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血海深仇
蘇囡囡打了個酒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伏在人家背上。她揉了揉眼睛,掐了對方一把:“羅、羅戟?”
想到自己方才發酒瘋的模樣全被他瞧見了,蘇囡囡有些窘迫:“多謝你啊,方才的事情……”
“其實薛將軍他有自己的苦衷,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他與初月公主情投意合,你的一腔深情到底得不到回應;隻是薛曜不屑一顧的感情,我卻夜夜在夢中想著能落到自己身上 ;隻是你父親是位高權重的提督,而我卻不過是區區一介侍衛……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羅戟扭頭看了蘇囡囡一眼,見她又扯起哈欠來,輕聲道:“沒什麽,若是累了就繼續睡吧。”
蘇囡囡砸了咂嘴,聽話地閉上眼睛,轉眼便又沉睡過去。羅戟背著蘇囡囡,又走了一陣,蘇府的大門出現在眼前。蘇提督正領著小刀,在門口焦急地等著女兒,見居然是個陌生男子背著她回來,厲聲問道:“你是誰,你把我們家囡囡怎麽了?!”
羅戟忙把蘇囡囡放下,看小刀好好扶住了她,行禮道:“提督大人,在下是大內侍衛副統領羅戟。初月公主今晚同蘇小姐小聚,不小心過了時辰,特地吩咐卑職將她送回來。”
蘇提督上下打量了羅戟一番,冷哼一聲:“既然人已經送到了,就快走吧。今日之事,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句!”
羅戟點頭應了,擔憂地看了蘇囡囡一眼,卻隻能不甘地轉身離去。見他走遠了,蘇提督甩袖也走進門去:“區區一介侍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薛曜立在薛府門口,不時抬頭看上一眼,眼前的長街卻始終空空****,一個人影也沒有。夜色深了,夜風中已經帶上了一絲涼,也不知她是去了何處,若是受涼了可不得了……
管家見自家將軍像尊望妻石似的,從白日站到天黑了也不肯挪動,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將軍,這門口風大,您還是快回去歇著吧。等夫人回來了,小的一定即刻知會您……”
薛曜眉毛一豎:“我隻是來看看,替姑母叫的大夫怎麽還不來。”
這深更半夜的,哪來的什麽大夫……管家腹誹,卻不敢說出口,隻得訕訕住嘴,候在一旁。
二人又等了許久,長街盡頭終於遠遠映出一道人影來,正是初月。薛曜眼睛亮了亮,轉瞬卻又黯了下來,轉身便往府裏走去。
管家忙急匆匆地跟了上去:“將軍!您不等夫……呃,大夫了?”
薛曜回了屋,卻片刻也坐不住,心煩意亂地在屋裏繞著圈,隻覺得這輩子都沒有這麽愁腸百轉過。分明是盼著她回來,可如今人真回來了,反倒近鄉情怯似的。白日裏她聽了那一席話,不是該恨毒了他嗎,為何卻又回來了?既然回來了,該不該去見她?若是去見她,又該說些什麽?
外間傳來輕輕的扣門聲,還伴著女子環佩叮當的聲音。薛曜腳下一頓,深吸了一口氣,拉開門,卻見門外站的是桃幺,臉色驀地沉了下去:“你來做什麽?”
桃幺不明就裏,指了指他床腳下的鋪蓋:“早到了要歇息的時辰了,奴婢來把公主的鋪蓋帶回去……”
“就這?她沒吩咐你帶別的話?“
桃幺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沒有啊。”
薛曜氣得一哽,一抄手卷起鋪蓋:“罷了,還是我親自替她送過去吧。”
薛曜一路盤算著見麵了該說些什麽,不知不覺就到了初月屋外。屋裏燭火通明,映出她的影子。她仿佛是正坐在案邊,隻是……為何還有一條什麽東西,從她頭上延伸出來,一直落到梁上?
