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第1節

轉眼一個月過去,這中間喬若瑄回來了一次,普天成跟她拐彎抹角談起了工作變動的事。普天成說:“我考慮了好久,老杜那個人不是太可靠,跟他搭班子,遲早要出事,要不,你還是挪個地方?”喬若瑄放下手裏的報紙,盯住普天成問:“往哪挪,你們不會再缺副秘書長吧?”

普天成目光一暗:“若瑄,我跟你談正事呢。”

“談正事上你辦公室,這是家,我一個月回來一趟,不想聽正事。”喬若瑄起身,往廚房去。這次回來,喬若瑄發現了一個女人們最容易發現卻也最容易忽略的問題,她家的廚房成了擺設,她斷定這一個多月普天成沒做過一頓飯。這樣下去,普天成的胃受不了,男人到了這把歲數,是不能亂湊合的。喬若瑄想給普天成找一個保姆,被普天成拒絕。喬若瑄不甘心,背著普天成給王靜育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從永川那邊找一個保姆來。永川是廣懷下麵一個縣,王靜育以前在永川做過縣長,那一帶的婦女打小就能吃苦,而且衛生習慣很好。王靜育說正好有位遠方親戚,家裏女孩多,答應這一兩天就帶過來。喬若瑄想把廚房認真打掃一下,這樣亂糟糟的廚房,讓外人看見,她臉上沒麵子。

普天成攔住她說:“若瑄,你再認真想想,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瀚林書記也有這個想法。”

喬若瑄的步子猛地止在了那兒,半天,她回過身來,衝普天成說:“不可能!”

普天成沒把上次瀚林書記找他談話的事說出來,他怕喬若瑄接受不了,仍然婉轉地道:“你也知道,瀚林書記對官員家庭一直有看法,他在幾次會上都講到,要把海東這個特色取掉。”

“講了就要做?普天成,你是想借瀚林書記來壓我吧,我鄭重地告訴你,我不可能回來,杜漢武想攆我,我還賴著不走呢。”說完,進廚房了。

普天成知道談下去也是白談,弄不好還要傷兩個人的和氣。

便略顯憂愁地想,喬若瑄這性格,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

下午五點,王靜育的車到了,果然帶來一位叫盧小卉的女孩,個頭高高的,差不多趕上了喬若瑄。猛一看,不像是從永川那種落後地方出來的,盡管穿著很樸素,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分外有神,給人一種精於世故的錯覺。

普天成不明就裏地問:“這位是……”盧小卉扭捏著她好看的身子,顯拘謹地站在了一邊,目光怯怯地望在王靜育臉上。

王靜育衝普天成笑笑,再望住喬若瑄。

喬若瑄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盧小卉好幾遍,顯然,她對盧小卉的年齡還有已經發育成熟的身子有點不放心,她要的是那種青中帶澀純樸中帶著傻氣的女孩,盧小卉這身材,應該到哪家時裝公司做模特去,那對藏在素衣裏的胸,一旦換件衣服襯托出來,是很讓人憂心忡忡的。

可既然王靜育帶來了,她又不好拒絕,再說人家孩子才十五歲,也不能往壞處想。於是便問:“家裏都同意了?”

“同意了。”王靜育代盧小卉回答,目光快速地往普天成臉上一掃,帶著某種意味。

“家裏的活都會做吧?”

“您放心,阿姨,洗衣做飯我樣樣拿手。”這次回答的是盧小卉,盧小卉一說話,鄉下孩子的淳樸就顯出來了。

她漂亮的臉上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這孩子蠻讓人喜愛。

喬若瑄點頭道:“那就留下吧,你叔叔胃不好,記得做飯清淡點,再者,襯衣要天天洗,洗了要熨好。”

盧小卉一一點頭,普天成這才反應過來:“我說了不要,怎麽還……”

“要不要不由得你,靜育快坐,我帶眉兒先熟悉一下。”

王靜育詭秘地一笑,坐下了,普天成恨恨剜了他一眼,也有些無奈地坐下,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下麵的事來。

喬若瑄很快就把該交待的交待完了,又帶著盧小卉去臥室。

臥室是她上午就騰出來的,以前當客房,有點小,但住保姆已足夠。盧小卉帶的行李不多,其實也不用帶,一應物件喬若瑄都替她準備好了。看完臥室,喬若瑄問:“滿意不?”盧小卉臉上閃著紅暈,羞答答說:“這麽好啊,我原還想,要住地下室的。”王靜育接話道:“

去年她在北京做家政,幾個孩子擠在一間地下室裏。”

喬若瑄這才知道盧小卉以前就做過家政,還是北京,怪不得呢。她放心地舒了口氣,笑著說:“這是海州,不是北京,缺什麽,隨時跟你叔說,他會像對待自己女兒一樣對待你的。”

這話說得很巧妙,似乎有雙重意思,說完,喬若瑄望了一眼普天成。普天成心裏早有想法,等喬若瑄一走,他就打發掉盧小卉,他要什麽保姆,再說這女孩也長得太那個,住一起不好。

