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治愈之法

到了金雀宮中,四喜嬤嬤和桃幺見自家公主在薛曜懷中熟睡著,笑的揶揄。薛曜也不理會,將初月抱入內室。

剛安置好她,卻聽得腦後風聲一動。他微微側了側頭,一柄利刃裹挾著一股勁風從他耳旁擦過,直直釘入了床柱之上。身後傳來那溪淡淡的聲音:“薛將軍果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就如此認定我不會傷你?”

薛曜扭過頭來:“怎麽,先前還沒打夠?

那溪倚著門框站著,見他神色分毫未動,冷得像山巔上皚皚的雪。她指了指門外:“薛將軍不與我敘敘舊嗎?”

薛曜出了門,掛念著初月,走了不多幾步便停住腳步:“既然要敘舊,那我便問你。初月向來不愛穿紅著綠,卻偏偏在先帝忌日那日穿著紅衣,又恰巧撞上了蘇貴妃,平白引出一場風波來。我左思右想,此事一定與你脫不了幹係。那溪……”薛曜麵色沉了下來,“不論你究竟想要什麽,不要將初月牽涉其中。”

那溪笑道,“我是西昭人,怎麽可能知道你們南桑先帝的忌辰。再說了,徐初月有什麽能耐值得我為她受傷?”說完,她將自己的衣袖挽上去,露出手臂沁著鮮血的繃帶,“這傷口可是做不得假。”

薛曜深吸一口氣,靜靜注視著那溪的眼睛,似乎想要一探究竟,將麵前這個異域女子身後的故事和意圖挖個幹淨。

“那溪,你到底想要什麽?”

“是她自己莽莽撞撞地衝到我的馬前,我不過是將計就計。”那溪抬頭看著薛曜,月光下他英俊的麵容一如往昔,眉眼、鼻梁,每一筆輪廓都同她夜夜夢中的一般無二。她忍不住靠近了一步,“薛曜,你還不明白嗎?我此番來南桑,隻是……為了你。”

“為了我?” 那溪生生壓下喉間呼之欲出的話,換上公事公辦的語氣:“你知道的,王兄是因為你當初的一力支持,才登上西昭王位。他一心想要你輔佐於他,隻要你點頭,什麽榮華富貴都不在話下。可偏偏你一意孤行,非要再回南桑來。我倒要看看,南桑究竟有什麽魅力?”

“南桑人講究忠君愛國,感恩圖報,這些……你們不會懂的。”

“我是不懂。你回南桑之後處處受皇帝猜忌,堂堂的大將軍,沒了兵權,淪落成一名侍衛。這莫不就是你們南桑人常說的那句話,狡兔死,走狗烹?”

薛曜咬了咬牙:“你不用多費口舌。不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去西昭的。”

“你看,你還是這個性子,強得很,逼我不得不想些別的法子。”那溪說著,目光轉向了初月的房門。

薛曜眼神一凜,擋在她身前:“我說過,不要將初月牽涉其中。”

“你方才不是說過,南桑人講究感恩圖報?”那溪抬起手臂,稍一用力,早些時候剛包紮好的傷口頓時崩裂開來。潔白的繃帶上緩緩綻開一朵殷紅的花,她抬眼一笑,“看到了嗎?這是我為徐初月受的傷。隻要這個傷口一日不好,你那感恩圖報的徐初月就要日日跟著我。”

“你這個瘋子!”

薛曜剛要出手製住那溪,那溪卻先撲上前來,一頭紮進他懷裏。她雙手緊緊摟住薛曜的腰,抬起頭來,眼裏閃著光,笑得越發開懷:“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個瘋子了嗎?”

臥房裏,初月猛然驚醒過來,大口喘著氣。那半本書如有神跡般,讓她沉入了一場夢境,夢境裏每一個細節都曆曆在目。她夢見一個眉目間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男子,自稱是她的生身父親,大國師初懷明。他的聲音分外的溫柔慈祥,是她從未從父皇那裏聽到過的聲音。

父親告訴她,這半卷書冊是他的手記,裏頭記載了催動生辰石的方法。在有月亮的夜晚,隻要她念動口訣,就能以意念引出生辰石的力量,或是預測未來吉凶,或是治愈沉屙……

預測吉凶她自然知道是什麽,但是治愈沉屙又意味著什麽?夢境裏,幼小的她摔倒了,是父親將她抱起來,父親溫暖的大手蓋在她摔傷的胳膊上,再放開時,已經一點傷口都沒有了。這夢像極了天方夜譚,夢怎麽能當真呢?初月甩了甩頭,想忘掉這個怪夢。

夜空中高懸著一輪欲盈還缺的明月。初月起身走到窗邊,又翻了翻那半卷手記。像著了魔似的,她拿起一把剪刀,輕輕地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血珠霎時湧了出來。初月定了定神,輕聲念起了夢裏父親教她的那一句口訣:

“生辰石出,天下歸一。過去未來,翻轉凶吉……”

明月仿佛更亮了些。月華凝成一道光練,悄無聲息地籠在她的傷口之上。光華散成細碎的光點,點點飄落在地,沒了蹤影。初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手臂上的傷口竟也跟著消失了,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若不是皮膚上還殘留了些許血跡,任誰也不會相信,不過片刻之前,這裏還有一道全新的傷口。

夢中的一切竟然是真的!初月欣喜若狂,轉身便往外跑:那溪!我可以治好那溪的傷口了!

