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皇家子嗣

望月閣內,天光大亮。初月腰酸背痛地坐在榻上,一邊捶著腿,一邊仰起脖子等星辰上藥,一臉劫後餘生的疲憊和釋然。

“抬頭,再抬高一點。”星辰將涼颼颼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初月脖子的齒痕上,那齒痕紅腫著,可見昨夜那小孩下了多狠的嘴。

“夠不夠啊,我脖子都要斷了。”初月使勁抬頭,盡力配合星辰上藥的動作。

“忍忍,我不想你留疤,都怪我,我昨晚不該走的。”星辰很是愧疚,不知道皇姐的脖子上會不會留下疤痕。

“也算是因禍得福,昨晚若不是疼了這一下,我早就睡著了。”

星辰將藥膏放回盒子,滿心擔憂,“皇姐禁忌時辰睡覺一事,總要想點辦法才是。”

“咱們什麽辦法沒有想過啊,一直到遇到薛曜才……”初月連忙搖搖頭,試圖將薛曜的影子從眼前撥開,“算了,不提他了。”

“我就不信,除了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星辰不服氣地皺起眉頭來。

初月見狀隻覺得好笑,點點星辰擰成“川”字的眉頭道:“不許皺眉頭,皇姐不會睡覺,皇姐也不會死,我還要留著這條小命,看我唯一的親人成家立業呢。”

額頭上突然多出來的觸碰和溫度讓星辰心上一緊,連忙後退。

“難得皇姐知道愛惜自己,星辰就算一輩子不成家立業也值了。”

“你敢!”初月吹胡子瞪眼。

正當兩人又嬉笑一番之時,秦一霄匆忙進了望月閣,神情不安。

“王爺,皇上請公主覲見。”

東識如今已用父子蠱控製了皇帝,他躲於幕後,讓皇帝按照自己的指令說話行事。一早便在宮中等著初月,初月尚未等著,卻等來了薛曜。府裏多了一個那溪,薛曜隻覺得坐立難安,一刻也待不下去。他見過了皇帝,開門見山道:“皇上,三百工匠已經趕往西昭,微臣鬥膽一問,後續應當如何行事?”

東識聞言卻是一愣。他並不知皇帝於這三百工匠有什麽安排,隻得打了個哈哈:“此事事關重大,朕自有安排,你無需多問,先退下吧。”

見薛曜疑惑,還有話要說的樣子,高公公迎上前來:“初月公主要來請安了,將軍還要留嗎?”

薛曜聽了初月的名字,不由一窒。她全程被蒙在鼓裏,以為他真心娶了那溪,傷心欲絕,眼下自己哪有臉麵見她?他退出殿外,卻又實在繃不住想見她一麵,便尋了個角落藏了起來。等了一小會兒,便見初月遠遠過來了,身邊還跟著個星辰,心中頓時不是滋味。

初月和星辰步入殿內,忐忑不安地向皇帝請了安,心中盤算著此次被宣進宮的目的。

“東識畏罪潛逃後,朕總是想起你的父親。這麽多年了,朕隻見過他這麽一個人,一片赤子之心,真正將天下蒼生放在心上。一想起來,朕便十分懷念。” 皇帝清了清嗓子,“如今國師一位空懸,月兒,你是大國師的血脈,朕想讓你留在宮中,任朕的新國師,你意下如何?”

初月還沒來得及開口,星辰先跪下了:“父皇三思,皇姐身體羸弱多病,若是時時跟在父皇身邊,過了病氣給您,那就不好了。”

這個順王,處處護著徐初月,也是礙事得很。皇上臉上露出不悅來,轉向初月:“你怎麽說?”

初月囁嚅了半天,不知說什麽好。星辰料定了皇帝沒打什麽好主意,突然瞟到初月脖子上的牙印,靈光一現:“父皇,不是初月不願意,隻是……兒臣與初月,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初月一臉驚愕地看向星辰,萬般不敢相信他竟編出了這等荒謬的謊話。

皇帝拍案而起,怒氣衝衝:“放肆!初月可是你皇姐!”

