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種試探,叫背道而馳

表麵上的背道而馳,其實是某種形式的試探……

早上七點,韓孟語就來拍門了,曾雨十分不樂意。本來遊河吧她就不愛,這好好的一個周末,用來睡睡懶覺,她覺得是天經地義的,就算不用來睡懶覺,也不用這麽早啊。

刷牙時,曾雨覺得韓孟語對王一祺應該是上心了,不然不會這麽早就硬是把她叫了起來,打開門時,看到他心情頗佳地站在門口,她自是沒辦法對他撒起床氣。

韓爸爸跟曾媽媽一早就雙雙出去晨練了。曾雨洗漱完畢,韓孟語已經做好了麵條。曾雨喜歡用豆醬辣椒拌麵,不放湯,吃得很幹,韓孟語則喜歡吃湯麵。曾雨坐在餐桌前,看著一湯一幹的兩碗麵,賣相不錯。

曾雨在初入這個家庭時,性格十分別扭,每每韓孟語在家時,曾媽媽讓曾雨幫著洗碗、做飯,她就不會像往常乖巧,鬧著脾氣,一定要求與韓孟語分工做家務。若她洗了碗,韓孟語就一定要掃地擦桌子,要不就每人洗一天碗,輪流做,再不行,就是誰最後吃完飯誰洗碗。

通常,曾雨會是家裏第一個吃完飯的人,而韓孟語則會是家裏最後一個吃完飯的人。

韓孟語從沒跟她爭,輪到他做的話,他會一聲不吭地把事情做了。起先,他做得一點都不好,洗碗會碎碗,地也擦不幹淨。她常帶著惡意嘲笑他,他那麽高大的一個男生,被小破孩一樣的妹妹夾槍帶棍地挑釁,也不介意。一段時間後,他便做得很好了。而她常被媽媽教訓,說她太懶了,還不厚道,做家務還不如他。

當時曾雨不服氣,但是現在她服氣了,因為韓孟語會做吃的,麵條煮得很好,不光好,還知道迎合她的口味。她自己隻會泡麵,煮麵條通常會煮成麵糊。

曾雨一邊吃麵條,一邊打量韓孟語的穿著,韓孟語穿得十分正常,但是因為正常,反而讓曾雨覺得不正常了。

“你除了白短袖襯衣和西褲,或者白長袖襯衣和西褲,還有其他的衣服嗎?”比如T恤啊,比如其他顏色的襯衣啊,比起他百年不換的裝束,哪怕是換一件粉紅的襯衣,都是一些改變啊。

“我還有製服。”韓孟語看著自己的裝束,衣服很白,熨燙得十分平整,抬頭看曾雨,眼神似在詢問,哪兒不好了?

曾雨聽他提製服,誇張地趴在桌上,法官的夏裝製服啊!

曾雨一直覺得,法官的夏裝製服是所有職業服裝中最難看的。她實在不懂法院那些法官的審美觀,如果要顯得莊嚴肅穆,也不用把服裝弄成那種顏色啊,灰不溜秋的,顏色像老鼠皮。以前的月牙白她雖然也覺得不太好看,但是比起新款的灰色製服,月牙白就成了黎明時的那一抹天青色,也是夜間的那抹白月光。

“法官的夏裝製服太難看了。”曾雨瞅著韓孟語,她懷疑韓孟語的眼光是不是跟最高院的那些大法官眼光一致,如若這樣,這還真是韓大法官為數不多的缺陷之一啊。

“我沒有其他款式的衣服,這樣不好嗎?”韓孟語擰眉。

“不是不好,是太過普通了,我天天看你這樣穿呢,把你丟人群裏,我會第一眼找出你。”

“第一眼找出我?”韓孟語停下吃東西的動作,抬頭正視曾雨,眸中光亮一閃,然後緩緩道,“那也挺不錯啊,證明我很醒目。”

曾雨將麵吃得呼嚕呼嚕,邊嚼邊道:“這還不普通?我之所以會第一眼認出你,是我太熟悉你的裝扮了,再者,沒人會像你這樣穿了。”

兩人又埋頭一陣吃喝,快吃完時,韓孟語突然道:“改天,你幫我去挑一些衣服吧。”

曾雨一愣,然後笑了起來,覺得這樣挺好。在她看來,韓孟語是真的看中王一祺了,都肯為王一祺努力至這個份上了,破天荒的第一次啊,他不僅願意改變形象,還請她幫忙呢。

兩人吃完麵後,曾雨便收拾了碗筷,在清洗台快速地洗好。她並不是真的那麽小肚雞腸,隻是比較愛追求公平而已。她洗碗時,韓孟語就無所事事地看著她洗碗,無聊地等著她。

等他們拾掇完出門時,曾媽韓爸還沒回來。出門後,韓孟語提著小行李袋,一隻手插口袋走在前麵,曾雨拎著小手提袋跟在他後麵。她看著前麵挺拔、簡單的男子從容行走在綠蔭下的碎花間,清晨的陽光碎碎點點落在他的發間肩上,白衣黑褲,讓他的背影看上去十分清秀爾雅。她突然覺得,其實他也許不需要去改變裝束,他這樣很帥!

他們走到河邊碼頭時,一祺已經等在約定的地點了,見到他們,她遠遠地招手。曾雨十分得意地跟韓孟語道:“我就說一祺是一個好女孩吧,一點也不拿喬,誰說遲到是美女的專利了,這就叫人品啊!”

韓孟語聽在耳裏,不予置評,兩人行至王一祺麵前。

“一祺,這麽大的太陽,你都不帶一把遮陽傘嗎?”曾雨將傘移至一祺的頭頂,近距離地看王一祺。這美人的臉啊,果真不是吹出來的,皮膚白得連顆小雀斑都沒有,讓曾雨看得大為嫉妒。曾雨的臉啊,不管用哪種美白效果的護膚品,都護理不出這種白晳度,何況這個夏天,她已經被太陽烤焦了,麵皮沒有曬掉,已是領導憐香惜玉了。

一祺壓壓帽簷,衝曾雨笑笑,道:“我有這個。”

就一頂遮陽帽?這胳膊這腿,她都不用遮遮?

