的錢為大華掃清障礙,大華真有麵子啊。”

普天成不語了。鄭斌源說的這些,他還真不知道,這等於在十二條外,又多出好幾條,國平副省長的力度也太大了點吧?不過轉念又想,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辦法嗎,似乎沒有!

有時候,用犧牲的辦法來解決矛盾,也不矢為一種上策。

其實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犧牲著種種利益,有時是個人利益,有時是群體利益,更多的時候,犧牲的則是國家或集體的利益。

普天成忽然就想起自己在吉東時發生的那起惡性事件,就是王化忠他們至今仍抓住不放的民工事件。

工程施工中老板違章指揮,一個班十二名作業工人死於非命,為了平息事端,還不是用犧牲的辦法來解決?

最後每個工人賠付三十萬,才將事態壓下去。這三十萬,有一半是政府出的錢!

看來犧牲兩個字,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

普天成苦笑一聲,他是無權指責誰的,如果說這個世界有一條犧牲鏈的話,他就是這條鏈上一個齒輪。好在,這一次的犧牲,受益者是下崗職工,比起大把大把地揮霍或浪費掉,也算值。這麽一想,他也就心安理得起來。

兩人又鬥了一陣嘴,普天成忽然說:“對了,有人高薪請你,給你留了總工的位子。”

鄭斌源略微驚訝地抬了下眼,旋即就又釋然:“你是說秋燕妮吧,那份美差留給你,我可不敢奪人之愛。”

“你什麽意思?”普天成本能地問出一句。

“別緊張,秘書長的紅塵知己,我可不敢奪。”鄭斌源笑著說。

“老鄭,這玩笑開不得。”普天成好像是讓鄭斌源說到了痛處,一時顯得慌亂。

鄭斌源卻不在乎地說:“大華早就給我下了聘書,說實話,我對他們沒有信心。工人所以對你的百分之十不感興趣,說穿了,也是對這家企業不抱指望。”

鄭斌源把話題原又回到大華上,接著說:“不是我打擊你們,你掰著指頭算算,招商引資引來了多少企業,各種優惠政策都給了,結果呢,搞出名堂的有幾家?

說輕點你們這是一窩蜂,形式主義。說重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普天成也來了興趣:“此話怎講?”

“把自己的孩子掐死,指著別人家的孩子養老,結果別人的樹上永遠結不出自己的果,花也沒幾朵。”

“你偏激。”

“偏激的不是我,恰恰是你們。國有傳統老企業是有問題,但一味地關門拍賣,把好政策好地段都讓給外資,等於是自己刨自己的鍋頭。”

普天成一聽他又上綱上線,將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政治化,趕忙轉移了話題,說:“上次跟你說的事怎麽考慮了,我可一直等你消息呢。”

“什麽事?”

“婚姻大事啊,人家鄧雅蘭差啥了,人長得漂亮不說,事業也比你幹得紅火。你兩個到一起,真是珠聯璧合呢。”

鄭斌源模棱兩可笑了笑,道:“退水溝的遊戲還是你們玩吧,我鄭斌源不感興趣。”

一聽退水溝三個字,普天成臉驀地一紅,他知道這話跟秋燕妮有關。秋燕妮到海東後,是有一些緋聞的,緋聞的主角鄭斌源當然清楚,隻是不好講出來罷了。

最近秋燕妮頻頻向普天成示愛,這話不知怎麽傳到了鄭斌源耳朵裏,鄭斌源挖苦普天成是退水溝,滅火器,是真正為領導分憂解難的。見普天成失神,鄭斌源以老朋友的口吻道:“女人是是非,聽我一句勸,離她們遠點。”過了一會,他又說:“你是一個有遠大抱負的人,不像我,為女人影響了你的前程,不值。”

普天成原想是要勸鄭斌源的,鄧雅蘭最近找過他,一方麵是為自己的企業,她看中了一塊地,想拿下來,那兒建服裝廠真是再好不過。另一方麵,也有想見一見鄭斌源的意思。哪知讓鄭斌源一句話,就把嘴堵住了。

從鄭斌源家出來,普天成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秋燕妮頻頻向他發出暗示,難道真有退水溝這麽一說?

後來他自信地搖了搖頭,不可能!

