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事與願違
薛曜率領一眾士兵一路策馬疾馳,想著宮中的詭譎情形,心急如焚,隻恨馬不能更快一些。遠遠地突然揚起一騎煙塵,初月迎麵而來。薛曜忙停下馬,迎住初月:“你怎麽來了,莫不是宮裏出事了?”
初月連忙搖頭:“宮裏如今還太平,我聽了羅戟的話沒有入宮,你也千萬不能去!”
“為何?”
“我既然沒有入宮,想必東識也不會輕舉妄動。如今最要緊的,是要想法子祛除父皇身上的蠱毒。我剛聽說,東識在京外有一個閉關修煉的莊子,不過一日便到。那裏或許會有線索,我帶你們過去。”初月也不顧薛曜的遲疑,拉著他的手就往回走,暗自慶幸:夢中他是在宮裏某處被殺的,隻要不回宮,就一定能奪過這次劫數。
天色暗了,眾人便就地安營紮寨。薛曜望著前方一片寂寥的夜色,心中暗暗擔心,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白裏起看出了薛曜有心事:“將軍為何如此擔心?”
薛曜搖搖頭,從口中蹦出幾個字來:“你覺得東識的老巢,真的在前麵嗎?”
眾軍士剛從青雲族老巢回來,長途跋涉,身心俱疲,有幾個還掛了彩。小兵楊小年正在換藥,半大的少年,疼得齜牙咧嘴的,非不肯痛呼出聲。初月看得心疼:“疼吧?我有法子替你徹底治好他,不過,你要先閉上眼。”
楊小年忙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初月心中念起口訣,不過片刻功夫,楊小年手臂上的傷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楊小年睜開眼睛,目瞪口呆:“當真好了,這莫不是仙術?公主額頭上還閃著光,一定是仙女下凡來了!”他徑直跪下,畢恭畢敬地開始磕頭,“多謝仙女,多謝仙女!”
原來用生辰石療傷時,額頭還會發光?初月手忙腳亂地遮住額頭,見四下已經稀稀拉拉地跪倒了一片,百口莫辯:“我可不是什麽仙女,你們快起來,快起來……”
薛曜聽了動靜走過來,見著她額頭上月華色的光,臉色頓時一沉,不由分說地拉起初月就往營帳裏走。楊小年看著二人遠去的身影,嘖嘖稱奇:“不愧是咱們的將軍啊,連月宮裏來的仙女都聽他的話!”看著楊小年一臉癡癡崇拜的模樣,白裏起衝著他的後腦勺就拍了一巴掌。
初月老老實實地跟著薛曜進了營帳,薛大將軍麵色不善:“誰叫你亂動生辰石了?!答應我,一定要珍惜最後一次機會。”
初月點了點頭,心中卻無比酸楚:最後一次機會,和你的性命比起來算什麽呢?可惜啊,如果這最後一個夢境破了,我們今生的緣分也就盡了吧?
薛曜見初月態度頗好,滿意地點點頭打算離開,卻被初月拉住:“你不要走!”她咬著唇,有些扭捏,“你此行凶險,前路未知,要不今晚你、你就留下吧。”
“這是軍營,夜宿女眷已是違規了,我在外麵守著你。”
還拿上架子了!初月輕哼了一聲,搖著他的手:“可是我好累,好想睡覺,你要是不在,我做夢了怎麽辦?所以這不是留宿女眷,你是在救人一命啊。”
薛大將軍從善如流,立馬收回腳步坐了下來。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
初月躺倒在營帳內簡易的**,見薛曜拿起一本兵書看似研讀,卻明顯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隻是笑個不停,好奇道:“你在偷笑什麽?”
“你終於知道,要愛惜性命,不隨便睡覺做夢了,我很高興。”薛曜放下兵書,湊了過來,“答應我,以後無論我還在不在你的身邊,都要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初月猛地坐了起來:“你要去哪裏?你為什麽不在我身邊?”
薛曜搖搖頭:“沒什麽,隻是……東識其人陰險狡詐,又擅於用毒用蠱,我有些擔心。”
初月聞言放鬆下來:“不要擔心,你會平平安安的。哪怕沒有我,你也會擁有幸福平安的一生。”
“什麽叫沒有你?你這輩子都別想擺脫我,就算你到了陰曹地府,我也會追過去!”這回換薛曜緊張了,他從懷中掏出銅鈴,在初月眼前晃了晃,“不是說要畫地為牢嗎,沒我的允許,不許私逃天牢。”
初月一把奪過銅鈴,依偎在他懷裏:“以前我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為他畫地為牢,為他一腔孤勇至死方休,我現在才知道,隻要我們相互牽掛著彼此,也是一生一世。”
薛曜輕笑:“傻瓜,我們當然會一生一世。”
初月悄悄將銅鈴塞到他胸口,埋著頭笑了兩聲,強忍著眼底的淚意。對不起,我怕是不能和你一生一世了。但就算不能與你白頭偕老,我也會一直深深牽掛著你。
夜空中明月高懸,營地內響起士兵們的一片鼾聲。
初月背過身去假寐,薛曜以為她睡熟,笑著輕柔地為她蓋好被子,卻感受到一陣濡濕。
薛曜看著手上的水漬,一愣,“初月?”
