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兩情相隔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聞初月公主與駙馬薛曜,反目生怨,想是前世冤家,今生無緣。見此分離,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初月公主即刻回宮,不得有誤,欽此。”
高公公尖著嗓子念完聖旨,抖了抖手中的兩紙和離書:“公主,薛將軍,這是你們自己簽字畫押的和離書,皇上都已經蓋了玉璽了。公主,皇上怕您在薛府受委屈,擔心得緊,您快收拾收拾,隨老奴回宮吧。”
薛曜和初月聽聞高公公來傳旨,已經十分意外,如今再見了這和離書,心中更是波濤洶湧。薛曜一把拉起初月:“請公公稍候,我同公主有話要說。”
走到園中,薛曜停了腳步:“你答應我好好想想,這就是你的答案?”
初月剛剛才想通了其中關竅,忙搖頭道:“不是……在靈犀苑時,這和離書被囡囡奪走了,怕是她自認為為了我好……”
“既然如此,我去向皇上解釋。”薛曜說著,轉身便要走。
初月拉住他:“解釋什麽呢?縱然你我不想和離,那又如何?”她抬頭看著薛曜,不讓眼底的淚冒出來,“我仍然覺得,父皇並非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可那畢竟是你的兄長,你既然心中懷疑,還想繼續追查,那就放手去查。我不願你因為我的緣故,束手束腳,所以我想……暫時分開,或許對你我而言,都是最好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和離?”薛曜開口,聲音低啞。這簡單的一句話,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問出口。
初月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園子裏的花葉在風中輕輕顫動,這一片姹紫嫣紅,曾經都是她和薛曜一同悉心培育灌溉。隻可惜,蕭索的秋天怕是快來了。
在薛府這麽久,一應物什分門別類收進幾個箱籠中,也就沒了痕跡。初月坐上馬車,做夢一般搖搖晃晃地到了宮裏,先被高公公領著去給皇帝請安。
初月拜倒在地上:“兒臣鬥膽請問父皇,父皇從前知曉兒臣與薛曜不睦時,曾教導兒臣要與他相敬如賓,為何這一次又願意為兒臣做主,準許和離了?”
“你有所不知啊,昨夜大國師托夢給朕,說你在薛府處境艱難,要朕早日將你接回宮中,好生照料。他還說……你是他的血脈,同他一樣,可以利用生辰石預知未來。”
初月聽皇帝突然提起父親和生辰石,心中一緊。生辰石雖說是意外進入她體內,但這麽多年來,因為怕橫生事端,再加之反噬一事實在駭人聽聞,她一直都瞞著父皇。這中間又牽扯進來了許多人,若真要細論起來,怕是大夥都逃不了一個欺君之罪,絕不能連累了他們。
她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怕是生辰石失竊之後,父皇心中一直牽掛,才會夢到這一茬。不過兒臣記得,兒臣幼時,父皇常讓兒臣把玩生辰石。隻可惜兒臣天資愚鈍,那生辰石拿在手中,也與普通的石頭沒有兩樣,兒臣當時還為此很是懊惱呢。”
皇帝聽了,也不說破。一旁服侍的小太監迎了上來,手中端著一碗湯羹。皇帝看著初月,神色關切:“這是進貢的一品血燕,最是滋補。你在薛府受了這麽久的苦,又舟車勞頓的,正該好好補補。天色也暗了,你快喝了它,回去好好歇著。”
初月端起血燕嗅了嗅,倒也沒什麽異樣,便喝了下去。
回了金雀宮,初月方才坐下,便覺得一陣困意襲來,頓時哈欠連天。桃幺剛沏好了濃茶過來,見狀忙提醒道:“公主小心,可千萬不能睡。如今……沒有將軍陪著,您晚上又得受累了。”
“沒事,論不睡覺,還有人比我經驗更豐富?”初月抬手又是一個哈欠,“先把頭懸梁錐刺股都安排上!”
金雀宮中燈火通明,初月坐在燈前,發辮被懸在梁上的白綾牢牢係住,卻仍然困得一頓一頓。她努力睜開眼睛:“奇了怪了,今日竟連頭懸梁都不管用了?桃幺,快,快去找顆洋蔥過來!”
桃幺忙不迭下去了,轉眼便找了一顆紫紅大洋蔥回來,剝開來放在初月眼下。刺鼻的味道撲來,初月被熏得一個激靈,但不過片刻,通紅的眼睛便又閉上了。
四喜嬤嬤忙狠狠擰了她一把。初月痛呼:“嬤嬤!我就是稍稍、稍稍眯了一會……”
見她眼皮又耷拉了下去,四喜嬤嬤拍板道:“這麽下去可不行!桃幺,你先在此處看好公主,看嬤嬤我祭法寶出來!”