那天在勝利賓館,秋燕妮是特意為普天成留下的,於川慶也看出了這點,於是二次回到淮海廳,於川慶便示意鞏副主任和曹副秘書長,動點真的。

鞏副主任和曹副秘書長是何等聰明之人,一看於川慶給他們使眼色,就知道今天這場酒,秋燕妮是目標了,於是便輪番敬,說些恭維而又十分中聽的話。秋燕妮一開始並不知是計,還以為兩位領導是誠心誠意敬她,也就老老實實地喝了。哪知這一喝,就把自己喝進了一個圈套。省委和省府這些副秘書長副主任們,平日在酒桌上是沒機會施展的,大領導在,他們隻能畢恭畢敬,頂多也就是在領導不想喝或實在喝不下去的時候,拿自己的肚子為領導解解圍,撐撐麵子。

有人說秘書長的肚子一半是領導的,酒量全是給領導代酒代出來的,這話不假。至於副秘書長,他們不隻是肚子,隻要一坐在酒桌上,整個人都就成了領導的,他們幾乎是一嘴不吃,張羅著讓別人吃,但酒卻不能少,不隻要給領導代,還要給客人代,好像他們生下就是為別人活的。這種啞酒喝起來非常痛苦,壓抑、鬱悶,還得陪著笑,而且絕不能喝醉,如果失態了的話,這個官,也就當到頭了。所以,副秘書長們都拿這種酒叫壯烈酒、考驗酒。誰要是沒這個能耐,這個位子是坐不久的。但一旦領導離開,他們成了主人,場麵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馬上從幕後活躍到台前,掄起胳膊甩起手,不管你是何方神仙,都讓你在酒上顯原形。

秋燕妮很快便招架不住,她以為省裏的官員都跟普天成一樣,溫文爾雅,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哪料想,鞏副主任他們一放開,便都成了老虎。“秘書長,幫幫我吧。”她美目流連,可憐兮兮望住普天成。普天成動了憐憫之心,接過酒杯,替秋燕妮喝了。

這下,普天成也成了靶子,兩位副職不敢把他怎麽樣,於川慶敢。

於川慶私底下也聽說過一些秋燕妮對普天成暗中生情之類的話,但一直不信,認為普天成在男女之事上是一個十分把得住的人。

這天看見秋燕妮眼裏汪了水,那水分明是汪給普天成的,便有意想讓普天成顯回形。於川慶說:“秘書長英雄救美,我們三個可得小心了。老鞏老曹,你們要是今天能讓秘書長多喝幾杯,往後我們的工作,就輕鬆多了。”鞏曹二位早就等著於川慶下令,再說他們也一直想跟普天成放開喝一次,隻有酒桌上放開了,以後匯報起工作來,才能放得開。

氣氛越來越熱烈,普天成也不敢裝得太正統,這種場合,你要是裝得太統,是會傷了人氣的,人氣這東西平日看著不怎麽重要,關鍵時候,它能頂大用。鞏、曹這些人絕非等閑之輩,能到省長書記眼皮底下的人,個個都是千裏眼順風耳,在下麵各市,也都有自己的力量,普天成向來是堅持能團結則積極團結,實在團結不了,也絕不開罪。人家既然熱情地敬你酒,就證明,他是想跟你進一步密切的,那好,普天成索性就放開,跟他們密切起來。

這一密切,普天成就多了,頭有些暈,看人的目光也有幾分恍惚,尤其看秋燕妮的目光,更是飄飄渺渺,虛幻得不成。忽兒覺得她柔情似水,萬般風情集於一雙黑亮的眸子裏。忽兒又覺得她蒼蒼茫茫,像極遠處的山水,浩渺無邊。於川慶見喝得差不多了,不敢再繼續,如果真讓普天成出了醜,他是交待不了的。

於是便提議散場。鞏副主任殷勤地想送普天成回家,於川慶恨了他一眼,道:“你們送秋董回賓館,我送秘書長。”

秋燕妮十分地不舍,這個夜晚對她來說是多麽的具有意義啊,她跟普天成坐得這樣近,嗅到了他身上的氣息,那氣息令她陶醉。她承認,自己是喜歡他的,很喜歡,這是她到海東後,惟一打內心深處喜歡的一個男人。

