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戲入**,橫生波瀾
有的時候,愛情如劇,演至**處,被橫生出來的波瀾,打得七零八落……
曾雨第一次進韓孟語的房間,是那天碰上了夏季裏的雷暴雨,曾雨將晾在陽台上的衣服統統收下來,將混著自己與韓孟語的衣服一一疊好,替他送到房間時,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參觀了他的房間。
就像那麽多年來,他們還是純潔的繼兄妹關係時,他也從未踏足她的房間一樣,她甚至極少在他的房間門口駐足。第一次打量他的房間,她覺得很新奇,若說在這個家裏,還有一個會讓他們覺得很陌生的地方,那就是對方的私人領地。
曾媽媽曾不止一遍地跟曾雨說,因為是組合家庭,行為舉止都要檢點得體,特別是對兄長,她要求曾雨在兄長麵前必須謹言慎行,舉止不得輕浮。
曾雨在少女時覺得曾媽媽的教育讓她心裏十分不適,處於青春期的她,覺得韓孟語作為一個男性來說,十分討厭,連晾曬衣服時,她也將自己的小裙子、小衣服,曬得離韓孟語的衣服遠遠的。
現在踏進他的房間,她總感覺像走進了某個“禁區”,明明知道父母都不在家,可是她仍然忐忑。
他的房間收拾得非常整潔,初時曾媽媽說要幫他收拾,他都婉拒了,那之後他都是自己收拾房間的。曾雨看著與自己風格迥異的房間,很是好奇。他的房間有一個小書櫃,備一些他常看的書,然後就是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大書桌、兩把椅子,桌上擺著他的筆記本電腦及一些書籍報刊,整間房唯一的裝飾,就是電腦旁邊的那一盆吊蘭。比起她的房間,他的房間顯得太簡單、太空曠了。若說曾雨住進韓家十年之久,算是韓家的一個小主人,而這個真正的主人的房間比起曾雨的房間來,更像客居。曾雨想起以前跟他爭風吃醋,在看到他簡單的房間後,湧上心頭的滋味叫羞慚。
曾雨將他的衣物放在**,就忍不住這裏瞄瞄那裏看看,韓孟語此刻用著電腦敲敲打打,一時間沒空去管她,直到她突然咦了一聲,他才回頭,然後像是被發現秘密般,飛快地過去搶奪正在她手中的那張紙條。
看著被韓孟語一把奪過去的紙條,曾雨指著他“你你你”了好一會兒,然後一跺腳,羞紅著一張臉道:“紙條怎麽會在你那裏?”
“我撿到的。”韓孟語將紙條一折,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的襯衣口袋裏。
那是曾雨之前所列的十大好壞,但是列在右邊的幾大壞處中“道德倫常”已經被他用筆劃去。
“那是我的,你得還給我。”曾雨想著左邊最下麵,她寫著喜歡他的那幾個字,就覺得臉上一陣熱燙,她已經忘了,她曾經還列了這樣一張表,何時丟失的,她也沒有注意到,卻不想被他撿了去。
“等到右邊的全部被劃完了,我就還給你。”他繼續坐回電腦麵前,寫他的東西,曾雨不管不顧地去跟他搶,被他三下五除二地撂倒在他的雙膝上。他垂眼看她,道:“姑娘家,要穩重啊!”
曾雨急得臉一紅,想想她都跟他發展成地下關係了,還穩重什麽呀!曾媽媽和他的話,現在都沒用!思及此,於是她張牙舞爪得像一隻小野貓一樣跟他嬉鬧著。
等到兩人終於肯停歇下來時,曾雨任韓孟語抱著,沉默地享受著兩個人的寧靜。想了好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問了自己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你怎麽會喜歡上我呢?”她抬頭看他。
韓孟語看她眼裏晶亮的光芒,彎唇笑了一下,想了想,又擰了擰眉頭,最後還是不語。
曾雨仔細盯著他的每一絲表情,迫切地希望他能說些什麽,可是他最終的沉默讓她不滿了。
她掐了他一把,見他被她掐得擰起了眉,才得意地鬆手,然後聽他道:“你又小氣、又懦弱,還任性,喜歡耍小脾氣,最重要的是,又笨又懶,你問我為什麽喜歡你,我本來是想說些讓你高興讓你得意的話,可為什麽我現在想起來的全是你的缺點呢?”
韓孟語放開她,找出一張紙來,中間畫了一條線,左邊寫“優點”,右邊寫“缺點”,不稍一會兒,右邊已列出七八條來,左邊還空空如也。
曾雨越發不滿,她也替他思索著,自己有哪些優點可供他列舉,偶爾想到一兩條,想提示一下他,又覺得自己想到的那些優點實在是微不足道。
韓孟語看著麵色越來越陰晦的曾雨,終於頓住了筆,開始往左邊列,卻不是列的她那些小優點。他緩緩寫著,一筆一畫都比先前用心認真,曾雨不愉的麵色因他筆下的字跡,緩緩融解,最終忍不住將笑意浮於眉眼間來。
左邊就是一句話,他上書:誰都替代不了!
曾雨與韓孟語都知道父母的歸期,小心又珍惜地倒數著他們的甜蜜時光,每每韓孟語認真地跟曾雨探討起如何跟父母攤牌時,曾雨總是找盡理由拒絕與之協商。曾雨覺得自己就是那種膽小怕事的人,對於被父母知曉他們之間的事情會出現的結果,她想都不敢去想。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她覺得現階段他們才剛剛開始,感情根本還不穩定,她沒有足夠的信心,去挑戰道德倫理,去對抗父母的歎息與眼淚。
每每這時,韓孟語就很無奈,不去理會曾雨,自個兒上樓去書房裏寫材料。曾雨知道自己惹他不高興了,心裏又有些愧疚,斟酌良久後,就一溜煙兒地跑到樓上,也鑽進書房,假裝找書。
找的次數多了,被幹擾的某人被她打敗了,徑直走到書架旁,一把把她攏住,聽她嗬嗬地笑,又放棄自己的原則棄械投降。
兩人最過火的一次,是父母要回來的前一天,曾雨跟韓孟語說一旦父母回來,就得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什麽都要忍下時,韓孟語將她吻得差點窒息。感覺到他的手伸進了她的衣服裏,撫著她光滑的腰側一直往上,手指觸及內衣邊緣,正要解她內衣的背扣時,她突然緊張,急喚道:“哥!”
他便一頓,急急刹車。
他得做回她哥,在父母回來時,在有外人存在時,在她需要他克製時……
“以後隻有我們倆的時候,我希望你不要叫我‘哥’。”他覺得忍得難受,又氣悶得慌,他受不了她突然如此叫他。自從對她生出不一樣的情感起,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她所憂慮的那些東西,甚至比她想得更多、更全麵。他做了很多的自我心理建設,他的那些掙紮猶疑不比她少,他也知道她定是需要一個如同他那般漫長的適應過程,他也給她時間,可是當她如此喚他時,他心裏的那道固守之牆,便會變得薄弱,他認為就算全世界都把他們當兄妹來看,他都可以不介意,但是她不能,走到了這一步,她不能!
曾雨覺得她淪陷得飛快,也許是各種因素配合得剛剛好,使得他們趁著短短幾天,將感情迅速升溫,快得讓人有些惶然。可是兩人卻都明白自己已不可能放緩步調,因為他們知道,當父母回來時,一切都將恢複原狀,連感情也要恢複原狀,曾雨希望那時,她能迅速地收回。她那聲“哥”雖然是不經大腦脫口而出的,但是她知道,潛意識裏,她不但想讓韓孟語克製,她也希望自己能夠克製,他們現在什麽都不能做!
曾雨的細微變化,讓單位裏愛八卦的同事們發現了,大家都認為小雨定是交了男朋友,每天都眼含情,嘴含笑,一副甜蜜的模樣。小七跟萊寶更是大放厥詞道:“若小雨不是有男朋友了,我們請所有人吃一個禮拜的大餐。”
大家鬧騰歸鬧騰,可是曾雨卻明白,有些東西她不敢明目張膽地表露出來。之前她沒有掩飾好,那些間或發呆傻笑,那些麵帶春風的氣色,那些打自心底的歡喜,竟被這些人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連同事都這樣認為,那更關心自己的父母呢?麵對那樣朝夕相處的父母,她又怎麽可能隱瞞得住呢?
本來這些都是曾雨的隱憂,可是讓她更擔憂的事情,是一祺終於對她進行了大膽的猜測。
而且猜的結果與事實是那樣接近!
那天父母旅行結束,下班前韓孟語先去機場接父母,打道再來接曾雨,等到辦公室裏的其他同事都走了,隻剩曾雨與王一祺時,曾雨討好地問一祺是否要喝茶,然後跑到了茶水間去泡茶。
一祺便是這個時候跟她一同進入茶水間的,她語出驚人:“小雨最近心情開朗的原因,是與韓大哥的感情進展順利吧?”