一時殿裏殿外眾人都是大驚,不敢作聲。星辰硬著頭皮繼續瞎編:“父皇,兒臣與初月並非血親,雖名為姐弟,實則是青梅竹馬。昨日是薛將軍大喜的日子,我們倆都替他高興,多喝了幾杯,一時情難自控,於是……”

那頭初月終於明白了星辰的用意,也懇求道:“還望皇上成全!”

躲在一旁的薛曜早已拳頭緊握,忍不住想要衝出去給星辰兩拳。

一看初月這麽配合自己,星辰這場戲演得更是自如,聲淚俱下,言辭懇切:“……總之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如今皇姐的肚子裏,恐怕都已經有了皇家血肉,有了您的孫兒了啊。”

“孫兒?朕的孫兒?”皇帝猛然扶住了頭,跌坐在地,哇地吐出一口血來。眾人忙手忙腳亂地圍了上去,查看著皇帝的狀況。初月抽了抽鼻子,卻覺得另外有一股怪怪的血腥味兒從內室傳來,不由撇開眾人,輕悄悄地繞了進去。

內室中,東識剛狼狽地咳出一大口血,正在擦拭著嘴角的血跡:“父子連心,這父子蠱唯一怕的,便是中蠱之人記起血肉親情。這天殺的徐星辰,竟好死不死在這當口提起什麽皇家血脈,害得為師遭受反噬!”

藥童在一旁攙扶著他,眼角瞟到初月的身影往這邊來了,心中一慌,揚手便拋出一枚煙彈來。一股濃煙彌漫開來,辛辣無比,尤其是一沾到眼睛,便如針紮一般。初月閉起眼睛,一麵咳嗽著,一麵倒了下去。一片黑暗中,耳邊有誰焦急地在喚著:“初月!”

是……薛曜嗎?初月想睜眼看看,卻已經半分力氣也沒有了。

望月閣上下一片手忙腳亂,下人們端著水盆、帕子進進出出,氣氛緊張。

屋內,初月兩眼上都敷上了白絹,躺在榻上昏睡著,還未有蘇醒的跡象,大夫在一旁為她把脈。

“萬幸將軍及時捂住了公主口鼻,沒有吸入毒物,算是撿回一命,可惜眼進了毒物——”

“那我皇姐會瞎嗎?”星辰憂心忡忡。

“王爺放心,毒物清洗及時,敷藥半個月,一定可以痊愈的。”大夫如實回答道。

“半月便好?”薛曜的臉上也流露出壓抑不住的擔憂。

“理應如此,不過……需得注意幾點。這半月期間,公主萬萬不可如往常一般三更不寐,挑燈抖擻,順應天時,閉目養神才是正道。”

“不行不行!”星辰連連搖頭,“皇姐她就是夜貓習性……再想想別的辦法。”

大夫有些為難,他說的這個法子已經是最穩妥的了。

“子時到醜時是氣血進入肝經的時辰,肝主目,若想眼睛早點好,必須如此啊。”

薛曜鄭重地握住了初月的一隻說,對大夫說道:“知道了,我會讓她好好安寢的,還有別的嗎?”

大夫聽見家屬願意配合,鬆了口氣,“最後需得避免在敷藥期間涕淚,淚乃心傷,傷及瞳瘍,毒瘡若成潰瘍,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了。”

“不會的,誰若讓我皇姐流淚,本王必讓他淌血!”說著星辰握住了初月的另一隻手,狠狠瞪著薛曜。

大夫連連點頭,提著藥箱跟著由下人領著出了門。

而屋內的薛曜和星辰,兩人各握著初月一隻手,對峙著看著彼此,好似宣戰一般。

“你放開,她不想看到你。”星辰鄙夷地撇撇嘴,趕客的意味明顯。

“天快黑了,你若想她好生休息,就讓我留在她身邊。”薛曜不願和星辰起爭執,眼下讓初月好生休養才是當務之急。

“沒想到將軍當枕頭還當上癮了,皇姐如今可是我的人!”