可是他拒絕著她,從不給她機會。今天不一樣,他替她代酒,暗暗地保護著她。目光相對時,他眼裏也流露出一種風情,那風情秋燕妮能讀懂,真的能讀懂。

她希望時間慢些,讓這樣美好的時光多在她身邊駐留一會。

她累啊,不但身累,心更累,她多麽希望,能在他肩上靠一會,哪怕一秒鍾,她也知足。

但是於川慶說要走了,可惡的於川慶,他怎麽就不懂女人的心呢?秋燕妮站起身,意猶未盡地說:“謝謝兩位秘書長,謝謝領導,今天晚上喝多了,不到之處,多多諒解,改天燕妮設宴,請各位領導再喝一次。”

鞏副主任說好,曹副秘書長也喝多了,居然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說:“能跟秋董一起喝酒,當然求之不得。”

於川慶在外麵咳嗽了一聲,並叫來那個叫餘晴的女孩子,讓她扶著秋燕妮,往大廳外麵去。剛一出大廳,就看見秋燕妮的助理和司機奔過來,他們也沒想到,一向對酒很敏感的秋燕妮,這天會喝成這個樣。

那天晚上,大約一點鍾的時候,普天成收到一條短信。

當時他已睡了,保姆盧小卉給他喝了酸梅湯,又衝了一杯橘子粉,有了這兩樣東西,他的酒便去了一半,躺在**,沒怎麽折騰便睡著了。手機的蜂鳴聲驚醒他,普天成打開手機一看,是秋燕妮發來的,一首北宋詞人賀鑄的《西江月》:

攜手看花深徑,扶肩待月斜廊。臨分少佇已倀倀,此段不堪回想。欲寄書如天遠,難銷夜似年長。

小窗風雨碎人腸,更在孤舟枕上。

普天成反複吟了幾遍,心裏泛上層層漣漪,有那麽一刻,他都要回給秋燕妮一首詞了,又恨恨地掐滅想法,堅決地將短信刪了。

憑多年在風月場上的經驗,普天成斷定,秋燕妮動的是真情。

她為什麽要對他動情呢?普天成一直想不明白,這真是一個謎,謎啊——

普天成長長地歎口氣,腦子裏忽地閃出瀚林書記那張臉來,緊忙就將秋燕妮那充滿憂鬱充滿期盼的哀哀眼神趕走了。

第4節

全省黨風黨紀檢查活動終於拉開帷幕,這是瀚林書記上任後抓的一項重點工作,整個活動分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宣傳教育,領會精神。第二階段是自查自糾,端正作風。眼下到了第三階段,分片抽查,重點整改。

瀚林書記主持召開了一次會議,就黨風黨紀檢查活動的重要性再次做了闡述,特別指出,這次活動要重點檢查黨員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工作作風的轉變,要樹立全省上下一盤棋的思想,大力開展理想信念、從政道德和黨紀黨規教育。以落實黨風廉政建設責任製為龍頭,進一步探索建立健全反腐倡廉領導體製和機製製度。會後,省委一共派出四個檢查小組,馬超然副書記帶領第一檢查小組,奔赴吉東、廣懷兩地。

新上任的政研室主任餘詩倫出人意料地被分到了馬超然這個組。

當晚,普天成便接到來自吉東方麵的消息,這次打電話的不是馬效林,而是普天成在吉東時的秘書,現任吉東團市委書記的胡兵。胡兵說:“普書記,王主任他們從北京回來了。”普天成問哪個王主任,胡兵說就是原人大主任王化忠。普天成又問,跟王主任一同去北京的還有誰?胡兵便將人名一個個報上,其中就有原政協主席李國安,原財政局長江玥。

這個江玥有點意思,普天成剛到吉東時,她是吉東下麵一個縣的副縣長,普天成發現她工作能力不錯,算是一個有魄力的女幹部,就把她從副縣長提拔到了市國資委主任的位子上,國資委那幾年,江玥幹得也還不錯,幫普天成解決了不少難題,特別在吉東幾家國有企業的改製中,江玥提出了非常好的思路,從而確保了吉東國有企業改製步伐,讓普天成和吉東市在全省國有企業改革攻堅戰中出了彩。

普天成念她是位有創新能力,工作作風紮實的幹部,將她提拔到市財政局長的位子上。可是江玥當上財政局長後,世界觀發生了改變,她開始貪錢,並變著法子為自己撈錢。

不到兩年的時間裏,她從各家企業索要好處費達一百多萬元,還擅自挪用項目資金,在財政局設立小金庫,讓自己的親信炒股,結果把小金股的錢全賠在了股市裏。

案發後,市上有兩種意見,一是交司法機關,讓司法機關依法處理。另一種意見是本著愛護幹部的原則,由市紀委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行政降一級使用。