曾雨看著陽光下穿著白衣、白中裙的一祺,與韓孟語一襯,太相得益彰了。那兩團白,灼得她的眼睛都泛出酸意來了。她覺得,兩人這樣出色登對,是自己這輩子也肖想不來的。

韓孟語去碼頭的遊船售票處買票,兩個女孩子在陰涼處候著。他買好票走過來的時候,手裏還提了一些吃的以及瓶裝水。曾雨為了體現作為媒婆的殷勤之態,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水和零食,想讓這對“天作之合”看上去更免於塵俗,可是男主角更側重發揮體貼入微的風範,擋掉了她的殷勤,一直將東西提在手中。

周末遊河的人不少,碼頭上的人越來越多,很多都是外地客。這個城市少有景點,僅河的兩岸風景秀麗,再被政府開發一番,愣是讓河兩岸一些平時不見經傳的坡壁,因象形而被賦予一些故事傳說,未料這一舉動,倒是帶動了市區的經濟發展,讓閑暇時無處可去的人們多了一個可遊玩的去處。

隻是再怎麽說,這炎熱夏季,也不是遊河的旺季,除了外地的一些遊客,其他就是一些談戀愛的小青年或者釣魚愛好者。

遊船是上午九點出發,第二天上午九點回岸,提供三餐。曾雨覺得一祺的心思真的是太深沉了,遊船隻有這麽大,船上就那麽多人,再怎麽陌生的人,經過一整天的相處,也會有一個深入了解了。曾雨覺得,以後她若要倒追一個男人,也要這麽倡議。

一等艙的票特別少,早已售罄,韓孟語買的是二等艙船票,四人一室,自由混合的。

對於這個艙室,王一祺沒有異議,曾雨卻有些小意見,她覺得男女混著同居一室,總是不妥的。而且這個四人艙中,被安排住進一個年輕媽媽,年輕媽媽還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有陌生人住進來,她就是覺得不自在。雖然她跟一祺,甚至是跟韓孟語,也不見得十分熟悉。

床是高低鋪,兩張床鋪直著挨在一塊,這床的床頭挨著那床的床尾。年輕媽媽帶著小孩,她們便自動讓出一個下鋪給娘倆兒。一祺是淑女,淑女不應該爬著上床,所以曾雨讓一祺睡下鋪,於是兩個上鋪,韓孟語與曾雨,一人占一張。

收拾妥當後,遊船發出鳴笛聲,船身微動,啟航了。三人出了艙,到甲板上看風景,有導遊在介紹行程及三餐的安排。曾雨雖說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多年,卻是第一次乘船遊河,主要是這個旅遊項目開發沒幾年,上學時,她沒舍得將零花錢花在遊河上,一張二等艙船票,也要三百多塊錢呢。

開船後,甲板上有很大的風,讓人覺得一點也不熱,所以坐在涼棚下,還是挺舒服的。曾雨的心境漸漸好了起來,本以為大熱天遊河會是一件痛苦的事,沒想到出乎她意料的舒服。人一舒服,反而變得慵懶,兩岸的秀山奇峰,在她眼裏隻是一晃而過的景致,喚不起她的大興致來,隻是這一切搭合起來,讓她覺得十分愜意。

王一祺在低聲跟韓孟語說些什麽,起初,曾雨會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麽,怎麽需要那樣低聲耳語,但在他們一直保持那樣的姿勢後,她連偷聽的興致也沒了,隻是覺得有些鬱悶。

感覺她像一個多餘的電燈泡,她相信自己不來,他們也可以相處得很愉快,何苦要拉著她來湊上一腳呢?難道以後他們每次約會,都要拉一個電燈泡照著?照就照吧,他們拉她來照著,卻又把她撇在一邊,不斷私語,電燈泡也很有情緒啊!

導遊說完行程及三餐安排,就開始講解山峰奇跡,指著某座山峰的凹陷處說那是水簾洞,因為旁邊有一塊石頭非常像猴子。

曾雨扯著脖子一個勁兒地看,那石頭確實有些像猴子,但是說那兒水簾洞,未免太扯了。

行至一處峭壁旁, 導遊說這個景點叫沉香救母。

曾雨馬上又扯著脖子看,沉香在哪兒?三聖母在哪兒?

導遊小姐指著峭壁中間的一條縫隙,道:“這道縫,就是沉香劈開的。”

曾雨一聽,就囧了,沉香呢?三聖母呢?

然後曾雨就領會到了,該情境應當就是: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啊!

因為導遊的講解,原本私語的兩人終於引頸四顧。曾雨提議替兩人在這河光山色中拍幾張照,一祺含笑未語,韓孟語卻拒絕了,拿過曾雨的手機,主動替兩個女孩子拍照。

曾雨覺得韓孟語真是笨,一祺明顯十分期待與他合影啊,他竟像榆木般不懂得好好合作。

船上很多人都在搶拍景色,為了找一個好的拍照角度,大家都爭先恐後。曾雨像小八婆一樣見縫插針,搶到好的位置後再招呼斯文淑女一祺上位,兩人合照數張。曾雨想辦法拉韓孟語入鏡,最終她的成就隻是讓其他遊客替他們三人拍了一張合影。

曾雨瀏覽著手機裏的照片,一個勁地感歎,抬頭看看韓孟語,又看看照片,搖頭,又搖頭。

韓孟語睨著她,終於發問:你感歎什麽?

曾雨終於逮到了一個跟韓孟語耳語的機會,開始責難,道:“你怎麽那麽拘泥呢?看看人家談戀愛,當眾接吻都自然得很,讓你跟人家合影,你怎麽就這麽不爽快呢?”

她湊他在耳邊嘀咕,讓韓孟語呼吸一窒,莫名紅了耳根。韓孟語偏了偏頭,離她遠了些,表情不悅地道:“姑娘家成天想著這些,說話也不注意些。”

曾雨不滿地嘟起唇,她這不是在教他怎麽追求女孩子嗎,他竟不開化,還這樣說她,讓她十分不滿。她一旦不滿,會習慣性地嘟嘴唇,但是兩人的距離頗近,她這一嘟唇,就讓離她咫尺的韓孟語恍了神。

僅一瞬間,曾雨覺得韓孟語看她的眼光怪異且灼熱,就像她腦袋不清醒時的某個印象。那些細微的感覺突然恍過心頭,她自覺與他過於親近了,忙離開了些,但是心頭那一陣惶然,讓她一時回不了神。最終,她被導遊小姐的吆喝聲打斷,才轉移了注意力。

曾雨覺得奇怪,導遊小姐怎麽會發出那種奇怪的吆喝來,探身觀望,發現有船隻駁身而過,那船上的人也回應著導遊小姐的吆喝,唱起了不知道是哪個民族的山歌。

兩隻船最接近的時候,竟然都停在了河麵上,導遊小姐煽動著船上的遊客,說:那隻船挑釁我們,我們要對歌,唱贏他們。

群眾是最受不得激的,一聽導遊小姐這樣說,見對麵那隻船上的人又唱又鼓掌,於是個個摩拳擦掌,一個接一個亮了嗓子,毫不拘泥。

曾雨瞥了韓孟語一眼,心想:出來玩,就應當像他們這樣放得開,拘泥了就不好玩了。

韓孟語收到曾雨挑釁的目光,淡定地抿抿唇,嘴角不由自主地噙了一抹笑,讓人瞧不出心思,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曾雨揉揉鼻頭,在一個外地大肚兄唱完一曲後,她也沒顧忌,衝著對麵的船唱了起來:“嘿,什麽水麵打跟鬥,嘿了了囉,什麽水麵起高樓,嘿了了囉, 什麽水麵撐陽傘,什麽水麵共白頭?”

她一唱完,旁邊的人就笑了起來,曾雨左右相顧,不明白眾人笑什麽。她覺得雖然沒有創意,但對歌就應當對劉三姐的歌啊,電視裏都這麽演的。前麵那些人唱的歌,五花八門,沒有針對性,她就想把對歌這活動引到正規模式上,有什麽可笑的?

