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樊樓現豬身

“下去!下去!”堂上的客人一陣陣喝著倒彩,一個酒杯飛了上來,咣當碎在初月腳邊,嚇得她往後一縮。

亥時就快到了,她說不準就要遭反噬,變成一個怪物,被眾人打殺。可星辰仍然沒有出現,是壓根兒就不在此處,還是分明聽到了,卻仍狠心置她於不顧? 初月心跳得擂鼓一般,卻仍是不甘心就此放棄。

起哄聲更大了,有人站起身來,擼袖子跳腳的,眼見就要欺上台來了。

突然有個人飛身跳了上來,牢牢擋在她身前。初月還沒回過神來,手已經被薛曜一把抓住:“跟我走!”

薛曜將她拉入簾後,把簾子嚴嚴實實合上,一聲暴喝:“都給我下去!”本想看熱鬧的歌女小廝們見這人滿身肅殺之氣,慌慌張張地跑了個一幹二淨。他緩了口氣,定定地看著初月:“你弄成這副模樣,就是為了逼順王出來?”

“你還記不記得,你同我說,受傷的花草一定要剪去些枝葉,才能騰出養分,長好傷處?”隔著紗幕,他看不到初月的神情,卻聽她聲音有些哽咽,“可我覺得,隻要有足夠的雨水和日光,哪怕不剪去枝葉,也一定能恢複如初。親人之間也是如此,隻要有足夠的真心和信任,不論生了什麽變故,我一定能把我的弟弟找回來……”

薛曜沉默了半晌,終歸是不忍責備她:“今日就到此為止,我帶你回家。”

他牽著初月出了門,剛拐過一個彎,突然在人群中遠遠看到了周嬤嬤正往這邊走來。他心中一驚,忙將初月護在懷裏,一閃身轉進了一旁的房間。

腳步聲一點點近了,周嬤嬤拉著人在說話:“我們家老夫人在樓上天字二號房裏,方才聽了那姑娘唱的那首歌謠,想起些舊事,感觸頗多,想叫人再過去好好再唱幾曲,就麻煩姑娘了。”

練七娘瞥了一眼手中的銀票,喜滋滋地收進懷裏:“貴客放心,您且讓老夫人稍候片刻,我立馬就讓人過去,想聽幾曲都成!”

外頭腳步聲漸漸遠去,薛曜又等了好一會兒,確定二人走遠了,才低頭吩咐初月:“看來姑母也跟來樊樓了,你這副模樣,被她老人家瞧見,怕是又要大發雷霆。我帶你出去,你切記小心一點……”

初月縮在他懷裏,也不答話,卻突然發出一聲怪腔怪調的哼唧聲,聽著竟有些像是……豬叫?薛曜皺了皺眉,歪下頭去看她:“你怎麽了?”

二人近在咫尺,初月扭過臉來,有個什麽濕濕滑滑的東西隔著紗幕擦到了薛曜麵頰上,仿佛還有一絲溫熱的呼吸吹了過來。薛曜不由一愣,手也鬆了。

初月甩了甩頭,突然神勇異常,大力掙脫了薛曜的懷抱,一頭撞出門去。薛曜呆了片刻,跑到廊上一看,隻見人頭攢動,初月卻不知跑哪裏去了。

初月哼哧哼哧地跑著,帷帽底下,兩隻大耳朵跟著腳步一晃一晃,臉頰兩側的肥肉也撲了出來,一顫一顫的。她緊緊捂著嘴,把要衝口而出的哼哼聲憋了回去:還當真好死不死在這裏遭了反噬,也不知道薛曜瞧沒瞧見她如今這副肥頭大耳的豬樣?如今最要緊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不然再過一會兒,就要變成一個徹底的豬腦子了……

突然有個人攔在她身前,嚇得初月一個哆嗦。練七娘手裏拎了個食盒,皺著眉頭不滿道:“羅衫你亂跑個什麽勁兒?都找你半天了,樓上有貴客要找!”

初月還想跑,鼻端卻飄過一股子誘人的香味兒。豬鼻子不受控製,吭吭地抽了抽:有吃的!

這是她腦海中最後閃過的念頭。之後發生的一切,她全都不知道了。

薛老夫人坐在屋裏,拉著周嬤嬤的手垂淚:“那首歌謠……你還記不記得,哥哥嫂嫂還在的那會兒,他們常年戍邊,留我在家看顧著暮兒和曜兒。這兩個混小子一個賽一個的不聽話,也就是哼著這首歌謠,才能勉強哄他們入睡。一晃多少年過去了,沒想到竟在這兒又聽到了……”

周嬤嬤也抹了一把淚:“老奴都還記著呢。老奴已經去請過了,那姑娘立馬就過來……”話音還沒落,有人篤篤的敲門。周嬤嬤拉開門,驚喜道,“姑娘來了!”