持這種意見的是王化忠和李國安。普天成當時也有些猶豫,內心講,他是舍不得這位幹部的,她精明、能幹,對工作也有滿腔熱情,而且思想解放,工作有創新能力。

普天成一開始也有保護她的動機,想內部處理一下,讓她原回國資委算了。但是這中間發生了一件事,王化忠和李國安他們聯合了三十餘名幹部,聯名向市委寫信,要求保護江玥,目的就是要給普天成施加壓力。

這一招把普天成惹惱了,後來召開的常委會上,普天成同意了市紀委提出的開除江玥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並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法律責任的處理意見。

半年後江玥因受賄和瀆職罪被判十二年,進了監獄。

但令人驚訝的是,江玥入獄不到半年,被告知在獄中懷孕,醫院也證實了這點。當時江玥已經四十六歲,她跟丈夫一直沒有孩子,外界都說她丈夫有性功能障礙,不能生育,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她丈夫的功能又恢複了。當然,吉東民間對這次懷孕,有很多版本,有說江玥肚子裏的孩子是王化忠的,早在她當副縣長前,就跟王化成有不正當關係,也有說是政協主席李國安的,更有甚者,竟說江玥肚裏的孩子是普天成的,因為江玥被判入獄後,普天成到監獄探視過她。

江玥以懷孕為由,從監獄出來後,就再也沒有進去,生完孩子到了法定收監的日子,她又讓省人民醫院出具了患病證明,直到現在,還在保外就醫。沒想到,江玥現在也加入了王化忠他們的陣營,開始清算普天成了。

想想過去曾對江玥的厚愛,還有對她寄予過的厚望,普天成感歎良久。這個世界上,什麽事也可以發生,什麽人都有可能成為你的對手。他跟胡兵說:“你安心工作,不要受這件事的影響。”胡兵畢竟年輕,不放心地問:“普書記,不會有什麽事吧?”普天成最不喜歡別人問這句話,沒好氣地說:“如果我觸犯了黨紀國法,不用他們告,我自己會走進監獄。”說完,啪地收了線。

合上電話不久,普天成又覺不該跟胡兵發火,想打電話過去,跟他解釋一下,又一想,算了,現在還是少打電話為妙,免得越描越描不清楚。

普天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暴風雨真的要來了。

如果僅僅是王化忠李國安他們,普天成是用不著緊張的,但凡跟你交過手的人,你都知道他有幾斤幾兩,能興什麽風能做什麽浪。怕的是那些沒跟你交過手的人,你真不知道這些貌似簡單的人,背後會有什麽力量?再者,王化忠他們連江玥這樣的人都發動了起來,還不知下一步,他們的聯盟會擴大到哪兒!

得采取措施了,再猶豫,怕會誤大事。

這個上午,普天成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來的電話他一個也沒接,幸好,這中間沒瀚林書記的電話。直到中午,普天成才下了決心,他抓起電話,打到一個很久不用的號上。

這號在他心裏存了很久,有一段時間,普天成曾以為,這個號碼他再也用不著了,朱天彪太多事,幫他等於就是在害自己,還是拉開點距離好。沒想,兩人分開兩年不到,他又得找朱天彪了。

電話裏傳來朱天彪的聲音:“你還好嗎?”

普天成說:“不太好,最近有些事,煩人。”

朱天彪頓了頓,問:“要緊不?”

普天成說:“世上沒哪件事不要緊,也沒哪件事特別要緊,就看你怎麽理解。”

朱天彪說:“我是問眼下這事。”

普天成說:“有點麻煩。”

朱天彪那邊不說話了,像是在等候命令。

普天成像是又犯了難,這事的確犯難,如果不犯難,他也用不著把自己關一上午。如果不犯難,他早就采取行動了。他艱難地做了一陣鬥爭,終於一咬牙:“你抽空過來一趟吧。

朱天彪那邊嗯了一聲,壓了電話。普天成抱著電話,發了好長一會呆。

開弓沒有回頭箭,普天成清楚這個電話的利害,但是有人逼他這麽做,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打完這個電話,普天成決計去見一個人,這個人盡管從吉東消失已有很久,但在普天成的心裏,她似乎一天也沒離開過吉東。普天成堅信,同樣的感覺,瀚林書記也有!