薛曜臉色一變,飛撲上去闖進門裏。短匕寒光一閃,已經割斷了梁上懸著的白綾。他又驚又怒,隻覺得氣血上湧,險些站不住腳:“徐初月你個混賬,你怎做得出上吊這等事情!”他一把握住初月的手,將匕首塞進她掌心,刀尖抵在自己胸口上,“你就是心裏再不痛快,也不能如此作踐自己,該衝著我來!你一刀捅進去也便是了!”
初月被這一出嚇了一大跳,此時才終於回過神來:“誰說我要上吊了?”
薛曜一愣,這才發現白綾的另一頭還綁在她的發辮之上。初月趁機抽出手來,把匕首擱到一旁:“我這是怕自己又睡著了做噩夢,才用了這……頭懸梁的法子。”
一旁的案上還擱了一把尖錐,薛曜轉向初月,目露質詢。
初月撓了撓頭,幹笑道:“既然都有頭懸梁了,又如何少得了錐刺股……啊!”她腳下一空,已經被無語至極的薛曜一把扛了起來。
薛曜不顧初月的掙紮,一路到了祠堂。初月不滿地捶打著他:“快放我下來,混蛋!”
薛曜這才放她下地:“既然明知道我是混蛋,為什麽還要回來?”
“我是介懷你你這個混蛋利用我一事,可我更介懷的是,你分明心裏還藏了事,卻不願意和我解釋。我回來,就是問你要這個解釋!”初月氣鼓鼓地理了理衣裳,環顧四周,見都是黑沉沉的薛家祖宗牌位,不由一個激靈,“說起來,深更半夜的,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怪嚇人的……”
“我帶你來這裏,就是為了給你,你想要的解釋。”薛曜深深地看了初月一眼,“隻是有些事情,一旦說出口,你我之間或許就不複往昔了。你……當真想知道嗎?”
初月抿了抿嘴,神色肅然起來:“你說吧。”
薛曜走到香案:“你可認得,這是誰的牌位?”
初月看了看,猶豫道:“薛暮?這是……你過世的兄長?”
薛曜點了點頭:“你可還記得,數月前宮中英華殿那一場大火?兄長那時還是大內侍衛統領,為救皇家祖宗牌位,葬身火海。”
“我聽說過前侍衛統領救皇家牌位之事,但不知道那竟是你的兄長……雖說也是一片忠心,但到底……有些可惜了。”
“不僅僅是可惜,更加可疑。”
薛曜將這些時日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了初月聽,末了道:“所以我當日在靈犀苑設局,是想引出刺客,查明兄長之死究竟是不是同皇上有關。我從未想過當真讓你涉險,但歸根結底,我的確是利用了你,你隻管怪我、怨我……”
“你利用我是真,可你舍命救我也是真。後頭的那些凶險,總歸不過是一場意外而已。隻是……”初月覺得腦中仿佛灌滿了漿糊,頭痛欲裂,“我在宮裏時,是聽過些風言風語,說雲妃暴病得蹊蹺。可宮中之人最是嘴碎,不足為信。你若要說,父皇是因為此事對你的兄長痛下殺手……”
“我也不信兄長當真會染指宮妃,可是真相重要嗎?兄長親自負責過溪亭的巡防,又買了流雲飛雪,樁樁件件都指著他。皇上忌憚薛家已久,本就視兄長為眼中釘肉中刺,隻要這些流言傳到他耳中,他如何能再容得下兄長片刻?”
