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的感情,始於親情

無論是哪一種方式,愛情最開始的模樣,並不一定是愛情……

雖是初夏,可是這一年的夏天,陽光比往年同期似乎要熾熱得多。正午時分,地麵一片雪白,灼得路人的眼睛總是難受地半眯著。曾雨撐著遮陽傘,汗水潸然地走在樹冠已可蔽日的林蔭道下時,才感覺到那股灼熱稍有緩解。視線得以拉遠時,她已經看到林蔭路的尾端,那幢老房子上被她親手栽種的植物包成了一個綠色的小城堡。有首歌的歌詞是“每個家就是一座城堡”,十年並非彈指間,不知道從何時起,她一直不當作家的地方,成了她的城堡。

曾雨回到家,換了鞋就直奔廚房,開了冰箱門先找著了水,咕嚕咕嚕灌下一大杯。曾媽媽在廚房裏切菜,看著自家女兒牛飲冰水,停下手裏的動作,直喚道:“慢點,慢點,你這麽喝要喝出毛病的。”

一杯水下肚後,曾雨長舒一口氣,感覺痛快極了,手卻未停,繼續往杯子裏倒水,又倒了大半杯水,將玻璃茶壺又放入冷藏室,才放慢了速度繼續啜飲。韓爸爸正在炒血鴨,側頭笑著看了曾雨一眼,道:“丫頭,累壞了吧?”

“嗯,我又累又熱又渴。這麽大熱的天,我們領導還讓我下鄉去做測量,防曬霜當刷牆一樣都不頂用。”

“你才工作呢,要少說多做,可不能喊苦喊累,領導會不喜歡的。”曾媽媽自曾雨上班以來,每天都將這句話重複一遍。

曾雨一邊洗手,一邊乖巧地點頭,知道媽媽是這個樣子,自己不樂意了,她還是會囉唆。

韓爸爸將血鴨裝好盤,喚道:“丫頭,把菜端到桌上去,我再炒一道青菜,你擺下碗筷,喊你哥吃飯了。”

曾雨應了聲,可心裏突然別扭了起來。她抬頭朝樓梯口的方向望去,經過一個上午才平複的心情,突然忐忑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地端著那盤炒得黑乎乎噴香的血鴨上桌,邊走邊喊道:“哥,吃飯了。”

曾雨向來隻當著父母的麵,才會叫韓孟語哥哥,平時,他們沒有什麽交集,繼兄繼妹的,又不是親生兄妹,何況韓孟語大她五歲。她一直覺得韓孟語將自己當小屁孩一樣看待,即使她已經大學畢業且出來工作了,她也覺得在他眼裏,自己仍然像一個青澀的小果子,不起眼地長在陰涼處,他不屑一顧。

他們之間橫亙的隔閡,似乎不僅在於五年的年齡差距,更多的可能是他對她十年來的了解和印象,在他們相識之初,便已根深蒂固。

她一度認為他對自己這樣的小青果是嗤之以鼻的,可是,當她這樣認為的時候,沒有想到……

曾雨十歲的時候,父母離異,爸爸撫養小湯圓,媽媽就撫養她。當時她多傷心啊,天天怨父母,不明白為什麽好好的父母,說離就離了。一直到她十二歲,媽媽嫁給繼父,她成了拖油瓶進入一個新家庭,那種怨恨的心情便轉換成一種排斥的情緒,繼續存在著。

在得知媽媽改嫁,與爸爸複合的希望完全破滅後,在初入新家庭時,她覺得自己已經鑽進了死胡同,怨恨更深。於是,她將那股子怨恨轉化成敵意,嫁接到繼父跟繼兄身上,從進入新家庭到之後較長一段時間內,她都不搭理繼父跟繼兄。隻是後來隨著年歲增長,她覺得母親過得很開心,繼父對自己和藹又關懷,才漸漸放開了心,真正融入這個家庭。

即便這樣,她與這個哥哥還是有隔閡。記得很久以前,某個陽光甚好的午後,十二歲的她往他的鞋子裏倒入墨汁,幹壞事的時候極有快感,可是做完壞事一轉身,她就看到了立在書房門口的他,已經將自己的行為悉數納入眼底。

雖然他沒有責備她,也未向父母告狀,但是她覺得他們的隔閡從那個時候就已經產生了。並非十年時間不能消除一件芝麻大小的事,而是在她對他實施多次小肚雞腸的行為後,連她自己都覺得,之於韓孟語,她就是一個小氣、報複心重的繼妹。

她不知道從何時起,又因為何事,會讓他對她產生不一樣的情愫。昨天晚上,她迷迷糊糊地想了一夜,上午測量的時候頂著大太陽,都曬不化腦子裏盤旋不散的思緒,這件事讓她十分糾結。她蹲著、站著,連坐在公交車上她都在想,韓孟語那樣一個人,怎麽就突然對她存了“非分之想”呢?

韓孟語從樓上緩步下來時,正好看到曾雨在啜手指上的湯汁,她的唇落在指尖上,柔軟紅潤。

曾雨看韓孟語一如往常的優雅沉穩,連低頭躬身洗手的模樣都慢條斯理,硬生生將她的小慌亂掩藏了起來。他的一如平常,讓她以為昨天晚上發生的事隻是南柯一夢,醒來後,他還是她那不苟言笑、沉穩內斂的繼兄。

這樣想著,她還真是從沒見過他火急火燎或者粗暴無禮的模樣。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跟自己生活在同一個家庭實在是一件不搭調的事情。怎麽說呢,就像繼父與媽媽,在她看來其實不那麽適合。繼父是一個有修養的人,屬於斯文溫暾的老好人,而媽媽的性子十分急躁,是那種喜歡八卦家長裏短的熱心人,父母這樣一動一靜的性格能走到一起,本就是一件不怎麽搭調的事,現在各自的子女,不論在性格上還是在成就上,也相差甚遠,再組合新家庭,便讓她覺得雖然看似和諧,卻又融而不洽。

曾雨瞥了一眼韓孟語,她覺得這個繼兄是她仍然無法完全融入這個家庭的最大原因。很多時候,她覺得他不像是二十七歲,而像三十七歲,沉穩內斂得過了頭。她能對繼父放下成見,卻偏偏不能與繼兄拉近距離。

曾雨擺好碗筷,韓爸爸的青菜炒好了,曾媽媽將用毛巾包著的電飯鍋內膽直接擺在桌上。曾雨與韓孟語按一貫的位置,坐在韓爸曾媽的對麵。韓孟語坐在曾雨的上位,曾雨要添飯時,夠不著電飯鍋,她的手一伸,韓孟語便知道她想什麽,便用毛巾捂著電飯鍋內膽,將它端至她的麵前。她以前覺得他在這個時候,才像是食人間煙火、有些人情味的家人。可是今天,她去接電飯鍋內膽的時候,差點將整鍋飯打翻了,僅僅是因為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行為——他用手指的指節掃了一下她的手背,她便反應過激,抖動了一下手,幸好他反應極快,才免去再煮一鍋飯的麻煩。