四喜嬤嬤轉身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個粗布層層包裹著的壇子。她剛一進屋,桃幺便捏起鼻子:“這是什麽?!這個味道……”
四喜嬤嬤早已事先堵住了自己的鼻子,此時得意非凡,悶聲悶氣地答道:“這可是醃了整整一年的臭雞蛋。公主向來鼻子靈得很,這寶貝一定能把公主熏醒咯!”她將壇子放到初月跟前,猛地一掀蓋。
初月本來已在半夢半醒之間,突然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直衝天靈感,仿佛四肢百骸都浸入了糞坑裏。她一跳而起,尖叫道:“這是什麽?!拿走,快拿走!嘔——”
“公主,再堅持一下,多聞聞!”四喜嬤嬤和桃幺一同按著初月,三人推搡間卻不小心掃到了壇子,隻聽“咣當”一聲,壇子砸在地上,濃鬱的臭味頓時四散開來。
“要死了!”金雀宮上下一片尖叫,幹嘔之聲此起彼伏。
眾人牢牢堵住了鼻子,好一番收拾,才終於將臭雞蛋打掃了出去,那銷魂的味道卻仍繞梁不絕。桃幺領著初月到屋外避難,又打了一盆冰水,讓初月將手浸了進去。
四喜嬤嬤在屋裏頭張羅著點熏香:“火折子在誰手裏?快送進來!”
桃幺摸了摸懷裏的火折子,轉向初月:“公主,我進屋幫嬤嬤熏香 ,馬上就回來,您可千萬堅持住啊!”
初月凍得牙都在打戰:“你放、放心吧。”可桃幺前腳剛走,後腳馬上又是一股睡意襲來。她眼睛一閉,身子一歪,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一雙手及時伸了過來,瞬間已經睡得人事不省的初月,落入了薛曜的懷裏。
屋裏四喜嬤嬤剛熏上了香,卻見薛曜將自家公主抱在懷中,施施然地走了進來,公主仿佛還熟睡著,頓時大驚失色:“將軍、公主,睡了?!這……”
桃幺忙拉住四喜嬤嬤:“嬤嬤放心,既然是將軍在,睡了也無妨……”
薛曜已經抱著進了內室。桃幺拉著嬤嬤解釋了一番,見薛曜走了出來:“你們下去休息吧,今晚我在這裏陪著她。隻是我與公主已非夫妻,天一亮我便會離開,你們誰都不許說我來過。”
他回了內室,見初月乖乖地躺在榻上,睡得正香,臉上盡是滿足。他伸手拂上初月的臉,指尖一點點勾勒著她的輪廓。
她說得對,當下暫時分開,才是對二人最好的選擇。可是她走了,他在府裏頭隻覺得滿室冷清,一刻都呆不下去。終歸還是放心不下,借著公務為名,一路巡查到了金雀宮。也還好是來了,此時她才能安睡片刻。
夢中初月聞見了令人心安的熟悉味道,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抱住薛曜的手蹭了蹭。薛曜一僵,抽出手來,自己同自己賭咒一般:“今晚就算了……既然是你自己決定要走得,往後就要你自己熬過每一個晚上,我不會再靠近你了。”
初月一早醒來,膽戰心驚地拉著桃幺:“我昨晚什麽時辰睡過去的?我這腦子怕是被那臭雞蛋熏壞了,什麽都記不得清了……”
桃幺記著薛曜吩咐:“您放心,您是等天亮了才睡著的。”
初月放下心來,卻覺得昨晚困得實屬不同尋常。她同桃幺盤算著昨日是否有過什麽異樣,自然就盤到了皇帝賜的那碗血燕頭上。初月心中一慌:“若當真是父皇,那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懷疑生辰石在我體內,想要試探我夜間不睡覺,是不是另有蹊蹺……”
正擔憂著,四喜嬤嬤有些慌亂地闖了進來:“公主,蘇貴妃來了!”
真是禍不單行。初月忙起身,馬馬虎虎地收拾了一通,捧起一本《女訓》,裝模作樣地讀了起來。
蘇貴妃被一群宮女仆役前呼後擁,趾高氣昂地走入金雀宮中,自撿了主位坐下:“看來公主被薛家休棄之後,倒長進了一些,也知道該好好讀讀這《女訓》了。”
她拍了拍手,一個宮女聞聲而動,將手中畫軸展開。初月瞥了一眼,見畫上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問道:“娘娘這是……”
蘇貴妃斂了斂衣裙:“本宮不忍心看你被休棄之後失落消沉,一門心思想著要再替你找個好人家。這是塗老將軍,今年七十二了,正在尋第十三房小妾。”她捂嘴笑了笑,“你好歹也是做過將軍夫人的,哪怕是再嫁,也不能跌了份兒不是?”
果然又是上門羞辱人來了。初月也不生氣:前腳剛在想父皇是不是在懷疑她與生辰石有牽連,後腳蘇貴妃便自己送上門來。如若父皇當真是在查生辰石之事,便絕不會允許蘇貴妃在這個當口把她嫁出去,倒不如將計就計,看看父皇是何反應。
初月恭順地點了點頭,低頭抹了一把淚:“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兒臣如今是想明白了,旁的都無所謂,丈夫穩重踏實,才是最要緊的。兒臣看這塗老將軍很是合宜,娘娘隻消請示過父皇,下旨賜婚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