“不會的!”初月惶然後退,“父皇他……他或許是涼薄了些、多疑了些,可是他不會做這等事情的!當年我的生父不惜自己的性命輔佐他,臨死前還將我托付給了他,他對我有養育之恩,怎麽會……”
看來這些年,到底是順王把她護得太好了。其實自己又何嚐不知呢,她經曆了這許多,眼中卻始終隻看得到人心光明的一麵。自己愛的,何嚐又不是她這顆皎潔如月的心?隻是這份善良,他原本該去珍重、去嗬護,可事到臨頭,卻是他要親手撕下所有偽裝,將這世間的黑暗擺在她麵前,還要按頭逼迫她去一五一十地看清楚。
薛曜看著慌亂的初月,自己心中也如刀割一般。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雖未有定論,但我一定會繼續追查兄長的死因。若皇上當真是始作俑者,此事也絕不會止步於此。皇上終有一天要容不下我,容不下薛家。我不想為難你,這幾日你好好想想,是要做我薛曜的夫人,還是皇家的公主,不論你如何選,我都絕無二話。”
初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祠堂。她腳下像踩著棉花,舉目四望,隻覺得偌大一個薛府無處可供她容身。又渾渾噩噩地遊**了半晌,卻突然想起老夫人來。
周嬤嬤見初月深夜前來,十分意外。初月隻擺了擺手:“我今晚睡不著,來陪著姑母便是。嬤嬤您年紀大了熬不得夜,先去休息吧。”
老夫人閉著雙眼,嚴肅板正的麵容倒似緩和了幾分。初月恍惚想著,這樣整日昏昏沉沉的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既然什麽都不知道,便也什麽憂慮煩惱都沒有……
她在老夫人身邊坐下,喃喃地說道:“姑母,都是我那日變了個豬頭,才把您嚇成這副模樣,當真是對不住。但您別害怕,我不是妖怪。我會變成那些個奇形怪狀的東西,都是因為我體內有我父親的生辰石……”
初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遍生辰石的故事,又道:“那一日我將這個秘密說給薛曜聽,他沒有害怕,隔天當真來找我了。當時我覺得天都晴了,我想我們之間最大的隔閡便是我的身世,既然他願意接受,那之後我們便可以好好在一起了。可是我沒有想到……”
她說著薛暮之死一事,眼淚落了下來:“我怎麽也想不明白,我們之間怎麽突然就隔上了血海深仇呢?我心裏是真有他,可是我也不信父皇真能如此殘忍。畢竟是他將我養育成人,他是我和星辰的父皇啊……姑母,您說我該怎麽辦呢?”
老夫人仍是一動不動地躺著,沒有半絲要清醒的跡象。初月自嘲地笑了笑,扭頭看著窗外,並未發覺老夫人的指尖,在夜色中微微地動了動。
暗室中充斥著痛苦的低吼。堂本倒在地上,覺得五髒六腑都翻攪在一起,鑽心的劇痛令他恨不得一劍了結了自己。他咬緊了牙關,氣若遊絲地討饒:“大哥饒命……”
黑衣男子心念一動,叫停了蠱蟲。劇痛終於消失了,堂本又緩了片刻,才強撐著爬起來:“大哥,靈犀苑失手,實在是我們中了薛曜和順王布下的圈套,並非小弟不盡心。我全族的兄弟,大半都折在了裏頭……”
“我沒有時間聽你的借口!你隻消記住,你全族的性命都在我一念之間,如若再辦事不利,我的蠱蟲可不會憐惜無用之人!” 黑衣男子握著棺中女子的手,她肌膚上的黑紫淤痕愈來愈多,多得令他心驚。他拿出一封信來,甩在堂本腳邊:“徐初月一日在薛府,你們就一日無法下手。設法將這封信遞到皇上跟前。隻要他知曉了信中之事,勢必會將徐初月召回宮中。”
蘇囡囡袖中攏著兩紙和離書,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她守了半天,終於見高公公懷中抱著一摞奏折,遠遠走了過來,忙迎上去:“公公辛苦!”
高公公笑嗬嗬的:“蘇姑娘又進宮來探望貴妃娘娘了?”
蘇囡囡忙不迭地點頭,又道:“哎呀,這麽多的奏折,您如何抱得動?我來替您搭把手……”她熱心地捧走了一半奏折,悄悄將懷中的兩紙和離書塞了進去。
見高公公沒有察覺,蘇囡囡鬆了一口氣:徐初月,等等隻要皇上批了你的和離書,你便可以離開那個無情無義的師兄了。這番你可是欠了本姑娘一個大人情!