曾雨手中的杯子在她話音剛落時,啪的一聲摔落在地麵上,曾雨看著地麵的碎片,頭都不敢抬,身形像是被定格般僵住。
“韓大哥提出我跟他不適合時,他說自己有了喜歡的人,我問他為什麽還要放任你為我們去牽線,他沉默不語。從那時起我便隱約知道,他是為了什麽才會跟我有所牽扯,我穿他送我的裙子時,你看我的眼光,不是欣慰,而是黯淡,所以我想有些事情,我可以確定自己是知道了。”
“小雨,你不覺得你們這樣對我有失厚道嗎?”最後四個字,一祺說得鑿鑿有力,盯著曾雨的眼裏,滿滿的都是不原諒。
有失厚道!這四個字壓得曾雨連喘息都停止了。是啊,她多不厚道啊,雖然她開始的時候並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也一心希望能出現雙贏的局麵,可是好心卻做了壞事,最終事情還是按著韓孟語的想法進行著。她雖無心造孽,但最終事與願違,她做了那個最失德、最可恥的人。
她想過這一天遲早會來,卻沒料到會來得這樣早,她以為自己跟韓孟語的關係不對外挑明、不公開,她至少還可以在心裏甜蜜上一段時間,卻不料一祺早已看出了她跟韓孟語之間的關係。憶及王一祺曾穿過韓孟語送的那條裙子,到現在她才明白,那是她對自己的一種試探,一祺早在她接受韓孟語以前,便已經試探出了她的真心。
還能說什麽呢?曾雨啞口無言,連替自己辯駁一句話的理由都找不到,事已至此,她說什麽都是傷上加傷。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們可真惡心,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你們就不覺得自己惡心嗎?不過小雨你放心,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隻是我不會祝福你們,你們既然選擇了這樣,想必也知道以後要麵對的是什麽,我隻是那些麻煩中的一個開始,我會一直看著你們,看你們能克服掉多少障礙,之後是我們單位的領導同事知道了對你看法和影響,然後還有韓大哥他那樣的職業如果因這事受了影響,你想想他又會有多大的壓力,還有你們的父母……”
“夠了!”曾雨忍不住要打斷她的話。
曾雨突然想跟王一祺說,她不會讓人看笑話,更不會讓王一祺看笑話,她會力克眾難,她會跟他最終美滿幸福,她想將這一切說得信誓旦旦,說得斬釘截鐵,可是喉嚨卻像被卡住了一樣,她覺得自己說得再多,在王一祺眼裏,仍然隻是惡心!最終她隻是抬頭看了王一祺一眼,又垂下頭去,用細若蚊蚋的聲音道:“對不起!”
兩人一時靜默,良久,穿著細高跟的一祺離開,嗒嗒的腳步聲清脆地回響在空曠的辦公室裏,曾雨確定她已離開,再也忍不住了, 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韓孟語的車到了曾雨單位樓下時,曾雨已經洗了一把臉,下樓來看到父母,她笑得一臉開心,問他們玩得好不好。
“一點都不好,累死了。”曾媽媽抱怨時仍隱含著笑意,兩個老人玩得確實累了,有著明顯的疲憊。曾媽韓爸在車上一路說著這次旅遊的體會,尤其是曾媽媽,說得口沫橫飛,之前韓孟語接機的時候,她說得還沒有這麽起勁,見到自家女兒了,不知道哪兒來的勁兒,滔滔不絕地將所見所聞點滴不漏地跟女兒講述著,兩個老人根本沒有察覺出她笑得勉強,也沒有察覺出她眼眶的微紅。
“看你說得這麽起勁,還說不好玩。”曾雨打斷曾媽媽的話,聽曾媽媽說了這麽多的事,她才覺得心情平複了些,繼續笑得沒心沒肺。
“當然不好玩啊,好玩的都要另外收錢,我跟你叔叔都舍不得再花錢了,這一路,花了不少錢了,光買水喝都花了起碼近百塊了,這天氣太熱了,我跟你叔叔都恨不得馬上回家。”曾媽媽想起自己這一路上花的錢,就心疼不已,盡管韓孟語給了他們很多的錢,可是曾媽媽還是覺得這樣的花錢方式太不符合她的消費習慣了。
曾雨偶爾瞅瞅坐在前排開車的韓孟語,他一直沒說話,曾媽媽知道他的性格,也毫不介意。曾雨本是偷偷瞄他的,卻不料他通過後視鏡也在看她,兩人的視線碰在了一起,曾雨飛快地撇開,心裏像熬油般,憋得難受,一時沒忍住,淚意又泛濫起來,突然覺得胃裏一陣翻攪,馬上叫停了車子,開了車門,還沒走到垃圾桶旁,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曾媽媽的談話興致在曾雨發生嘔吐的狀況下,被打斷消匿了,車上的人都下車來,曾媽媽拍著曾雨的背,擔心地問:“姑娘,你又生病啦?”
吐得鼻涕眼淚一大把的曾雨終於止住翻湧不止的反胃感,向其他三人招招手,表示自己沒事,擦幹淨嘴臉,才道:“沒事沒事,我暈車了。”
曾媽媽這才放心,大聲責怨起來,道:“這才多遠一點的路啊,你就吐了,你看我跟你叔叔,這九天坐了多少車啊,都沒吐過,你怎麽這麽沒用呢?”
曾雨討好地跟媽媽笑笑,說:“車子開著空調,密封得那麽好,有些悶。”
說這話時,曾雨趁機回頭看了一眼韓孟語,看他眉頭緊擰,她生怕他要說些什麽,催促著大家快快上車回家。
韓孟語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上了車就緩緩啟動了車子,關掉了空調,將車窗全部放下,外麵的空氣灌進車裏,曾雨總算覺得好受了些。
她吐光了,那些鬱結之氣似乎消散了不少。
車子很快就進了小區,韓孟語跟曾雨將父母帶回來的大包小包提下車來,兩個老人一回到家,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上去這趟旅遊確實讓他們覺得辛苦了。
“還好,收拾得還算幹淨,不會是知道我們要回來了才收拾的吧?”曾媽媽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家裏的衛生較之她離開前,似乎更為潔淨。
“是啊是啊,知道你要回來,生怕你罵,我馬上把房子收拾得一塵不染、光可鑒人。”曾雨笑道,配合著父母的好心情。
韓爸爸也覺得家裏很舒適幹淨,聽到曾雨這樣自貶,忙補充道:“小雨一直都是好姑娘,要收拾起來,一點也不比你差,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她嫁出去後,婆家會嫌棄。”
這話曾媽媽很受用,但聽在另外兩人的心裏,就如梗了刺、打了釘,心髒隱隱悶痛著。
曾媽媽在跟曾雨聊天聊至晚上十點時,終於讓韓爸爸拖了回去,讓她早點休息。曾雨覺得雖然媽媽口頭上喊累喊苦,對這趟旅遊卻十分喜歡,很多事情她反反複複地講上了好幾遍,仍然覺得有趣,而且她給曾雨、曾媛、韓孟語買了很多吃的穿的,本來喊苦喊累的,一聊起天來,卻恨不得聊上一夜。
曾雨在媽媽離開後,才打開手機,手機裏有好幾條信息,她將手機調成了振動模式,放在褲子的口袋裏,隻有她知道它振動了多少次,卻不敢當著媽媽的麵去翻看,現在打開一看,全是韓孟語發的,不是他,又能是誰呢?
“阿姨還在你那兒嗎?”
“今天為什麽會那樣?你身體不舒服還是心裏不舒服?”
“你碰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
“你肯定是碰到不開心的事了,告訴我。”
“我今天晚上會一直等到你告訴我為止。”
怎麽說呢?曾雨將頭埋在膝間,想起白天一祺字字鏗鏘地指責她“有失厚道”,滿臉不齒地覺得她“惡心”,她便覺得一切都是那麽難以啟齒,她要告訴韓孟語一祺發現了秘密嗎?她要告訴韓孟語一祺會一直看著他們如何不幸福嗎?
即便一祺確實如此對她說過,她也沒有辦法將那些話複述一遍給韓孟語聽,他說要等到她給他一個答複為止,這不是在逼她嗎?
想了很久,她編輯了一條信息:你早點睡吧,什麽事也沒有。晚安!
發送消息後,她怕他還會繼續糾纏著這個問題不放,按了關機鍵,將自己埋進床裏。
第二天一大早,曾雨便起了床,她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麽早起床了,她想趁大家還在沉睡之際,溜出門去上班,這是她用一整晚沒睡的時間想出來的逃避辦法,她沒辦法向韓孟語坦誠所有的事情,但她至少可以先躲開他的糾問。父母因為前些天的旅遊太耗精力,不像平常那般早起,現在還睡著。而她起得再早,也沒有早過韓孟語,等她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就發現韓孟語已經守在了衛生間的門口,等著她撞上。
“真早!”曾雨沒想到這麽早還是會碰到他,驚嚇過後,便是眼神閃爍。
“不是早,我一夜沒睡。”他看上去不是很精神,聲音不知道是刻意壓低了還是受到了未睡的影響,有些低沉喑啞。
曾雨皺著眉,責備道:“我不是跟你說了沒事,要你睡的嗎?”