初月跟在練七娘身後,亦步亦趨地走了進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練七娘手裏的食盒,巴巴地瞧著卻吃不到嘴裏,急得大耳朵不住呼扇呼扇。

練七娘笑吟吟地放下食盒:“老夫人,人給您帶來了,還特地給您備了些糕點。這姑娘呀,名喚羅衫,我就把她留在這兒,今晚她就隻給您唱曲兒了。”

“這樊樓倒是周全。”周嬤嬤打開食盒,把一碟碟糕點拿出來擺在桌上,“您瞧,這兒有杏仁豆腐、芝麻南糖……”還沒說完,隻見那賣唱的姑娘一屁股坐了下來,胡亂抓了一把盤中的糕點,送進嘴裏啊嗚啊嗚地大嚼特嚼起來。

老夫人被這陣仗嚇了一跳,轉念一想又釋然,心疼地拍拍她:“餓成這副模樣了還要出來賣唱,當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莫急,慢慢吃,沒人和你搶……”

外麵又有人敲門。門一開,薛曜衝了進來:“姑母!”

老夫人頓時拉下了臉色:“你倒是孝順,還知道來找姑母了。你那好夫人呢?“

薛曜見初月帷帽還好端端地戴著,鬆了一口氣:“孩兒有些公事要辦,獨自來的樊樓,初月並不在此處……“見老夫人挑了挑眉,他指著初月試圖轉移話題,“這不是方才堂下的歌女,為何在此?”

老夫人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這位羅衫姑娘可是個妙人兒,出淤泥而不染。”見幾案對麵的姑娘仍在埋頭苦吃,老夫人嗔怪道,“傻孩子,別吃了,再給老身唱個曲兒,就方才那首……”

門咣當一聲又被撞開,帶進來一陣風。初月帷帽上的紗幕被吹動,縫隙中露出一個胖乎乎粉嫩嫩的豬頭。對麵的老夫人瞧了個真切,登時發出一聲驚天動的尖叫:“呀——”

薛曜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手忙腳亂地扶著老夫人:“姑母!您怎麽了?”

星辰闖進門來,拉起初月護在身後,長籲短歎道:“老夫人怕是不勝酒力,你看這都爛醉如泥不省人事了,將軍快帶老夫人回府歇著吧,萬一出了什麽事兒就不妙了。”

初月沒了吃的,十分不滿,哼哧哼哧地要再往案邊撲。星辰一手暗暗伸進帷帽中,堵住豬鼻子裏冒出來的哼唧聲,一手拉著她往外走:“這歌女瞧著也是身體不適,我先把她帶下去……”

“等等!”薛曜扶著老夫人,空不出手來,卻仍覺得有些不對,“她怎麽……好似有些異樣?”

星辰幹笑了兩聲:“有嗎?她今晚大費周章就是為了見我,如今好不容易見著了,興許是高興壞了。”見薛曜皺眉,他又補了一句,“將軍別忘了之前的三日之約,我總歸……是為她好的。“

金雀宮中隻亮著幾點昏暗的燭火,初月又大快朵頤了一陣,終於消停下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摸著肚皮。

星辰索性也坐在她身旁。初月哼唧了幾聲,手中抓著一個果子要遞給他。星辰失笑:“你要給我?你還認得我麽?“

初月見這人有好東西也不曉得接,光知道哇啦哇啦地說話,氣哼哼地又收回手來,把果子扔進自己嘴裏,一麵哢嚓哢嚓地嚼著,一麵眼皮子有些往下耷拉。

星辰牽著她到床邊,扶著她躺下。見初月還有些不安分,他摸了摸她的頭,輕聲哼唱起來:“星星睡了,月亮睡了——”

初月在被窩裏拱了拱,終於迷迷瞪瞪地打起了呼嚕。星辰仔仔細細地替她掖好被子:“睡吧,好好睡一覺。等太陽出來,就什麽都好了。”

星辰又安安靜靜地坐了半晌,見初月睡熟了,才輕手輕腳地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四喜嬤嬤正焦急地候在門口,星辰吩咐道:“我府上最近有些不便,皇姐方才似乎又嚇著了薛家老夫人,眼下隻有在宮中先呆幾日了,還要麻煩嬤嬤費心照料。要是有什麽事情,隨時派人去順王府找我就是。等她醒了,隻說……我把她送回宮後便走了,別的都不要提。”

夜空中高懸著大半輪明月,點點星光拱衛著月亮。星辰又回頭看了一眼,終於轉身離去。

對不起,是我怯弱,還是無法與你像從前那般朝夕相處。夜幕降臨後,總是星星伴著月亮,但等到夜色褪去,天空就會屬於太陽,星星縱然再不舍,也總歸要退場。我隻能陪你到這裏,這之後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堂本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時偷眼看一眼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盯著案上攤開的圖冊,麵色陰沉。他抬手將圖冊上的亥豬狠狠抹去,重重一掌拍在案上:“這個蠢貨,竟然又濫用生辰石!如今亥豬的反噬也去了,生辰石眼看就要失效,我不能再等了。”

“可是……”堂本猶豫,“上回藏身之地被薛曜撞破,族人們如今散落四方,還沒能聚齊,人手太缺了些……”

“我等不了了!”黑衣男子急怒攻心,不由連連咳嗽了幾聲,順了順氣又道,“她如今又回了宮裏,倒比在薛府下手方便。眼看月圓之夜也快到了,也算天時地利。你盡量召集人手,明晚便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