奏折送到了皇帝案頭,他隨手翻了翻,忽然看到裏頭夾了一封信。展信讀完,皇帝麵色鐵青,腦海中浮起了十數年前的場景——
摘星閣的大門轟然洞開,他領兵闖了進去,將正準備逃跑的大國師初懷明逮了個正著。初懷明跪在地上:“皇上,臣已經催動了十一次生辰石,次次都是為了替皇上占卜未來。臣逆天改命,已是罪孽深重,不敢求上天寬恕。但還望皇上念在臣多年的忠心,留臣一條性命,讓臣能陪女兒長大……”
“原來在大國師眼中,最要緊的竟不是我南桑的江山社稷,而是那繈褓中的娃娃?”
“若是我當時替月兒的母親占卜過,提早知曉她會難產,月兒也不至於一出生就沒了母親。我這一輩子,為了皇上鞠躬盡瘁,卻對不住她們母女二人……”
“鞠躬盡瘁?你分明還有最後一次催動生辰石的機會,卻在朕用得上你的時候,顧惜著自己這一條賤命,謀劃逃跑!“皇帝冷笑一聲,揮了揮手,“你且看看這是誰?”
一名侍衛聞言走了上來,手中抱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大國師大驚失色:“月兒?!我分明已讓廖兄將她遠遠送走了……”
“這整個天下都是朕的,你當真以為能逃得出朕的手掌心?!大國師,朕命你現在就用最後一次機會,替朕占卜吉凶,否則便休怪朕對這繈褓中的娃娃下手!”
初懷明目眥盡裂,深深拜倒在地上:“臣這條命可以不要,但初月是臣唯一的血脈,還請皇上對天發誓,在臣死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這並不是什麽大事,皇帝草草地發了誓。初懷明假意信服,屏息冥想,開始催動生辰石。
生辰石慢慢懸至半空中,爆出一道異彩,忽而光華全失,重重砸下地來,表麵霎時出現了一道裂縫。另一頭,初懷明口中噴出一口鮮血,癱軟無力地倒在地上。皇帝急切地追問:“如何?”
初懷明已經臉色慘白,十分虛弱:“沒有如何。統共十二次催動生辰石的機會,我隻有一次是為了自己的家人,也算是對得住皇上了。皇上金口玉言,可萬勿忘了,自己方才的誓言……”他的話音越來越弱,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初月,徹底委頓下去,氣息全無。
皇帝暴跳如雷。高公公忙抱著初月上前,安撫道:“皇上,這小女娃是大國師的血脈,等她大些了,或許還能繼承大國師這一身本事,照樣能夠為您所用。”
皇帝冷冷地看了一眼初月。這繈褓之中懵懂無知的的小娃娃,絲毫不明白周遭發生了什麽,猶在揮動著小手小腳,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自那日後,初月便留在了宮裏。那裂了縫的生辰石,既然無人能催動,暫且供奉在摘星閣中也便罷了。
豈料天不遂人願,初月一天天大了,卻對生辰石沒有絲毫感應,令他失望至極。又過了幾年,生辰石也不翼而飛了。
這些年來,他從未放棄尋找生辰石,隻可惜未找到半分線索。如今照這信上說的,生辰石竟是進入了初月的體內,而她這些年來,竟將他瞞得死死的。原來她說什麽怕做噩夢,夜晚常常不睡覺,在外頭遊**,竟是因為生辰石令她可以在夢中預知未來?
皇帝將信遞給高公公,高公公讀了,也是大驚:“此事事關重大,皇上是否要將公主召回宮裏來問個明白?”
“若這信上說的都是真的,她已經處心積慮瞞了朕這麽多年,如今要問出來,怕是要用些手段。可她又已嫁入了薛府,那薛曜對她又十分看重,不好妄動……”皇帝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又見奏章堆裏露出一個角來,”這夾的又是什麽?”
高公公將那兩頁紙抽出來,眼前一亮:“皇上,好事啊,這是初月公主同薛將軍的和離書!”
“這可當真是雪中送炭,不愧是朕的好女兒!”皇帝舉起玉璽,重重蓋了下去,“朕看重初月公主,自然不忍她繼續呆在薛府受苦。你即刻便去宣旨,將她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