曾媽媽又是一陣訓斥,曾雨覺得她在家裏待久了,與媽媽的關係處理不好,媽媽總喜歡嘮叨她,不光嘮叨她的不足,還在她麵前不斷地誇獎韓孟語。

韓孟語十八歲考入全國數一數二的政法大學,二十二歲畢業,二十三歲取得全國司法考試資格證,並在當年考入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十四歲任職助理審判員,並在職讀研,二十五歲任職審判員,在此期間他發表了各種學術性文章,還出版了一本專業性極強的書,今年他被評為全省優秀法官,成為最年輕的優秀法官。這些事,曾媽媽對曾雨念叨不止,大有感歎為何曾雨跟韓孟語會有如此大的差距,以此表達對曾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度。

曾媽媽並不是心裏多麽不待見自己親生的孩子,隻是像尋常媽媽一樣,教育自己的子女時,總喜歡用一個好的孩子去做比較,但這樣往往適得其反,隻是讓曾雨與韓孟語之間越來越有嫌隙。曾雨本就覺得這個哥哥不易親近了,現在更是覺得高不可攀,兩人之間的互動便越發少了。

在曾雨心裏,韓孟語與她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兩條平行線,每天會見麵,在同一張桌上吃飯,但是沒有交流。韓孟語的性格、職業、成就,對她來說都是鴻溝。人家說三年一個代溝,韓孟語雖隻比她大了五歲,可是她覺得他們似乎有十個代溝,韓孟語是那種和父輩們更容易相處的人。她大學畢業後,對韓孟語雖不像小時候那樣抱著一份怨懟,但是她跟他的關係始終淡漠,表麵上他們像一家人一樣稱兄道妹,事實上,她心裏最明白,她跟他壓根就是比較熟悉的陌生人。

之前,曾雨並未這麽深刻地去分析她與韓孟語之間的關係。她現在正是愛笑愛玩,覺得青春無限好,對未來充滿了憧憬的年紀,而且以前不是韓孟語在外地讀書就是她在外地讀書,畢業後回來上班了,她突然覺得自己跟這個哥哥的相處模式已經固定,親近不了了。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家庭如她的這般,看上去和諧,其實在和諧的表象下,有著不曾被拉攏的疏離。她覺得用“貌合神離”這個詞語來形容她與韓孟語,是最適合不過的。

她一直認為韓孟語應當和自己有著同一種認知,沒想到,人心不可估測,現在他是怎麽想的,她已完全琢磨不透了。

曾媽媽除了關心曾雨在單位裏的表現,還會關心單位裏有沒有與曾雨年齡相當,又沒有結婚的男青年。當曾媽媽再次在飯桌上提及這個話題時,曾雨突然覺得身旁的韓孟語有著前所未有的強烈存在感,自己的回答突然變得難以啟齒,思緒雜亂不已。

曾雨低聲咕噥道:“有。”

曾媽媽眼神一亮,追問人長得怎樣,什麽職位,家裏條件怎樣,對曾雨有沒有意思……

曾雨瞥了曾媽媽一眼,還偷偷掃了一眼韓孟語,十分正經地道:“人長得很帥,普通科員,家裏有房有車,他對我的意思不明確,不過對他女朋友的意思很明確。”

韓爸爸聞言,哈哈大笑,曾媽媽嫌女兒拐彎抹角害她白開心一場,剜了女兒一眼。韓孟語嚼著米飯,一臉波瀾不驚,似乎對這個話題既不感興趣,也不想要參與。

“小雨現在還年輕,早得很。再說了,我們家小雨又乖巧又懂事,肯定不愁找不著好人家。”韓爸爸說著開解的話。

曾媽媽又剜了韓爸爸一眼,說:“女孩子不能拖的,拖過去一天,就不值錢一天。”

“媽,你要趁著嫁我,撈回養我的本錢嗎?”曾雨端著碗,舉著筷子,直勾勾地望著曾媽媽。曾媽媽見自家女兒語中帶著怨氣,一筷子敲了過去,曾雨急忙閃開,就聽曾媽媽道:“說值錢不值錢,不是說我們嫁女兒賣不到錢,而是你以後在男方心中的地位,早點結婚是有好處的。”

曾媽媽對於女兒誤解自己很苦惱,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頓飯的時間。曾雨覺得她快被念叨得崩潰了,萬分後悔將話題帶得深入了。韓爸爸倒是聽得津津有味,覺得自家女兒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地步,很是好奇。韓孟語一直安靜地吃飯,直到韓媽媽將醞釀良久的台詞搬出來,說誰誰誰牽線,替她尋了一個大好青年,自己已經答應了安排兩人相親一次時,韓孟語才將筷子往桌上一擱,倏地站了起來。

曾雨抬頭看他,才發覺十七歲時細瘦的少年,不知何時長得如此高大魁梧了。

他的突兀,讓全家人頓了一下,他竟是絲毫未覺,皺著眉,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韓爸爸出聲詢問,道:“你吃飽了?”

韓孟語才恍然回神,道聲還有事。離去前,他匆匆瞥了一眼正盯著自己的曾雨,眉頭又是一皺。

曾雨覺得她的心快要被他突兀的舉動嚇得蹦出來了,他離開後好一會兒,她還擔心父母會不會聽到自己強烈的心跳聲,想必臉已經紅了,於是她慌忙低頭,胡亂扒著飯。

她差點以為他要說些什麽,幸好,他什麽都沒說。

“其實我覺得哥比我年長,應當比我先考慮。”

曾雨這樣跟父母說的時候,曾媽媽才將話題從曾雨身上轉開,韓爸爸倒是不著急的模樣。曾媽媽一副熱心模樣,趕緊問曾雨單位是否有適合韓孟語的女孩子。曾雨咬著筷子想了一會兒,適齡的是有好幾位,而這幾人中,形象及素質能夠匹配韓孟語的,可能就一祺還行吧。

曾媽媽說:“自己家的哥哥,你要多花些心思,好好物色,自家人當然要替自家人著想啊!如果你說的同事真的條件不錯,你就要想辦法多討好討好,讓她哪天來咱們家玩玩。”