導遊小姐十分給麵子,鼓掌說唱得好,掌音未落,對麵船上竟有人回唱,那人扯著跑調的音,用破銅鑼嗓子唱道:“鴨子水麵打跟鬥,嘿了了囉,大船水麵起高樓,嘿了了囉,荷葉水麵撐陽傘,鴛鴦水麵共白頭。”

然後對麵的船與這條船上的遊客同時發出爆笑聲來,曾雨隱約知道他們在笑什麽了,臉一熱,捧著一張像猴屁股般的臉蛋躲回韓孟語他們身邊。

難得啊,她看到韓孟語一直低笑著,王一祺也在笑,王一祺笑得斯文,韓孟語笑得隱忍。曾雨威脅地瞪他們倆,他們一瞧她的模樣,又笑了。

他們的笑,一直維持到吃午飯,偌大的餐廳裏,人聲鼎沸,韓孟語還可以在這樣繁雜噪亂的環境裏,兀自笑得雙肩微抖,曾雨實在氣憤。

最初的羞恥感過去後,被韓孟語笑到發火的她,恨不得使勁兒去掐他兩把。看他平時那麽嚴肅的一個人,竟為一點小事竊笑不止,笑點未免太低了。

還好,一祺已經不笑了,看她的雙眼,隻是盈了一些笑意。

吃完午飯,大家先午休。曾雨畢業不久,睡慣了高低鋪,爬上爬下的,十分順溜。韓孟語則不同,他本身十分高大,又久未睡這樣的小床,爬上去時顯得有些笨拙,不似以前從容。曾雨刻意掩唇取笑他,他也不介意,爬上床後,拍拍枕頭,將枕頭調整了方向,放至床尾。

他的床尾,挨著曾雨的床頭,他若將枕頭放至床尾,那麽意味著曾雨要將枕頭放至床頭,否則曾雨用腳底對著他的頭,既不禮貌又不雅觀。

曾雨躺下後,最初不覺得有什麽,等到一室安靜時,頭頂那細微的呼吸聲入耳,她才覺得不自在起來。

她從沒有和一個男人睡得這麽近,雖然隻是頭挨著頭,雖然那個人是她名義上的哥哥,可他也是一個異性啊!

曾雨讓她的呼吸聲低緩些,輕些,再輕些,她聽到韓孟語的呼吸均勻悠長,偶爾因為翻身,還有些微聲響,甚至他翻動被子時,還會有一股風帶著他的氣息撲向她。

遊船有著輕微的馬達聲,還有空調運作時的輕響,曾雨聽著這些,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曾雨是被艙內小孩的說話聲吵醒的,睜開眼,她也不清楚是什麽時候了,看到大家都醒了,便也坐了起來。底下的小孩一見她坐起來,仰著頭,噘著嘴,衝她嚷道:“阿姨打呼了。”

曾雨一愣,她打呼?

年輕的媽媽責備地摟過小男孩,側著身子,抬頭衝曾雨抱歉地笑著,反而讓曾雨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韓孟語疊好了被子,正準備下床,曾雨趴在**,俯身討好地跟小男孩說:“是叔叔在打呼呢。”

正在往床下爬的韓孟語聞言一愣,抬頭看著曾雨。

曾雨正好側頭去看他,一對上他如墨水般的眼眸,心裏一突,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像是漏跳了一拍,抑或是快了一拍,說是做賊心虛,又不全然是。

暑氣消散了一些後,甲板上的人才多了起來,一些愛好釣魚的遊客靜靜地坐在有護欄的船舷邊。遊船行駛得極慢,甲板上有徐徐微風,他們或立或坐,在這裏看風景、聊天,都是一種十分愜意的享受。

王一祺自然不會讓曾雨跟韓孟語錯過這樣享受的機會。中午時,曾雨睡得很好,所以,下午聊天時,她的精神極好,妙語連珠,逗得一祺巧笑不已。韓孟語的心情似乎也不錯,盡管沒有明顯的笑容,但是她看得出來,他在認真地傾聽。

就連說到女人才會感興趣的首飾服裝,他都沒有表現出神遊天外的模樣來。

曾雨覺得她這個“哥哥”的修養真的是太好了,並不是他從頭至尾都禮貌地認真傾聽,她才如此下結論,而是她曾經對他做過那麽多幼稚、無聊而且惡劣的事情,他都一一容忍了,她對他的惡意,並不是一天消除的,她對他的好感,也不是一天積累的。他們現如今能如此祥和友好地一同出遊、一同聊天、一同眺望同一處風景,是她結結實實已經向這個沒脾氣的哥哥妥協了。

“我上次聽到小雨叫伯父韓爸,可以冒昧地知道一下緣由嗎?”一祺在某個話題的空當如此問道。

曾雨本笑得一臉燦爛,突然聽聞此言,略略收斂了笑容,不由自主地就側頭瞅著韓孟語,韓孟語正在回望她,卻一副沒有打算回答的模樣。

“我沒跟你說過嗎?其實韓爸是我的繼父。”曾雨刻意說得雲淡風輕,似乎這是一件不怎麽值得一提的事情,又似乎她們這個組合的家庭,原本就是一家人一樣。

“你們就像真正的一家人。”王一祺笑道。

隻是,她討好式的說法卻讓曾雨心裏微微不舒坦。曾經,她是那麽排斥這個家庭,曾經,她因為與爸爸及小湯圓的分開那麽悲傷,現如今,從別人口中說她似乎已經融入這個組合家庭時,即便已經釋然了,她卻仍然有些落寞。

韓孟語不知道從哪裏借到了一套釣具,熟練地上餌拋沉,一祺跟曾雨好奇地看他一係列的動作,然後陪著他,各坐一側,看著漂在河麵上的浮標,耐心地等著魚兒上鉤。

“真沒想到,你會喜歡這麽安靜的休閑方式。”一祺道,然後側頭問曾雨:“小雨肯定經常跟哥哥一塊兒去釣魚吧?”

曾雨一愣,然後緩緩地搖頭,道:“我不愛釣魚,我怕悶。”

很久以前,她也忘了具體是什麽時候,他曾經滿臉笑容地說帶她出去釣魚,說可以釣到什麽樣的魚兒,還說可以買一個玻璃缸,釣到某種魚時,就給她養著。

曾雨那幾天一直跟曾媽媽嚷著要買小金魚,曾媽媽一直沒給她買,韓孟語跟她說這話時,她已經跟媽媽生了好幾天的氣。她之後也想過,韓孟語當時完全是好意,討好她的意思十分明顯,可是那個時候的她,任性又刁蠻,直接把氣撒在了這個哥哥身上,在韓孟語的笑容還沒收起時,她已經衝過去將他的那一套新釣具搶過去又折又踩,她也不知道那套釣具被她破壞到什麽程度,隻是一通泄憤後,她就躲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當時,她覺得自己很委屈。她隻是想要幾條小金魚,媽媽卻不滿足她,可是韓孟語要買一套釣具,卻是那麽輕而易舉的事情。

她一直不知道,那之後韓孟語是不是還釣過魚。她之後一直沒有養金魚,他也沒有再叫她一起去釣魚,所以,她一直不知道他是否還經常去釣魚。

“韓大哥會煮魚嗎?”一祺將吹在臉上的散發撥至耳後,側著身子,歪著頭,看在曾雨的眼裏,純真而美好。

“不會。”韓孟語沒去看王一祺,視線的落點一直在浮標上。

“咦,那你釣到的魚讓阿姨煮嗎?”

