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流雲飛雪

星辰上前來護在初月身前,裝作無奈地笑了笑:“皇姐,讓你調皮驚擾了使團,還好使臣不怪罪,還不快謝過那溪郡主?”

初月反應過來,含糊地道了聲謝。那溪輕輕地點了點頭:“小事而已,我並未受到衝撞。先去覲見南桑皇帝要緊,這位……初月公主,就請你們自行護送她回去吧。”

隻見初月亦步亦趨被人攙扶著登上馬上,頻頻回頭。那溪騎在馬上,心下生疑,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初月逃跑不成,又被送回了金雀宮中。坐立不安地等了許久,到了皇上下朝的時辰,高公公又來宣見。初月咬了咬牙,視死如歸地跟去了。

皇帝早已聽聞了宮門口的**,麵色鐵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為就憑你這點本事,能逃去哪兒?”

初月跪在禦書房正中,冷靜地低著頭:“兒臣隻是想活命。”

“哦?”皇帝起身,負手而立,死死盯著初月的一舉一動,“難道你昨晚夢到自己有性命之憂?朕不是讓你去占問西昭國是否會再起反心嗎?”

“我什麽都沒有夢到。我不像大國師,不懂得如何駕馭生辰石,既不知何時能有這預言之夢,也不知究竟能預言到什麽。”初月抬起頭注視著皇帝,這個她喚了多年父皇的男人,即使她從小心裏就跟明鏡似的,知道皇帝不待見自己,卻萬萬料不到他竟然視自己一條人命如草芥。

初月的眼中含著淚,心如死灰:“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您就忍心讓我這麽死了嗎?”

“一共十二次,你隻剩最後一次了?”皇帝又驚又起,一巴掌拍在書案之上。

初月點點頭,旋即冷笑一聲,“橫豎都是一死,與其浪費父皇每晚的血燕,不如就讓兒臣一頭撞死在這裏吧。”說完起身,朝著禦書房內的稱重梁就衝了上去。

“公主說的這是什麽胡話!”高公公驚呼一聲,立即有兩個小太監上前製住初月。高公公走到皇帝跟前,低聲道,“皇上稍安勿躁,您別忘了,當年大國師也就是在這當口被逼得……”

皇帝變了臉色:“那你說該怎麽辦?”

“老奴想著,公主說她莫名其妙得到了生辰石,並不知該如何駕馭,應當是真的。否則這些年,她早已將生辰石為自己所用了。如今生辰石在公主體內,大國師當年記載了駕馭生辰石方法的手卷又早已下落不明,萬一當真把她逼死了,豈不是什麽指望都沒有了?”

皇帝被高公公說服,笑著讓上了一盞茶,慈眉善目的:“月兒,朕又仔細想過了,之前是父皇不好。隻是這西昭出使一事,關乎南桑國運,父皇這才不免心急了些,你不會怪父皇吧?”

初月看著麵前冒著熱氣的那盞茶,一言不發。

皇帝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父皇是一國之主,有很多無奈之處。西昭鐵礦一出,對南桑威脅甚大,看似是讓你占卜父皇安危,這又何嚐不是在占卜天下安危呢?這麽說你可懂?”

初月垂下頭,剛剛從生死之間逃離,暫時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的她根本不想聽父皇任何的借口。

“那這麽說吧,”皇帝繼續說道,“薛曜曾經有個兄長叫做薛暮,驍勇善戰,若能上戰場,定能為朕立下赫赫戰功,可朕偏偏將他留在了宮裏,你知道為什麽嗎?”

初月一聽,急忙抬起頭來。

“兒臣不知。”

皇上搖頭,語氣中盡是滄桑:“如果讓他們兩兄弟一起出去,也就意味著大權旁落他薛家,這風險,朕不敢擔啊。”

“那……那薛暮最後怎麽樣了?”

“朕也很無奈,隻好以侍衛統領為名,將他扣留在宮中做人質,可誰知道這傻孩子忠心耿耿,為了護先皇牌位就這麽走了。”皇帝神色裏盡是惋惜,“他若還在世,朕還犯得著擔心西昭之事嗎?”