初月仍然緊閉著雙眼,真是打起了呼嚕,一副熟睡叫不醒的樣子。
薛曜想看清她的臉,低聲詢問,“這是……眼淚?”
“什麽啊,我隻是太冷了,都凍出鼻涕泡泡了。”初月揉著睡眼,故作懶散地伸了個懶腰。
原來是營地太冷了,薛曜作勢要起身,“那我再去給你找一床被子。”
“不用了,你,你抱緊我一點,就好了。”初月伸手環住薛曜的腰,生怕一鬆手再也摸不到眼前人的體溫了。
薛曜心存疑惑,卻還是將初月還在臂彎中,安撫著她睡去,又忍不住打量著方才沾到眼淚的手指,心事重重。
天邊透出第一縷晨光,初月仍在酣睡,昨晚有薛曜在身邊一夜無夢,睡得安穩極了。
薛曜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初月,輕手輕腳地起身出了營帳,隻見白裏起和羅戟迎了上來。
白裏起搖了搖頭:“屬下連夜去公主所說的位置打探過了,並沒有什麽莊子。”
薛曜心下了然,不由咬緊了牙關:多半他猜得沒錯,初月怕是夢到了什麽,才一心阻撓他回京。
薛曜捏緊拳頭,牙關緊咬:“徐初月這個騙子,最好她沒有用最後一次夢境——順王那邊聯係了嗎?”
“到了——”白裏起指了指遠處。
一騎絕塵而來,確是星辰。星辰一過來,隻見薛曜麾下眾將士已經整裝待發,衝著的分明是京城的方向,不由一愣:“皇姐呢?”說罷便準備掀起營帳簾幕,卻被薛曜一把攔住。
“你怕不怕死?”星辰直直對上薛曜的眼睛。
薛曜傲然揮了揮手中的長劍:“這是我祖父傳下來的,從拿起它的第一刻開始,我就不可能隻為了自己而活。如果注定要死,那也是我的使命,而不應該讓初月替我送命。”
“你等等!”星辰拿出酒袋,自己狂飲一口後,遞給薛曜。
薛曜接過酒袋,一飲而盡,起身上馬,對著星辰正色道:“照顧好她。”
星辰沒說多餘的話,他站在原地,看著薛曜的隊伍漸漸消失在山林的盡頭。
太陽升起,天地間一片明媚,青山蒼茫。
初月終於睡醒了,一睜眼卻看到星辰的麵容,隻當自己還在做夢:“星辰這小子,連在夢裏頭都不肯放過我?”她說著想裏頭縮,卻發現手腳動彈不得,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你快放開我!薛曜你快過來,徐星辰要謀殺親姐了!”
星辰看著初月被困住的手腳,冷笑了一聲:“薛曜不在,他已經進宮去了。還有——從你親手將玉佩扔掉開始,你就不是我皇姐了。”看著初月如遭雷擊的模樣,星辰心中又是氣惱又是不忍,“你明知會死,卻還是要一意想要改變夢境;他也明知會死,卻為了不連累你,依舊以身犯險。我信了薛曜待你是真心,但我仍然做不到眼看著你去尋思,他也一樣。”
手腳被綁住,初月急出了一身汗,“人命關天,你就這麽放任薛曜去尋死嗎?”
“你明知道會死,卻還是一心要改變夢境。他也明知道會死,卻依然以身犯險。我總要護你們一個人,你恨我也罷,此事不容商榷。”說罷星辰起身就要離開。
“好,你若再不放開我……”初月仍在掙紮,“我就,我就絕食在此。”
“好啊,那我就陪著你一起絕食!”星辰不甘示弱。
初月氣急,正想要開口說話,鼻端卻捕捉到一股甜膩膩地香味,頓時眼前一亮:這是囡囡愛擦的女兒香!她立時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咳……我喉嚨難受,水……”
星辰無奈,出了營帳找水去了。他前腳剛走,果然後腳蘇囡囡就探出頭來:“順王爺捆你做什麽?”
蘇囡囡實在放心不下羅戟,這才偷跑出來。豈料來遲了一步,羅戟早已隨著薛曜拔營走了,卻歪打正著救了初月。她並不知道初月能預言未來的能力,以為這倆姐弟就是在鬧脾氣,繩索解開,初月動了動手腳:“星辰也是關心則亂,不許我在這個時候和薛曜共進退。不過,你來是要去找羅戟?可是如今他已經是欽犯了,你爹爹怕是不想你和他一起吧?”