韓孟語聞言,側頭看向王一祺,道:“我都放了。”

“啊?那多可惜啊,你花上一天的時間去釣魚,卻沒有收獲。”

“你要魚嗎?要的話,就給你好了。”韓孟語說這話時,曾雨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悶悶的,若不是剛剛想起自己以前做過的那些潑皮無賴的事情,心裏也許不會那麽別扭。

她抬頭去看韓孟語,卻不想韓孟語似乎知道她在看他,側過頭來,不躲不閃,直盯著她。

她忽然眨眨眼,晃了晃眼神,掩飾心頭的一絲慌亂,道:“一祺姐陪我哥慢慢等吧,我去找點吃的。”

“嗯,我買了很多好吃的,都放在房裏了,你去吃吧。”一祺一點也不在意與韓孟語單獨相處,樂得曾雨離開。她坐在甲板上,輕輕晃動著白皙修長的腿,一副無比愜意的模樣。

天快黑時,曾雨才看到韓孟語跟王一祺進艙房,而她之後一整個下午都待在艙房裏,無聊地看著一部國產宮鬥劇,神遊天外。

在韓孟語他們回來之前,睡下鋪的女人帶著小孩也回了艙房,小男孩十分眼饞曾雨手中的零食,又不好意思要,含著手指觀望了半天,曾雨才反應過來。韓孟語回艙房時,看到的就是曾雨拿著一塊薯片在逗小男孩,騙他叫她“美女姐姐”。

小男孩本來為了得到薯片,那聲“美女姐姐”已經叫到嘴邊了,可是一見到韓孟語他們進來,卻顯得不好意思了,然後為了表示自己不食嗟來之食的骨氣,硬是指著王一祺,對曾雨道:“她才是美女姐姐!”

曾雨一回頭,就看到王一祺捂著唇,笑得眉眼彎彎,不禁十分鬱悶。她拿在手上的薯片,直接丟進了自己的嘴裏,嚼得哢嚓作響。

小男孩在聽到哢嚓聲時,眼裏明顯流露了後悔的意思,卻也頗有骨氣地不向曾雨討要。王一祺十分高興,搶了曾雨手中的那包薯片,就往小男孩手裏塞,曾雨反應過來時,不服氣地去跟小男孩搶,小男孩靈敏地抱著薯片躲到媽媽身後,冒出頭來,還刻意大聲道:“美女姐姐是不會打呼的,美女姐姐也不會強迫人家。”

曾雨就覺得她的那張臉啊,瞬間丟光光了。

當晚,曾雨一直讓自己不那麽早入睡,所幸中午睡得好,下午活動又少,晚上她基本沒太大的睡意。於是她躺在**,靜靜地感受著遊船的輕微晃動,耳裏塞著耳機,手機裏下載的都是一些舒緩的音樂,直到黑暗中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她的一隻耳麥,她才驚覺船艙裏已是十分安靜,夜已深沉。

曾雨動了一下身子,去看跟她頭對頭躺著的韓孟語,一時不解他想做什麽。

看到他將耳機塞到自己的耳朵裏時,曾雨才躺了下來,一隻耳機聽音樂的效果明顯不如兩隻,她隻好將音量調大些,手機裏剛好放完了一首歌,正在播放的是《小幸運》,耳裏全是緩慢又淺淡的聲音,唱到“愛上你的時候還不懂感情,離別了才覺得刻骨銘心,為什麽沒有發現遇見了你,是生命最好的事情”時,曾雨忽然覺得別扭起來。韓孟語聽著這樣的歌詞,會是什麽樣的心情啊?

她不知道韓孟語的音樂喜好,她覺得自己對他一無所知,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她統統不知道。她手機的那些歌,全是適合小女人聽的,平時她反反複複聽這些音樂,覺得聽著舒服。如今他同她一起聽歌時,就如同他貿然闖入了她的心靈之地,窺伺了她的內心。她忽然就嫌自己聽歌的品位不夠高檔,怕被他嫌棄了。

幾首歌後,她的心思便飄散開了,不知道聽到第幾首歌,她的心才沉澱下來,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曾雨醒來時,發現手機已經擺在枕邊,耳麥的線被整齊地捆紮好,韓孟語的床位上,已經沒有人了。

小男孩跟他們似乎熟悉了一些,更加肆無忌憚,繼續嘲笑曾雨,兩人追追打打出了艙房,跑到了甲板,韓孟語逮到一大一小時,小男孩才收斂起來,立馬變得乖乖的。

韓孟語一放開兩人,小男孩便哧溜一下跑回艙房,曾雨看著小男孩頭也不回地跑開的背影,笑道:“你的樣子能嚇到小孩。”

韓孟語責備道:“在甲板上,你們不能這樣亂跑,挺危險的。”

曾雨噘著嘴,覺得他不僅能嚇到小孩,還可以唬到她。

曾雨看他桶裏裝了些小魚,問:“這麽早就去釣魚了?你不是說釣到的魚都放了嗎?”

韓孟語瞄了曾雨一眼,淡然道:“一祺說要把魚養在玻璃缸裏,於是我釣些小一點的給她。”

曾雨被噎了一下,心中感覺頓時雜亂紛呈。

遊船提供早餐,吃完早餐後,遊客們就回艙房收拾東西,準備下船了。

下船時,太陽已升得很高了,曬得人有些蔫蔫的,曾雨拎著小塑料袋,有些無精打采,精神狀態顯然不如韓孟語跟王一祺。王一祺拎著用塑料袋兜著的小魚,衝他們倆晃晃,興高采烈地道別。曾雨一隻手撐傘遮太陽,另一隻拎著塑料袋的手朝她晃了晃。在她轉身後,韓孟語拎過曾雨手中的物件,領著曬得蔫蔫的曾雨往回家的路上走。曾雨跟在他的身後,兩人一路無語,不複在船上的融洽與輕鬆,距離感回複原狀,橫亙在他們中間。

回到家裏,曾媽韓爸都在家,曾媽媽切了西瓜,一邊吃著一邊看電視。曾雨隨韓孟語進了家門,隨手關門遮擋掉室外刺目的陽光,頓時感覺一陣清涼。曾雨換好了拖鞋,噔噔噔就去拿西瓜吃。曾媽媽看到自家女兒吃得沒什麽形象,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卻也不再多說,轉頭就問還在換鞋的韓孟語:“昨天你們玩得開心嗎?你覺得一祺那女娃好嗎?”

曾媽媽這樣問時,韓爸爸也來了興趣,拿著西瓜樂嗬嗬地望著韓孟語。

“可好了,他們相處得很愉快。”韓孟語還未回答,曾雨已口齒不清地搶白了。

韓孟語立直身子,曾雨的西瓜已經啃到了皮,曾媽媽轉回身子,聽到曾雨的說法,十分高興,眼見曾雨又去拿第二塊西瓜,忙叱道:“姑娘,給你哥留一塊。”

話音未落,就見曾雨飛快地將西塊放至唇邊,還咬了一大口,曾媽媽一生氣,指著自家女兒凶道:“你怎麽長這麽大,一點長進都沒有,每次都這樣,好吃又懶做,還不謙讓。”

曾雨覺得她比小時候已經好太多了,小時候家裏吃西瓜,曾雨為了多吃一塊,常常是拿著兩塊一起吃。吃之前,她先每塊都舔舔,還挑釁地看著韓孟語。更猥瑣的一次,是她對著一大盤西瓜噴了自己的口水。

韓孟語每次都無所謂,曾雨不知道他是真的無所謂,還是偷偷在心裏記恨了,但是每每回想起他默默回房間的情景,她心裏總有些小懺悔,想想自己那時候,多惡心啊!