“沒事的話,你起這麽早做什麽?”他咄咄逼人。
“我難得起個早床,爸媽他們都那麽辛苦,我去做早餐啊。”她扯了個由頭。事實上,她之前沒有想過要給父母做早餐,在她看來,若她早上溜掉了,韓孟語定是會為父母做好早餐才上班的。
“你說謊的時候,耳朵會紅。”他又道。
曾雨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耳朵,摸完了才恍然發現上當了,便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他就靠在過道的牆壁上,與站在衛生間門口的她隻有一臂之距,他伸手捏上她的臉蛋,擰著眉頭問:“你昨晚一夜沒睡?”
他一關心她,她覺得自己的防線又弱了,低頭斟酌了一下,才道:“我昨天,其實就是跟我一個同事吵了一架,心裏有些難過而已。”
“你跟王一祺吵架了?”他突然問。
曾雨一驚,抬頭問道:“你怎麽會知道?”
他努了努唇,道:“猜的。”
曾雨發現自己露餡了,懊惱極了。
“我跟她說的那天,就知道她會發現,她發現也沒有關係,重要的是我們會怎樣,我們能怎樣,懂嗎?”他揉她的頭頂,開導她。
他那麽輕易就知道了?她糾結了一個晚上,原來他早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會這樣了?
他似是突然將心放下了般,動動酸疼的脖子,又揉了揉她頭頂,說:“你去睡一會兒吧,我去準備早餐,吃完送你上班。”
曾雨一把拉住他,他疑惑地回頭,她才看清他眼底滿布的血絲,掩在長睫下雖不那麽明顯,可是她看清了。那些血絲,那麽讓人心疼。
“你去睡一會兒吧,我做早餐,做好了我叫你。”她拉著他往他的臥室推。從來都是他煮好吃的給她吃,很多時候她想想,她似乎沒有為他做過什麽,哪怕是一頓早餐。
韓孟語被她推至門口,已覺無奈,臨進去時,飛快地在她的唇上一啄,才聽話地進房補眠。
他愛吃湯麵,曾雨折騰了半天,才將麵煮得湯清麵滑。她一邊煮麵,一邊想著他剛剛下巴泛青、眼泛血絲的模樣,心裏覺得無奈。隨著她對韓孟語的了解日益加深,她終於發現他確實執著,他說什麽就會做到什麽的原則,如同他倔強的少年時。有些脾性,即便是人已成長、已成熟,仍是不會輕易改變啊。
煮好了麵,還未叫韓孟語,他已步下樓來,曾雨抬頭看他將時間掐得剛剛好,猜他補眠的質量也不怎麽好,隻得無奈地垮肩,替他將麵擺好,又給他拿了筷子。
曾雨自己也煮了一碗湯麵,端著麵坐在韓孟語的旁邊,兩人呼呼地吃著。曾雨覺得自己煮的麵遠不如韓孟語煮得好吃,她一邊吃一邊皺眉頭,生怕他嫌棄了。
“你不喜歡吃湯麵,為什麽還要煮這個?”韓孟語看她皺眉頭,以為她不愛吃,他向來都是給她變著花樣做一些早餐,但如果早上給父母與自己都是煮湯麵的話,他定會為曾雨炒上一盤麵,韓孟語發覺曾雨向來不大愛吃湯麵。
“不是我不喜歡吃,我是覺得煮得不好吃。”曾雨澀澀地道。湯麵確實是她不太愛吃的早餐,可是因為他愛吃,她覺得湯麵應該是她可以愛上的食物。
韓孟語一笑,沒說好吃或難吃,將他的那一碗麵吃完後,看曾雨那碗吃得還剩很多的麵,拿起筷子,從她碗裏夾去了一大半,繼續吃。
“等會兒不用你送我了,你也不許開車。”她道。
“你介意同事的眼光了?”他頭也不偏地將麵吃完。
“不是,我暈車。”其實曾雨是有些介意的,如今,一祺已成了她不得不避的一個因素,“你昨晚沒休息好,今天不準開車,聽到了嗎?”
見旁邊的人點頭,她臉上終於浮上些笑意來。
他突然道:“小雨,要是哪天你惹我生氣了,你就說些好話哄哄我吧,隻要你哄,我就不生你的氣。”
他說這話時,似是在跟她做某種約定,她聽出他話裏明顯的讓步,心頭一暖,卻又酸澀,心裏有些百感交集,卻又不知如何表達,於是學他,在桌下用光祼的腳輕踩了一下他的腳背。
曾雨在工作時,開始認真考慮起韓孟語的話來。事實上,一祺的話給她敲了一個警鍾。之前,她一直回避著那些現實的問題,從一祺開始,她可能確實要逐一麵對它們了。一祺已經讓她無法再繼續回避,她希望當所有的問題在日後一一出現時,不會將那些問題弄成她與韓孟語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最壞結果,如果可以,她希望盡可能地減少影響,做到情有可原。韓孟語說得對,他們都知道事情會往哪個方向發展,重要的是他們會怎麽樣,他們能怎麽樣!
單位最近有人事變動的消息傳出,七七跟小伍告訴曾雨,說這次的人事調整會很大,很多年輕的工作人員會被下放到基層進行鍛煉,如果調到某個鄉鎮的國土所,起碼要待上一兩年才能回來。
大家生怕自己被調下去,於是近段時間很多同事都跟領導走得很近,希望留個好印象不被下放。
曾雨覺得如果真的把她調到鄉下去的話,也不是太壞的事情,那樣她就不用跟一祺天天碰麵了,對於她來說,會感覺到輕鬆一些。隻是那樣的話,跟韓孟語朝夕相處的日子也會少了。
日子還是那樣平淡卻又有些小**地過著,曾雨拒絕韓孟語繼續接送,跟曾媽媽解釋自己暈車,索性買了一輛小電動車,天天自己開著車上下班。所以,玩地下情的兩人,獨處時間變得更少了。有時候曾雨看著韓孟語投遞過來的渴望眼神,有一些小得意,又有一些小不忍,隻能趁父母都在忙的時候,躲在書房裏和他親昵一會兒,或者在吃飯的時候,偷偷在餐桌底下踩對方的腳。
某天,原本正兒八經看著喜劇的兩人,不知道是曾雨笑得太不顧及形象還是韓孟語一直沒有將影片看進去,看著看著,曾雨就笑倒在韓孟語的身上,韓孟語撈過一門心思撲在電視上的曾雨,開始細細地親吻起來。曾雨起先並沒有注意,還在為某個已經看了很多次的橋段笑得臉頰抽搐,直到他的手指伸進了她的衣服裏麵,她才恍然發覺,自己與他的姿勢不知在何時竟變成了眼下這種曖昧又大膽的狀況。開了空調的室內,一片清冷,電視裏鬧騰的聲音,突然就飛離了她的感觀,衣服內他的手指循循而上,門鎖突然一響,先前所有混沌的思想瞬間清明,那些微弱的掙紮也突然變得有力,曾雨驚得將腿一屈,突然就聽到他一聲悶哼,她捧著他的臉細細看他,見他緊擰著雙眉,痛苦得像在隱忍著什麽,她急急問道:“怎麽了?怎麽了?”