王靜育要做東,請普天成夫婦吃飯,普天成不想去,謊稱有事推辭了。喬若瑄急著要去瀚林書記家,離開廣懷時,她就跟瀚林書記的秘書約好了,早上一醒來,就給瀚林書記發了條短信,瀚林書記回短信說,下午五點給她電話。剛才在臥室時,她收到瀚林書記秘書的短信,說瀚林書記讓她過去。

這事同樣不能讓普天成知道,一旦讓普天成知道了,準又惹出新的不快。

王靜育見普天成兩口子都不願跟他出去,便也知趣地起身告辭,臨走,又跟盧小卉叮囑了幾句,無非就是好好照顧普天成,別偷懶,手腳要勤快,家裏來了客人一定要識眼色等等。

看著他們一唱一和的樣子,普天成想笑,卻又覺喉嚨被什麽堵住了,笑不出來。

喬若瑄打扮一鮮地出門後,家裏就剩了普天成跟盧小卉,盧小卉已換下她來時穿的衣服,換了一身在北京做家政時穿過的工裝。

這設計工裝的人也有想像力,居然仿照製服的樣式,明明是做家務,他不設計得寬鬆點,反倒山是山水是水,風景全給你點綴了出來。普天成望了一眼,感覺渾身發熱,十分不自在,他心裏罵王靜育,你那些鬼點子,以為我不知道啊,不安好心!

盧小卉出去買菜的時候,馬效林來了電話,說他剛到海州,有急事要跟秘書長匯報。普天成問馬效林現在在哪,馬效林說他在金江飯店門口。普天成讓馬效林等在那,他馬上就到。

二十分鍾後,普天成趕到了金江飯店,馬效林果然神色不定地站在那兒,普天成讓馬效林上車,然後往麗水大橋那邊開。麗水大橋西側有家叫獅子樓的酒樓,於川慶請普天成吃過幾次飯,裏麵環境不錯,重要的,老板是於川慶一個舊相好,於川慶並沒跟普天成藏著掖著,關於他跟老板娘江海玲的關係,普天成是一清二楚。

於川慶還特意叮囑江海玲,哪一天要是普天成來了,一定要熱情招待好。普天成剛才在車上想地方,不知怎麽腦子裏突然就冒出了江海玲那張清麗脫俗的臉來。

這種地方說起話來安全。

到了獅子樓,江海玲熱情有加,一邊張羅著開包房,一邊笑說好久沒見到秘書長了。普天成勉強跟她寒喧了幾句,道:“今天借你這地方談點事,飯菜簡單點,讓服務員別打擾。

”江海玲一看普天成臉色,知道怎麽回事了,忙道:“秘書長盡管放心,飯菜好了我親自送進去。”

江海玲剛走,普天成就問:“怎麽回事?”

馬效林神色慌張地說:“蘇潤開口了,他咬出了好幾個人。”

“真有此事?”普天成隻覺得心裏重重響了一聲,不敢相信似地盯住馬效林,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千真萬確,是牛監獄長跟我說的,他也發了急。”

牛監獄長叫牛如虎,是吉東第一監獄副監獄長,這個人不會亂說話,普天成的眉頭更緊了。過了一會,他又問:“具體咬出了誰?”

“你,我,還有……還有瀚林書記。”

“什麽?!”普天成驚得從沙發上彈起來,“這管瀚林書記什麽事?!”

馬效林也被普天成的反應嚇了一跳,結巴道:“我聽牛監獄長說,蘇潤在寫給王化忠他們的材料中,提到一件事,說水泥是一個叫化玉嬌的女人提供的。”

“亂彈琴,天下根本就沒這麽一個人!”

普天成憤怒地將手中的杯子一摔,一聲尖利的碎響後,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衝馬效林道:“把它收拾了。”

馬效林要開門喚服務員,普天成惡聲罵道:“

一個杯子叫什麽服務員,你沒長手?!”

馬效林掃了一眼包房,包房裏實在沒什麽工具,拿起一塊桌布,無言地打掃起碎片來。

普天成黑青著臉,坐在那兒發怔,等馬效林把玻璃碎片清掃幹淨,他心裏的主意似乎有了,他拍了拍沙發,說:“坐吧。”馬效林不敢坐,又覺站著不合適,硬著頭皮在普天成邊上坐下了。

“效林啊,你在吉東幹副書記,不隻是我普天成一個人的意思,瀚林書記幾次問起過你,他對你,寄予厚望呢。”

馬效林戰戰兢兢說:“這我知道,謝謝秘書長多年的栽培。”

“不,你應該謝瀚林書記,沒有瀚林書記,在海東,沒有你我的地盤。”

“秘書長,有什麽話,您盡管吩咐吧,我心裏有數。”

馬效林好像不那麽慌了,這種時候,慌張會壞大事,他不停地提醒著自己。

普天成停頓了一會,道:“蘇潤這樣做,太不應該,他咬我可以,怎麽能咬瀚林書記呢?水泥是他從別人手裏低價買來的,以次充好,一半已經過期報廢了,現在他想推卸責任,無中生有編出一個化玉嬌來,讓人不可思議。

不過黑的說不成白的,效林你馬上回去,跟如虎同誌講,讓他馬上弄一份材料,裏麵要把王化忠他們通過不正當手段威逼和利誘蘇潤這件事寫清楚,記住了,寫得越清楚越好,材料寫好後,讓他火速送到省廳汪副廳長手裏。”

“秘書長,您就放心吧,牛監獄長對王化忠他們意見很大,這事是監獄長丁茂盛瞞著他做的,市局也不知道,我讓他把詳細情況反映給省廳。”

“這件事盡量控製範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明白我的意思麽?