曾雨舉著那塊西瓜,拎著她的東西就打算回房間,以躲開媽媽的訓斥,韓孟語跟在她的身後,一起上樓。

在轉角後,一心一意踩著樓梯的曾雨突然感覺手一緊,還未恍過神來,身體就隨之一滯,差點向後倒去。曾雨回頭一看,韓孟語竟抓住了她拿著西瓜的手臂,然後在她驚詫得不知所措的神色下,他對著那塊被她咬得參差不齊的西瓜,狠狠地咬了下去。

曾雨啊的就叫出了聲,聲音還沒收住,韓孟語已越過她,抬著長腿,從容自在地上了樓。

“你怎麽了?”曾媽媽在底下聽到叫聲,出聲詢問。

“沒……沒事,西瓜掉了……”

曾雨看著手中的西瓜,惋惜萬分,然後又有些憤憤然,一想著西瓜上麵有她的口水,韓孟語吃了她的口水,突然有些無地自容,一張臉蛋滾燙滾燙的,兀自在樓梯上糾結,最後她一跺腳,上了樓梯,將剩下的西瓜扔進了垃圾桶,哀怨萬分。

周一上班,曾雨覺得她又精力充沛了。前一天她睡得極早,可能在船上還是沒有休息得很好,所以昨天晚上她可以說是史無前例地在八點就進入了深層的睡眠,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四十分。她發現起晚了,飛速地穿衣、洗臉、刷牙,所幸是夏天,一切做起來簡單,趕到單位時,隻遲到了幾分鍾。同事們過了一個周末,周一上班時,通常都會聊一些八卦,所以辦公室裏的氣氛一派悠閑。

曾雨最先注意到的是一祺桌上的玻璃缸,裏麵養了幾尾魚,一些同事圍在那裏觀看議論。

林子說:“這魚不就是普通的那種魚嗎?青青黑黑的,不好看!”

田小七說:“它們吃草呢,還是吃蝦子呢?要是喂得很大了,豈不是要換一個很大的玻璃缸?”

萊寶說:“你笨啊,如果它們長得很大了,就不用再喂了啊,我們可以煮了吃。”

一祺這才出聲,道:“誰也不準吃,我要一直養一直養的。”

然後,就聽田小七他們十分敏感地抓住了曖昧的引子,捉住一祺,窮追猛問。

曾雨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一祺的心思已經明確得不能再明確了,可她現在就是愁韓孟語,那家夥的心思深不可測,她也拿不準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曾雨覺得,既然是她讓一祺進入了角色,那勢必也要讓韓孟語盡快地進入角色。

可是當晚上再次灰頭土臉地回到家時,曾雨已經將早上的想法忘得一幹二淨了,身體疲累是一回事,另外一碼事,是曾媽媽用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將曾雨的心思完全攪亂了。

曾媽媽不知道她說的那句話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威力,餐桌上的三人,全部停下筷子,定定地望著她。

“就是相親啊!”曾媽媽以為她沒說明白,於是重複道。說完,她緩慢地將筷子伸進嘴裏一舔,來來回回地注視著三人,不明白這話有什麽好驚奇的。

“對方可老實了,也是公務員,職業穩當,父母人也相當好,而且很健康。小雨你以後要是生了小孩,婆家身體好還能幫你們帶帶小孩。”

曾雨艱難地吞下口中的食物,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之前,曾媽雖說要給她找個對象,也隻是叨嘮,沒有這樣具體化、實際化,現在真出現一個人讓她去相親,她心裏那種滋味像囫圇吞食,不知道是太滿了,還是太空了,反正她噎著了。

“對方是哪個單位的呢?什麽職務啊?”

“他是當兵轉業回來的,在房產管理局。現在房產管理局多吃香啊,多好的工作。”

曾雨聽曾媽一說,好好的一個人,聽上去硬是市儈了。

韓爸想了想,道:“他隻怕不是正式編製吧,房產管理局有很多事業編製,退伍回來的人,一般都是事業編製的。”

曾媽顯然沒問清這個,一時有些摸不清,但想想,又道:“事業編就事業編唄,也沒什麽,隻要他人品好、性格好,不會虧待我們小雨就行了。咱們也不是大家大戶,對方工作穩當,能做上一輩子,安安生生過日子就行。”

韓爸想想,覺得曾媽說得對,點點頭,繼續扒飯。

曾雨擰著眉頭,半天沒舒展。她雖然覺得自己年紀尚輕,但很有自我認知,沒有像同齡人一般幻想過不切實際的愛情,周圍相親的朋友大有人在,她也不排斥,隻是真的要去相親了,又有些鬱鬱寡歡,在心裏感歎著自己終是有這麽一天。

曾媽與韓爸還在討論要給曾雨找的對象的各種條件,曾雨一邊嚼著飯,一邊認真地聽著,對於詢問韓孟語的事情,已經一股腦忘卻,甚至連坐在身邊的這個人,她也徹底忽略掉了。

相親見麵,安排在周三晚上。

曾媽足足興奮了兩天,周三下午,她的熱情更是漲至頂點。曾雨還在上班,就接了媽媽好幾個電話,讓她跟領導說一聲,早一點回家。她蹺了一個小時的班,回到家裏,曾媽二話不說,就讓她先去洗澡,然後在她的衣櫃裏挑挑揀揀,扔了一床的衣服,她一出來,曾媽就拿一件件衣服往她身上比,看哪件漂亮。

“還是這件衣服好,我就喜歡看你穿這件,穿著顯得精神。”曾雨看著曾媽手中的衣服,不由得有些發囧,這衣服已過時幾百年不說,還偏厚,這樣的大熱天,穿上去不是精神病,而是神經病了。

拒絕了老媽的意見,曾雨自己挑了一身衣服,平時不怎麽化妝的她,隻將頭發梳了一下。那曬得發黑的皮膚,估計用粉遮也遮不住,就算遮住了臉,脖子、胳膊都會露餡,索性就那樣了。

曾雨打扮好時,韓孟語下班了,曾媽媽拉著韓孟語問:“孟語,你看你妹妹這身打扮,以男人的眼光來看,能吸引人嗎?”

曾雨沒料到媽媽會這樣去征詢韓孟語的意見,被韓孟語一看,她突然感覺極不自在,急忙搶白跟自家老媽抱怨道:“媽,自家人看自家人的眼光跟別人看肯定不一樣,大家看了這麽多年,看習慣了,能有什麽意見啊,你瞎折騰什麽啊?”