門板發出砰砰聲來,附帶的還有曾媽媽的大嗓門,在門外喊著開門。
曾雨一時慌亂不已,像是小時候做壞事被當場抓包了般,她已顧不得韓孟語究竟哪裏不適了,推開他,就想跑,韓孟語突然拉住了她,臉色不愉地瞅著她。她聽著門板上傳來的拍打聲,十分焦急,可是她從韓孟語的眼神裏,看到了他想公開一切的堅定,這更讓她害怕。她用力掙開了他的手,趿著鞋撲騰著,可是拖鞋還未穿好,她動作一急,整個人便撲地上去了。客廳裏的小茶幾被她撲得移了位,上麵的一些物什掉落至地麵。她本來磕了膝蓋,卻顧不得疼痛,將掉至地麵的東西胡亂一撿,趿著仍然沒有穿好的拖鞋就一瘸一拐地往就近的衛生間裏鑽。
韓孟語擰眉瞅著她慌亂躲藏的身影,平複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才去開門。躲到衛生間的曾雨,聽著外麵媽媽絮絮叨叨地說自己老了,總是忘了帶鑰匙,又聽曾媽媽問韓孟語怎麽了,她心裏慌張得撲通亂跳,瞅著衛生間裏鏡子中的自己,想起剛剛韓孟語對自己的觸摸親吻,羞躁不已,擔心韓孟語真的會不顧她的意願,跟曾媽媽攤牌,她在衛生間足足待了十分鍾,才敢出去。
韓孟語常常問曾雨這種情形要維持到什麽時候,曾雨想了又想,她也不知道要維持到什麽時候,或許等某天被人撞破,或許等濃情轉淡……
“你對我們沒有信心,你總覺得我們的結果會是分開!”韓孟語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原諒,質問起來也不留餘地,但是這話確實說到了曾雨的心裏。她對他們的未來太不確定了,即便她想過跟他一起努力,可是每每事到臨頭,她總是想臨陣脫逃。她喜歡韓孟語,卻還沒想好她們會不會最終在一起,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
對於她的沉默,韓孟語十分生氣,連續兩天都不理會她,微信上也不再主動找她,甚至連她發信息過去,他也極少回,每天回家吃飯時,他也不看她,她就偷踩他的腳,一直用力踩,踩得他疼了,才趁父母不注意時,給她拋一個警告的眼神。
他不是說他如果生氣的話,隻要她說好話哄哄他,他就不再生氣嗎?騙人,她都主動示好了,他還不理她,晚上也不會給她晚安吻了。雖然她一直口頭上警告他不許給她晚安吻,以免被父母當場抓包發現,可是他一直都沒聽她的,我行我素,一切全憑他做主的樣子。現在連續兩個晚上他都沒給晚安吻了,她在心裏抱怨不已,憤憤決定以後他休想吻她。
他主動理會她,是因為發生了一件讓他們兩人都十分語噎的事情,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兩個老人當喜事對待,他們兩個卻因為這事將矛盾複雜化了。
叫冬冬的那個女孩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導火索,本來冬冬來到韓家時,曾雨還十分開心,覺得那個女孩既漂亮又隨和,和自己同齡,說話溫柔又好聽,兩人在客廳裏聊了好一陣子。曾雨隻當冬冬是韓爸爸以前一個同事的女兒,據說小時候還在韓家住過好幾天,多年沒什麽來往的兩家,挑這個時候上韓家串門子了,曾雨猜人家可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卻沒想到那件事情與韓孟語有關。飯桌間,當韓爸爸跟冬冬爸爸言語間越來越明確地有意撮合冬冬跟韓孟語時,曾雨才像被什麽東西卡住了喉嚨,再也笑不出來了。
冬冬顯然是知道父親帶她來韓家的目的的,一點也不驚訝,聽長輩調侃時,也隻是抿著唇笑。曾雨看向韓孟語,她不知道韓孟語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隻看到他沒什麽反應地埋頭吃飯,似乎長輩間的玩笑,就隻是玩笑,他不順應,也不阻止。
曾媽媽說:“上次旅遊時,冬冬跟著她爸爸一起去的,在路上對我們這些老頭子老太太可貼心了,太招人喜愛了。她怕我暈車,還給我拿藥送水的,我自己家的女兒都沒她對我上心啊!”
曾媽媽這話本來是想討好客人,說些誇獎人的客套話,卻讓曾雨的心更沉了,難受極了。
韓爸爸說:“孟語單位領導前些天跟我說,想派他出國去交流學習一兩年,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今年冬天就可能去美國,他要是在冬天前結婚就好了,據說可以攜眷,雖然家眷隻有一個月的停留期,但是一個月可以玩很多地方了,就當是蜜月旅行也好。”
多讓人眼饞的一個條件啊,事實上,不需要這些外在條件,韓孟語本身就已經能讓人趨之若鶩了,韓爸爸有韓爸爸的美好願望,在他的同事故友麵前,即便他從來都是一個很低調的父親,卻也忍不住有著炫耀的欲望。
曾雨沉默地吃著飯,她根本不知道韓孟語的單位有意派他出國交流,他從未跟她提及,要不是韓爸爸跟外人說起,他是不是不打算跟她說?
韓爸爸那樣說時,冬冬爸爸不好說什麽,隻是瞅了眼自己家的女兒,笑容裏別有深意,冬冬接收到她爸爸別有深意的笑容,害羞地埋下了頭。
曾媽媽笑得十分歡暢,一個勁兒地誇冬冬,任傻子都聽得出,大人們的心思都在往一處使勁兒,韓孟語會不知道?
曾雨將一切看在眼裏,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她覺得自己似乎生氣了,心裏有股小火苗噌蹭就燒了起來——聽媽媽誇冬冬,她生氣;聽韓爸爸炫耀韓孟語,她生氣;聽冬冬爸爸讚歎韓孟語年輕有為,她生氣;看韓孟語一言不發,她生氣;等到韓孟語應承著謙虛幾聲時,她還是生氣。就好像被她藏得極好的一件寶貝,在她毫無預警的情形下,被眾人炫耀地推到了覬覦它的人麵前,除了有一種恐人爭奪的不安感外,她還有一種無力阻止競奪的挫敗感。
這一桌子的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沒有人誇她,也沒有人提及她,她就像是一個透明人般,參與不進其他人的言論中,或許連韓孟語也忽略了她吧。
飯後,媽媽吆喝著曾雨洗碗收拾殘局,可能媽媽是想在外人麵前表現自己的女兒有多乖巧,所以在吆喝時,口氣有些肆無忌憚。若在平時,曾雨可能並不覺得如何,但是在今天這樣的情形下,曾雨就是覺得有些氣悶,看冬冬詫異地瞅了自己一眼,她突然間就對媽媽的態度有些惱怒,這在外人麵前,將她當下人一樣使喚的口氣,多讓人難堪啊!
冬冬乖巧地說要幫曾雨的忙,曾媽媽馬上製止了,說冬冬的手是鋼琴家的手,洗碗多麽傷手之類的。她一邊拖著冬冬的手去客廳裏坐,一邊催促著曾雨動作快些。曾雨看看自己泡在堆滿泡沫和食物殘渣的水裏的手,心中更不是滋味,一言不發地收。曾雨偷偷瞥了眼韓孟語,立在廚房裏的他雙手插袋,側著身子,絲毫不忌諱地看她,眼裏的意味不明。曾雨覺得心中的那股子火苗更是一下子竄了起來,恨恨地別過頭去,再也不理會他。
曾雨在廚房裏忙活時,就聽到客廳裏一派歡聲笑語,這廂碗還沒洗好,媽媽又在大喊讓她把西瓜切好,上果盤。
曾雨想裝作沒聽到,媽媽真以為她沒聽到,又喊了兩聲,曾雨的脾氣一上來,就是擰著不應答。媽媽走進廚房時十分不高興地壓低聲音訓斥道:“你這丫頭,我們在替你哥說對象呢,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呢,叫你做點事,你的臉就臭成這樣,跟人家閨女比起來,你看看自己差到哪裏去了。”
曾雨一聽,心情更加低落了,她聽到媽媽在飯桌上說冬冬鋼琴十級,又說冬冬會跳芭蕾,畫畫還得過什麽獎。她每聽一樣冬冬的好,心裏就難受一分。在她看來,冬冬確實好,多符合琴棋書畫的淑女標準啊,最難得的是冬冬在內外兼修的情形下,比起一祺來,又多了一份低調與謙遜,上哪兒找這麽好的女孩啊。
她嫉妒了,她覺得自己要求韓孟語配合自己隻談“地下情”,現在這種情形對於她來說,可能她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但她就是嫉妒了,她吃醋了。
曾雨看著頂燈光線灑在韓孟語跟冬冬的頭頂上,讓兩人籠罩在一派朦朧浪漫的光影中,一副十分和諧靜好的模樣,一時間就恍了神,鋒利的水果刀一偏,就在手上劃了一刀。
曾雨疼得嘶了一聲,看著血從傷口處湧出來,她拿著刀進了廚房,在水龍頭底下一邊清洗著刀口上的血跡,一邊衝掉受傷手背上的血,水槽裏的水很快就變成了讓人觸目驚心的紅,刀劃得不是很深,但是較長,好一會兒才止住血,未及去包一下,就聽得客廳裏曾媽媽抱怨著曾雨的動作太慢,曾雨應了一聲,在手背上呼呼吹了幾下,確定手背上的傷不再往外冒血時,又出去了。她將瓜都切好,用盤子裝好,插上牙簽,端去了客廳的茶幾上。
瓜盤奉上時,她刻意將左手手背朝下托著盤子,以免被人看見。她在心裏盤算著,希望媽媽不會再使喚她,好讓她早些上樓去。現在她隻想躲進自己的房間,她不想看到他們和樂融融地談笑的模樣,不想聽他們提到什麽婚姻啊、緣分啊,她想躲得遠遠的,不然她覺得自己的那顆心扭曲得就要變形了,連她自己都要討厭自己了。
韓爸爸讓曾雨歇一會兒,一起坐下吃瓜,曾雨推說廚房裏還有,愣是不願意跟他們坐在一塊,聽他們相談甚歡。她跟冬冬及冬冬爸爸招呼了一聲,便匆匆離開客廳,對於韓孟語,她連看他的心情都沒有。
在雜物間找到了醫藥箱,給手背搽了些碘酒,她打算偷偷上樓去待著。
走到樓梯口時,被等在那裏的韓孟語拉住,這是他這幾天來第一次主動搭理她,可是她這會兒不稀罕了。
兩人所在的角落,剛好是客廳裏視線不及的地方,她不知道他是用什麽借口走出來的,她出來看到他時,覺得他似乎知道她想開溜的想法,出來就是為了在這裏守著她。他擰著眉拉住她,不讓她上樓,她負氣地甩開他拉住她的手。
她甩了一下甩不掉,手背因自己的動作被甩得生疼。她生怕客廳裏的人發現這邊的動靜,小聲急道:“你快回去。”
韓孟語不放手,與她僵持著,突然間,曾媽媽探出身子來,問:“怎麽了?”