曾媽媽這樣說的時候,曾雨就後悔了,後悔她為了掩飾心思,多嘴提出這麽一檔事,如今話已出口,徒給自己添麻煩。

在曾媽媽的再三命令下,曾雨應承了這件事。曾雨覺得她有些騎虎難下,在心裏不知道埋怨了自己多少遍,怪自己一時多嘴,如今這事被曾媽媽逼迫著不得不辦。

曾雨權衡再三,覺得給韓孟語找一個優秀的女朋友,也許挺不錯的。

下午上班時,曾雨偷偷拉著王一祺躲在一邊說悄悄話。王一祺比曾雨大上一歲,已經上班兩年了,平時是特別招領導喜歡的人,難得的是她既招領導喜歡,也招同事喜歡,足見她平時很會做人。而且她念的學校比曾雨的好,家境也很不錯,父母好像是在縣委還是市委就職,最重要的是她是她們單位的一枝花,模樣、身材都沒得挑。曾雨常覺得能跟她比肩而立的人需要有十足的信心,像自己這樣的站她身邊,就是一片小小的綠葉將她這朵鮮花襯得更加清麗出塵。

王一祺顯然不需要別人介紹她去相親,追她的人從來沒有間斷過,曾雨不是不知道。她們常議論著她辦公桌上的玫瑰花是誰送的,但平時一起聊八卦時,她又總是表示自己沒有男朋友,送花的人都不是她的良人。

王一祺認真地聽了曾雨的熱心介紹,一直緘笑不語。曾雨看她一直未變的笑容,心想她肯定對此興趣不大,自己跟她又不是很熟,冒昧地跟她說媒,這會兒她心裏指不定怎麽笑話自己呢。

“我是沒有問題,小雨你替我熱心張羅,我很高興的,不管結果如何,多一個朋友都是相當好的。小雨你看什麽時候合適讓我跟你哥哥見麵,你提前通知我一聲,好讓不至於失禮。”

王一祺的一番話說出來,讓原本覺得希望不大的曾雨一下放鬆了心情,心裏知道王一祺就算對這次相親沒有什麽興趣,但是因為不想駁她的麵子,還是應承了下來。這原本在她看來已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如今等於完成了一半,八字有了一撇。所以,一祺在單位裏人緣那樣好不是沒有理由的,她覺得如果韓孟語錯過了這麽好的一個姑娘,那絕對是韓孟語的損失。

當晚,曾雨就屁癲屁癲地跑回家,跟媽媽及韓爸爸匯報了她首次牽紅線的進度,曾媽媽一臉高興,韓爸爸也樂嗬嗬地聽她對王一祺讚不絕口,隻差掏心挖肺證明王一祺有多麽多麽好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除了韓孟語,一家人都算計著如何跟韓孟語提出第二天讓他相親的事。之前,一家人有商量過,憑韓爸爸對自己兒子的了解,覺得韓孟語可能會對這樣的事情很排斥,認為這事由曾媽媽提出,會比較容易,因為韓孟語從沒有駁過曾媽媽的麵子,反而韓爸爸有時候說的事,他覺得不妥時,會不予理會,但是曾媽媽一旦提出來,他鮮少會直接拒絕。

曾雨雖然覺得這件事她初步完成得不錯,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她卻心有戚戚,十分擔心和緊張,一晚上她都在觀察家裏每個人的表情和情緒,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樣。

大家在飯桌上先拉扯著家常,韓孟語一如既往地專心致誌地進食,等到曾媽媽正式跟韓孟語提出相親一事時,韓孟語半天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後,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扭過頭,神情怪異地瞅著曾雨。

曾雨被他瞅得背脊發寒,挺了挺身子,咽下口中的食物,咬著筷子就不知所措了。

韓孟語收回注視曾雨的目光,轉而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曾媽媽,曾媽媽一個勁兒地跟韓孟語說王一祺如何如何優秀,仿若自己見過一般,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最後,曾媽媽滿懷希冀,小心地征詢韓孟語的意見,問:“明天,小雨先叫上王小姐,來咱家吃頓飯,你先看看,行嗎?”

看著韓孟語不甚愉快的臉色,曾雨突然抖擻了一下。一家人都在等著他回應,他的臉色卻讓人愈等愈蕭瑟,曾雨已經能想象他脫口而出的定是拒絕了,未料到,他卻略顯僵硬地點了點頭。

低氣壓吹走,曾媽媽繼續劈裏啪啦地說著她對這次相親抱持著怎樣的樂觀心態。曾雨放下快被自己咬斷的筷子,偷偷地舒了一口氣,在心裏揣摩著韓孟語心裏真正的想法。她認為相親結果可能不怎麽樂觀,很明顯韓孟語不情願,但他畢竟應承了啊,隻要他應承了,就還有希望。沒見麵以前,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說不定兩人就一見鍾情了呢,畢竟都是優秀的人。曾雨繼續緩慢地扒著飯,偶爾偷瞄一眼他的側臉,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對還是錯,雖然去撮合他與王一祺不是她的本意,可這不……這不她也混亂著嘛!

不管他心裏怎麽想,曾雨覺得,明天兩人的相親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機會,不知道為啥,曾雨就是覺得王一祺跟他的氣質相當配,兩人的相貌、才幹、內涵,無一不合。他們倆要是站一塊,叫作相得益彰?不對,相敬如賓?呸呸,更不對,反正就是人們說的,兩人一看就有夫妻相,非常般配,天作之合!

想出了一個貼切的形容詞,曾雨含著筷子,不知不覺露出了如姨母般的微笑。不期然一側過頭,看著韓孟語又用那怪異的眼神盯著自己,曾雨便收斂了一些,呼哧呼哧扒著飯,碗一見底,曾雨便將碗筷一扔,搶白曾媽媽道:“誰最後吃完誰洗碗。”

說完,曾雨哧溜跑去樓上自己的房間,像躲是非似的上網聊天、追劇去了。

微信上小湯圓抱怨她的男朋友如何如何不體貼她、對她不關心,曾雨嘲笑他們那些小朋友還不懂得什麽是真正的愛情,個個都在嚐鮮而已,沒點經濟基礎,就變成男女朋友了,都是偽愛情,成事的概率太小。

小湯圓不滿意姐姐給她泄氣,小女生總覺得愛情是美好的,不能容忍任何人對它有著不好的論斷。她氣呼呼地發了幾個狂轟濫炸的表情後,就下線了。曾雨看著拿著機槍在屏幕上不停掃射的如花,啞然失笑,自己就大她兩歲,她卻覺得自己跟她有了代溝。也許是自己的愛情觀有問題,自己的眼光比起她來,成熟太多,也現實太多了。而自己總以長者的身份在教育她,兩人似乎越來越說不到一塊兒去了。

“環境啊環境。”曾雨大歎一聲。有著韓孟語這樣的家庭成員,她想輕浮一點、幼稚一點都不行啊,她得隨時讓自己看上去成熟、穩重,以免被他暗地裏取笑。今天牽線的舉動,在她事後仔細斟酌一番後,還是覺得自己過於輕率了。她每每想起他怪異的眼神,就渾身不對勁兒。事實上,對於昨天那件事,她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多想,或許是一個意外,或許是她意識不清的一個幻覺,今天自己處處留心觀察他,他那一如往常的態度,什麽暗示明示都沒有,想想自己看著他還會臉紅一下,而他連個眼神波動都沒有,任他再內斂,也不會真淡定到這種地步吧?讓她覺得自己昨天就是做了一個夢,一切都來自於自己怪異的幻想。

