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拋磚引玉

從靈犀苑後山死裏逃生,往後的幾日倒是無事。初月受了些許皮外傷,在府中歇著,因心中有愧,往薛老夫人屋裏跑得倒是勤快。隻是老夫人仍是老樣子,成日昏睡著。

倒是薛曜,一身傷也來不及養,不是成天往外跑,便是將自己關在前院書房裏,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麽,隻覺得他眉間的憂色一日重過一日。

這日初月閑來無事,在園子裏侍弄花草。手底下的花開得正豔,初月拂了拂花瓣,滿意地自言自語:“這小腦袋生得真好,薛曜一定喜歡!這家夥這幾日瞧著六神無主的,若是瞧見這些小腦袋能開心開心就好了……”

花木叢中閃出一個紅衣的身影。蘇囡囡摸進府來,見了初月,一個白眼翻到了天上:“你果真沒事?當真是命硬。”

在靈犀苑那晚,起先全靠她仗義相救,自己才能逃出生天,看來這位也不過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初月好脾氣地笑笑:“這不還得多虧蘇女俠的拳頭硬麽。”

蘇囡囡並不買賬,徑直從身後掏出兩張紙來:“閑話少說。這和離書我看過了,落款白紙黑字,正是師兄的字跡,他是當真想要與你和離?”想到師兄終於迷途知返,蘇囡囡嘿嘿笑起來,“怪不得,那晚他急吼吼地先來救我……”

這蘇女俠別的還成,就是愛白日做夢,實在難忍。初月也有些拈酸吃醋起來:“薛曜那是把你這個學人精認成我了。你是沒看到,我從宮裏到靈犀苑,一路上他可是寸步不離,還安排了重兵把守,別提有多寶貝本公主了!”

“什麽重兵?”蘇囡囡聞言卻皺起眉頭來,“我那晚去靈犀苑的時候,可是一個護衛都沒瞧見。”

“怎會?前些日子我在宮中遇刺過一回,自那之後薛曜就安排了好些護衛……”

蘇囡囡揮手打斷初月,撿起一根枯枝來,在地上三兩下畫出一張地形圖來:“別吵!你瞧,當時我是從這兒進去的,然後到了這兒、這兒。”蘇囡囡點在地形圖上,“當時我也不知道你人在哪,把那園子都跑了個遍,可是一路上一個護衛都沒瞧著。當時我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守衛如此空虛,倒像是……”

話到這裏,蘇囡囡抬頭看著初月,欲言又止。初月卻已經了然,看著地上她畫出的痕跡,有些怔忪:“……倒像是,以我做餌,特地等著刺客過來。”

見她垂著頭愣愣的,蘇囡囡心中竟也十分不痛快:“你……要不要我陪你一同去找師兄,問個明白?”

“不必了!”初月連忙搖了搖頭,眼中有一絲慌亂,“薛曜不是這樣的人!囡囡,我……我如今心裏有些亂,先回去了。”

初月撇下蘇囡囡,扭頭想要回屋。那晚薛曜同她說什麽來著?叫她老老實實呆在屋裏,切莫出去。當時她一心掛念著桃幺帶來的和離書,渾不在意。可如今聽了蘇囡囡一席話,再仔細想想……莫非薛曜早已知道了當晚要發生什麽?她心亂如麻,腳下也不聽使喚,走了半晌,一抬頭卻發現自己並未回屋,而是鬼使神差一般走到了薛曜書房門口。

她轉身想要離開,卻聽到屋裏有女子的聲音傳來,不禁收了腳步,悄悄湊了過去。

“……我知道你對薛暮哥哥一事無法釋懷,可是莫非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縱然你懷疑那群刺客同薛暮哥哥之死有關,你怎麽就忍心用徐初月做餌!她可是你的妻子,又手無縛雞之力,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招拋磚引玉萬一出了什麽差池……不對,是已經出了差池了,她可是差點連命都沒了!”

囡囡?她到底是沉不住氣,徑直來找薛曜了?囡囡說的可都是真的,薛曜當真是故意設計,以她為誘餌?這想法一旦生出來,便仿佛在心底裏深深地紮下了根,盤根錯節將她整顆心攪得生疼。初月站在書房外,不敢再聽,腳下卻像灌了鉛一般挪不動步。

屋裏蘇囡囡又開口了:“師兄,你倒是說話啊!”

薛曜抬眼看了看蘇囡囡,她氣得滿麵通紅,眼中似乎還閃爍著盈盈的淚花。他漠然道:“這是我同初月的事情。”

“這也是我的事情!”蘇囡囡聲音裏驀地帶上了哭腔,“師兄,從小我受人欺負的時候,就是你替我出頭。後來你征戰沙場,成為了南桑的戰神,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現在……你竟然連一個弱女子、連你自己的妻子都能拿來利用!難道這些年,我的英雄,我鍾情的這個男子,都是假的嗎……”

薛曜在心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沒料到會是蘇囡囡看出了端倪,上門興師問罪。原本就是以初月做局不假,雖然事到臨頭他又不忍想要收手,但陰差陽錯遲了一步,終究也是他害得初月落入刺客手中,險些喪命,他又有什麽好辯白的?