曾雨一驚,看見老媽的眼光落在韓孟語拉著自己的手上,臉色瞬間煞白。
有那麽一刻,曾雨覺得眼前一片空白,她掙了掙手,韓孟語仍沒有放開,他看著她的眼裏,仍是一片固執,她覺得他要是再不放手,第三次世界大戰就要爆發了,哈雷彗星就要撞上來了,火山就要噴發了,地球就要毀滅了……他的神情與行為讓她有一會兒認為,他似乎就要不顧一切地撕破臉,在這種情形下將一切都公開了。然而,在她最擔心的時候,他終是放開了手,眼中的那片固執最終在她的慌亂下軟化了,一度執著的臉上轉而隱隱浮上些受傷的情緒來。她卻顧不得那麽多,揚著受傷的左手手背,因為剛剛自己的動作,那裏又流了血出來。她覺得那血裝點得恰好,於是跟媽媽解釋道:“我不小心切到手了,回房間找些棉簽。”
曾雨看著媽媽一邊吹著她的手背,一邊還在絮叨,抬眼去看韓孟語,他正盯著她的手背,感應到她在看他,他抬眼對上她的視線。她看他眉頭輕擰,眼裏一片灰淡,忽然覺得心裏難過極了,心髒像是被擰得快透不過氣般,她也不知道他是賭氣還是委屈,看到他的模樣,她明明是生他氣的,卻又萬分不舍。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般煩躁過,忍了好一會兒,才忍住在他麵前服軟,跟媽媽說了聲要上樓了,曾媽媽叮嚀了幾句,才放她上樓。
曾雨進了房間,開了電腦,就坐在電腦麵前發呆,坐了好一會兒,媽媽敲門進來,拿了些藥膏給她塗上,塗好了,跟她說樓下的客人要走了,讓她下去一起送送客。
曾雨從善如流地跟著媽媽一起下樓送客,冬冬他們已在玄關處換鞋了,看著曾雨他們下樓來,冬冬開口邀請曾雨有空去她家玩。
曾雨隻當她是客氣的寒暄之語,可是曾媽媽卻抓住人家的話柄,趕緊打蛇上棍跟冬冬約好了哪天哪天,一家子去回訪。曾雨覺得自家媽媽不去做媒婆簡直是太浪費人才了,於是配合著媽媽,笑臉送客。在客人臨走時,她瞟了一眼韓孟語,忍不住刻意跟冬冬道:“冬冬以後要常來我家玩啊,跟我哥多接觸接觸。”
曾媽媽見冬冬一派羞澀的模樣,樂嗬嗬地說自己家女兒說話沒顧忌,曾雨低斂了眼眸,偷偷睨著韓孟語,就看到他的臉一片青黑。
晚上韓孟語在微信上問她的手是怎麽弄傷的,她不應他;他發信息,讓她等他到十點半,她不回複她;十點半時,他打她電話,她看到是他的號碼也不接。
當她躺在**翻來覆去糾結時,牆壁上傳來了兩聲悶響,起初曾雨不以為意,可是沒隔多久,聲音又響了起來,雖然不是很大聲,但是在靜謐的夜裏,已是十分清晰了。
然後手機有提示音,曾雨打開一看,韓孟語無賴道:你不出來我就一直敲,你睡不著沒關係,陪我一起好了。
連續敲了十幾分鍾後,曾雨受不了了,首先她覺得他敲了那麽久,手定是疼了;其次她覺得那一下又一下的聲音,像是一種催促,聽得她越來越心煩氣躁;再次,她覺得那聲音似乎越來越清晰,她生怕父母會因此被吵醒;最後,她知道他十分固執,上次他能堅持一宿不睡,這一回不知道能不能堅持一宿都敲下去……
終於,她按了手機,回複了一條信息過去,道:你開門。
然後,她縮頭縮腦地開了自己的房門,走過漆黑的過道,剛停留在他房間門口,他便倏地開了房門,將她拉了進去。
“傷口發炎了!”他看她塗了藥膏的手背略微有些紅腫,看得直擰眉,把她按在他的**坐著,出去了。她閑閑地待在他的房間裏,一時覺得有些困頓,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他進來了,手裏拿了藥和水。
“你吃些消炎藥,不然的話,會感染發燒。”
曾雨想著自己還沒跟他和好,賭氣不肯聽他的,韓孟語有些惱了,道:“你跟我賭什麽氣呢,要是公開了,根本不會有今天這事發生。”
公開?公開了那就有得鬧了。曾雨繼續賭氣,不搭理他。
韓孟語歎息一聲,坐在**,將她摟至懷裏,帶些無奈道:“你想想那時說的什麽話?你讓陳夏冬跟我多接觸接觸,你是什麽意思呢?你明明知道我們……你這麽快就忘了王一祺的事情了,還想重蹈覆轍?氣死我了。”
“哼,韓爸說在你出國前把婚事給定下來,我在幫你忙啊。”她想起他可能要出國,卻沒跟她說一聲,就生氣了。
“誰說我要出國呢,這種事情沒定下來前,指不定會有什麽變數呢,想去的人那麽多,還有那麽多走關係的,我爸說是那樣說。再說了,如果我真的要出去,我想定下來的那個人是誰,你會不知道?若真在那之前能將你定下來,我倒寧願可以出去。”
他這番話,讓曾雨心裏的氣焰一下變成了餘燼,曾雨在他懷裏一側身,看著他的臉道:“韓叔說如果出國的話,回來後會升職加薪,說你可以升到那個啥職位了。”
韓孟語低眉睨著她認真的臉,道:“我的目的不在於升職,出國學習交流的話,我隻看重美國那些法律人的法律思維方式與我們現在的法律思維差異在哪裏,雖然那個學習機會對我來說是渴望的,但卻是遙不可及的,那些對於回來後有什麽樣的安排之類的,我都不在乎,我一向的追求都不在於職務級別上,與其讓我去做行政管理工作,我寧願安安靜靜地審我的案子。所以比起那些拚命想要升職加薪的人,我是最不可能出國的。”
曾雨噘了一下嘴,還是覺得可惜,韓孟語又道:“出國交流需要一兩年,目前,我還沒有和你分開那麽久的打算。”
曾雨聽得很開心,又不想表露出來,斜睨他一眼道:“目前你不想分開,等以後就想分開了?”
韓孟語擰她的臉,滿是抱怨地道:“你看你現在對我的態度,一直都是我不放心你,什麽時候我會讓你這樣不放心了?”