雖然曾雨胡扯亂扯將他扯進相親事件中,但是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不得不去做完。曾雨拿手機撥打王一祺的電話,在電話裏約王一祺明天來家裏玩,電話還沒講完,曾雨就聽見有人敲她的房門。匆匆掛了電話,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才去開門,她猜是繼父找自己,因為曾媽媽從不敲她的房門,總是直接衝進來,而韓孟語幾乎沒有敲過她的房門。

曾雨打開門時,有些小小的詫異,詫異過後就是忐忑。門外高大的韓孟語差點將她的房門口堵了個嚴實,曾雨抬頭看他的麵容,突然覺得極有壓迫感,心髒突突跳得不正常,她莫名其妙就紅了耳根子,不由自主地退了退,視線落在了他的唇上,然後悄悄吞了口口水,問:“你有事?”

韓孟語二話不說,直接進了她的閨房,她一時覺得不妥,在露了胳膊的睡衣外,又披上了一件外套。

韓孟語不客氣地巡視了一圈曾雨的房間,女孩子的房間,總有一股子馨香,即便在他看來,曾雨的房間有些淩亂、邋遢,卻仍然透著一股明顯的女人味。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堆的毛絨布偶,電腦旁邊擺的小小盆栽,都與他房間的擺設迥然不同,他似乎是第一次這樣正式走進她的房間,也是第一次如此坦然地打量她的房間。

韓孟語尋了一把椅子坐下,曾雨也隨意地盤著腿直接坐在**,覺得這樣坐著又有些別扭,順手又撈了一個抱枕抱在胸前。韓孟語這個時候擺著這副神情來找她,她不知道是來興師問罪,還是打探虛實,又或者……

單獨麵對他的時候,曾雨感覺到拘謹,極不自在,明明兩人相處了十年,她還是覺得他對自己有著一種威懾力。

可能法官都會給人這樣的感覺吧,不然像他這樣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如何讓人信服,如何壓得了陣?

“中午明明是在討論你相親的事情,怎麽到了晚上就變成我相親了?”法官大哥言語平緩,可曾雨感受到了他責問與不滿的情緒。

曾雨討好地哂笑,想了很久,欲言又止。

“一祺是真的很不好……”她想說很不錯,又想說很好,於是話一說出口,就變成這樣了。她慌忙改口道:“不對,一祺是真的很不錯,是我們單位最漂亮、最有人緣的女孩子……”最後那一句話,在韓孟語漸冷的目光下,漸漸消隱了,似乎沒了底氣。

曾雨瞅著天花板,瞅著電腦屏幕,瞅著地板,瞅著牆上的畫,實在沒得瞅了,仍是不敢瞅韓孟語。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覺得韓孟語的眼神似乎帶電,讓她不敢直視,而自己在他的逼視下,似乎連汗毛都一根根豎了起來。

受不了相視無言這樣的尷尬靜默,曾雨繼續勸道:“反正你沒有女朋友啊,明天見見吧,說不定她就是你的有緣人呢?”

“有緣人?”韓孟語的麵色隱隱蘊含著些微怒意,臉色青灰,讓曾雨覺得她快要缺氧般害怕擔心,但是最終,他隻是擰著眉頭,道,“你看多了小說。”

“那你找個人談談戀愛,總沒有損失啊!”曾雨長舒一口氣,噘著嘴,繼續道,“而且明天你隻要下班回家,像往常一樣表現就可以了,又不會很麻煩。”

韓孟語聞言,突然氣焰高漲,瞪了曾雨半天,唇都快抿成一條線了。曾雨一愣,那種似夢非夢的幻覺又在腦海裏作祟,恍神間,就見韓孟語倏地站了起來,將她的整個身影籠罩在他的陰影下。她隻覺得自己的小心肝兒一抖,就聽韓孟語冷聲道:“很多事情表麵上看起來不麻煩,可是往往會往麻煩的境地發展,希望你今天的行為不會讓你日後覺得十分麻煩。另外,你怎麽確定我沒有中意的人?”

“呃?”曾雨挺直背脊,十分驚訝,韓孟語會有女朋友?那昨天晚上是怎麽回事?她為那事一天一夜沒有平靜過,看見他就連汗毛都進入備戰狀態,可是他說自己有中意的人!

韓孟語在她過分驚訝的睇視中,起身步出了她的房間。

他這話是用來推托的吧?哪兒像啊?他哪兒像有女朋友啊?

曾雨在他將她的房門關上後,煩惱不安地咬著手指甲,痛苦地思考著:他中意的人,他中意的人,不會是……

曾雨十分煩惱,將懷裏的抱枕往**摔了兩下。不管了,不管了,不管“有中意的人”是不是他用來推辭的借口,反正他答應了明天要相親的,無論他意欲如何,明天兩人一定得見麵!曾雨覺得,她多管閑事了也好,瞎折騰了也好,是為了保護自己使的一個障眼法也好,以後這事要真的變成她的麻煩也好,她搬起的那塊石頭,明天定是不能砸了自己的腳。

第二天,曾雨將王一祺帶回家裏,曾媽媽與韓爸爸老早就在家裏候著了,見了王一祺,兩人樂得眉開眼笑,覺得自己家姑娘推薦的人確實不錯,看上去與韓孟語極配!

韓家是見天占地的低層樓房,市裏到處是大樓盤,搭配像鴿子籠一樣的居室,能擁有這樣獨門獨戶並帶一個小院落,前麵可種花後麵可種菜的房子,已經難得了。這房子是韓爸爸早些年在單位房改時半分半買的,後來兒女大了,沒有負擔時,又翻新擴建了。房子在老市委大院內,大院內有好幾株百年以上的大榕樹,一年四季遮天蔽日,將大院攏得蔥鬱青翠。一條從大門通往家屬住宅的小道,兩旁種滿了法國梧桐,環境安靜悠然,特別適合住家戶。韓家前後都有土地,曾雨在前麵種了一些花,韓爸曾媽在後麵種了一些蔬菜香料。前年翻新擴建後,曾雨覺得這房子越來越有桃源小屋的味道了。她在屋前種的三角梅、爬藤薔薇,怒放時姹紫嫣紅,她常常覺得自己的家從外觀看上去就是夢中小屋,十分符合少女情懷。也許,她融入這個家庭,跟她愛上這棟房子有著莫大的關係。