薛曜不屑地笑了笑,“‘情難自控,夫妻之實’——順王爺,您就不怕犯下欺君大罪嗎?”

“嗬,本王問心無愧,何來怕也。”星辰笑得明朗,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倒是將軍,新媳婦剛進門,就與別家女子拉拉扯扯,不怕郡主拿長鞭抽你嗎?”

薛曜定定地看著星辰,“我的家事自會處理,初月也是我的家事。”

“薛將軍,你的美夢該醒了。不信的話,您看看皇姐的脖子上的齒痕,再比對比對本王的牙齒。”星辰耀武揚威地說道。

薛曜對星辰的話似乎一點也未放在心上,隻是將被子為初月掖好,麵無表情。

星辰惡作劇般笑著,露出一口大白牙,“真的,我們兩廂情願,這是愛的印章。您難得見皇姐一次,不如親眼看看,早點死心。”

薛曜冷笑一聲,“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除非她親口承認,不然這世上任何人說她變心,我都不會相信。”

星辰憤憤,“她是人,不是蒲葦草木,人心是會疼的,你傷她至深,居然還想讓她對你念念不忘?”

薛曜正要反唇相譏,秦一霄突然在外叩門,說是高公公在外候著,要與順王爺交代皇帝的病情。星辰無奈先走了,留下薛曜在屋裏。薛曜握著初月的手,舍不得鬆開。這一陣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已經太久沒有握過這雙手了。曾經是那麽近的兩個人,偏被命運的狂瀾推著,越走越遠。

他輕輕摩挲著初月的掌心:“你總說我是你的枕頭,其實,你才是我的枕頭。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就算已經天下太平,我依然會夢到打仗,夢到手下為我犧牲,夢到兄長慘死火場,夢到我自己其實早就死了……每次噩夢醒來,看到你睡在我的身邊,我才覺得一切都過去了,我有家了,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姑母說,兄長並不會怨恨我。是他冥冥之中將你托付給了我,讓我代替他守護你。可命運弄人,為了守護你,我反而不得不欺騙你,惹你傷心。”

初月轉了個身,側身對著薛曜。

薛曜遲疑,不知這些話有沒有落進初月耳朵中,“你……你聽得到嗎?還是說,你不想聽這些。”他沒有收到任何回應,初月側了個身,仍然昏沉地睡著。

“我還在等,還在熬。等三百工匠炸了西昭了玄鐵礦,也就熬出頭了。到了那個時候,我就再也沒有了顧慮,可以與你在一起了,可是……你會等我嗎?”想到星辰說的那些話,他咬緊了牙關,“如果你聽得到,可否告訴我,你和星辰,你們、你們是不是真的……”

晚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初月眼睛上白色絹紗被風吹落,薛曜把紗布重新放到她眼睛上,“……算了,好好休息,我守著你,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初月淺淺呼吸著,一臉安穩。

夢外突然響起一陣響動,薛曜警惕地轉身:“誰?”

隻見那溪猛然推開門,怒不可遏:“你倆在這此苟且,本郡主竟成了你們的磨刀石?”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苟且了?”薛曜懶得和那溪解釋。

望月閣大門敞開,冷風吹了進來,薛曜連忙將初月的被子掖好。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發妻?”那溪看到薛曜如此疼惜初月,對待自己卻一個眼神都吝嗇,既心碎又生氣。

“去外麵談。”薛曜看了一眼初月,醫正專門叮囑過要她好好休養,絕不可讓那溪和自己的事情耽誤她身子。

望月閣外的巷弄裏,四下無人。

薛曜站在那溪對麵,麵無表情。

那溪落下淚來:“我背井離鄉來找你,新婚之夜你將我一人留在房,如今就又迫不及待地來找徐初月了!薛曜,我為了你,國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得到的卻隻是你的背叛!”