馬效林重重點頭。

本來話到這兒,馬效林就該走了,這頓飯不屬於他,他也吃不下去。但是他又忽然記起另一件事,抬起的屁股原又坐下,目光楚楚地望住普天成:“秘書長,還有件事,我想跟您匯報一下。”

“說吧,以後說話,不用這麽饒舌,直接講就行。”

馬效林又嗯了一聲,下意識地抹了把汗,聲音抖顫著說:“我聽如虎同誌講,蘇潤還供出了天彪……”

普天成似乎早就料想到了這結果,握著的拳頭捏得更緊了,隱隱能聽出一種響聲,這聲音在響著空調的包房裏,竟那麽駭人。馬效林沒敢繼續往下說,目光在普天成臉上抖來抖去,最後可憐地收回了。

普天成忽然哈哈大笑,包房裏的空氣被他的笑聲驚了起來,像有獵獵風聲卷過。他笑到一半,嘎地收住,目光駭人地盯住馬效林:“效林你記住,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是會發瘋的。王化忠發了瘋,蘇潤發了瘋,姓徐的也跟著發瘋。這個時候,我們要及時地為他們準備一付藥,這付藥由我普天成親自為他們開!”

馬效林聽得毛骨悚然,他還從沒見過普天成普秘書長用血腥味如此濃的口氣說話,他暗暗想,普天成也瘋了。

普天成又跟馬效林交待幾句,馬效林心裏半是有底半是沒底,他不敢再呆下去。再呆下去,他也要發瘋。普天成也不留他,起身道:“早點回去也好,你是副書記,隨便離崗不好,記住,以後來省城,要有名正言順的理由。”

馬效林如獲大赦般,迅疾離開獅子樓,過了沒兩分鍾,普天成的身影也消失了。等江海玲端著藥膳進來時,包房裏除了一股火藥味兒,什麽也沒有。

馬效林離開海州的第三天,普天成得到一個消息,省公安廳汪副廳長帶著一個工作組到了吉東。隨後,他便聽到吉東一監監獄長丁茂盛被停職的消息。

這天他陪著瀚林書記在海州視察,瀚林書記心情很好,同行的海州市委書記和市長心情也很好。

在海州新落成的體育館內,瀚林書記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對海州體育事業這些年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寄予了高度評價。

瀚林書記講完,體育館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然後,一行人往網球館去。這天網球館正常對外開放,普天成他們到達時,正好有一對外國留學生在打網球,走在前麵的海州市委書記轉過身來,跟瀚林書記笑說:“早就聽說書記是網壇高手,要不要跟他們來一盤?”

瀚林書記嗬嗬笑了笑:“很久不打了,手生了。”

就有隨從的領導熱情鼓勁,要瀚林書記跟留學生打幾個球,瀚林書記沒推辭,兩手一搓說:“好,那就獻一次醜。”

普天成很快忙起來,不大工夫,瀚林書記身穿運動服,健步進入館內。普天成小心翼翼跟在後麵,等瀚林書記到了場地邊,這才雙手遞上球拍。瀚林書記笑了笑:“生命在於運動嘛,天成,以後你也要學著打球。”普天成說:“今天先讓我飽飽眼福,改天一定拜書記為師。”

瀚林書記朗聲一笑,跟女留學生對戰起來。

二十餘位記者扛著攝像機往前湧,鎂光燈不停地閃爍,普天成擋在記者最前麵,提醒記者們別太靠前,影響書記打球。瀚林書記步伐矯健,反應敏捷,怎麽看也不像一個快六十歲的人,場邊響起一片片喝彩聲。

普天成靜靜地看了幾分鍾,忽然想,如此富有活力的一個人,怎麽會讓別人輕易擊倒呢?這麽一想,他身上仿佛猛地來了勁,也跟著喊了一聲:“好球!”這一聲喊,似乎把他心裏幾天堆積的鬱悶排泄了出來。

後來他借女留學生揀球的空,給瀚林書記送去一條毛巾,瀚林書記邊擦漢邊說:“可以號召一下,在幹部隊伍中掀起一股運動熱潮。”普天成將這話記下了,他想下一步,應該慶全省搞一場公務人員網球大賽。

即興表演結束後,瀚林書記跟兩位留學生合了影,瀚林書記簡單過問了一下他們的學習和生活情況,並祝福他們能在中國取得更大的成績。

女留學生想擁抱一下瀚林書記,普天成趕忙製止,另一邊,於川慶也在阻止記者照相。瀚林書記見狀,笑說了一句:“擁抱就不必了,還是按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握一下手吧。”

於是就握手。鎂光燈再次閃了起來。

第二天的報紙上,頭版頭條便是瀚林書記打球的新聞,盡管照片當天晚上普天成便審查過了,現在拿著報紙,普天成還是承認,瀚林書記魅力四射,精神矍鑠。

他欣賞了一會兒,起身,往瀚林書記辦公室去。

普天成照樣沒乘電梯,走樓梯,從八樓到十二樓,普天成欣喜地看到,各部委的同誌都在爭相看報紙,並沒出熱情的議論。他心裏越發輕鬆,幾天前馬效林給他帶來的陰影全然不見。

普天成進去時,瀚林書記也在看報紙,秘書董武站在身邊。

普天成說:“書記還滿意吧,要是光線再足點就更好了。”