王一祺來的時候,正是薔薇開得最盛的時候,她顯然極是喜歡,在屋外大大讚歎了一番。少女情懷總是詩,曾雨覺得她再矜持、再優雅、再風度萬千,也還是跟自己一樣有少女情懷的,不由得覺得跟她的距離有所拉近。

大家在等韓孟語回家的這段時間裏,拉了一段極長的家常,特別是曾媽媽,將韓孟語誇得連曾雨都覺得世上罕有了。曾雨聽媽媽一總結一宣揚,驚異於自己居然在長達十年的時間內,都沒有發覺身邊擺了韓孟語這麽一個活的寶物。

曾雨不知道曾媽媽這一番加強型的宣傳會不會引起王一祺更大的興趣,但自從昨天韓孟語那將明未明的意思表露出來,她倒是希望王一祺對韓孟語沒有興趣,省得到時候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她還弄得兩麵不是人。

幸好,王一祺在聽了曾媽媽過分誇張的言辭後,表露出來的微笑一如初始。阿彌陀佛!王一祺是誰啊,什麽優秀的男人沒見過?韓孟語又咋了,不就是一木頭嗎?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韓爸爸在廚房乒乒乓乓一陣後做好了晚飯,炒了一大桌豐盛的菜肴。時針已指向七點,新聞聯播都開始了,男主角仍未出現。

曾雨不滿了,埋頭使勁兒地給王一祺削水果、添茶,生怕怠慢了。曾媽媽跑去撥了好幾通電話,當著王一祺的麵不好說,打著馬虎眼說韓孟語正忙著,馬上就回來,馬上就回來。

菜炒齊了,新聞聯播播完了,大家在看天氣預報時,門開了,穿著一身夏裝製服的韓法官略顯疲態地出現在門口。

韓孟語不是不知道這一屋子的人都在等他,但是乍見所有人在同一時間望向他,他還是愣了一下,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曾雨那張明顯帶著抱怨的臉。她那雙眼裏,凝聚的全是對他的不滿。

韓孟語想笑,掀起了唇角,又忍住了。轉移了視線,他衝家裏的客人扯起一抹笑來。

王一祺輕淺地衝韓孟語回笑,曾雨見兩人對上了眼,視線來回掃視,轉頭瞅著曾媽媽,老媽笑得特別賊,似乎特別看好這次的見麵。

因為男主角出現,場麵又鬧騰了起來,大家圍著餐桌坐好了。原本是曾雨的位置,為了撮合那一對兒,曾雨主動坐到桌尾,韓孟語跟王一祺一落座,那氣質、那姿勢,默契得竟似渾然天成,仿若天生的一對。曾雨一時看得有些愣住了,她長這麽大,就沒見過初次見麵就讓人覺得這麽合襯的一對人。這兒明明是她家,可自己落座一邊,仿佛是陪王子、公主進餐的醜小鴨,莫名地,她因為這種落差而變得有些自卑。

曾雨覺得她小心眼了,因為一家人中,就她感覺到有些格格不入。曾媽媽與韓爸爸非常自然,韓爸爸樂嗬個不停,曾媽媽則像倒豆子般不停地說著話,還連帶著不斷夾菜,她看著媽媽將雞腿、雞翅分別夾給了韓孟語跟王一祺,一時間心裏有些堵,她當然不是因為想吃雞腿、雞翅,也不是因為媽媽一時隻將注意力投放在那一對人兒身上,她隻是覺得……

她微微擰起眉,這還真不好形容,感覺就像自己突然成了這個家裏的一個陌生人,韓爸曾媽加上韓孟語、王一祺,從此快樂地生活在一起。而她,也許某天因為嫁人,最終從這裏被剔除出去。

該死!趁人不注意,她用拿著筷子的手敲了敲自己的頭,都不知道自己的思想什麽時候這麽亂了,什麽都亂想,明明自己想促成好事,卻又在斤斤計較,可能進了社會後,她總會讓自己用複雜的思維去胡思亂想,越來越不單純了。

並不是沒有人注意到曾雨,韓孟語注意她了,於是他越過一祺,將曾媽媽夾入自己碗中的雞腿放入曾雨的碗中。

曾雨看著她碗裏的雞腿,愣了一會兒,她剛剛真沒想過吃雞腿,雖然她小時候因為媽媽將雞腿夾給韓孟語而發過脾氣,但她這會兒真沒想過要吃它,她隻是突然有一點點吃味。

韓孟語看曾雨敲自己的頭,知道她定是在懊惱著什麽,她常常如此,那是她的習慣性動作,一旦覺得自己沒做對、沒做好或者胡思亂想了,她就會敲自己的頭。

韓孟語看在眼裏,頓時覺得放鬆下來,不由自主想笑,莫名衝著身旁的人扯了一個淡薄的笑容,沒想到被她接收個正著,看到她眼裏一閃而過的光芒,韓孟語不著痕跡地斂去了笑容。

一頓飯吃得前所未有的漫長,韓孟語跟韓爸爸喝了點小酒。沒想到王一祺居然也有小酒量,未邀先敬喝下了四杯,這可是56度的白酒啊!曾雨看得咋舌,她一杯酒都扛不住,一祺一口氣喝下四杯,居然一點事都沒有,難怪領導都喜歡帶著她去應酬啊。

韓爸爸樂得讚不絕口,說一祺這閨女,既秀氣又豪氣,以後是一個能幹大事的人。曾雨看韓爸爸滿麵通紅,樂得合不上嘴的模樣,不由自主地檢討自己,她咋就沒讓繼父這麽開心過呢?不就陪著喝一杯小酒嗎,她怎麽就沒陪他喝過呢?

目前看來,父母對王一祺是滿意的,就看當事人自己了。曾雨想,如果韓孟語那句有意中人的話不是真的,而是為了敷衍她,那麽他應該對王一祺存有一定的好感。曾雨對此十分有信心,在她看來,王一祺斯文美麗,舉止得體,明明自身條件很優越,還十分謙虛低調,哪兒不好呢?她睨了一眼韓孟語,試圖猜測韓孟語會挑剔什麽,未料到韓孟語竟側頭睨向她,她一愣,就感覺自己渾身抖動,像過了電般,於是慌忙別開視線,低頭在心裏咒罵起來:禍害,禍害,他簡直就是一個單身公害。

王一祺離開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曾雨笑著說太晚了,一定得有人送送,韓孟語明顯知道她的意思,也不說什麽,拿了鑰匙領頭走了出去。

一祺也很聰明,不扭捏、不推卻,在曾媽媽、韓爸爸絮絮叨叨的叮嚀囑咐下,一步三回頭,最終還是快跑幾步,跟上了韓孟語的腳步。曾雨跟父母看著兩人在路燈下並肩而行,又是一陣喟歎:那個子、那身形,兩人連影子都般配啊!