坐落在子水河畔的子水城是一座美麗的城市,這個城市歸另一個省管轄,但它跟海州離得很近。二十年前,它還是海州的一個地區,行政區劃變更時,它劃給了另一個省。

天下著濛濛細雨,遠處的山,近處的水,都讓雨霧拉在了一起。普天成是早上九點出發的,他跟瀚林說,他要去掃墓,瀚林書記還傷感地說:“時間過得真快啊,想想,老人家都離開我們十五年了。”普天成說:“一晃兒的事,昨晚還夢見小時候很多事呢。”瀚林書記像是被觸動了,做出一副追憶往事的樣子,半天後道:“去吧,正好這段時間消閑一點,替我給老人家送束花,我真是抽不出時間啊。”普天成趕忙說:“

您是替全省人民操勞呢,哪能占用您的時間。”說完,緊著告辭,生怕多呆一秒鍾,說出什麽泄露秘密的話來。

普天成的父親是葬在嶽公山的,嶽公山離子水並不遠,但普天成並沒有掃墓的計劃。一則,父親並不是在這個季節離開的,他去世的日子是清明後第十一天,瀚林書記把日子恍惚了。

二則,隨著這些年在官場的掙紮,普天成越來越覺得,自己的人生軌跡,已經偏離了父親的要求。父親的一生,清正而廉明,他的儉樸是大家公認的,他最痛恨的,就是隻為自己著想,不為天下百姓憂愁。

普天成現在是隻為著自己了,他無臉麵對父親。

記憶中的子水城是雋麗而又纏綿的,跟江南的纏綿有不同的味兒。普天成小時候,常常跟著母親來到子水,母親的娘家就在子水,文革顛覆了他對子水的記憶,讓子水以一種可怕的麵目在他腦子裏存活著,棍棒下呻吟的姥爺至今還讓他看到世事血淋淋的一麵。好在,很多東西是可以用時間衝淡的,所以普天成這次踏上子水,眼前倒沒虛幻出什麽血腥的場麵。

普天成自己沒帶車,他是乘火車來的。他現在是越來越謹慎,對身邊的人,也格外地留神。這不好,他多次提醒自己,但每到關鍵時候,他還是對別人放不下心來。

其實一個人來也有好處,至少,他行走在子水街上的步子是從容的,不慌不亂的,也用不著裝腔作勢。他像普通人一樣往懷岸那邊去,懷岸那邊有家莎蔓莉女子健身中心,化玉嬌就是那家健身中心的董事長。

化玉嬌不叫化玉嬌,她原名叫秦鳳嬌,去吉東那邊承攬工程項目時,她是新大地物資公司的副董事長兼總經理,當時新大地的總部在海州,公司老板是她姐姐秦鳳月。

後來的事實證明,新大地是一家皮包公司,按另一種話說,也是一家流氓公司,專做不正當生意。但是,普天成並不知道這些,他還以為,打著瀚林書記旗號來的公司,規模一定不小。

秦鳳嬌差點讓普天成栽了跟鬥,新大地前後給吉東十餘家工程公司提供過鋼材、水泥、還有鋁合金,總價值達一億兩千萬元,一開始秦鳳嬌她們還遵從遊戲規則,不敢把太次的東西傾銷到吉東,後來姐妹倆膽子越來越大,竟串通蘇潤,聯合將一批過期水泥和劣質建材銷到吉東,不幸的是,蘇潤因庫房管理混亂,發貨員錯將發往別人工地的劣質水泥發到了吉東大廈工地上,結果就導致吉東大廈坍塌。

事發後,普天成很震驚,秦鳳嬌姐妹倆所做的一切,居然瞞過了他。一開始他是鐵著心要追查到底的,對牽扯到的人和事,絕不姑息。查到中間,有人突然告訴她,秦鳳嬌手裏握有瀚林書記的字條。普天成傻嗬嗬地問:“不會吧?”那人極為神秘地說:“普書記,不隻是字條,還有比字條嚴重的東西。”

“什麽?”