瀚林書記笑說:“天成啊,看著這張照片,我忽然感覺又年輕了幾歲。”普天成接話說:“

書記本來就年輕嘛,活力遠在我們之上。”瀚林書記也不謙虛,道:“這倒是,天成,往後別死氣沉沉的,抖起精神來。”

普天成笑了笑,沒有說話,這種話不好說,隻能以笑來回答。

圍著報紙談了一會兒,瀚林書記忽然說:“對了天成,那天跟若瑄談了談想法,她還不樂意,回家沒批評我吧?”

普天成說:“哪敢批評書記,她這個人,就是頑固。”

董武一聽兩位領導談正事,掩上門出去了。普天成說:“她老是給您添麻煩,實在不好意思。”其實那天喬若瑄回到家,什麽也沒跟普天成說。普天成倒是知道她去找瀚林書記,但也沒點破。那天心情實在是壞透了,沒法對別的事感興趣。

而且,每次喬若瑄單獨去見瀚林書記,普天成都裝不知道,事後也不過問,這是他們夫婦間的一個原則。

“你天成也說這種謙虛話了,不應該嘛。不過天成啊,若瑄留在廣懷,恐怕有問題,我最近在想,是不是讓她去一個相對輕鬆一點的地方,女同誌,太鬧了不好。”

這個鬧字用得特別有學問,你可以理解成廣懷那邊太鬧,也可以理解成喬若瑄這個人太鬧,普天成更傾向後者。

他再次明白,喬若瑄在廣懷的使命快要結束了,興許,她從政的路,也要告一段落。

從瀚林書記辦公室回來,普天成反複想,瀚林書記說的相對輕鬆一點的地方到底是哪?想著想著,驀地明白了。

省委黨校!

餘詩倫進政研室的事很快有了進展,普天成正在辦公室修改一份報告,組織部長何平進來了。

普天成趕忙起身,說:“部長好,你怎麽過來了?”

何平是中央調整海東班子時從北京部裏過來的,人很年輕,才四十五歲,但工作經曆相當不簡單,32歲時在西藏幹過,後來又到青海,42歲便是副部級幹部。海東現有的常委中,數他學曆最高,是政治學博士。何平為人謙和、低調,言行舉止透著良好的修養。

何平說:“有件事想跟秘書長碰碰。”

普天成趕忙從桌子那邊走過來,請何平落座。何平邊坐邊說:“秘書長是大忙人,我來不會打擾吧?”普天成笑說:“哪啊,盼都盼不來你呢。”說著給何平沏茶,何平說不喝了,剛在辦公室喝過,胃裏差不多能養魚了。普天成說:“我這兒有朋友剛送來的鐵觀音,請部長品品。”何平開玩笑說:

“秘書長的茶自然是好茶,剛才我在樓道裏就已聞到茶香。”

常委們見麵,老要在茶上做文章,說些跟茶有關的話題。

不明白的人還以為,常委們都是品茶專家,其實不然,是別的話題不好說,也不能公開說。多的常委又不抽煙,見麵後為了化解尷尬,隻能拿茶做文章。

幾乎每個常委的辦公室,都放著好幾種茶。來的客人不同,拿出的茶也不同。普天成拿出的,是南懷市委書記上周末專程讓司機送過來的鐵觀音,依普天成的判斷,這茶至少三千元一斤。

何平品了一口,讚歎道:“果然是好茶,秘書長品味就是不一般。”

普天成笑說:“朋友嗜茶如命,他送的應該不差。”

兩人寒喧幾句,何平說起了正題:“有位同誌想到政研室來,想征求一下秘書長的意見。”

普天成故作驚訝地說了聲:“是嗎?”然後道:“

政研室主任一直空缺,對我們的工作影響很大,這個位子再不能空了,不然工作很費勁。”何平說:“我們心裏也急,隻是找不到合適人選。

最近有人推薦黨校副校長餘詩倫同誌,不知道秘書長對這位同誌了解不?”

普天成沉吟了一下:“詩倫啊,怎麽把他給忘了,對,你這一說,我忽然覺得,他擔任這個職務最合適。理論水平高,工作嚴謹,就怕他本人不願意啊。”

何平笑了笑:“看來秘書長對他還是很了解。”

普天成說:“了解不是太多,但深刻,聽過他講的課,理論上很有造詣,政研室缺的就是這樣的專家。”

普天成說這些話,一點不臉紅,有些東西習慣了,也就成自然,其實他根本沒聽過餘詩倫的課。但聽他的口氣,似乎對餘詩倫很崇拜。

“那就好,既然秘書長沒意見,我們就找本人談話了,希望他能服從組織安排。”何平說著起身,那杯剛泡的茶他隻品了一口。將何平送進電梯,普天成就想,下一步就該輪到何平給喬若瑄談話了,一想黨校副校長這個位子,普天成也搖了搖頭。

但人適合哪個位子,並不是自己說了算,要看領導覺得你在哪個位子合適。

把不適合幹副校長的喬若瑄調到黨校,也許是一種新的適合。

普天成承認,讓喬若瑄去黨校,等於是折磨她,委屈她,他心裏禁不住為自己的妻子生出一種傷感來。

第2節

第二天晚上,海東行政學院常務副院長廖昌平便找到了普天成家裏,行政學院院長目前由常務副省長周國平兼任,廖昌平也是在上次調整中才到行政學院的,普天成做省政府秘書長時,廖昌平是副秘書長。

廖昌平一定是聽到了風聲,進門就說:“不公平,秘書長,真不公平,我廖昌平怎麽著,也比餘詩倫資曆深吧?”