這話說得曾媽十分高興,樂嗬嗬地又把自家女兒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打量審視了一番,覺得沒什麽問題了,看看牆上的鍾,時間差不多了,喊上韓爸跟韓孟語,說是一起去給曾雨參謀參謀。

韓爸一早就做好了去當參謀的準備,隻是一直未發言的韓孟語,在這個時候推說自己晚上要加班寫判決書,徑直上了樓。

曾雨覺得韓孟語沒有去,簡直是太遺憾了,那場麵多鬧騰啊!兩家人,曾雨家隻來了三人,而男方家來了七人,加上一個介紹人,一間包廂坐滿了人,十人位的大圓桌,還加了一張凳子一套碗筷。

曾雨從頭至尾都有一種暈乎感,眼前是一些陌生人,在她麵前晃來晃去,個個都帶著一種探究的目光來打量她,她不知道怎麽稱呼,隻能見人就笑。

最要命的是,男方的奶奶出於對孫子的關愛,拄著拐杖顫巍巍地來了,坐在上位,從頭到尾都拉著曾雨的手,沒放開過。

曾雨覺得她的臉都快笑垮了,被握住的手,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介紹人一個勁兒地誇著雙方,兩家人把對方或自己子女再誇一次,她聽得多了,才聽明白,那個不怎麽說話的對象叫顏南北。

這人的長相,不帥也不難看,沒韓孟語高,但可能比韓爸要高一丁點,因為當過兵,所以坐得筆直,少言寡語,很少看向曾雨,一看就知道真如他們家人所說:老實得很!

開始吃飯時,曾雨才得以將手抽出。那老奶奶樂嗬嗬的,竟以看孫媳婦的目光看她了。她心中突然就十分排斥,竟有一種事竟至此、塵埃落定的悲愴,於是,自此埋頭狠吃,不再多言。

酒足飯飽後,在介紹人的提議下,兩個主角互換了電話號碼,這一席相親大宴算是結束了。

曾媽與韓爸一路議論著回到家,曾雨夾在兩人中間,一路沉默地聽著。曾媽認為那男孩不錯,看上去老實,比曾雨大一歲,年齡相當,家裏條件也不錯,家裏人對他都很關愛,證明在家裏的地位舉足輕重。

韓爸偶爾點頭,他擔心顏南北不怎麽說話,交際能力與社會適應能力恐怕有些障礙。曾媽又說了,少些社會交際也挺好的,人單純,不會被一些社會風氣汙染了,再說人家是當兵回來的,好歹思想健康,身體健壯。

對於這點,韓爸是表示讚同的,曾雨沒什麽意見,心裏那股感覺不是明顯排斥,但也絕不會是十分歡喜。聽長輩們這樣議論來議論去,她心裏像在拉鋸般,扯過來拉回去,自我辯論著。

三個人回到家時,曾雨率先發現韓孟語不同尋常地在客廳裏看電視,看的還是網上評論的最爛十部影片之首,各大電視台循環播到讓人看到就作嘔了,這哥哥居然盯著電視屏幕,一眼不眨,看得極其認真。

“那菜可真鹹。”曾雨早就忍不住了,極想喝水。

“人家訂的可是頂好的酒樓啊,你還嫌人家的菜味道不好。”曾媽不喜歡自己家的孩子那麽挑剔。

“菜又鹹又辣,那廚師怕是四川來的吧。”曾雨又咕嚕喝下一口水。

“我還是覺得韓爸做的菜最好吃。”曾雨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想拍韓爸的馬屁,可是卻讓韓爸十分開心,樂嗬嗬地道,“要是小雨不嫁該有多好,韓爸一直煮好吃的給你吃。”

說這話的時候,曾雨正偷偷地瞅韓孟語,韓孟語在聽聞韓爸這樣說時,突然就將視線投向曾雨身上,灼灼視線讓曾雨飲水的姿勢一頓,含在口腔裏的水突然就嗆進了氣管,於是一陣大咳,水弄了滿臉滿地,曾媽媽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拍她的背,替她順氣。

曾雨停止咳時,聽到韓爸在問韓孟語怎麽還沒有休息,韓孟語繼續瞄著電視,說是寫東西寫累了,看電視放鬆一下。

曾雨覺得這可真新鮮,韓孟語可是第一次用看電視來放鬆。電視對他的有用之處就在於每天七點的《新聞聯播》,要不然就是全國性重大事件的直播。他以前看到她看韓劇、台劇、古裝武俠劇,都會投以讓她覺得他在鄙視自己的眼神。

曾雨覺得她錯過了鄙視他的最好時機,多難得啊,他居然在看大爛片。

一家人正嘮著嗑,曾雨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曾雨掏出手機一看,就愣在了那裏。曾媽反應最為敏銳,轉過身子就去看曾雨手機的屏幕,然後眼中光芒大盛,催著曾雨趕緊接電話。

曾雨經老媽這麽一催促,不敢再遲疑,馬上就點了接聽鍵,對方先是一陣沉默,在曾雨喂了兩聲後,對方有些支吾,說自己是顏南北。

曾雨輕吸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是顏南北,我們存了對方的號碼。”

曾媽媽將耳朵與手機貼近,企圖聽出什麽來。

曾雨見自家老媽這麽不客氣地偷聽,索性按了免提,一時間,顏南北的聲音通過手機的擴音,在安靜的韓家客廳中響起,曾雨這才發現,不知道是韓爸還是韓孟語,已經將電視關掉了。

“那個,我的家人都十分喜歡你。”顏南北說。

“嗯,謝謝,我覺得你的家人很熱情。”曾雨回應。

“我也覺得你很好。”顏南北又說。

曾雨被噎了一下,等了幾秒鍾,瞅瞅自家老媽,然後回道:“你過獎了!”

“我沒有談戀愛的經驗,不知道這樣講會不會惹你不高興,我們能進一步交往看看嗎?”顏南北此話一出,曾雨覺得屋裏靜得連掉一根針都能聽得見了。

曾媽媽一個勁兒地點頭,示意曾雨答應。

但是誰都知道進一步交往是什麽意思,曾雨想了又想,還是覺得雖然不好立即回絕,但也可以換一個平和的方式來說,於是道:“我們先做朋友吧。”

她這樣說,連曾媽媽都沒有意見,對方自然也不會有太大的意見。電話那頭,顏南北的語調似乎較剛剛輕鬆了一些。曾雨關了免提,才將手機貼回耳邊,就見坐在沙發上的韓孟語倏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繞過他們,徑自上樓。

曾雨的第一次約會始於相親這一周的周末,顏南北居然將約會地點定在嘈雜的麥當勞。對於這點,曾雨內心是拒絕的,他就不能找一個安靜點、情調好點的甜品店嗎?但轉而想想,才轉業的兵哥哥怕是對這邊不熟,麥當勞倒是挺顯眼挺好找的。正值周末,麥當勞裏人特別多,小孩尤其多,他去買食物的時候,曾雨占了兩個座,座位對麵,是一個看上去有點不開心的小胖墩,小胖墩旁邊放了一袋東西,估計是小胖墩的家長去點餐了。

等候不久,曾雨的手機便響了,一祺在電話裏問她現在哪裏約會。

“你怎麽知道我在約會?”曾雨覺得十分奇怪。

“孟語說的。”一祺聲音輕快,透著一些小八卦的意味。

“你跟我哥在約會?”曾雨驚奇,他們的關係已經到了私下約會的程度了?才過了一個星期,就不用她這個電燈泡了?