蘇囡囡哼了一聲:“我蘇囡囡喜歡誰,那是我自己說了算,哪怕是我親爹爹也管不著。還有那個羅戟,他說這輩子都不見我了,反了他了!一輩子的事兒,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嗎?”
初月愣了愣,十分感動地摟住了蘇囡囡:“囡囡,你可真勇敢,你說的對,一輩子這種事情要一起說才算。”
星辰費了老大勁尋了水過來,一掀帳簾,卻見繩索落在地上,半個人影也不見。他氣惱地將手中的水碗往地上一砸,拔腿便追。
駿馬疾馳,星辰一路呼喊,“皇姐,皇姐!不,天殺的徐初月!”
秦一霄騎著馬同星辰並行,“王爺,這旁邊的山林都找過了,暫時還沒有發現公主的蹤跡。”
“她一個人走不了那麽遠的,除非有人幫她。”星辰篤定道。
“那我們再派更多的人去找?”
“不必了。”星辰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皇姐死性不改,定然是去找薛曜了。”
薛曜一行人潛入宮中,直奔雲妃生前的寢宮。白裏起解開背了一路的包袱皮,露出一個怪模怪樣的燈盞來:“廖伯說東識若想用生辰石救飛雪,定是用了大國師教他的藏屍之術保存飛雪屍身,這磷石燈能感應散在空氣裏的藏屍藥水,我們隻要找到飛雪,就能找到東識。”
白裏起躊躇良久,終於開口道:“既然,那將軍留在此地,我和羅戟去找吧。”
“你是怕我應了公主的預言嗎?”
白裏起擔心地看向薛曜,“將軍,萬一應驗了呢?”
“有沒有她的預言都無所謂,”薛曜坦然地接過磷石燈,語氣淡然,“你我征戰多年,哪次不是九死一生?如果命中有此劫難,那就坦**麵對,做我該做的事。”
磷石燈閃了閃,果然幽幽地亮了起來。三人托著燈盞一路走著,愈往裏走,那幽幽的綠光便愈發亮起來,直走到一麵牆前,前頭再也沒了路。
“怕是有機關。”白裏起思忖著,在牆上摸索起來,終於找到了機關。牆壁隆隆翻轉起來,將三人推入了一間石室。
石室中此時空無一人,隻有磷石燈綠幽幽的光,隱隱映出角落停著的一具水晶棺材。羅戟怯生生地走過去,裏頭躺著一個女子,不是薨逝了數月的雲妃又是誰?雲妃靜靜地躺在棺材中,除了麵色顯得過於蒼白了些,倒當真與活著的時候一般無二,仿佛隻是睡著了。
羅戟嘖嘖稱奇:“東識這藏屍之術果然了得。”
薛曜看著棺材中的雲妃,也是唏噓:“東識倒是個癡情人,可惜卻執迷不悟,時至今日還癡心妄想,以為能讓雲妃起死回生。看來隻有毀了這具屍首,才能讓他死心……”
話音未落,牆壁又隆隆地翻轉起來。東識跟在皇帝身後,後頭還跟了一批護駕的禦林軍。他方才在宮門外瞧見有人行的痕跡,整顆心就懸了起來。一進得門來,卻見薛曜正站在水晶棺前,手中匕首已經出鞘,正對著飛雪的心口,不由驚叫出聲:“住手!”
“她已經死了!”薛曜看著東識,“人死不能複生,沒有人能夠逆天改命,你早該送她入土為安,而不是守著自己的執念,造下了那麽多的殺孽!”
“你不明白,沒有人能明白!”東識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癲狂,手中銀針深**入了布偶之中。
皇帝被操控,揚起手來:“禦林軍,替朕拿下這幫亂臣賊子!”
禦林軍們衝上前來,與白裏起和羅戟纏鬥成一團。薛曜咬了咬牙,刺下了手中的匕首。東識尤在一旁死死盯著薛曜的動靜 ,此時見匕首深深沒入了飛雪的心口,頓時萬念俱灰。他甩了甩手,早已握著的一柄飛刀破空而去,正中薛曜的胸口。
“不要——”初月跟在蘇囡囡身後,衝破人牆闖了進來,正好看見這一幕。鮮血瞬間染紅了薛曜半幅胸膛,他倒在地上,與夢中的場景別無二致。初月衝上前來,抱住薛曜,哭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身上,薛曜想抬手替她擦去淚水,卻已經沒了力氣。他虛弱地露出一絲苦笑:“原來你一心騙我,想要阻止的,就是這樣的命運啊……”
“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你為什麽要這麽殘忍……”初月抱著他,卻覺得生氣正從他體內一絲絲漏出去,抓也抓不住。
“你別哭……人這一生,不管年壽幾何,至少要有一刻,覺得自己真的活過,初月,你……就是我的命,替我好好活下去……”
眼前這張他日夜牽掛的臉,漸漸變得模糊起來。薛曜艱難地吐出了最後幾個字,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