“是……錄像,她們把……和首長在**親昵的鏡頭全錄了下來。

“不可能!”普天成猛地拍了把桌子,因為用力過猛,他的手掌腫了三天。

“千真萬確,普書記,再不能查了,再查,我們都不好交待。”

說話的是當時負責事故調查的省建設廳紀委書記,後來他升為建設廳廳長。

普天成猶豫了兩天,也痛苦了兩天,最後,他不得不授意有關人員,將事故責任往別的方麵引,盡量避開建材等敏感問題。調查人員按他的指示,又從地質結構、圖紙設計等多方麵找問題,但是要想推卸掉這麽大的一起責任事故,實在太難。

後來建設廳紀委書記跟他商量,能不能跟蘇潤做做工作,讓他一個人把責任擔了,然後再想辦法?

普天成搖搖頭:“難啊。”

“這是惟一的辦法,否則,你我就得卷起鋪蓋回家。”

建設廳紀委書記黑青著雙眼說,他已有五個晚上睡不著覺了,到醫院開了藥,也不頂用。

“你能回得了家,我怕是連家也沒得回。”

普天成的語氣沉痛極了。

“試試吧,我們分頭做工作,給他講清利害。”

“利害他比誰都清楚,我還怕他反咬一口,把責任全往別人身上推呢。”

“試試吧,沒有別的辦法了。”紀委書記哀求似地又說。

在沒有路可選擇的時候,刀山火海也得闖,普天成咬了咬牙,點頭同意了。

於是就試。試的過程相當艱難,誰都知道這是在危崖上走鋼絲,弄不好,會摔得粉身碎骨。但是沒有辦法,如果把秦家姐妹逼急了,將那些燙手的東西公布出來,後果不堪設想。普天成跟建設廳紀委書記輪番上陣,一次次地給蘇潤做工作,講利害,同時也做著一種保證。

蘇潤楞是咬住牙不開口。後來,普天成單獨跟蘇潤在一起時,蘇潤說了一句話:“普書記,這不是第一次了,我蘇潤可以替你背一次黑鍋,但不能次次背。”

普天成無語。他知道蘇潤在說民工事件,那次,是蘇潤替朱天彪扛了,盡管錢是朱天彪出的,但外界沒人知道,民工事件的直接責任人是朱天彪。

“老蘇啊,如果你不幫我,那我隻有陪著你坐牢了。”

“非坐不可?”蘇潤問。

“非坐不可,這麽大的工程事故,怕是光坐牢還不夠。”

普天成說。

“多少錢也擺不平?”蘇潤不甘心地問。

“錢不頂用,老蘇啊,錢這王八蛋,它隻管害人,卻不救人。”

“我要是找個冤大頭,讓他出來承擔責任呢?”

普天成不語了,天下會有這樣的冤大頭?

一周後,調查組忽然說,水泥是從一個叫龍山水泥廠的民營企業手裏買的,這家企業的老板叫鄒誌良,鄒也承認了向蘇潤提供劣質過期水泥的事實。

普天成驚得不敢相信,天下真還有這種找上門的冤大頭!

調查組很快拿到蘇潤跟鄒誌良簽訂的水泥供應合同,還有質檢部門出具的檢驗書。檢驗書表明,那些水泥早已失效,三年前便被有關部門封存在龍山水泥廠的庫房裏。

而馬效林同時匯報上來的消息是,龍山水泥廠早在三年前就破了產,廠長鄒誌堅負債累累,加上女兒又患有白血病,被錢逼得焦頭爛額。

鄒誌堅之前跟蘇潤有過業務上的往來,算是老關係。

普天成心裏清楚了,一個需要錢,一個需要拿錢替自己開脫,這買賣,談起來倒也不太難。

普天成至今尚不知道蘇潤到底給了鄒誌堅多少錢,但他堅信,這絕不是小數目。不過對蘇潤來說,這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蘇潤用它,化解了自己的危機,也將自己的刑期由十幾年減少到六年。

如果不是有人硬抓住這件事不放,蘇潤甚至可以不去裏麵。

不過也沒關係,蘇潤在裏麵一點不受委屈,外麵咋樣,裏麵還是咋樣,再有一年多,他就可以出來了,繼續馳騁在商場。

但他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咬人呢?

普天成想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是超乎常理的,你絕不能用正常思維,去判斷非正常事件,包括那些非正常的人。

什麽變數都有!