普天成剛打開電視機,保姆盧小卉也在客廳,是她替廖昌平開的門。普天成掃了一眼盧小卉,說:“去拿水果來。”廖昌平說不吃,普天成拉下臉,帶著責備的口氣道:“捕風捉影,撒哪門子的野。”

廖昌平在普天成麵前說怪話說習慣了,從來不去斟酌,當然,他也不知道盧小卉的身份,還以為是普天成家親戚。

廖昌平本還想發牢騷,見普天成神色異常,沒敢發,再一看盧小卉,明白了。盧小卉相當識眼色,利落地端來水果,沏了茶,鑽臥室去了。

普天成這才說:“哪有那麽多牢騷,走哪發哪,像話嗎?!”

廖昌平訕訕一笑:“人家這不是心裏有想法麽。”

普天成搶白了一句:“我還有想法呢。”

將水果盤往廖昌平麵前一推,問:“都聽說了?”

廖昌平神色黯然地垂下頭:“聽說了,沒想到會是他。”

廖昌平心裏謀算這個位子謀算了好久,當初讓他到行政學院去,他就向組織部門提出,能不能到省委政研室?

當時主持工作的副部長陳江華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這個位子的人選,就連組織部也定不了,你還是安心去當校長吧。”事實證明,政研室主任這個職位,在瀚林書記的心裏很重,前主任老瞿離開崗位已有半年多時間,別的位子空兩到三個月已是奇跡了,想不到政研室主任的位子空了這麽長時間。

“想不到的事情很多,以後慢慢想。”普天成帶著情緒道。

廖昌平還是不服氣,點了煙,猛吸一口:“我打聽清楚了,姓餘的北京有人,聽說……”

“聽說聽說,一天到晚就是聽說!我說昌平,你到底是在幹工作還是在搞情報,我看你到安全局去好了。”

廖昌平挨了剋,臉麵上有些掛不住,其實這些話他也隻是在普天成這裏說說,外麵絕不敢亂講。

他北京的一個關係說,餘詩倫有個很能靠得住的關係,在中央某要害部門,一定是上麵跟瀚林書記打了招呼,要不然,瀚林書記是注意不到一個黨校副校長的。見廖昌平尷尬,普天成也覺口氣太衝了點,緩和了一下語氣,道:“昌平啊,你在省府工作了也不是一天兩天,組織原則應該知道,不該打聽的,不打聽。”廖昌平聽出了弦外之音,陪著笑道:“秘書長的話,我記住了。”

“僅僅記住不夠,要落實到行動上。我還是那句話,不管安排在哪個崗位,都要把本職工作做好,我可聽說,你現在有點不專心,這不好,別這山望著那山高,很多事是一步步來的,一步走不紮實,步步皆不紮實。”

廖昌平一聽普天成又在點他的軟肋,心虛道:“怎麽,上麵不會有意見吧?”

“你自己以為呢?”普天成給了廖昌平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然後起身,在客廳裏踱步。廖昌平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他本是跑來訴苦的,這下好,讓普天成一句話,把他心裏最脆弱的那根神經點中了。廖昌平到行政學院後,的確對工作不大上心,整天想的是,何時才能到省委大院去,到主要領導眼皮底下,幹些能讓領導看得著聽得見的工作。

像行政學院這種不打雷不下雨的工作,他真是沒心情幹。

這陣普天成一說,他立刻後悔起來,如果因為這個讓上麵有意見,那就太不應該了,他廖昌平又不是不會幹工作。

過了半天,廖昌平帶著征詢的口吻道:“我是想幹,但我對學院那攤子不熟悉,再者,眼下都在抓經濟,注意力都在各項硬指標上,學院就是想開展一些工作,下麵也沒人重視。”

普天成停下步子,畢竟,他跟廖昌平是多年的關係,這人本質不錯,就是有華而不實的毛病,老以為自己是幹大事的,放哪兒都覺委屈,這個毛病不改,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

機會是啥,機會就是你摸打滾爬中突然閃出的那道亮光,是你苦苦求索中驀然發現的那根獨木橋。而絕不是天上掉餡餅。雨後彩虹是雨後才能出現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先是山重水複,後才是柳暗花明。

如果你想把前麵的省略掉,那麽後麵出現的,也隻能是海市蜃樓,是幻景。

“不熟悉不是理由,下麵不重視也是你的托詞,你的問題還跟以前一樣,老在幻想。昌平啊,到了這個年紀,應該踏實了,再不踏實,以後還有機會?”