曾雨收拾好殘羹洗好碗,再將房間打掃幹淨,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濕著頭發從浴室裏出來時,韓孟語剛好到家,韓爸曾媽已經回房睡了,足見他這次相送,送得綿長。曾雨頂著一塊毛巾,跑上前問問情況。

“你送一祺到家了?”

“嗯。”

“送了這麽久,你們聊了挺多的吧?”

“嗯。”

“一祺很不錯吧?”

“嗯。”

曾雨一聽,馬上樂開了花。

“她比你中意的人要好吧?”

韓孟語停下不經意的動作,嚴肅地正對著曾雨,字字鏗鏘道:“她比起我中意的人,那可是好太多了!”

曾雨的臉一僵,他怎麽一臉的不對勁兒?他在說反話?不至於啊,一祺是真的好啊!

曾雨看他進了房間,過了一會兒,他拿了換洗的衣服進了浴室,看來已經不想跟她交底細談,那要是一祺明天問起他的感覺來,她要怎樣回答啊?

曾雨想了一宿,第二天上班見到王一祺時,就先發製人,直接問王一祺對自己老哥的感覺。

王一祺啥也沒說,隻是一笑。那一笑,讓曾雨覺得百花盛開,春回大地,她的那份心思在笑容中已全然明了。

“我哥說對你的印象很好啊。”曾雨樂開了懷,覺得如果韓孟語對王一祺的印象不好的話,都對不起她那一笑了。

當然,韓孟語說王一祺比他中意的人要好得多,她隻是修改了一下原話,去掉了一些不必要的細枝末節,意思還是差不多的。

下午,領導讓曾雨去西郊那塊地進行測量,那塊地的旁邊正規劃著開通一條一級公路,連接這條公路的是新火車站,被規劃的公路兩側的土地屬西村集體組織所有。在公路規劃文件沒下達之前,不知道誰得到了消息,用了一些非法手段,從西村那兒購買了大片的土地,後來被查了出來,雖然犯事的人被抓了,但是那一片土地已經分割出售了,最讓領導焦頭爛額的是,買地的人什麽樣的都有,而且人多,膽子還大,也不顧法律法規規定,連集體土地也敢買,衝的就是這一大片土地的升值潛力,現如今要求他們退回土地,他們就集體信訪,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退回。這幫人還有臉天天鬧,互相較勁兒撕咬著,小戶的拿大戶做比較,誰都不肯將土地交還。

於是曾雨他們忙壞了,上麵出一個通知出一個命令,他們就要頂著大太陽跑去測量,要不就是繪製現場圖。今天,領導又說要去測量,是因為上麵下了死命令,為了保證一級公路的工程順利進行,頂住信訪的壓力,打算聯合各家行政機關與司法機關,對土地進行清場,還要對買賣土地的人進行處罰。

所以,曾雨他們苦命地往自己的臉上塗防曬霜,戴上大的遮陽帽,自己往烈日下站著。

一個下午曬下來,曾雨覺得她的防曬霜及大的遮陽帽對陽光毫無抵抗力,因為她一掀自己的短袖,就可以看到袖沿處黑白分明的皮膚。臉上更是火辣辣的,塵土蒙了滿麵,又被汗水一裹,她都不知道這張臉再這樣折騰下去,會不會快速老化。

回到辦公室時,大家已經快下班了,王一祺接過曾雨遞過來的數據,笑得清爽幹淨,被空調吹了一天的身子,清涼無汗。她一轉身,裙裾翩翩,曾雨對著她的背影就哀號出聲。領導對下屬有明顯的偏頗啊,她嬌美如花,自己難道就不是花嗎?

牛飲了好幾杯冰水,直到覺得食管都要抽搐了,她才作罷。想想她和王一祺相比確實差很多啊,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才去跟王一祺比呢。再說了,指不定某天,王一祺就成了自己家裏人呢,有啥好嫉妒的。

跑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收拾收拾臉麵,她才準備回家。一祺在她打算出辦公室時,才從電腦麵前抬起頭來,道:“小雨,今晚有大片上映,我搞了兩張票,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

看大片?這個好!遠離室外騰騰的熱氣,曾雨樂得跑回一祺的桌邊,心想著好人總有好報,自己對人家熱心,人家總曉得回報,還請她看大片。

最最重要的是,這家影院是全市環境最好的影院,一祺還訂了情侶專座!情侶專座啊,據說免費送可樂及爆米花哦。

一想到燈光暗、音效美、畫麵震撼,兩人喝著可樂和爆米花,曾雨的心情就High了起來,就算是看社會曆史倫理劇,她也會去看啊,光是進去感受一下氣氛,都很值啊。

接過票,一祺見曾雨樂得跟什麽似的,也揚起笑來,在曾雨打算離開時,她刻意提醒道:“是情侶專座哦。”

曾雨將票揣進衣兜,回頭笑得無邪,道:“我明白。”

她明白啥了?

她啥也沒明白!

發香、膚美、娉婷倩姿的王一祺站在大海報前,等來了穿著T恤七分褲的曾雨時,她就知道,曾雨什麽都沒明白。

王一祺的興致已大大低落,曾雨尤不自知,挽著王一祺的胳膊,就往影院裏衝。看影片的過程,完全就是曾雨咋呼的過程,時而哇一聲,時而啊一聲,時而將可樂罐捏得劈啪作響,時而驚恐萬狀地縮成一團,王一祺想,她就差沒在寬大的沙發上蹦跳了。

“簡直是顛覆了我的想象啊,原來災難片這麽震撼啊,看得我毛孔都張開了,中間差點不敢呼吸。”從包廂出來,曾雨還未從影片中的大場麵回過神來,跟王一祺隨著人潮向影院門口走去時,仿若踩在棉花上,一切都不夠真實。

“那個地殼運動啊,那個海嘯漩渦啊,那個電閃雷鳴,那個颶風暴雨啊,整個城市啊……”人的心靈一旦受過颶風般的震撼,總會想要發泄些什麽,好讓心靈少承受些負荷,而曾雨的發泄方式就是說話,就是不斷地感歎。

“啊,狂風;啊,閃電;啊,下雨了……”原本燥熱的夏夜在電影散場時,突然電閃雷鳴、狂風驟雨,曾雨覺得太邪門了,剛剛經受過一場心靈的洗禮,現在難道要經受一場身體的洗禮嗎?