曾雨終於笑出聲來,鬱結了一個晚上的氣終於消散,反過身來撲向他,也擰他的臉,摸到他紮手的下巴,又縮回手去。他見狀,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已然冒出了些青髭,於是直接用下巴去紮曾雨的頸窩,曾雨咯咯一笑,又擔心聲音傳了出去,慌忙捂住了唇。他一個反撲,將她撲至身下,手指撫過她的額間鬢角,細細地描著她的眉眼。這幾日的賭氣與冷戰,他其實將對她的渴望壓製得很是辛苦,卻又想逼迫她一番,可最終疼的仍舊是自己。他緩緩地吻著她,她的頭發散在他潔白的床單上,煞是好看,她的麵龐在燈光下柔和潤澤,不精致也不迷人,卻總是吸引著他的眼光,他常常在她不注意時望著她沉靜的麵龐,久久沉溺。他曾以為自己魔障了,他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他眼中隻容得下她,其他那些千帆隻在他眼中淡然掠過,隻有她才能留住他的目光。她問他為什麽會喜歡上她時,他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她是那麽不可替代,從十七歲時見到她往自己的鞋子裏倒墨汁起,她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個時候已趨成熟懂事的他,起初的想法隻是想導正她的心態,在遭到她的排斥與拒絕後,他將對她所有的關心都轉為背地裏,他會提醒父母在雷雨天給她送傘,他會擔心她餓了,所以悄悄給她備好夜宵,她想買漂亮書包跟媽媽爭吵時他向她的書包裏放過錢,就連房前那兩塊她現在種滿各種植物的地,也是他力求父親保留下來的。他將一切都做得很好,她全然沒有發覺,然而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當她一天天長大,他對她的關注關心會變成關愛,轉而變成現在的愛戀。他也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會迷戀上一個人。他一直覺得自從發生堂哥那件事之後,他對很多東西都不再執著了,連那麽愛護自己的母親都可以輕易地離開他,他一度以為很多東西都可以淡薄得不屑一顧。可是大伯教會了他,還有很多東西是不計得失地付出,大伯對他是一種情感的救贖,他想將大伯對他的關愛延續到倔強的繼妹身上,卻把自己搭了進去。
兩人廝磨了好一會兒,曾雨才悄悄回到自己房間。
臨睡時,她敲了兩下牆,聽得那邊回應地敲了兩下,才安心睡去。
冬冬的事情,在韓孟語跟父親挑明了拒絕的意思後,不了了之。曾媽媽不知道從哪裏聽來了消息,知道了曾雨的單位可能會進行大的人事調整,突然就焦急了,生怕女兒會被派至哪個鄉下的所裏,在飯桌上與韓爸爸商量了好幾次,看有沒有辦法把女兒留在城裏。曾雨不讓韓爸爸四處問人,覺得往下派就往下派,她本人也不是很拒絕,派下去也沒有關係,反正所有的派出機構都是散落在市區周圍,隻是有些比較遠而已,雖然她不能每天回來,但是一周回來一趟還是不成問題的。
“可是你要知道,調下去了就不好找對象了,先不說鄉下有沒有好的人才,若是在城裏找到合適的,你調下去了,兩人怎麽戀愛啊。”曾媽媽說來說去,還是擔心女兒的終身大事,所以她覺得曾雨調下去的話,將會嚴重影響曾雨的婚配問題,這是一個大問題。
韓孟語也不讚成曾雨調到基層去,他的理由當然是不能天天見麵,這些話是晚上他在微信上對她說的。
整個家中,隻有韓爸是支持曾雨下鄉鍛煉的,因為從政績測評標準來考慮,必須要下鄉鍛煉,才能將曾雨的級別往上升。曾雨剛進單位不久,還是一個普通的科員,要是能下鄉鍛煉上一兩年,升上副科,對她日後在單位裏的資曆級別增長,大有益處。
隻是曾媽媽認為女孩子家不需要升到多高的級別,能有個好歸宿,比那個更重要。
“可還早得很啊,單位裏隻是傳出消息說要變動,但真正變動,起碼得等到年後了。”曾雨一點也不擔心。
最後,曾媽媽一拍桌子,堅定無比地道:“不行,我得加快速度,抓緊辦事了。”
曾雨狐疑地問媽媽是什麽事,曾媽媽瞟了一眼女兒,繼續吃飯,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然後,曾雨便開始了一周一見的相親曆程,曾媽媽不知道從哪個關係網裏找來了那麽多的男人讓她相親——一會兒是這個阿姨推薦的電業局的有為青年,一會兒是另一個阿姨推薦的縣委辦公室的新進秘書,有一次相的還是韓孟語老家的某個大嬸介紹的某種植大戶。曾雨看著韓孟語的臉越來越黑,一邊不斷推拒著各方青年豪傑,一邊不斷地進行安撫工作。但是她的安撫顯然沒什麽成效,韓孟語越來越難被打發,多次提出要向父母說明,他認為她再相親下去,遲早會出問題,如果到了某種不可收拾的地步,對於他們兩個的未來隻會有弊無利,到時候會更加不可原諒。
從七月到十月間,曾媽媽讓曾雨相親的人沒有一打,也有一桌了,所有的對象不管條件優劣,都被曾雨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打發掉了。曾媽媽多次拉住曾雨問,是不是真如曾媛所說,她有暗戀的對象,曾雨總是含糊其詞,曾媽媽曾忍不住發了兩次火,最終明裏被韓爸爸勸住了或暗地讓韓孟語化解了。秋天來臨時,韓家門前的薔薇與淩霄花開得有些蕭索了,曾家的女兒仍舊沒有嫁出去的動靜,韓家兒子也沒有交女朋友的願望,但是越來越多的鄰居將眼光投向了這一家人。
曾媽媽和韓爸爸起初還沒有注意到,直到某天,他們晚上飯後例行散步時,與他們同行的鄰居趙嫂子七拐八拐地將話題繞到子女的婚姻大事上,他們才聽出些端倪來。
曾媽媽跟趙嫂子抱怨著自己的女兒太不爭氣太挑剔時,趙嫂子似是終於逮到了八卦機會,別有意味地一笑,道:“雪花啊,你何不讓自己的女兒跟老韓他兒子湊成一對呢,反正都是一家人,親上加親,豈不是更好?”
這句話十分具有殺傷力,曾媽媽與韓爸爸聞言,相視一愣,盡管他們對子女的婚姻確實關心且頭疼,卻從未如此想過。在他們看來,這根本是一個不予考慮的問題。曾媽媽在初進這個家庭時,就對自己的女兒耳提麵命,要求她謹言慎行,特別是在哥哥麵前,不得輕浮散漫,就是擔心這樣雙方都有子女的組合家庭,會遭人詬病,當這樣的話題突然被人當麵提及時,兩人自然是防不勝防,無言以對。
曾媽媽首先反應過來,道:“趙嫂子,我們家那倆娃兒,年齡差距大,而且一直生活在一起,也沒看出來相互有那個意思,何況住在一起的,要真是有那方麵的想法,街坊鄰居會說得多難聽啊。你知道我們家也不是那種傷風化的家教,對小孩的要求一直都是十分嚴格的。”
趙嫂子忙擺手,道:“我這可不是說你們家家教不好,我是覺得那兩個孩子確實合適,而且那天我聽老張的婆娘說在陽台上看見你們家倆孩子下班回家時手牽著手,你怎麽還說倆孩子沒那意思?”
“手牽著手?”曾媽媽跟韓爸爸相互一覬,心裏隱隱就有些不安。如果話傳到趙嫂子這裏,那麽鄰裏間定是有很多這樣的流言了,曾媽媽雖然覺得女兒跟孟語之間的關係較之以前親昵了許多,卻從未發覺兩人有什麽不正常的表現。這時候聽外人這樣說起,她心裏突然別扭至極,也細細思索著是否真如鄰居所言,回想著子女在平時生活中的言行,是否有什麽異樣。
“哥哥妹妹之間有些親昵的舉動,也是正常的吧。”曾媽媽在說這句話時底氣不足了,哥哥妹妹之間有什麽親昵舉動是很正常,可問題是如果換成是韓孟語跟曾雨,那就極不正常了。曾媽媽現在隻希望是鄰居們看錯了,在胡亂猜測,否則真有那個什麽,就是很難看了。
趙嫂子的眼神讓韓爸曾媽非常不舒服,兩人懷揣心事回到家,看著兒子在客廳裏看新聞,女兒在廚房裏哼著小歌洗盤子,覺得一切都很正常,沒有異狀啊。曾媽媽扭頭看韓爸爸,兩人打定主意,還是先靜觀一段時間,現在不適合貿然詢問。
第二天吃飯時,一家人異於往常地沉默著,曾媽韓爸看著眼前兩個風華正茂的孩子,愁腸百結,心思婉轉,那些旁聽來的疑慮一直鬱結在心,卻又不敢問及。另外兩人顯然對於父母的異狀並未察覺,而是習慣性地在桌子底下踩腳踩得不亦樂乎,曾雨覺得自己踩上癮了,每每看到他隱忍的表情,她就在心裏樂開了花。她常常在想,若是冬天,不好再踩時,她會多失落啊,多沒樂趣啊。中間,曾媽媽因為筷子掉落,她在曾媽媽彎腰去撿時飛快收回了腳。他瞥向她,看她慌張時眼裏帶了些笑意,她挑釁地衝他瞪了一眼,曾媽媽撿好筷子坐正時,並沒有看到對麵兩人的小動作,可是一直默默進食的韓爸爸卻將兩人的互動點滴全數看在了眼裏。
事情很快就被兩個大人識破了,那天曾媽媽在經過樓上書房時,聽到房裏有細微的交談聲,當時就留了個心眼,靜靜地在門外聽著,就聽見自己女兒輕聲笑著,伴隨的還有韓孟語低沉的輕斥。顯然,兩人的態度絕不是恭謹,與她以前對女兒的要求是背道而馳的。曾媽媽覺得自己的手都開始抖了起來,這種事情可大可小,並不是她覺得多麽不可接受,隻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這些天,她一直在想,如若是真的,她當如何。她向來是好麵子的人,常常當著街坊鄰居的麵,將自己家的女兒吹噓成相當乖巧懂禮的好姑娘,認識她的人,幾乎都知道因為她的嚴格家教,將女兒教得十分好,所以那麽多人願意幫忙做媒,她每每聽到旁人對自己女兒的誇讚,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卻像蜜裏調油般,膩得直冒泡。
卻未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盡管趙嫂子說街坊有議論此事,卻是樂見其成,但曾媽媽始終覺得那是人家當著自己的麵不好說,背地裏指不定說了多難聽的話。本來她還在懷疑是不是有誰跟自己有什麽過節,想借潑女兒的髒水來打擊自己,可是現下她發現,根本不是別人用心不良,而根本就是事實如此,這叫她……這叫她情何以堪啊!