初月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父皇,聽了這番話,她開始猶疑了,此時無法確定薛暮的死是否與父皇有關。

高公公在一旁應和著,“初月公主,您好歹回個皇上幾句啊,皇上可是從未這般同人推心置腹啊。”

初月十分警惕,目光打量完高公公,又落到皇帝身上,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

“反正我不會再喝官燕了,要殺要剮,任憑父皇處置吧。”

皇帝慈愛地笑了笑,喚高公公將初月扶起。

“傻孩子,父皇都知道你隻有最後一次了,怎麽還會強人所難呢。”

初月一聽這話,稍稍放下心來,隻聽皇帝又說:“鬧了大半天了,想必月兒也乏了,快快回宮休養吧。”

她剛要起身告辭,卻聽有小太監來報,說西昭那溪郡主求見。

那溪到了殿上,見過了皇帝。皇帝笑道:“郡主方才可是已經去鴻臚宮看過了,一切可還稱心?西昭使團一路舟車勞頓,正該好好歇息才是,朕已經安排了,晚上再替使團接風洗塵。”

“我過來正是為了此事。鴻臚宮很好,隻是……”那溪看了皇帝一眼,笑了笑,“不怕皇上笑話,我那隨行的幾位叔伯長輩,向來對我管束得緊,出入很是不便。”

西昭郡主此行前來,是有意從南桑朝中擇人和親的。皇帝會意:“那郡主之意是……”

“我想著,如今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南桑,若是方便,我想勞煩皇上為我另外安排一處住處。若能再派一位向導,帶我領略一下南桑的風土人情,那就再好不過了。”

“都是小事,自然可以。郡主可有看中的地方?”

那溪目光落在初月身上:“巧了,方才在宮門口碰到這位初月公主,很是投緣。不如,就讓我與她同住吧。”

初月不情不願地領著那溪到了金雀宮,客氣地笑笑:“那溪郡主,這就是我住的金雀宮了。”她伸手在門口斑駁的柱子上摸了摸,摸下一塊漆來。初月赧然,“這金雀宮荒僻了些,也老舊了些,要麽您先四處轉轉,要是覺得不合意,就再同父皇提一提,別宮另住……”

那溪卻毫不在意,**:“你連宮門都逃不出去,就不用花心思再耍這些小伎倆了。我來你這裏,不過是不耐煩使團的人成日與你們南桑官員唇槍舌戰,想尋個地方躲個清靜。奉勸你一句,你要做什麽,我不管;隻是我在的這些時日裏,你給我放安分些,不要給我添麻煩。否則我今日是怎麽救的你,來日也就能怎麽殺了你。”

桃幺躲在初月身後咋舌:“這女人好凶!跟個女土匪似的!”

初月打著哈哈:“大抵草原上長大的女子,都是這般不拘小節……”

此時星辰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見了初月,大喜過望。他不放心地拉著初月上看下看,初月安撫道:“我方才對父皇以死相逼,他已經怕了,近日應該不會再輕易動我了。”

“這也隻能解得一時之急,歸根結底,還是要想法子讓你出宮去。”

初月眼前一亮,拉起星辰便往金雀宮裏跑:“這可不,天降貴人。這幾日,我倒真有法子能出宮!”

大街上熙熙攘攘,初月跟在那溪後頭,滿麵得色地向星辰炫耀:“這理由真好使,一聽是那溪想要出來看看南桑的風土人情,父皇便放我出宮了!”

那溪走在街頭,看一切都新奇得很。三人路過一個胭脂鋪,店主殷勤地吆喝著:“二位姑娘,快過來看一看瞧一瞧啊,小店的胭脂物美價廉,品質堪比磐香閣,價格卻不到一成!”

那溪皺眉看著琳琅滿目,盛著各色深粉淺紅的盒子,疑惑道:“胭脂是什麽,磐香閣又是什麽?”

身後星辰湊了上來,擠眉弄眼:“磐香閣,可是京城女子最向往的地方。要不要本王帶你去見識見識?”

星辰領著二人進了磐香閣,闊氣地揮了揮手:“這兒的東西,但凡看上了,隨便拿,本王包了!”

“不必了,我從不花男人的錢,也用不著這些個花裏胡哨香噴噴的東西。”那溪狀似興致缺缺地冷哼了一聲,腳下卻收不住,好奇地轉起來。看了一圈,她見有一個櫃台裝飾得分外富麗堂皇,上刻“流雲飛雪”四個字,問道,“這又是什麽?”

星辰頓時來了精神:“這流雲飛雪啊,是南桑鼎鼎有名的養膚膏……”他誇讚起流雲飛雪的諸般妙用來,直誇得口若懸河。那溪聽得頭痛,嫌棄地瞟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開了。

初月看著那四個字,卻隱隱約約想起來,自己曾在薛曜書房中翻到過薛暮訂了流雲飛雪的單據,打斷道:“星辰,你可知道,流雲飛雪這名字,是如何得來的?”