夾著水汽的風吹久了,身體的感覺就從涼爽變成了冷意。原本想等雨停的觀眾看著越下越大的雨,有些不耐煩了,不斷有人冒著大雨衝了出去,轉眼就消失在一片水汪汪的光影斑斕中。出租車還沒停穩,就有人搶先一步衝過去,滴滴叫車也不好使了,呼叫了許久,也不見有人接單,看情形,前麵還排了二十來個人,得等一段時間了。曾雨跟王一祺在人群裏望天望地,希望能成功攔截到一輛出租車。

王一祺也笑了,在曾雨低著頭撥號碼的時候,王一祺看著密密的雨幕,臉上淺淺地浮上一抹欣慰的笑來,這一個晚上,總算讓人還有些期待。

曾雨不會貿然要韓孟語替她做些什麽。她以前幾乎沒有開口讓韓孟語幫過自己的忙,所以現下她撥的是家裏的電話,並不是她不知道韓孟語的手機號碼,而是她覺得憑自己的縝密分析,不管是誰接的這個電話,來接她們的一定是韓孟語。

王一祺側耳聽見曾雨在有人接起電話後,十分高興地說:“媽,我跟一祺看完電影遇上大雨,回不去了,你來接我……”

王一祺原本滿是期待的心就那麽低落了下去,然而曾雨掛斷電話後,卻一臉嬉笑地轉向她,用明顯的曖昧語氣道:“放心,等會兒我哥就會來了。”

“咦,你不是讓阿姨來接我們嗎?”一祺覺得自己有必要裝得淡然些,麵對太過單純、毫無心機的人,自己應當盡可能“純白”點。

“我用了一點小心機的,要是平時我讓我媽來接我,我媽肯定自己來,可是我說跟你在一起,我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肯定會讓我哥來。”曾雨很開心,覺得自己十分聰明,跟王一祺說這話時,完全沒有顧慮到王一祺會不會從她的言語中,覺察出她與韓孟語怪異的互動來。

王一祺並不知道韓家是一個組合家庭,兩兄妹不同姓,她也隻是當作是現在比較流行的隨父隨母,各執一姓。去韓家時,人家沒有主動提及,她自然不好追問,但是如果一個妹妹不會直接向哥哥撒嬌或提出一些正當的要求,就讓她奇怪了,感覺韓家的關係似乎不如她所看見的那般親睦。

但是王一祺的想法,也就到此為止,她更多的心思已轉移到如何麵對即將出現的韓孟語身上去了,身旁曾雨的一些“碎言碎語”,一時半會兒進不了她的耳朵,來來去去的每一輛車,都成了她視線的焦點。

曾雨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王一祺覺得她的心髒突然漏跳了一拍,曾雨接聽電話後,就不斷地引頸張望,一邊嘀咕著:“哪兒呢?哪兒呢?”

王一祺也四處張望,曾雨先發現了韓孟語,衝著某個地方使勁兒召喚,王一祺往那個方向看去時,剛好看到韓孟語撐開傘從車內下來,在濺滿雨花的街道,他步履穩健地朝她們走了過來。

王一祺想:我心目中的男子啊,溫文俊雅,卓爾不群!於大雨滂沱中,他不顯狼狽,於千萬人群中,他盡顯風采。

韓孟語步上影劇院的台階,在她們的身邊收了傘,曾雨抬頭看他,他的肩頭發梢沾了一些雨水,在燈光的映照下,光光點點。

“不冷。”曾雨與王一祺同時脫口而出,然後兩人又飛快地噤聲。曾雨突然察覺出三人間的尷尬氛圍,於是咋呼道:“一祺肯定是冷了的,她穿著雪紡的衣裙,多薄啊。哥,把你的外套給她披披。”

韓孟語低著頭,別有意味地瞥了曾雨一眼,將手裏的雨傘遞向她,她乖巧地接過,抬頭就看見韓孟語更加乖巧地聽著她的話,動手脫他的外套。

王一祺抱著雙臂,直喚:“不用不用。”

曾雨看她明顯打了一個冷戰,心裏湧起一陣愧意,嫌韓孟語的動作不夠快,催促道:“你快給一祺披上,看把人家冷的。”

王一祺披上了韓孟語寬大的黑西裝,是真正感覺到了一陣暖和,攏一攏,就聞到了似有似無的淡香,他定是在出門之前沐浴過了。

韓孟語撐開傘,衝王一祺淡然一笑,道:“我隻有一把傘,王小姐請稍等。”

說完,他的手攏住曾雨的胳膊,然後一擰眉,道:“你的身子這麽冰?”

曾雨其實在韓孟語摟她的時候,是非常驚訝的,他們之間,似乎從未如此親密過。在他提出疑問的同時,他已移動腳步,帶著她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走出好幾步,就聽到雨水打在傘麵上,響起一陣嘈雜,不一會兒,傘骨的滴水就連成了線。曾雨小聲地說:“隻是胳膊有點冰,其實我一點也沒覺得冷。”

她說完,身旁人又摟得緊了些,像是要給她溫暖般,又似是她的錯覺,可能其實什麽都沒有。

曾雨執意要坐後座,將副駕駛座留給了一祺。

在韓孟語第二趟去接王一祺時,王一祺原本滿滿期待的心,被自己細心的發現攪得低落起來。韓孟語很是體貼地將雨傘盡量往她的方向舉著,但是他與她的距離,卻與之前他和曾雨的距離多出了一條手臂的寬度,而且他將這個寬度一直維持到將她送到汽車的後座車門旁。

曾雨看到韓孟語不解風情地將一祺塞入後座時,凝滯了半天。

他到底是不解風情,還是對一祺沒有意思呢?

一時間,車內沒什麽人言語,曾雨覺得氣氛不對勁兒,開始大肆向韓孟語宣講她對今晚電影的觀後感,韓孟語聽著曾雨的聒噪聲,注意著路況,雨刷器來回掃得頻繁。曾雨見兩主角都不說話,她的行為倒是顯得詭異了,於是引著一祺說話。

“其實我挺少看災難片的,我都是看周星馳的電影,他的電影特別輕鬆好笑,下次我們看周星馳的電影吧,一祺?”

一祺笑了笑,輕聲道:“我的笑點太高,一般的影片難得逗我發笑,所以每次我和朋友去看喜劇片,在別人大笑的時候,我總是覺得情節太過幼稚,怎麽都笑不出來,所以總是惹得別人不高興。”

“可是我是無神論者,我不相信一切鬼怪神力,看恐怖片,我會覺得那是聲光音響刻意將一些氛圍變得恐怖,我每次都能挑得出它不合理的地方……”一祺很是抱歉地看曾雨。

“哦,你的愛好跟我的還真是相差挺大的。”曾雨十分惋惜,若王一祺某天成為她的嫂嫂,她們定是無法一起去逛街看電影的,多可惜啊!

“我覺得啊,看電影逛街一定要跟喜好差不多的人一起,不然一起多受折磨啊。”曾雨這樣想著,就這樣說道。

“那也不一定,一起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要看看是和什麽對象。”一直在前麵專心開車的韓孟語突然道。

“和生疏的朋友做這些,會是折磨,和親密的朋友做這些,就會是一種交流思想的方式,和愛人做這些,便是一種愛的遷就。”

曾雨撓著頭,一臉的不解,她不是不解韓孟語話裏的意思,而是不解韓孟語說這話背後的意思,她覺得韓孟語的話裏,一定包含著什麽意思,不是衝著一祺講的,就是衝著自己講的,可是究竟是什麽意思?