曾媽媽一言不發,悄悄地離開了,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心裏卻像翻江倒海般焦慮著。
曾媽媽在夜裏將此事跟韓爸爸說了,韓爸爸良久沒有吭聲,擰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曾媽媽也不催促,任老伴想出個對策來,不管是好是壞,她認為老伴的主意肯定比她的肯定要周詳得多。
曾媽媽對這事還是有些猶疑,近些天來,這件事讓她煩惱不已。她以為女兒什麽事都會對自己說,卻未料到,女兒將天大的一件事在她眼皮子底下瞞了起來。怎麽著,她都是有些抱怨的,每每想到女兒對自己的隱瞞,想想自己還一心為她擔心,到處尋媒,女兒卻在她麵前暗度陳倉,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還是讓鄰居發現告訴自己的,她心裏就無法不介懷。可是顯然,她認為老伴比她想得開,甚至想助兒女一把,這讓她糾結的情緒稍稍放鬆了些,也試著從理解的角度去為兒女著想,本來就淺眠的她,很多天為了這事翻來覆去睡不好,卻在聽了老伴讓人寬慰的打算後,終於有了睡意。
然而睡去的曾媽媽不知道,韓爸爸反而整夜失眠。他所想到的,不隻是那些顧慮,那些話不僅是為了安撫老伴的心,其實也是他內心的真實打算。隻是他考慮到了更多,對於流言蜚語,他並不介意,可是他真正擔心的是兩個孩子的前程,事情若是處理不當,對於兩個晚輩來說,將是事業上的一大絆腳石。
韓爸爸的想法並不是多慮,事實印證了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霜降過後,草木黃落,韓家屋前落葉厚積,爬藤類的植物已斑駁得隻剩交錯的莖蔓。曾雨種的那幾株**卻怒放著,彌補著那份凋落的淒涼帶來的色彩空缺。韓孟語的直屬領導,趁著一個陽光甚好的下午,踩著滿道金黃的落葉,來到了韓家。
攤開在韓爸爸麵前的是一封信,韓爸爸扶著老花鏡,將整封信看完,信紙沒有落款署名,顯然隻是一封匿名信,然而它點明了一個事實,即韓孟語作風不正,人品性格有缺陷。
韓爸爸放下信件,有些氣憤,匿告者言詞偏頗,洋洋灑灑,盡是偏鋒之詞,不乏詆毀的言論,將自家兒子說得極其不堪。
韓孟語的直屬領導姓張,以前跟韓爸爸有不淺的交情,也一直對韓孟語十分關愛,這次出國交流,他力薦韓孟語,本來他已經跟院長進行了詳談,也得到了院黨組的首肯,這些談話及決定都是省高院高層的秘密,除了院黨組及他以外,其他人無從得知院黨組的決定,可是突然就有信件直接投遞至院長辦公室。院長在第一時間找到了張副院長向他征詢,張副院長讀完這封信後也傻眼了,若韓孟語的生活作風真如信中所言,交流一事便要重新考慮了。院黨組決定讓張副院長將此事調查一番,因為該事件不僅會影響到這次的出國人員名單,還會影響作為一名法官的職業形象,聽張副院長的口氣,此事院內領導都十分重視。
張副院長等老友的情緒稍微平複了,又拿出了一張照片,推至韓爸爸麵前,麵色猶疑,聲音低沉道:“我本來以為那是一些詆毀言詞,我對孟語也十分了解,可是隨信所附的這張照片,卻讓我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向院黨組辯白。”
韓爸爸拿起那張照片舉至眼前,照片中的地點他沒有留意,因為畫麵中的焦點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視線,偷拍者不知離畫麵中的人物有多遠,但是卻利用鏡頭拉伸,將人物的動作表情悉數納入畫麵中,若畫麵中的兩人不是自己日夜麵對的至親,韓爸爸會覺得根本沒有什麽,可是昏黃路燈下那個低頭偷吻曾雨麵頰的人確實是韓孟語啊,他的兒子啊,偷拍者的抓拍技術太好了,將小雨的驚訝顧忌、韓孟語異於平時沉穩的小得逞,拍得一清二楚。雖然整個畫麵還不至於讓人覺得猥瑣,卻足以顯示兩人非同尋常的曖昧關係,特別是韓孟語的舉止,與平時他給人的形象迥異,連韓爸爸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竟會有這樣的一麵,一時間也被這樣一張照片震驚得半晌無語,更遑論其他認識韓孟語的人會做何感想。
韓爸爸眯了眯眼,摘下老花鏡,捏捏額角,聲音沉緩,道:“老張啊,這件事情,其實我也是才得知不久。以前,我與愛人都沒有想過,子女間竟會互生愛慕之情,這事雖然不想與外人道,但是現下確實已經發生,孟語跟小雨並非親生兄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從法律上來說,他們若是要結婚,是完全可以的。”
茶幾上的茶水幽幽冒著淺淺的熱氣,韓爸爸端起啜飲一口,眉頭深凝,複沉沉地將杯子放下,接著道:“對於兒女間的事,我跟愛人商討過,我們的態度是不反對的,但要是真有些什麽閑言碎語,我們也會想辦法消弭的。我自問家風嚴謹,絕不是匿告信中講的那般汙穢,孟語每年都得很多品學兼優的獎狀,這些想必我不說你也知道,匿告之人不分青紅皂白就來詆毀他,實在是居心叵測!”
張副院長拿了桌上的照片,又看了看,最後再確定地問韓爸爸:“你確定可以消除影響?”
韓爸爸有些愣神,卻堅定地點點頭,然後又道:“這件事還請老張及院黨組先不要對孟語提起,以免橫生枝節,那孩子雖然平時沉穩,卻也有犯驢強的時候。”
張副院長了解韓孟語的性格,點頭應是。於此,張副院長知道此事定不會再有枝節,可以安心回去匯報了,兩人將茶飲盡,張副院長將那封信和照片一收,起身告辭。
農曆十月十三,已至公曆十一月末,這一日乍冷,前一天雖然已感覺到了秋盡冬來的涼意,可是正午還是出了一陣太陽,但這一日突然下起雨來,雨一下,溫度直降。早上出門隻著單衣的曾雨,一個上午已將手臂搓了好幾回了,等著中午下班回家加衣。當然,她期待的不隻是回家加衣,更加期待今天會不會有什麽樣的小驚喜。十月十三,正是她的生日,昨天晚上曾媽媽就給她煮了雞蛋,今天一大早,媽媽就說要出去買隻雞回來,當時韓孟語搶話說他去買,曾雨心知他是想在她生日時,替她做好吃的,覺得十分窩心。可能是因為他的關係,她比往年更期盼著今年的生日,可是在他說晚上他下廚時,她突然看到父母異樣的神色,心裏一陣惶惑,以為父母發現了什麽,可是又見大人們行為如故,便以為是自己多想了,急匆匆趕著上班去了。
時至中午,好幾個同事因為未來得及加衣,冷得受不了,紛紛蹺班,曾雨索性收拾東西也打算蹺班了,偏偏王一祺此時讓她去車站街那邊,說是領導讓她將某塊土地的卷宗材料馬上送過去。
曾雨不敢開罪一祺,抱著一祺遞過來的材料,拿了傘就下樓去攔車。她在細雨中等了良久,才等來了一輛的士,鑽進了的士裏,才感覺到些微的暖意。她擔心卷宗材料會被打濕,在的士上將卷宗的白線繞開,從牛皮紙袋內,將材料取出翻看,這一翻看,就看得自己僵硬石化了。
卷宗袋內,有一部分是土地材料,除了材料外,還多了一封信和一張照片。
回到家時,曾雨覺得自己已經冷得麻木僵硬了,從外到內,已經沒有一絲人氣,連笑容都因為冷的關係,僵得虛假。
廚房裏的香氣溢至客廳,溫暖襲人,可是自己卻像絕緣體一樣,久久無法回溫。牛皮紙袋仍然在曾雨懷裏,她跑到車站街時,領導們已經離開了。她雖然撲了一場空,卻並未因此惱怒。她的整副心思都撲在包裏的那封信和照片上。在回程的車上,她其實已經想明白了,信封上寫的收件人是單位的辦公室,所以理當由分內的一祺拆封處理,照片是附信一塊兒寄來的。看情形,目前這封信隻有一祺一人看過,一祺並未宣揚,甚至未告知領導。這便是一祺作為辦公室人員在處理問題上的厲害之處了,若一祺直接交給領導,對她來說絕對不利;但若不交給領導,又是一祺的失職,所以一祺用這種方式賭她能否發現。但是一祺現在這樣處理,她認為一祺其實是希望自己發現的,然後由自己決定如何處理。因此,從某方麵來說,一祺其實是在幫她的,雖然幫她的成分並不那麽全心全意,但是對於她來說,一祺有那份心,她便很感恩戴德了。