這是普天成對世事對人生最深刻也最精辟的總結。

莎蔓莉女子健身中心在子水國際會展中心旁邊,一幢五層小洋樓,裝修十分典雅,有一種雍容華貴的味道。

普天成進去時,兩位半老徐娘正笑哈哈地走出來,邊走邊說些跟減肥有關的話題。其中一個說,我最近又瘦了一斤。另一個驚訝地說,你怎麽總是能瘦,我半年了還沒瘦下一斤。普天成掃了兩女人一眼,發現說瘦了的其實比那位沒瘦的還要胖,也累贅,就想,謊言是充滿整個世界的。看著兩個女人嘻嘻哈哈地出去,普天成定了定神,往三樓去。

叫秦鳳嬌的坐在三樓總經理室裏,正跟一位女客戶交流著什麽,看見普天成,她愕了一下,半天,醒過神似地站起身,麵色潮紅地說:“普……您怎麽來了?”

普天成定定地望住秦風嬌,在他的印象裏,那個叫化玉嬌的女人總是那麽風風火火,一副發誓幹大事的樣子,既或是偶爾閑下來,也要在平靜的生活中折騰出點什麽。眼前的秦鳳嬌,卻有股超然隱於世外遁於世外的味道,特別是那一雙眼睛,清澈中透著混沌,混沌中又透著覺醒,以前那自大自狂的眼神全然不見。還有那張臉,豪妝褪盡,隻顯樸華,素麵朝天,不加任何修飾。

見普天成楞站在門口,秦鳳嬌急了,這可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一位客人,她衝女客戶笑笑:“實在不好意思,我這來了貴客。”然後快步走過來:“書記快請,真不知道您要來。”

“哪敢談什麽事業,權當消磨時間。書記快請坐。”

秦鳳嬌顯得有些張惶,剛要喚秘書前來沏茶,又一想不妥,自己拿了茶杯,一時又記不起茶葉放在哪,最後還是喚了秘書。

秘書是一位漂亮可人的小姑娘,也就十七八歲,長得白裏透紅,紅裏透白,身材還蠻高挑,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跟秦鳳嬌的成熟大器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女孩很養眼,也容易讓人生出人生苦短的感慨。小姑娘沏了茶,捧來水果,看了一眼普天成,退出去了。秦鳳嬌比剛才稍稍鎮靜了一些,不過臉上,還是掩不住的喜悅和緊張。

“書記是到這邊開會?”

“不,是專程來看望一位朋友。”普天成呷了一口茶,道。

秦鳳嬌哦了一聲,她並不清楚普天成說的朋友就是她,她也不敢抱這份奢想。普天成麵前,她是罪人,這點認識她還是有。吉東大廈那場災難,最後雖說沒殃及到她,但也隻能算是她們姐妹倆僥幸逃身,想想過去的日子,兩人不隻是驚出一身汗,嚇得魂都沒了。

其實那些所謂的把柄或證據,她們是不敢拿出來的,頂多是嚇嚇人,放她們一條生路。後來她們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想讓她們姐妹倆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是普天成暗中周旋,寬恕了她們。坦率講,她跟姐姐秦鳳月就是吃青春飯的,父母給了她們一副好身材,一張漂亮臉蛋,不用真是可惜。於是大著膽,就去闖世界。

姐姐秦鳳月之前跟過一個男人,有經商經驗,兩人合計著,就注冊了一個公司。一開始挺艱難,長達兩個月找不到一單生意,房租都交不了。

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們認識了宋瀚林的秘書,進而認識了宋瀚林。這都是奇跡,如果換到今天,她們是不敢想的。宋瀚林是多顯赫的人啊,怎麽就讓她們給認識了?撞大運,真是撞大運。

在所有吃青春飯的女孩中,她跟姐姐是成功的,太成功了,她們輕而易舉就捕獲了大魚,然後是一條接一條的小魚。

在那張權力精心編織的網裏,她們發現了太多的秘密,最大的秘密,就是一切冠冕堂皇的東西其實都充斥著交易。

權錢交易,權色交易,權權交易,總之,交易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真理。

她們有過成功,那些成功都是用身體換來的,頻頻不斷的交易中,她們發現,女人索取這個世界的方法太簡單了。但是她們沒想到,她們會栽在一個土老板手裏。

那個土老板是宋瀚林的秘書介紹的,也就是說,那些最終銷到吉東大廈的過期水泥,是宋瀚林的秘書提供的。

他拿大頭,她們隻拿小頭。

這個世界上,真正敢冒死玩火者,並不是那些手握重權的人,而是他們身邊的人。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這張臉對她來說,太過熟悉,然而又是那麽陌生。