一祺的心情十分好,笑得歡快,說:“嗯,我們也去你那兒好不好,我幫你看看對方怎樣,你哥說他沒有見過,我們一起來見見好了,你們現在在哪兒?”

曾雨看看熙攘的麥當勞,雖然覺得這地方與韓孟語這一對人的風格極其不符,卻也沒什麽好理由推卻,於是道:“麥當勞。”

“好,我們十分鍾內到。”

電話一掛,曾雨便有些失神,不知道哪裏不對勁兒,她總覺得有些不妥,放眼望去,顏南北還在安生地排著隊,他的身形與相貌淹沒在人群裏,她好半天才看到。那個男人啊,連她自己都不熟悉,怎麽介紹給一祺他們認識啊?

顏南北端著點好的食物過來時,小胖墩正在跟他媽媽撒嬌,這個不吃,那個也不吃,一定要吃廣告裏的那款新品,他媽媽說已經下架了,然後小胖墩就開始號啕大哭。

曾雨覺得小胖墩被寵壞了,麥當勞因為他的哭鬧,顯得更為嘈雜,曾雨跟顏南北坐他們對麵,更是因此無法進食,這種感覺糟透了。

韓孟語與王一祺在這個時候進了麥當勞,小胖墩的媽媽哄著小胖墩,說帶他去肯德基,小胖墩才抽抽噎噎地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被媽媽牽著手,離開了麥當勞。

曾雨看不出韓孟語對於摻和她的約會有多大的興致,倒是一祺滿麵春風,笑得和藹可親,顯出難得的八卦意味來。

曾雨替二人做了介紹,顏南北一臉誠惶誠恐的模樣,帶著點討好意味,讚道:“二位容貌出色,真是男才女貌,很相配啊。”

一祺回道:“哪裏哪裏,你跟我們家小雨也很配啊!”

曾雨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心裏莫明其妙地湧上一陣強烈的落差感。

是因為一祺說她跟顏南北相配,還是因為一祺說“我們家……”

曾雨攪了攪冰淇淋,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問韓孟語跟王一祺想要點些什麽,顏南北很是熱情主動地站起身,說再去排隊,給二人點餐。

韓孟語這才開口,淡然道:“不用客氣,我不吃這些。”

一祺巧笑倩兮,道:“我也從不吃這些。”

顏南北尷尬地坐下,曾雨心裏的落差更甚:他們啊,什麽人啊,從來不吃這些的啊!哪兒像她跟顏南北,真配啊!她突然覺得有些堵得慌,側頭看了看顏南北,顏南北雖然外形很平凡,但是沒有什麽大毛病啊,雖然言語不多,但是人很殷勤啊,沒什麽不好,真沒什麽不好!

曾雨在心底對顏南北衡量一番後,眼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韓孟語。不知道為什麽,顏南北因為當過兵,所以坐姿很端正,但是在曾雨眼裏,覺得韓孟語的坐姿比顏南北更端正,加之他的身高比顏南北要高上一些,所以當這兩個男人麵對麵坐著的時候,曾雨一眼望去,兩兩相比,韓孟語的氣勢比顏南北要盛上許多,盡管曾雨認定顏南北還不錯,但一經比較,卻又覺得……兩人仍是相差甚遠!

“待會兒我們去看電影,小雨你們要一起嗎?”一祺問。

曾雨憶及上回的烏龍事件,再不敢會錯意思,正想搖頭,誰知顏南北竟飛快地開腔答應了。

顏南北瞅了一眼曾雨,笑著道:“我正愁吃完了我們要去哪兒逛逛呢,正好韓大哥跟王小姐一起,看看電影是不錯的選擇。”

曾雨扭頭跟顏南北小聲道:“還是不要了吧,我哥他們喜歡看災難片。”

意思是,這兩人跟他們這一對,不是一個調調。

“不是災難片,孟語說要去看開心麻花新上映的電影,聽說反響挺好的。”一祺搶白道,意思是一點也不在意多兩個電燈泡。在王一祺看來,她跟韓孟語還不是十分熟稔,兩人在一起過於拘謹了,多上曾雨這一對,對她來說,有利於她與韓孟語更輕鬆地相處。

曾雨十分懷疑地瞄了一眼韓孟語,不明白他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會抽時間去看喜劇片。在他們家,就她愛看這些無厘頭的喜劇片,連曾媽都反感她看,說不明白有什麽好笑的,總是讓她笑得跟一個白癡似的。韓爸與他雖不曾說她,可是她明白得很,他很鄙視她的品位。

還未開始的時候,曾雨跟顏南北小聲地討論著劇情,說這部片子特別特別好笑,網上打分有八分了。

顏南北替曾雨買了許多吃的,曾雨在準備拆食物包裝時,見韓孟語沒有為一祺買任何吃的,便舉著爆米花,越過韓孟語,遞向一祺,一祺卻很矜持地向她揮手,拒絕了。

曾雨歎了一口氣,不明白一祺與韓孟語來看電影,抱的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態,與看這種影片的氣氛簡直就是格格不入嘛!雖然她跟韓孟語是一家人,但是……

曾雨扭頭看顏南北,顏南北的表情在變幻光影下顯得十分專注,一副心思明顯被劇情吸引了進去的模樣,曾雨覺得,還是顏南北跟她屬同類人,王一祺說的那句話,其實一點都沒錯。

影片從一開始就特別搞笑,情節設置得又不尷尬,曾雨的笑點低,從一開始就笑個不停,當電影裏的搞笑包袱一個接一個丟出來時,曾雨已經笑得直抹眼淚了,感覺再笑下去,嘴都要合不上了。

“太好笑了,我還真沒想到可以有這樣的梗,你看好啊,他居然就這樣飛了出去!”曾雨扯著某人的袖子直嚷嚷,嚷嚷完了,一看,咦,她扯錯人了,居然扯了自家哥哥的袖子。手一鬆,低頭掃了一眼他的襯衫衣袖,已經被她抓出皺痕來,於是又伸手撫了撫,撫完了,又不由自主地用抓過他袖子的手抓爆米花吃。

影片的後半部分,不如前半部分好笑了,而是將重點延伸到主角的無畏精神上來,主角被人揍得趴在地上再也起不來時,曾雨便沒有心情吃爆米花了。

可是突然,那一瞬間,在她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她原先沉浸在電影中的感觀被完全轉移,她那安生放在座椅扶手上的左手,被一隻大手安穩地覆上了。

曾雨直視前方,不動聲色,可是心裏如鼓擂般跳動,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被蓋住的手,心想:也許他是不經意的,也許他還未察覺,她想悄悄地將手從他的手心底下抽出來。

可是她的手才輕輕一抽,他那蓋住她的手竟飛快一攏,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她覺得自己的小心肝狠狠地一抖,嗓子眼一陣發緊,耳裏是呼嘯而過、血液流動的聲音。