曾雨看向一祺,一祺原本淡然的表情突然豐富了些,眼裏甚至能看出光亮來。曾雨能看懂一祺的表情,那表情是期待且有著淺淺喜悅的,曾雨看了一祺的表情,就不再去思索韓孟語講這話背後的意思。在她看來,這話能讓一祺露出這副表情來,肯定包含了一些好的意思,不由得也開心起來。

但是曾雨的開心,止於一祺下車。本來一祺是邀他們進她家坐坐的,可是韓孟語說夜深不便給推脫了,曾雨還想跟她約個時間某天來她家玩,可是她沒有給曾雨開口的機會,一句話讓曾雨之後的一整晚都開心不起來。

一祺在臨走前說道:“上次韓大哥說喜歡看災難片,說能發人深省,我本也不愛看災難片的,但我願意去遷就。”

曾雨聽完後,直覺天空是不是閃了一道霹靂。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車子已掉轉了方向,然後她在這個時候開始懊惱,仔細回憶一祺約她去看電影時的每個表情每句話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蠢笨,人家那麽明顯的用意,自己都無視了,興衝衝、傻乎乎就跑去攪和了,人家穿得這麽漂亮,顯然不是穿給自己看的啊。

她抬頭看前麵,從後視鏡裏隱約看到韓孟語的眉目,像韓孟語那麽聰明的人,定是明白王一祺的用意吧,既然他明白,那他現在指不定在心裏笑她遲鈍吧。

她揉皺了一張臉,真不想活了,自己做什麽媒啊,太缺乏經驗了,太盲目自我了。

在她自我反省、深刻檢討時,韓孟語將王一祺脫下並放在車前座的外套遞到後麵來,道:“你披上這個。”

曾雨見他一直一隻手向後舉著,把外套接了過來,卻沒有如他所言披上,而是放在了旁邊。

韓孟語從後視鏡裏瞅了她兩眼,借著路燈閃進來的光影,瞧清了她懊喪的臉與不合作的行為,便不再說什麽。

兩人回到家時,雨勢小了很多,共用車庫離他們家有一小段距離,曾雨下了車,等著韓孟語替她撐傘,兩人一道回家。路麵經過暴雨的清洗,特別幹淨。曾雨的涼鞋踩著濕漉漉的路麵,嗒嗒作響,而韓孟語總是有辦法走得沒什麽聲響。曾雨看著他們家外牆上的爬藤薔薇,被雨狠打過後蔫蔫的,卻在這水汽濃重的雨夜,仍然散發出一股清香來,聞著這氣味,便不由得心情舒緩起來。這座曾經讓她覺得陌生的房子,不知道何時真正成了她的家,每每聞到這種花香,她就有一種到家的安心感。

感情確實可以因時間積累出來,如果可以,總有一天,她會把身邊這個人當成親哥哥,跟他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那晚之後,雖然王一祺對曾雨總是笑語盈盈,可是曾雨覺得她與王一祺親昵不起來。除了愛好與王一祺的相去甚遠外,她還覺得王一祺對自己不夠坦誠,也許是自己小氣了,但是她覺得王一祺那晚的做法,讓自己在羞慚、尷尬之外,莫名豎起了一道隔閡來。

再者,一祺仍是每天坐在空調室裏繪繪圖搞搞接待,而曾雨卻像個打雜小妹一樣,天天頂著烈日往外跑,兩人也沒太多時間在一起交流感情。曾雨覺得,王一祺與韓孟語的事情,她就幫到這裏了,兩人之後要如何,都是他們的事情了,總不能談場戀愛還要借助她吧。

王一祺因為有了上次曾雨的烏龍事件,也不再靠曾雨去傳遞消息,一時間,曾雨又自在地上班、下班、逛街、睡覺。

直到某一天,韓孟語再度在晚上敲響了她的房門。

當時,曾雨正在網上看小說,看得正帶勁兒,聽到敲門聲,也沒多想,光著腳三蹦兩跳就去開門,看到是韓孟語,她招呼了一聲,又跑回桌前,穿上拖鞋。

韓孟語就站著,也沒打算坐,曾雨偏著頭問:“你有事?”

韓孟語擰著眉頭,道:“你怎麽總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曾雨看自己的電腦,她為了在電腦上看小說不那麽吃力,都是下載了TXT文檔,再調整成特別大的字號,所以即便離得遠些,文檔上的字也可以看得清晰,毫不費力。現在她看到的地方,是男主角強硬地將女主角按在了門板上……

曾雨飛快地滑動鼠標,點了關閉,關掉了TXT文檔。

曾雨笑得汗顏,轉過頭來看韓孟語的時候,看到他竟在那兒愣神。

“哎,你有什麽事啊?”曾雨不習慣在私底下叫他哥,即便現在她覺得跟他沒什麽隔膜了,還是不習慣,一直維持的模式總是難以被改變。

“讓她上咱們家來玩啊,我跟韓爸還有我媽都出去玩,給你們留私人空間。”曾雨自覺不能犯傻氣了,應該聰明靈泛些。像現在,她對自己的反應就挺滿意的。

可是韓孟語顯然不滿意,聽了她的話,他一點都不高興,沉著臉瞪她,讓她不斷地反思,自己是否誤解了他的意思。

難道說,他其實是想遊河?

這大熱天的,遊什麽河啊,在家裏吹空調看電視,多好啊!兩人可以窩在沙發裏,聊聊人生,聊聊理想,想吃什麽冰箱裏都有,趁家人不在,還可以親親摸摸,還可以……哈哈哈哈。

“你笑成這樣子,在想什麽?”

“嗬嗬,我覺得你們在家裏約會比較方便。”

“不適合。”

“人都是從不熟到熟的,在家裏促膝談心能加速你們的感情深化。”

“我還不想加速。”

曾雨想了想,也是,欲速則不達,但要是有她這種電燈泡在家裏,那多無聊啊。

“那就遊河吧。”曾雨長歎一聲,天天坐辦公室的小姐姐,完全不明白天天在外麵跑的她是多麽想趁周末在家裏做麵膜美白啊。

韓孟語比較滿意這個答案,轉身離去,曾雨點開文檔,滾輪不斷往下,剛剛她看到哪裏了?

她還沒找到剛剛看到的地方,已經走出門口的韓孟語突然頓住了腳步,轉過身,聲音低沉道:“你少看那些東西,容易衝動。”

曾雨手一抖,突然感覺鼻腔一熱,她一抹,鼻下是她衝動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