“命不要了?”薛曜冷笑一聲,“你說的,是你曾經舍命從狼口下救我一事?”

“原來你還記得,我隻當你都已經忘了,才對我如此狠心……”

“那溪,我不想再看你玩這種無聊的伎倆了,適可而止吧。”薛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有許多事情,我本不想深究,你不要逼我。”

在他冰冷的眼神下,那溪有些心虛:“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聽不懂?好,那我就一件件數給你聽。當年進大漠追擊西昭王時,我的糧草,究竟是誰燒的呢?”

“你跟在我身邊後,很快便和你王兄取得了聯係。你和他約好,燒了我的糧草輜重,逼我退兵,你們便好去西昭王跟前邀功。”

“你們沒有料到,這當口,因為王權之爭,你王兄一夜之間失去了西昭王的信任,再無繼承王位的機會。於是你索性改變了計策,借群狼夜襲之機,救了我一次,贏取了我信任。再之後,你領我找到了西昭王,在他死後,趁亂執掌西昭大局。”

“你的生母身份低微,西昭王向來對你們兄妹不聞不問,連棄城時都沒有想過帶上你,隻想著讓你賣命,你早已懷恨在心,借我的刀殺了他,也是不足為奇。什麽為了我背叛家國?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你做這些事情時,何曾真的內疚過?”

“如今西昭勢大,我不得不娶你。但我早已明明白白告訴過你,我對你沒有半分男女之情,是你一意孤行。你是怎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從前我沒有愛過你,往後也不會愛你。你要是情願頂著薛夫人的名分,在府裏蹉跎終老,我也並不在意。若是哪天你想明白了,你我隨時可以和離。”

聽著他的話語,那溪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他說這一切的時候,如此平靜,仿佛置身事外,半點波瀾也沒有。

她想到昨晚,那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隻有她一個人獨坐在房裏,從深夜等到天明,薛曜卻全無蹤影。長久以來,她一直相信,天山之雪尚有消融的一天,隻要她足夠熾熱,就一定能融化他的心。可是再熾熱的火,又能熬過多少個冷冰冰的漫漫長夜?

“這些當初我在西昭就已知曉,看在你沒有殺我的份上,一直替你隱瞞。但你不該雕那頭狼給我,你逼人太甚了。”薛曜的聲音已降至冰點。

原本他心中最糾結的事情就是她再歹毒,也曾為自己受了狼口之傷,但當他知道那匹狼也是她兄長豢養,計劃來殺自己的工具之後,那最後的一絲仁慈也崩掉了。

“是你在逼我!”那溪哭泣著嘶吼,“我已經把我所有好東西都給你了,你為什麽還是不肯留在西昭!”

“過去的事情我已經忘記了。”薛曜語氣生硬,不帶半分感情,“你是郡主,我休不得你,和離書你簽了吧。”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封早已寫成的信封,上麵“和離書”三個大字刺得那溪睜不開眼。

“你敢跟我和離?到時候皇上會怎麽懲罰薛家,你可想好了?”那溪頓時惱羞成怒。

薛曜冷笑一聲,“我早就想好了,倒是你,有些事情該看清楚了,你真以為,南桑會送那麽多工匠過去?”

“你動了手腳?”那溪驚愕地看向薛曜。

薛曜淡淡開口道:“那些工匠早被換掉了,過不了多久,你就會聽到礦藏炸毀的消息。”

那溪心下頓時慌亂起來,她沒想到薛曜竟然這般的精明。

“不,不可能,南桑皇帝不可能舍得放棄玄鐵礦藏的!”