廖昌平認真地點了點頭,這人性格中有個很大的優點,就是別人批評對了,他會虛心接受,特別是普天成。

兩人在省政府的時候,廖昌平沒少挨普天成的批評,但越挨兩人關係越近,普天成也隻有在廖昌平麵前,才願意說些實話,說些發自肺腑的話。

這種話不輕易說出來,是它容易傷害別人,天下沒有幾個人願意聽批評,官場中人就更不用說,天天奉承,弄不好他都拿你當敵人,如果老是挑刺兒,怕是早就拿你當政敵了。好在廖昌平不是那樣的人,他是普天成為數不多的幾位朋友中最率直也最透明的一位,普天成有時候,是拿他做鏡子的。可惜,這樣的鏡子擺在眼前,還是不能讓他的心透亮。興許,他這輩子,是透亮不過來了。心上抹了顏色的人,再怎麽照,也是有陰影的。

背負著陰影前行,這就是普天成。

普天成歎口氣,衝廖昌平說:“

眼下省委省府正在全力打一場工業企業攻堅戰,你們學院何不在這方麵動動腦子?”

“你是說?”剛才還心情灰暗的廖昌平一下來了興趣。

“學院就是為政府工作服務的,這點道理你總懂吧。

圍繞政府的中心工作搞培訓,這樣的主意你都想不出來?”

廖昌平恍然大悟:“愚人就怕點撥,你這一點撥,我倒是有譜了。”廖昌平說完,開心地笑起來,他的笑感染了普天成,普天成也輕鬆了許多。從內心講,他是極願意讓廖昌平到政研室的,廖昌平把材料關是一絕,過去政府那邊的材料或文件,主要還是廖昌平把關。另外,人在任何時候,身邊總得有個說話的人啊,普天成現在是一肚子的話捂餿了,也找不到人說。

那種滋味,不好受。

可既然瀚林書記有了人選,就得尊重現實,不單是尊重現實,還要把這個想法徹底掐死。普天成給廖昌平支招,讓他抓培訓,就是用另一種方式幫廖昌平把這個念頭掐死。

機會總還是有的,普天成對此深信不疑!

這天晚上兩個人喝掉了一斤茅台,普天成很少喝酒,但這天晚上,他想喝。

省委很快召開常委會,討論通過了對餘詩倫的任命。

餘詩倫到任的這一天,海州下了一場透雨,雨從上午一直持續到晚上,本來普天成安排了幾桌飯,想為餘詩倫接風,可下午四點多鍾,常務副省長周國平突然打來電話,說晚上一起跟大華的同誌吃頓飯,有些情況還需碰個頭。

普天成便知道,周國平那邊的行動開始了。

普天成趕到勝利賓館,國平副省長還沒到,於川慶倒是來了。

跟於川慶在一起的還有政府那邊的曹副秘書長,辦公廳鞏副主任等好幾位,大家都是熟人,辦公廳鞏副主任還跟喬若瑄一起共過事,普天成跟他們一一打過招呼,往餐廳去。

因為少了更高級別的領導,普天成就成了這群人中間的頭,受到了大家的熱情禮遇,普天成對來自鞏副主任他們的恭維和禮讚欣然接受。

官場就是這樣,每一個場合,都有不同的恭維聲和讚美聲,盡管內容大同小異,但表現方式卻千差萬別。

鞏副主任就特意提到,前些天在《理論》

雜誌看了普天成一篇文章,很受啟發。“高屋建瓴啊,秘書長真是大家風範。”普天成笑笑,做為一個省的最高智囊,他每年都要在中央和省裏的幾家權威性雜誌發表一些文章,這些文章有的是談海東的經濟社會發展與繁榮,有的是談領導幹部的修養與情操。鞏副主任提到的這篇,普天成談的是領導幹部作風建設,中間提到了最近全國發生的兩起腐敗大案,兩名副部級幹部落馬,在全國震動很大。當然,普天成重點談的是如何貫徹落實總書記在中紀委七次會議上對領導幹部作風建設發表的重要講話,針對總書記提出的在領導幹部中倡導形成八個方麵的良好風氣,樹立八榮八恥觀,談了自己的感想。是一篇響應性的文章,瀚林書記對這篇文章也給予極高的評價,還說要在省委中心小組學習會上組織學習。

普天成並不認為自己文章寫得好,關鍵是態度亮得及時,有時候能不能及時表明自己的態度,也是領導幹部的一種修養,更是藝術。

勝利賓館的環境跟桃園差不了多少,布局和綠化甚至比桃園還要漂亮,隻是因為它是政府的,所以名氣沒桃園那麽響亮。這天的飯安排在淮海廳,到了淮海廳,普天成意外地發現,為他們服務的正是餘晴。

普天成臉上有絲驚訝,於川慶也跟他一樣,餘晴沒認出普天成,但認出了於川慶,彬彬有禮地問了句首長好,就專心致誌做自己的工作去了。普天成盯著餘晴望了一會兒,腦子裏忽就閃出金嫚那張臉來。前些天金嫚跟他打過一個電話,說自己不想跟丈夫過了,要離婚。普天成下意識地就阻止,說不能離。金嫚笑說:“你慌什麽啊,又不是因為你。”