宋瀚林秘書提供的那些關係中,獨獨跟她們姐妹倆保持了幹淨關係的,就一個普天成。因此,他贏得了她們姐妹倆的敬重。

人和人之間,是講緣分的。秦鳳嬌覺得,她們跟普天成之間,真是有一種緣分。盡管後來她們受到了普天成的警告,普天成讓她們遠離吉東,遠離海州,永遠不要在海東的地麵上出現。但這些,都不能衝淡普天成在她們姐妹倆心中的記憶。

某種程度上,是普天成喚醒了她們,也拯救了她們。

人在經過大迷大痛後,是有一些大悟的,心靈自然也有大淨。

許是嫌這種地方太過噪雜,也或許秦鳳嬌不想在這裏談事,兩人寒喧幾句,秦鳳嬌說:“書記難得來子水一趟,我請書記到外麵坐坐?”

普天成也不拒絕:“客隨主便吧,外麵就外麵。”。

“子水有家茶樓不錯,我請書記喝茶去。”

秦鳳嬌笑吟吟望住普天成,神色比剛才鬆弛了不少。

普天成笑著點頭。兩人離開公司,到了一個叫雲水澗的茶坊。

秦鳳嬌並不知道普天成現在任什麽職,吉東大廈風波平息後,她跟姐姐離開了吉東,沒敢到海州去。

姐姐秦鳳月跟著一個大她二十歲的男人去了山東,說再也不回來了。秦鳳嬌找不到領她的那一個人,隻能獨守在子水。她用吉東賺來的錢買了這幢小樓,重新裝修一番,開了這家健身中心,目的不是為了賺錢,隻是想給自己的下半生找個寄托。普天成離開吉東,她知道,是在買下這幢這小樓後不久。但普天成到海州具體任什麽職,這些年又有哪些升遷,她一概不知。

吉東風波後,秦鳳嬌還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不屬於你的東西,千萬別要,包括人們熱衷打聽的消息。她現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修瑜伽功。

“書記這趟來,有什麽指示?”這種話是在過去的歲月裏學會的,是學著官場中人的口氣說的,秦鳳嬌現在想改變,但麵對少言少語的普天成,她真不知道該怎麽改變。(來點詩意或傷感的詞多好)

大約是換了環境,普天成不那麽深沉了,衝秦鳳嬌笑笑。

這一笑有太多意味,既有對往事的不堪回首,又有對現實的無奈感歎。“好幾年了,突然想起該來看看你。”

他說。

秦鳳嬌也抱以矜持的笑,這笑相對簡單,沒普天成那麽多意味,隻是在化解著她的尷尬。“能讓書記惦著,是我的福分。”

秦鳳嬌說。

“這些年,過的還好吧?”普天成的聲音裏有股滄桑。

“還行,比過去簡單多也快樂多了。”秦鳳嬌倒顯得樂觀自信。

一個把自己從複雜中拯救出來甘於簡單地活下去的女人,是不會再被別人當作武器的。

兩個人坐了有一個小時,秦鳳嬌自始至終沒提過去的事,普天成也沒提,過去好像在他們之間不存在。

兩人就瑜伽談了一陣,然後就說起子水的天氣。

普天成倒是想問問她姐姐的,但秦鳳嬌好像連她姐姐也不願提起,普天成隻好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一小時後,普天成覺得該告辭了,茶未淡,但他心裏的很多恐懼和不安已淡了,甚至完全消失在這間茶坊裏。他覺得來這麽一趟也好,至少,從今天起,再也不會為那個叫化玉嬌的女人心生不安。

他起身,衝秦鳳嬌伸過手去:“謝謝你請我喝茶。”

秦鳳嬌戀戀不舍地伸出手,兩隻手相握的一瞬,秦鳳嬌突然問:“他……還好嗎?”

普天成明白秦鳳嬌在問誰,但他裝糊塗,事實上他也隻能裝糊塗。他爽朗地笑了笑:“好,大家都好。”

然後就疾步離開茶坊。

身後徒留下心懷期待的秦鳳嬌,黯然發著一種空茫的呆。

雨還在下,子水的街頭,充斥著雨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