她剛跨出門,卻見月下兩道身影相偎相依。初月腳下一頓,笑容凝固在臉上:“薛曜,那溪,你們這是……”

薛曜甩開那溪,剛要開口,卻聽得一片紛亂的腳步聲遠遠傳來。高公公尖細的嗓音混在人群中:“聖旨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西昭與南桑既為鄰國,理應結好,今有西昭王妹那溪郡主,姿容婉秀,性情敦厚,文武雙全,實為良配,賜予大將軍威武侯薛曜為妻,今後西昭為南桑屬國,世代友好,永休兵戈。欽此——”

薛曜跪在地上,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溪,那溪隱匿著得意,露出一絲彷徨。她當然知道始作俑者就是自己,那日她站在禦書房,跟皇帝要求的和親要求便是要嫁給薛曜。

高公公宣完了旨,卻見堂下眾人仍是愣愣地跪著,沒有半點要動彈的意思,不由皺眉道:“薛將軍,接旨啊。”

“有勞公公了。”薛曜一動未動,卻是那溪伸手出來,接下了聖旨。

送走高公公,那溪手中緊緊攥著一卷明黃的聖旨,有些局促:“這裏頭一定有誤會。我此番的確是前來南桑和親,但不知為何皇上卻要賜婚給……初月,你不會生我和薛曜的氣吧?”

“怎麽會,我……”初月支支吾吾了半天,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扭頭一看,一旁的薛曜跟個木頭人一樣,鎖緊了眉頭一言不發。她胸悶得很,轉身便往外走,“我去外頭透口氣。”

初月頭也不回地向外走,薛曜想追,卻被那溪拉住了衣袖。

“薛曜,事已至此,我們來談一談接下來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薛曜一把揮開了那溪的手,“郡主不是計劃的很清楚嗎?”說完向著初月離開的方向追去。

那溪留在原地,憤恨不已。

初月氣衝衝地走著,聽到後麵有追來的腳步聲,她突然停住,順手折了一枝花,擲到地上剛踩了兩腳。

薛曜終於追了上來:“初月,你聽我解釋。”

初月頭也不回,仍然在氣頭上:“我不聽我不聽!”

薛曜一時不知該生誰的氣,語氣不好道:“我再問你一次,到底聽不聽?”

初月立即停下,回身看了一眼薛曜:“好吧,既然你這麽想和我解釋,那我聽聽也不會掉塊肉。”

薛曜卻支支吾吾起來:“其實……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但總之,我絕不會娶那溪。”

“可是我想聽的不是這個。”初月神色一肅,“你和那溪之間,從前究竟發生過什麽?”

薛曜沉默,不再開口。

初月見薛曜態度急轉,心下一急,委屈巴巴地說道:“我知道,你我已不是夫妻,要娶誰是你的自由,要抱著誰那也是你的自由,犯不著跟我說。”

薛曜頓了頓:“此事事關女兒家的清譽,那溪如今又貴為西昭郡主,我本不想提及。但事已至此……”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那溪她……曾是我的俘虜。”

薛曜一五一十說地說了起來。原來他攻占西昭王城後,發現西昭王已經領著精銳親信棄城逃入大漠之中,隻留下了一些老弱病殘守城。那溪雖然是西昭王的女兒,但不過是女奴所生,並不受寵愛,便被留在了城中,淪為戰俘。

“軍中總有些人,見著女色,便……起了歹心。她那時已經受了傷,反抗不得,險些被淩辱。好在被我路過時撞見了,便順手將她救了下來。後來得知了她是西昭王的女兒,便讓她貼身跟著。”薛曜說完,攤了攤手,“總之,我與她之間清清白白,什麽也沒有,你盡管放心。”

初月見他神色坦**,信了大半,但想到方才那道聖旨,又黯然道:“可是如今,父皇都已經下旨給你們賜婚了。”

“我會設法求皇上收回成命。”薛曜握住初月的手,“如果我要成親,新娘隻能是你。”

初月心中一暖,又道:“但你可曾想過……倘若日後你因為你兄長之事,出了什麽岔子,那溪畢竟是西昭郡主,娶了她,你便多了一條退路……”

“退路?”薛曜皺了皺眉,鄭重地看著初月,“初月,倘若有一天,我當真因為兄長之事,被朝廷驅逐,隻能讓你陪我四處流亡,你怕不怕?”

初月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有你在,我自然不怕。”

“那——你就是我的退路。”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掌心有一股融融的熱度,融合了兩個人的脈搏,在心頭堅定地一跳一跳。初月低低地嗯了一聲:“我相信你。”

她相信他,原來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偷偷為兩個人的以後想過這麽多,和離書已經錯過了一次,這一次,即便是聖旨壓著,他們誰也都不認,誰也都不想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