這句話讓普天成好不尷尬,是啊,他慌什麽,金嫚從來沒說要嫁給他,也從沒流露出要纏著他不放的意思,這點讓普天成深感欣慰。有多少人毀在了女人上,起初抱著投機的心理想玩一玩,結果引火燒身,一輩子都不得安寧。普天成算是幸運,截止目前,還沒被哪個女人抓住不放。跟他關係最密的金嫚,也在他離開吉東時嫁了人。金嫚的丈夫是一普通工人,後來普天成聽說,他們常打架,夫妻關係很不好,到現在也沒要孩子。所有這些,都像辣椒水一樣時不時地要辣一下普天成,普天成知道,金嫚現在的不幸福,是他一手造成的。

某種程度上,是他毀了金嫚。

於川慶見他走神,悄聲提醒道:“等一會秋燕妮也要來,她可是常常念叨你呢。”

“是麽?”普天成從餘晴身上收回目光,又從腦子裏把金嫚驅走,裝作詫異地問了於川慶一句。於川慶別有意味地一笑:“有人望穿秋水,有人渾然不覺,這世道,越來越缺少默契了。”

“亂說。”普天成及時地製止住於川慶,隻要有第三者在場,普天成就不跟於川慶開玩笑,這也是他的原則之一。

他轉向曹副秘書長:“你老父親的病好點沒?”

曹副秘書長受寵若驚,他父親幾個月前心肌缺血,住過一次院,普天成特地到醫院探望過,曹副秘書長對此感激在心,今天聽普天成再次問起,就越發感動得不行。他站起身,就像學生回答老師提問一樣,畢恭畢敬地答道:“

謝謝秘書長關心,老父親算是挺過來了,現在精神狀況還行。”

“那就好,人老了,不要隻想著吃藥,還要適當增加活動量。

另外,保持心情愉快也很重要。”曹副秘書長馬上點頭:“秘書長說得對,他現在天天到公園散步呢,還跟一幫老頭老太太學太極拳,前段日子有個老太太勸他養條狗,這些天正吵著讓我買狗呢。”

“那好,我明天就去給他買。”

聊完曹副秘書長的父親,話題又轉到鞏副主任的老嶽母上。

普天成在政府的時候,這些人都在他手下,他們家裏有啥事,誰家有老人,誰家老人患啥病,普天成都記得很清楚。

逢年過節,後勤辦要分東西,普天成總要叮囑一番,有老人的給多分一份。盡管這些人都不缺那點東西,但這麽一做,情感上就不一樣了。

有人說他在政府裏威信比副省長都高,不是說他權大,而是說他心長。

心長則路也長,這是普天成的認識。

正說著話,外麵響起了車子的聲音,於川慶說了聲來了,大家齊唰唰地起身,往外麵去。

出門時鞏副主任步子走得快了些,差點先普天成走出大廳,意識到犯了錯誤,猛地止住步,側身等普天成和於川慶先走。

就發現,於川慶臉上,已暗暗露出不快來。

下級任何時候都不能搶上級的彩,這是鐵的規律。誰犯了,哪怕是無意,也是自己跟自己找過不去。

普天成伸出雙手,熱情地跟國平副省長握過手,然後又跟大華的領導一一握手,同時做出恭請的樣子,請他們往裏進。輪到秋燕妮時,他的手似乎猶豫了一下,秋燕妮衝他深情一笑,伸出手來:“想不到在這兒遇見秘書長,幸會,幸會。”普天成沒敢跟秋燕妮正視,他怕秋燕妮不分場合露出那火辣辣的目光來。

香港女人跟內地女人不一樣,她們喜歡把內心的東西表露在臉上。

普天成和於川慶熱情迎客的過程中,鞏副主任和曹副秘書長拘謹地站在一邊,臉上掛著不太自然的笑,他們是沒有資格走上來跟領導和貴賓一一握手的,隻能站在遠處,用微笑歡迎。

周副省長也隻是跟他們簡單地點點頭,然後就在大華幾位高層的簇擁下進去了。普天成又搶在前麵,等副省長的步子到達淮海廳時,他跟於川慶已一左一右站在了門邊。

主客一一落座,普天成本想坐得離周國平遠一些,坐領導身邊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類似的感受,普天成覺得是這樣。每次吃飯,他都會想辦法讓自己離領導遠一點,這跟工作當中正好相反。不料周國平拍拍身邊的椅子說:“老普,坐這兒,咱們說話方便。”普天成隻好坐過去。

周國平左邊是大華香港總部瑞德先生,英國人,很年輕,四十歲不到,講一口流利的漢語。右邊,就是普天成了,普天成右邊,居然坐了秋燕妮。好似無意,其實有心,普天成有幾分不安,心裏又有一點點愜意。

跟秋燕妮認識這麽長時間,兩人還從沒如此近距離坐過。

省府向大華方麵表了態。表完,端起紅酒杯,一飲而盡。

說這杯酒就算是對前一段工作的總結,從今天起,大華海東會駛上快車道。他的舉動贏來一片掌聲,是川慶秘書長帶頭鼓的掌。接著,瑞德先生也代表大華總部表了態,他說前段時間工作不理想,關鍵原因還在大華身上,大華資金不到位,影響了職工安置,他也喝了一杯,表示道歉。瑞德先生接著強調,本周內,將有三千萬到帳,可以用於職工安置,以後每半月到帳三千萬,直到把答應的款全部付清。瑞德先生說這些的時候,普天成心裏想,周國平就是周國平,大華這些錢,也隻有他能爭取過來。如果換了別人,怕也隻是一個數字,何年何月到帳,隻有鬼知道。感慨中,他投過去目光,見周國平的目光瞄在性感的勞爾小姐身上,慌忙把目光收回了。