那天晚上,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睡到迷迷糊糊,半夜起**廁所……

她真的是睡到迷糊了,迷糊到竟沒有發現廁所的燈是亮的,也沒有發現這麽晚還有人在洗手間,直到視線對焦後,看到他近在咫尺,而她已經從睡裙裏解下了**,坐在馬桶上了。

她記得自己當時本想大叫出聲的,可是……

她的唇上突然有種針刺感,這種感覺讓當時的記憶似乎清晰了起來。她之後總自我催眠,告誡自己那天晚上其實隻是她做的一場怪夢。她不想也不敢承認,那讓她覺得是一場顛覆的一吻對於她及整個韓家意味著什麽,但是當他的手像現在這樣既隱諱又大膽地覆上她的手時,她便無法再自我欺騙,那並不是一場夢,那晚他親吻她嘴唇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了一陣火熱。

當時,他可以用手捂住她的唇,不讓她尖叫啊,他也可以馬上退出去,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啊,可是他用那樣的方式……

他是她高高在上、沉穩內斂的哥哥啊,即便她已經不再那麽排斥和針對他,但他們之間的關係還遠遠夠不上親密啊,可是他對她那樣……

她不斷地自我催眠,不記得他是怎樣出去的,她連自己是怎樣回房的都不記得了,但她記得在他離開衛生間後,自己呆愣良久,最後還想到要低頭審視自己的狀態。幸好,寬大的睡裙將屁股遮掩得很好,連**也隻是露了一角。之後,她又記起自己在**反複折騰良久後,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睡著的。第二天想起那件事時,她覺得不可思議且不真實,韓孟語之於她啊,之前表現得那樣雲淡風輕、淡泊寧靜啊!

而現在,他坐在他女朋友的旁邊,卻錯握了她的手,他究竟想做什麽呢?

曾雨憶及那晚,便覺得無地自容,想用手捂臉,於是左手不自覺地抽了抽。然後,這回她更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手又緊了緊,堅持著沒讓她的手從他的掌心抽離出去。

電影快接近尾聲了,是happy ending ,一片和睦美好的情景。旁邊的顏南北突然說了一句什麽,曾雨沒聽清,卻更為緊張地將手用力一抽,未料韓孟語此時已打算放開她,於是她的手用力過猛,彎曲的手肘就撞在了座椅椅背上,發出一聲悶響來。

顧不上手肘的疼痛,曾雨慌忙想掩飾什麽,轉頭與顏南北交談起來,自此,她再也不敢回頭看向另一邊。

有人打算離場了,站起來的人也多了起來,曾雨坐不住,也站了起來,催促著坐在外麵的顏南北起身離開。

曾雨也不明白她怎麽就撲到顏南北身上了,她隻是覺得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身體失了平衡。她傾向顏南北時,還感覺到身後有一隻手拉了自己一下,可是被她條件反射地掙脫掉了,這一掙脫,結果就是她倒在了顏南北的懷裏,被他抱了個正著。

曾雨隻覺得一團混亂,連分開各自回家時,對一祺的笑,都笑得虛無與勉強。她更是忘記自己是如何與顏南北說再見的。等到終於隻剩她與韓孟語時,那些紛亂的思緒又突然回籠般集中起來,她的整副心神無比專注,感應著身旁人的一舉一動。

“那天……”盡管斟酌了很久,可是當發出聲音的時候,曾雨仍是踟躕了。

怎麽問呢?問他那天是不是看到她小解了?哦,她死也不要將這樣的話說出口。

問他為什麽要親她?她又覺得事情過了那麽久才問,似乎不合時宜。

問他剛剛為什麽要摸自己的手?對啊,他為什麽要摸自己的手呢?難道他摸錯了?本來想摸一祺的?這也太不靠譜了啊,一左一右的,他分不清嗎?也可能真的沒分清,她不是還想抓顏南北的衣袖嗎,後來卻抓到他的,所以他有可能摸錯了。

“你在想什麽,想成這樣?”

他從她發聲起,就在等她開口,可她還沒想好如何開口問他,他卻瞅到了她反複糾結的表情,忍不住開口詢問了。

“那天……那天……晚上……”曾雨覺得她要崩潰了,怎麽也問不出口啊!

“我撞見你上廁所的那天晚上?”握著方向盤,直視前方的韓孟語直接將話丟了出來,這話一丟,無疑像丟了一個重磅炸彈,曾雨的整張臉轟一下被炸得氣血翻湧,滿麵通紅。

他真親了!他真親了她!他還直言不諱,說得坦****!

曾雨有跳車的衝動,她長這麽大,除了讀小學時有一次因為回答不出問題讓老師罰站牆角,還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感覺到無地自容。

平日,不管是自我糾結還是反複揣測,都因為他在她麵前裝得雲淡風輕,那些尷尬就不像現在這般明顯,她也可以自欺欺人地當成意外,可是剛剛黑暗裏他的行為,又讓她直覺事情已經不再簡單,現下他毫不避諱地提及,讓她後悔極了,她寧願他繼續雲淡風輕下去,她寧願自己自欺欺人下去。

韓孟語看到坐在旁邊的曾雨整張麵孔可以蒸騰出熱氣的模樣,不免有些好笑,見她如此糾結,他心中反而舒坦了起來。

“我那時……我那時……睡迷糊了。”曾雨語無倫次地想補救些什麽,一想到她那麽大一個人了,還當著一個男人的麵入廁解褲,簡直就無法原諒自己。

曾雨似乎又重重地挨了一拳,本來糾結到無以複加的她,在聽聞他的話後,如驚弓之鳥,一顆心提至嗓子眼,懸了半天,然後咻的一聲,墜至無底深淵。

她機械地轉過頭,帶著七分哀怨、八分羞慚、九分不解、十分憤懣,出聲問道:“你為什麽親我?”

“我不知道。”相較她的遲疑,韓孟語的回答幹脆而快速。

不知道?他堂堂一個大法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那你為什麽剛剛又抓我的手?”曾雨哼哼唧唧,用不滿的眼神盯著他。

這一回,韓孟語不如剛剛幹脆了,他避開她的眼神,抿著唇,半天沒有回答。

得不到他的回答,曾雨覺得有些憤慨,其實又害怕他真的跟她說些什麽。此時此刻,她突然想遠遠地躲開,什麽都不想知道,什麽也不想要聽到了。她將身體向車門一側靠了靠,企圖拉開與韓孟語的距離。

韓孟語飛快地瞟了她一眼,車子放緩了速度,她抬眼看向前方,路口是紅燈。

車子緩緩刹住。

曾雨一等車子停穩了,突然飛快地開了車門,毫不停歇地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跑向人行道,落荒而逃。

韓孟語看著她疾步於林蔭道下,轉個角,消失了。他不是不知道,他隻是一直在猶疑,究竟要如何開始,要怎樣周全,那個親吻可能隻是一時衝動,但是真真實實發生了。她像奓毛的雛鳥一樣,在第二天就開始緊張兮兮、虛虛實實地對他研究試探,甚至亂點鴛鴦,將事情弄至現在的局麵,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去正式麵對她的提問,隻是他知道,現在她與他的背道而馳,其實也是一種試探的形式。

紅燈轉綠燈,他身後的喇叭聲不斷,後麵的車輛越過他的車駛去,綠燈又轉成紅燈,不知道轉了多少個燈,那輛停泊在車流中的車子停駐良久後,才又啟動,緩緩混入車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