那溪越發心慌意亂,轉身就要逃走,薛曜一把擋在她身前。

“想走可以,簽了它。”

那溪看到眼前的和離書,慘然一笑,“除非我死!”說完拔出佩劍就向薛曜刺去,兩人一陣打鬥。

外頭兵戈相見的聲音漸大,吵醒了屋內的初月。

初月微微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心下一驚,不由得從榻上跌落下來。

星辰一進望月閣,便看見初月摔在地上,忙過去扶住她。

“我在哪裏?我的眼睛怎麽了?”初月恐慌萬分。

“皇姐莫慌,你在我府上,眼睛隻是暫時失明,好生休養用藥,半月便可恢複。”星辰安撫道。

聽說不過十天半月就能好,初月定下神來,卻又想起他在父皇麵前信口胡謅的那一茬,頓時惱羞成怒,作勢要打。

星辰忙求饒:“我實在是被逼無奈啊!這世上若說有什麽比生辰石更令父皇看中的,那也就隻有皇家子嗣了。我這話一出來,也是騎虎難下,若是被識破,那就是欺君的死罪。旁的不說,高公公方才已經來試探過一回了,你可千萬不能露餡。”

星辰一麵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麵張羅了起來:“我都問過大夫了,這孕婦呢,頭一個就是要戒了蜜餞、改吃酸的。除此之外,胭脂水粉通通不能用,還要適時多走走,以防臨盆時難產……”

初月哈哈笑起來:“打住打住!有必要如此認真嗎?”

“那是自然!”星辰卻是神色一肅,“父皇昏迷,太子之位空懸,不久便會在和我寧王中選出。這次我謊稱你懷孕,蘇貴妃人定會派人暗中試探,就算在府裏,也得小心行事,若是他們找到了把柄,你,我,都會被她趕盡殺絕,明白了嗎?”

初月一驚,也明白了其中要害,不由愣愣點頭。星辰很是滿意,又道:“很好。那接下來是稱呼的問題,既然你我相愛,珠胎暗結,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管我叫什麽小狗崽子之類亂七八糟的,你要尊重我,不如……”他眼珠一轉,“就叫我星辰哥哥吧。”

“啊呸,小狗崽子,我才不要!”

二人笑鬧了一番,初月叫嚷著口渴。星辰一看,壺已經空了,便拎起壺往外走:“我再去沏壺茶來。我剛說的那些,你且再多誦讀幾遍,一定要牢牢記住!”

而此刻望月閣外,薛曜和那溪打鬥得不可開交。

隻見薛曜奪過那溪手裏的寶劍,徑直刺了過去,那溪的脖頸上立即出現一道血痕,薛曜將劍橫在她的脖子上,“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那溪倔強地別過了頭,“你若想擺脫我,除非讓我休了你,讓你滑天下之大稽。”

薛曜將劍一撤,“可以,你寫吧。”

那溪大驚,她未曾料到薛曜這般果斷:“南桑男子向來好名聲,你都不在乎嗎?”

“和離書也好,休書也罷,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張紙。”薛曜無所謂的笑了笑,“但我不希望初月因為這個受傷。做個交易吧,你寫完,我放你走,興許你還能追上我派去的工匠。”

“此話當真?”

“當然,不過能不能追上,就看你本事了。”

那溪咬著唇,心一橫,一把搶過了紙筆。

星辰這一走,屋裏霎時安靜了下來,過了好一陣,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走了進來。初月隻當是星辰,笑盈盈的,拉著他煞有介事的行禮:“王爺回來了?月兒等候多時了。”

星辰卻一言不發,隻是站著,當真是難伺候!初月笑嘻嘻地拍了拍他:“幹嘛不說話?王爺交代的月兒都記得可牢了。月兒往後,就不吃蜜餞,也不用胭脂水粉了。明日你陪月兒散散步,老這麽悶在房間裏,若是難產可如何是好?”

“你想得倒是周全!”對方終於說話了,聲音喑啞,像是怒極了從嗓子眼兒憋出來的。

糟了,怎麽是薛曜?!