“皇姐,這你可就問對人了。”星辰正在興頭上,立馬忘了那溪,又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傳說曾有一對戀人,男子名喚流雲,女子呢,自然就叫飛雪。二人兩情相悅,本要成就琴瑟之好,那流雲卻被征兵,不得不去了塞外。這當口呢,有一惡霸強取豪奪,強搶了飛雪。那飛雪不得不從,卻一夜白頭,老了十歲。等流雲從戰場回來,飛雪已經嫁作他人婦,但這真情怎麽能輕易割斷呢?流雲便冒著生命危險,在那惡霸府中隱姓埋名做了個侍衛,還研製了這名喚流雲飛雪的養膚膏,令飛雪白發變回青絲,容顏也恢複如初……”

這故事,怎麽處處都透著薛暮和飛雪的影子?初月覺得心口堵得慌:“這故事……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宮裏啊!”星辰湊過來,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我還聽說,這可是父皇的風流韻事,說的正是前些時日暴病的雲妃。聽說父皇當年為了納她入宮,頗是使了一些手段……”

初月聽了,更覺得喘不過氣來,撥開星辰想走,剛一轉身,卻撞上一個人。

薛曜已經在他們身後站了一會兒。他將初月拉到一旁:“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露台上,隻有薛曜和初月二人。

薛曜歎了一口氣,半天才開口道:“你查到了心裏會好過一些嗎?”

初月看向薛曜,有些不敢相信:“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順著流雲飛雪的線索,不難打探到這些。”

初月微微搖頭,“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你兄長和父皇的事情,就連星辰也未曾提起……我回去了。”

“等一下。”

初月轉身意欲離開,卻被薛曜叫住。

“你聽到星辰講的那個故事後,好像很失望?”

初月一言不發,用背影麵對薛曜。

薛曜突然苦笑:“我能不能以為,你原本希望聽到別的答案?希望說你我兩家沒有兄長的人命過節?”

初月歎了口氣,仿佛心中的鬱結早已累積攀岩到極點,此刻的她心中裝滿了疑惑和不解,她想要去破解的秘密同樣又是一把時刻就要刺向自己和所愛之人的利劍。

“但凡有了希望,就會容易失望吧……薛曜,以後晚上你不必來找我了。”

薛曜一愣,“你怎麽知道我來過?莫非桃幺告訴你的?”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已經和離了,你是堂堂薛將軍,不應該是我的枕頭。我怎麽樣都和你沒有關係,你不要再牽扯進來了。”

“我不來,你會死!”薛曜氣急。

“不會的,”初月搖頭,“父皇不會再為難我了。”

“你信他的話?”

初月的嘴角都在顫抖,“我信,我不得不信。”

薛曜冷笑道:“你信還和星辰一起偷偷逃出宮?”

初月轉過身去,對上薛曜的眼睛,“你都知道了?”

“愚蠢至極。”

“我……我會再想辦法的,隻不過現在還沒有到時候。”初月的神色漸漸黯淡下去。

“我帶你出去。”薛曜倒是斬釘截鐵。

“什麽?”初月微微鎖起眉頭,“我們已經和離了。”

薛曜煩躁極了,他眨眨眼睛裝作沒有看到初月注視他的目光,大手一揮,道:“我知道,可你在宮裏就沒一天讓我省心,最是無情帝王家,對於你父皇,你還是早點死心,按照我的安排來吧。”

初月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薛曜,不發一言,薛曜被盯得心中不快, 別扭極了,仿佛是被人揭穿了什麽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一般:“你盯著我做什麽?到底聽懂了沒有?”

“我——”初月明顯有些猶豫不決。

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

可是這句話還未醞釀成熟便被陣陣打鬥之聲粗暴地打斷。

店內傳來一陣**。一道人影騰空而來,伴隨著一聲慘叫,重重跌落在二人腳下,看著是店裏的小二。她探頭望進去,正見那溪悠遊自在地拍了拍手,看著眼前的掌櫃,目光挑釁,看來人是被她扔出來的。

掌櫃的被那溪嚇得不輕,卻還是指著櫃台上擺得滿滿當當的瓶瓶罐罐,據理力爭:“你拿個破鐵片子就想換這麽多胭脂水粉,還打人,這不是強盜嗎!”

那溪指著櫃台上的鐵片,十分不忿:“狗眼不識貨,這是玄鐵,比你們這兒的銀子可貴重多了!”

掌櫃的仍然不信。那溪大感掃興,轉向初月道:“同你們說不清,算了,回去!”見初月身邊還站著一人,她目光淡淡掃過,拱了拱手,“幸會。”旋即拉上初月,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