她的尾音被爆油炸炒的聲音所覆蓋,曾雨往廚房方向望去,剛好看到韓孟語從廚房出來,他正解著圍裙,看到她立在門口時,他直接朝她走了過來,替她拿過手中的物什,一彎腰就飛快地在她唇上一吻,撤離時眉間微瀾,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被她指尖的溫度冰得直皺眉,將她的手整個兒包在他的大掌內,湊至唇邊哈了一口氣,道:“你都凍成冰人了,趕緊上去加衣服。”
曾雨點點頭,聽到廚房裏的鍋鏟聲,將手從他手裏抽出來,向著廚房的方向喊了一聲,道:“媽,我回來了。”
她走至樓梯口時,曾媽媽舉著鏟子立在廚房門口道:“你冷了吧,趕緊上去加衣服,馬上可以開飯了。”語畢,曾媽媽又匆匆縮回廚房。
曾雨噔噔噔地跑樓上去,在樓梯上碰到正下樓的韓爸爸,韓爸爸見她穿著單薄,不免又是一番提醒。曾雨飛快地應著,跑樓上便鑽進自己的房裏,然後不顧一切地鑽進被窩,用被子將自己攏緊了,好一會兒,那壓抑的情緒才慢慢緩解。
韓孟語進來時,曾雨還攏著被子坐在**發呆,感覺到床墊微陷,她才幡然醒悟般看向韓孟語,就見坐在旁邊的他一臉疑慮,於是忙衝他一笑。
“你怎麽不開心?”他問。
“我沒有不開心,隻是一下子暖和了,就有些想睡。”她懶懶地道。
他摸了摸她的臉,她下意識地想要退開,卻又生生忍住了。他的手掌十分溫暖,撫在臉上十分舒服,可曾雨心中掙紮不已,仿佛想繼續貼近,又仿佛想馬上移開,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糾結,於是低下頭來。
韓孟語將手放下時,揭開她的被子,她下意識地拽緊了,仍被他揭開,他掏出她的手來。她感覺手中一沉,就見他鄭重其事地將一個小首飾盒置於她的掌心。她突然因為手中的物什忐忑了,不用猜,她也知道裏麵放的可能是什麽,卻呆愣著,連打開它的勇氣都沒有。他見她發愣,直接將首飾盒打開,果不其然裏麵是一枚閃亮的鑽戒。本來,這一天應當是一個好日子,本來,這個禮物會讓她開心不已,但是這些因為中午的那個意外事件,攪得她心緒大亂,這些本來可以讓她開心溫馨的小舉動,變成了她亂上加亂的心頭之惑。
聽到他用商量的口氣征詢她的意見:“我想在春節前,跟父母說清楚……”感覺到她深吸了一氣,他頓了一下,心裏明白,她仍然不打算這樣公開,不禁有些焦急,正想再勸解時,曾媽媽在底下喊開飯了,想想這個時候糾結這個問題,有些不是時候,於是道,“晚上我等你。”
曾雨沒什麽情緒地加了衣裳,下樓時,餐具已經全部擺好了,桌上擺了一大桌子的菜,韓爸爸樂嗬嗬地喊曾雨趕緊過去坐,曾媽媽將最後一盤小菜端上桌,整個桌麵都蒸騰著縷縷熱氣,在這個乍冷的初冬,讓她倍覺溫暖。
韓孟語給她倒了一杯加熱過的牛奶,她一落座,曾媽媽就像往年一樣,將一隻雞腿夾到她的碗裏。在她們家,雞腿是要給最寶貝的人吃的,如果有客人來,就會給最小的客人吃,如果誰生日,也是給生日的那個人吃。雞腿並不是多麽稀罕的食物,卻是這家子人表達關愛的一種方式。曾雨小的時候,即便隻有一隻雞腿,她也和曾媛一起分食;進到韓家時,看到曾媽媽給韓孟語夾雞腿,她會一臉憤懣,現在想想,他幾乎沒吃過幾次雞腿,每每曾媽媽替他夾雞腿時,他都會再轉夾於她,她不領情時,他便遞回給曾媽媽。
曾雨盯著碗中的雞腿愣神,她經常在反省,反省後才明白自己對他曾經如何刻薄,而他對自己又是如何包容。
韓爸爸找了一隻小碗,夾了一把麵,知道她不大愛吃湯麵,便夾得不多。她看著韓爸爸將蘸了點點翠綠蔥花的細滑麵條放至自己麵前,又有些恍神。韓爸爸一臉和藹地道:“來,小雨,吃一口長壽麵,吃了後年年如今日般,平安健康。”
大家都在等她吃麵,她卻愣神了好一會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讓韓爸爸誤會了,又忙道:“你不喜歡吃沒有關係,吃一小口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曾雨一笑,忙道:“我沒有不喜歡吃。”
她低頭吃麵的時候,聽曾媽媽問:“小雨二十三歲了,有什麽生日願望嗎?”
曾雨將那一小撮麵條吸進嘴裏,低頭慢嚼不語:願望啊,若生日許願靈驗的機會大於平日的話,她希望年年日日如這般,和睦美好地與家人共食,和自己喜愛的人靜默歲月……
可是顯然,生日願望並不是許了就會靈驗。
包裏的那封信,曾雨決定不交出去,她不知道是誰知道韓家那麽多的事情,又為什麽會平白無故寫這樣一封信投遞至自己的單位,那個人顯然是想鬧得滿城風雨,不管目的是要給誰壓力,韓家都會因此不得安生。
晚上的時候,韓孟語什麽都沒有等到,不管是曾雨還是答複,都沒有等到。
第二天,她沒有讓他更早一步攔住她,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時離開家的,再見到她時,已是傍晚時分。
韓爸與曾媽對於曾雨的異狀,並沒有察覺,兩人各自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
韓孟語突然覺得家裏的氣氛太怪異、太壓抑了,像是各人都在一夜之間有了各自的心思,被什麽事情統統縛住了,獨獨他還置身事外,這種感覺讓他非常不安。家裏似乎從沒有發生什麽事情,可以讓家人一臉凝重的模樣。
“韓叔、媽媽,我下個月會被調至蓮花鄉國土所,所以下個月起我可能不在家裏住了。”
其餘三人皆是一愣,父母的疑惑明顯寫在了臉上,韓孟語卻是一臉的波瀾不驚。隻是曾雨抬頭看他時,仍看明白了他眼裏的波濤洶湧。
“這怎麽可能呢?我……”韓爸爸急了,跟曾媽媽兩兩相覷,對於曾雨突然宣布的事情,都措手不及,也打亂了他們先前的決定,一時間對於前一天商量好的事情,也不知道該如何啟齒了。
“我們領導說了,下去鍛煉兩年,到時候就可以解決我的副科級別,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就兩年而已。”曾雨將眼兒笑得彎彎的,看上去像是十分樂意,至少她覺得父母會認為她確實很樂意。
聽她這樣一說,曾媽媽似乎一下就擺脫了之前心事重重的模樣,扭頭看韓爸爸,糾問道:“老頭子,你不是打聽過了說下放名單裏麵沒有小雨嗎?”
韓爸爸也不清楚,道:“我是問過了啊……”
曾媽媽抓住不放,又道:“那怎麽還這樣?”
“我自己去跟領導說的,如果不往下調的話,副科好難解決的,反正蓮花鄉又不遠,坐車才兩小時。”曾雨一派喜滋滋的模樣,讓父母看得十分無語。
“可是……可是,你得嫁人啊……”說這話時,曾媽媽還是沒有忍住,看了一眼韓孟語,韓孟語青黑著臉,一言不發地進食,將他平時不碰的辣椒,吃得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這兩年……這兩年,小雨,你對自己的婚姻大事有什麽打算嗎?”韓爸爸如此問時,同時也在看韓孟語。
“啊?那個啊?我打算暫不考慮啊,反正我也才二十三歲啊,可以選擇的機會還多得很……”
“我吃好了,你們慢吃。”韓孟語未等曾雨說完,便站了起來,椅子被他的動作帶得差點要往後掀倒。曾雨急忙扶穩椅子,他一個轉身,不理會全部看向他的三人,一步一步往樓上去了。
曾雨突然覺得她的心髒像是被剜了一刀,那噙在嘴角的笑,連自己都覺得會不會看著很虛弱。沒關係,表情不夠就用語言代替好了,她繼續說:“我想好了,這兩年我好好幹,如果可以的話,就找一個男朋友,說不定媽媽就不用煩著我老在家裏吃你老本、惹你生氣了,兩年過後,說不定我都嫁出去了,到時候你想要我回來,都好難的了,到時候你肯定會後悔……”
說到後麵,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麽了,什麽邏輯啊、語序啊,都顛來倒去的,但她停不下來,就算亂七八糟也不能停。父母麵麵相覷,瞅著她,一臉訝然的模樣。他們瞅她她也得說,她不能讓父母有搶白的機會,她不能讓父母說話,在她離開以前,她要天天比所有人都要聒噪,她練習了一天,反複想了很多可以說的話,盡管可能重複了,但是總比什麽都不說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