初月心下一緊,知道薛曜一定是誤會了。

她想要解釋,耳邊卻響起了星辰方才的交代。隔牆有耳,她不能露餡,否則就是害了星辰。況且……初月心中浮起一絲苦澀:他已經娶了那溪,和她沒有絲毫關係了,為何要解釋?

薛曜見她一言不發,越發憤怒:“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你當真和順王……”

初月暗暗捏緊了拳頭,強自維持鎮靜:“我與將軍夫妻情分早已盡了,一別兩寬,各自歡喜,我與他人如何,又與你何幹。”

“好一個與我何幹!那個要與我私奔的徐初月死了嗎?”薛曜怒氣騰騰,他篤定初月同自己的心始終是係在一處的,如今卻發現自己簡直荒唐得可笑。

“她沒死,”初月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隻是心死了罷了。”

“你可以恨我,殺我都沒有關係,為什麽要作賤你自己。在薛府時我視你為珍寶,離了薛府你就視自己為賤草!”薛曜痛心疾首,一股血氣直衝頭頂。

初月強撐著,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仿佛已經裂成碎片,“我就是下賤,就不勞將軍提醒了,我雖為公主,卻不過是仗著順王和靜妃才得以苟活,自然比不得郡主金貴,如今將軍佳人入賬,更應不負春宵,趁早歸家才是。”

“如果你想成全我跟那溪?那為何大婚的時候還出現在我麵前?你差點就讓我前功盡棄,讓我想不顧一切帶你走!”

“事已至此,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初月堅持不住了,渾身的氣力盡數散失,她沒想過原來人的心會這樣痛過。

薛曜笑得淒涼,“是,有什麽用呢?”他從懷中掏出兩頁紙。那是他和那溪剛剛簽字畫押的休書,他滑天下之大稽,成了第一個被妻子休掉的男子,可原來這一切都是徒然,“你不會在乎我為你做過些什麽,更不會在乎我們還有沒有以後了!”

薛曜將那兩頁休書皺巴巴地揉成一團,擲下地去。紙團骨碌碌地滾進了床底,沒了蹤影。

初月依稀感覺到有什麽東西飄落在地上,想要蹲下來撿,卻因為什麽也看不見而跌倒在地。

薛曜急忙前去扶起她,“眼睛不好就不要亂動。”

初月拂開他的手,向後退了幾步,“沒事……方才你扔的是什麽?什麽以後? ”

“你不是不在乎嗎?又為何惺惺作態?”薛曜隱忍著,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初月噎住,“……將軍請走吧,恕初月眼盲,送不得將軍了。”說完轉過身去,不願再麵對薛曜,做出送客的手勢。

正當初月側過身去,薛曜正好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牙印。

初月還保持著送客的姿勢,眼睛空茫的看著薛曜,“你怎麽還不走?”

那一排牙印如挑釁一般亮晃晃地刺痛了薛曜,他眼睛氣得通紅,徑直將初月撲倒在地。

初月掙紮著想爬起來,卻無奈雙方體力差距懸殊,“放開我!薛將軍!請你自重!”

方才和星辰一起看過的書本掉落在地,封頁的唐裝孕婦笑得誇張,薛曜手肘壓製著初月,準確的摸到她脖子上的牙痕。

薛曜憐惜地撫著那排牙印,聲音沙啞:“他這麽對你的時候,你也會讓他自重嗎?”

初月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好別過頭去,而這一陣無聲的沉默卻被薛曜當成了默認。

薛曜俯下身,重重親吻在原本的牙痕上,蠻橫地覆蓋住星辰的痕跡,初月吃痛驚呼,想逃脫卻被鉗製,初月掙紮著,一滴淚從薛曜的眼角悄然落下。

初月吃痛,“你放開我,放——”她拚盡全力掙紮著,卻仍然死死被薛曜壓在身下,好不容易逃出了桎梏,初月狠狠甩了薛曜一巴掌,“我恨你。”

“我寧願你恨我,也不希望你徹徹底底忘了我。”

初月潸然淚下,薛曜看到眼淚頓時慌了,“別哭別哭,你眼睛不想要了。”於是笨拙胡亂地去擦眼淚。

初月一把推開他,又惱又羞,“你給我滾。”

“我滾,你不哭可好?”薛曜心疼極了。

初月哽咽著搖了搖頭,“我不過是一個任你欺辱的瞎子,有什麽資格談條件?”