瑞德講完,輪到秋燕妮了,秋燕妮端起酒杯,說:“燕妮嘴笨,這種場合,實在不敢多講,不如以酒代之吧,按你們的話說,一切盡在酒中,我相信,大華跟海東的合作一定是愉快的,而且能雙贏。”說完,仰起脖子,將滿滿一杯紅酒喝了下去。

興許,這天的秋燕妮也有幾分緊張,端著酒杯的手微微發抖,有幾滴酒灑在她**的脖頸上。普天成看了,感覺那掛了酒珠的粉頸更為漂亮。

如果不是國平副省長晚上有事,這天是要放開喝一陣的。

要論喝酒,今天來的鞏副主任和曹副秘書長都是行家,陪一桌客人不在話下。秋燕妮喝過之後,國平副省長說,今天情況特殊,酒就不敬了,大家隨意喝點。然後叮囑於川慶,照顧好客人。普天成本來也是想敬杯酒的,一聽國平副省長這樣說,便打消了念頭。

席間國平副省長提出了一件事,大華原來的協議是要按排一毛廠百分之二十的職工,大華認為這太高了,無法落實,當然,這與一毛廠職工的素質和文化程度也有關係,一毛廠職工素質普遍低,文化程度大都是初高中,小學也有不少,以前從事傳統紡織業,劣勢還顯不出來,現在是高科技項目,文化程度的劣勢一下就顯了出來。

大華提出,能不能降到百分之十,不能安排的這百分之十,由省上協調其它企業安排,大華可以拿出一部分錢來做補償。

其實這樣的問題是不用思考的,國平副省長借飯桌上把它講出來,就是想給大家通通氣,具體怎麽做,他早就有了數。普天成也垂下了頭,這是一種習慣,任何場合,遇到難以作答的問題,最好的方式就是垂下頭,做思考狀。普天成默默在算一筆帳,降十個百分點,就意味著有五千職工沒了著落,這五千職工,往哪裏安排呢?見氣氛有點冷場,周國平笑道:“老普,過去的協議是你談的,你說說。”普天成抬起頭,習慣性地環視了一圈,道:“既然大華有難處,這個問題可以協商,現在重要的不是職工安置,是項目進度,隻要項目建得快,早一天見到效益,我們的期望值就早一天能實現。”

“川慶,你的意見呢?”周國平又將話頭轉給了於川慶。

於川慶剛夾了一塊魚,一聽副省長點他的將,忙將魚放下,道:“我認為天成秘書長說得有道理,畢竟這項目他最熟悉。”

“好,既然兩位秘書長意見一致,我看這事可以商量,補償不補償我們先不提,先跟職工方麵碰碰頭。”說到這兒,他把目光投向普天成,臉上洋溢出一種熱情的笑:“怎麽樣老普,這個難題還得交給你,誰讓你辦法比我們多呢。”

普天成這才明白,國平副省長今天請他來,擺的原是鴻門宴!

他倒吸一口冷氣,這話,跟工人實在說不出口啊,當初談百分之二十,他已費盡了口舌,也背了一身罵名,現在再砍掉五千人,這簡直……見國平副省長期待著他,普天成勉為其難地笑了笑:“試試吧,談不下來省長可別批評我。”

“有你老普出麵,還有什麽談不下來的?來,我敬你一杯!”

說著,國平副省長率先舉起了酒杯,普天成趕忙舉杯,搶在國平副省長前麵喝了下去。酒杯剛放下,餘晴還沒把酒斟滿,這邊又響起了秋燕妮的聲音:“我也敬秘書長一杯,感謝秘書長對大華長期的支持與幫助,以後很多事,還離不開秘書長呢。”普天成想推辭,國平副省長幫腔道:“該敬,你們每人應該敬秘書長一杯。”

這下好了,矛頭嘩地對準到他身上,本來少了敬酒這道程序,吃飯的氣氛就不熱烈,現在大約是要談的事定了音,大家心理都放鬆下來,國平副省長這一提議,於川慶他們立馬響應。依次兒,就給普天成敬酒。

普天成喝了秋燕妮這杯,不喝別人的,實在說不過去,隻好硬著頭皮,跟他們一一碰杯。幾杯下肚,普天成腦子就有些暈,再看秋燕妮,就有一種飄飄渺渺的虛幻感。

飯吃到中間,周國平一看表,說時間不早了,要提前走,讓於川慶把大華的客人還有普天成招待好。於川慶要一同去,周國平說不用,那邊還有人。於川慶便知道,國平副省長的專職秘書長在恭候,便也不再客氣,跟普天成一道將國平副省長送上車。

硬著頭皮跟瑞德先生和勞爾小姐道了晚安,轉身往裏走,走一半,忽然停下,秋燕妮為什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