對麵的蘇囡囡滿麵淚痕,渾身都在微微顫抖,顯是傷心難過到了極點,也是時候讓她徹底死心了。

薛曜輕輕地笑了一聲:“慈不掌兵,善不為官。你以為我平定西昭,靠的竟是重情重義不成?沒錯,靈犀苑之事全是我苦心籌謀,什麽大辦生辰,什麽煙花盛宴,不過是為了讓刺客認為有機可乘,引他們前來,查出兄長之死的線索。”話出口如刀子一般,割得他自己心中都痛,可他還是強忍著繼續說了下去,“徐初月是我的妻子又如何?說到底,她不過是皇上忌憚薛家,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我有什麽好不忍心的?”

他每說一個字,蘇囡囡心中就涼下去一分,直至如墜冰窟。她顫抖著開口:“初月方才還跟我說,你不是這樣的人……”

“她又知道什麽?我那晚原本早已計劃周詳,隻可惜——”

“——隻可惜我沒有聽你安排,私自跑了出去,提前落入了刺客手中,打亂了你的計劃,令你錯失良機,是嗎?”

薛曜心中一驚,定定地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的初月,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初月垂著頭,掩住了神情,隻走過來拉起蘇囡囡,聲音平靜:“囡囡,我們走。”

“薛曜,你這個騙子!無情無義、卑鄙無恥的大騙子!”

星辰進了樊樓,剛準備推門,便被這泣血的一嗓子震得險些栽了個跟頭。他定了定神,走進屋裏,見滿桌杯盤狼藉,橫七豎八倒了好幾個空酒壺。一個女子披頭散發地伏在桌上,尤在哭天搶地地控訴:“你好狠的心,我好苦的命啊!”

蘇囡囡哭了一通,摸出一塊帕子,胡亂抹了一把臉。見星辰進來,她恨恨地一拍桌:“順王爺,你可要給徐初月做主啊!”

星辰聽她顛三倒四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通,心中百般滋味攪在一起,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麽。蘇囡囡又仰頭灌下一杯酒,轉向初月,哽咽道:“你……你怎麽不哭?你才是被騙得最慘的那個人啊……”

初月隻是坐著。她覺得仿佛飄在雲上,連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好半天才找到了聲音,輕輕道:“我……我哭不出來。怎麽說呢,感覺像是在一場夢裏,你們都醒了,可是我還陷在裏頭。既然沒有醒,也就不覺得難過。”

星辰看著初月,她的神情那麽茫然,仿佛眼前看不到一絲光。星辰不自覺地伸出手去,蘇囡囡卻猛地靠了過來,搶先把初月緊緊摟在懷裏:“你、你也不必太過介懷,本小姐挺你!往後你有什麽難處,隻管來找我蘇囡囡!”

被她這一抱,初月倒有些回過神來,哭笑不得:“你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啊。”

“我、我不對你好,還有幾個人對你好啊!”酒勁上來,蘇囡囡牢牢地把初月按在自己肩頭,大著舌頭,“我從前、是很討厭你來著。那是我以為師兄是、是個好人,被你橫插一腳搶走了,我自然、自然不服氣。可是如今知道了他的真麵目,我覺得你就是、就是另外一個,倒了八輩子血黴的我,我心疼你!你放心,往後我、我一定替你出頭……”

蘇囡囡拍著胸脯,還要豪言壯語一番,突然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扭過頭去,哇地吐了一地。

初月和星辰還沒反應過來,房門卻猛地被推開,衝進來一個人影。羅戟見了蘇囡囡的窘態,片刻也不曾遲疑,上前一把將她扶住。

待收拾好一片狼藉,蘇囡囡早已醉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羅戟看了初月一眼:“我已經……聽說出了何事了。我送蘇小姐回去,請公主放心。”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蘇囡囡,像護著什麽珍寶似的。初月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竟有些癡了。

曾幾何時,薛曜是不是也這樣陪伴著、嗬護著她?她不小心崴到腳時,嘴上嫌棄,卻牽著她的薛曜;以為她受人淩辱時,無言地陪著她的薛曜;多少個長夜裏,握住她的手,讓她得以安眠的薛曜。

往事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是他從天而降,將她從刺客的劍下救出;落水時,是他將她推出水麵,自己卻沉落水底;還是他,和她一同墜落萬丈懸崖,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抵擋了一切……

初月想得正出神,突然聽到星辰的聲音:“你在想他?”

“嗯。“初月點了點頭,“我想……我終歸還是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有什麽苦衷。我要回去,當麵找他問個明白。”

星辰勉強遮掩著眼神中的痛楚:“你就……不能不回去嗎?你之前分明是想離開薛府的,如今老天爺又多給了你一次機會。若不是父皇亂點鴛鴦譜,薛曜不過是你生命中的一個路人。事到如今,你也可以忘了他,我會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可我……已經忘不掉了。”初月喃喃說著,轉過身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星辰的手懸在半空中,終於突然垂下。這是他徐星辰放在心尖上的人,卻被薛曜如此作踐。他該怒火衝天,該立即提劍去殺了薛曜,該大聲嗬斥初月別再執迷不悟,看清他絕非良人。可目光落到初月身上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一切都已經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