“是我無禮,我……我……”薛曜心如針紮,在心裏罵了自己無數遍禽獸。

初月大喊,“走啊。”

薛曜糾結半晌,將披風罩在初月身上,終是離開,初月蹲坐在地上,把頭埋進臂彎,痛苦極了。

夜色薄涼,花圃邊,薛曜獨自飲酒,腳下的酒壇散落一地。

薛曜醉眼惺忪地看著月亮,苦笑著,“昨日種種,不過是鏡花水月,空歡喜一場,你既願為他人婦,我又何苦再見你,何苦要記得你。”說完眼角竟滾出一滴淚來。

酒壇一拋,薛曜抽出劍來上下揮舞,花圃中本長勢甚好的花草在刀光劍影下支離破碎,落入泥土。

而當劍鋒刺向離人花時,薛曜頓住了。

“人心易變,草木難移,我以為你不會如此。”薛曜哽咽著,這些花花草草皆是他與初月二人種下,曾經細心嗬護,以為終有一天百花齊放,如今確實這般蕭落的場景。

不遠處,姑母靜靜看著薛曜,一言不發。

望月閣內滿地狼藉,一片淩亂,休書隨便地散落在床邊一角。

初月將敞開的衣領拉上來,緊緊裹住自己的脖頸,因雙眼看不見隻好憑著記憶,摸索著去找療傷的藥物。

找到了熟悉的藥瓶,初月撩開頭發動作遲緩地給脖子上的傷口上藥,藥物擦在傷口上,疼得她連連抽氣。她吃痛,仰著頭不讓淚水掉下來,“徐初月,你不許哭,他不值得你哭。你會好起來的,眼睛會好起來,傷口也會好起來的。”

當再次上藥時,不知是身上的傷口痛,還是心上的傷口痛,強忍的眼淚終是落下。

這時,星辰在外麵敲門,“皇姐,皇姐我回來了。”

初月趕緊胡亂地擦掉眼淚用頭發遮蓋住脖子上的傷口,她不能讓星辰看見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開始慌慌張張地收拾東西,“你等等,我好了你再進來。”慌忙之中,藥瓶打翻在地。

星辰在門外聽到聲響,頓時緊張起來,急忙拍門:“你怎麽了?出事兒了嗎?”

初月蹲下身摸索著去收拾藥瓶,卻在慌亂中將休書踢到了床底下。

星辰生怕初月出事,徑直推門而入,看到地上碎裂的陶瓷藥罐,連忙蹲下抓住初月的手,“別動,會傷到手的……皇姐你,你怎麽哭了?不行,我去叫大夫。”

初月勉強笑著,“沒事的,方才上藥疼的,下次不會了。”

星辰看了看四周,察覺到一絲異樣,突然站起來,“是他來過嗎?”

初月急忙拉住他,勸慰道:“他不會來了,非常時期,耳目眾多,不要節外生枝。”

星辰歎了口氣,“在我麵前,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你可以真正的依賴我。 ”

一種被人看穿的窘迫油然而起,初月心生愧疚,“從小到大,我給你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廢人。”

“傻皇姐,從小到大,你總是撞得頭破血流都不肯服軟,不肯搖尾乞憐,沒本事卻還老替我打架挨揍。如今,你就是我的勇氣。”星辰知道初月心中不快,輕拍她的肩膀,“所以請你留在我身邊,放心大膽的做個廢人吧。”

初月被逗笑了,感動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