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璧微瑕
薛曜拖拖拉拉地到了廳上,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星辰:“不知王爺前來,有失遠迎,讓王爺久等了。”
“將軍太客氣了。”星辰盯著薛曜的一舉一動,“本王掛念將軍傷勢,特地過來探望。昨日場麵混亂沒看清楚,也不知道將軍中箭了不曾?”
“勞王爺記掛。那北澤侯手下都是些草包,準頭不佳,隻有輕微擦傷,過幾日就好了。說到這裏……”薛曜衝星辰拱了拱手,“昨日聽聞夫人半路被賊人擄走,薛某焦急萬分。所幸隨從中有幾個戰場上下來,善於追蹤的,才能及時一路追查到北澤侯頭上,不至釀成大禍。倒是沒有想到,王爺也來得這麽快,且身邊就帶了一個秦侍衛,真是姐弟情深啊。”
“本王性子閑散,三教九流都有些朋友,消息多一些罷了。前幾日就聽說這北澤侯口出狂言,說什麽要把他這新娘子搶回來,我倒也沒當回事。昨日一聽聞皇姐失蹤,頭一個就想到他了。我也沒料到啊,這北澤侯倒當真有幾分本事,竟能從將軍府重重護衛之下,輕而易舉就把人給劫走了。”星辰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至於為什麽我身邊隻帶了一個秦侍衛麽……自然是和將軍一樣,一來關心則亂,二來此事畢竟於皇姐名節有損,不好聲張。”
白裏起和秦一霄站在各自主人身後,隻當聽不見。橫豎這二位見麵總是劍拔弩張的,隻是舌戰沒有動手,已經不錯了。
“對了,險些忘了。秦一霄——”星辰伸手接過秦一霄遞過來的錦盒,“這裏頭是進貢的上好金瘡藥,算是本王的一番心意,將軍何不現在就試試看?”
“我是個粗人,一點皮外傷,不用擦藥。”薛曜示意白裏起把盒子接過來,“妻弟這一番心意,我回頭轉贈給夫人便是。夫人身子金貴,又調皮,喜歡爬牆上樹的,容易磕磕碰碰,正好備著。”
星辰正要還口,一個下人匆匆跑進來,手中托著一個錦盒:“將軍,北澤侯派人送東西來了。”
薛曜和星辰都是神色一凜。星辰上前道:“既是事關皇姐,將軍可介意與我一同查看?”
薛曜默許。他伸手打開錦盒,裏麵赫然放著一件紅豔豔的女子貼身小衣,繡著精細的鴛鴦戲水圖樣,分外刺眼。旁邊躺著一張信箋,薛曜指尖顫抖起來,取過信箋展開,見紙上鬼畫符一般地寫著兩行字:
“你的女人本侯爺已經用過了,平平無奇。既然用過的人回來了,用過的東西也物歸原主。”
薛曜攥著肚兜,疾風一般衝了出去。星辰想跟上去,又生生止住腳步。他握緊了拳頭,氣得青筋暴起,眼睛發紅:“煙花傳訊,立即把北澤侯一幹人等全部綁了,一個都別放過!”
初月房裏,各色的情愛話本淩亂的散了一地,初月和桃幺坐在書堆裏,三兩下翻完一本,又失望地扔回地上。桃幺揉揉眼睛,喪氣道:“公主,你可真是為難奴婢了。這都是些情情愛愛的故事,哪有教人怎麽惹對方討厭的法子啊……”
“有了有了!”初月握著一本書跳了起來,“你看這本《白蛇傳》,這裏頭說啊,白娘子酒後露了真身,許仙被嚇得魂飛魄散,就不喜歡白娘子了。你說,如果我哪天又遭了生辰石反噬,嚇著了薛曜,是不是就可以讓他討厭我了?”
桃幺連忙呸了幾聲:“公主你可別忘了!順王爺和國師可都是隔三差五地交代,千萬不能再做夢招致反噬了……”
“可是我也答應了星辰,一定要離開薛曜的,我不能再失約了……”
突然哐的一聲巨響,薛曜一腳踢開房門闖了進來。初月嚇得一把捂住心口:“你這人怎麽回事,怎麽老喜歡闖門……”
薛曜沉默著伸出手來。初月見他手中居然攥著一件女子小衣,慌忙捂住眼睛:“你、你做什麽!登徒子!”
“這是北澤侯送來的。”薛曜強壓著腹中翻湧的怒氣,盡量平靜地說道,“我不想聽這個畜生的一麵之詞,在我去找他算賬之前,你還受了什麽委屈,一五一十的都告訴我。”
初月一震,慢慢放下手來:“他給你送來了這個東西,所以你覺得……我髒了,是嗎?”
薛曜定定地看著初月。這是他的妻子,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卻因為他的緣故,被他的手下送出去做了誘餌,才落到了那個畜生的手裏。她這麽美,又這麽不服輸,他不敢更不願想象她在畫舫之上遭遇了什麽。薛曜深吸了一口氣:“你隻需要告訴我,他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欺辱你了?”
“你在乎的就是這個是嗎?”眼裏有一股熱流要湧上來,初月連忙低下頭去,不讓他看到,“那你又何必刨根問底,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她真的受了欺辱,被他親手推出去受了欺辱。愧疚和憤怒翻滾著,化成一把刀在剜著他的心。薛曜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初月抬頭。眼前的薛曜嘴唇緊閉,眼睛發紅,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她苦澀地側過臉去,不想看他:“薛曜,我已經髒了。你同我去和父皇說,我們和離吧。”
薛曜的呼吸越發急促起來,最終卻還是什麽也沒有說,轉身摔門而去。他的腳步聲迅速消失,初月覺得全身力氣猛地被抽了個一幹二淨,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癱坐在地上。
桃幺連忙拉住她的手 :“公主!你、你何苦這麽折損自己?那件小衣根本就不是你的啊!”
是不是她的,又有什麽緊要?橫豎在他眼裏,自己已經不再白璧無瑕,成了容不下的一顆沙。大功告成,她高興得很。初月牽起嘴角:“重要嗎?現在好了,也不用我勞心費神地去學什麽白娘子,他就不要我了。”
“公主,你哭了……”
不爭氣的眼淚順著臉頰流入脖頸。初月打了個寒顫,伸手狠狠地抹了兩把臉,甩甩頭,咧嘴露出一個笑容:“你懂什麽?本公主這叫喜極而泣!我終於……可以心無掛礙地離開這裏了。”
薛曜雙目赤紅,策馬往北澤侯住處方向一路狂奔。白裏起極力催著馬,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將軍!如此貿然前去,多有不妥,何不將此事稟告皇上,讓皇上做主……”
“此事要是傳揚出去,初月這輩子就毀了。你回去,我一人前往,親自手刃了那個畜生!”
“將軍!”白裏起還想規勸,“北澤侯畢竟是他國貴族,您要是真殺了他,萬一被人知曉,您的前程就斷送了!統領生前的一番苦心經營,可就白費了……”
薛曜目光堅定,不見絲毫動搖:“如果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哪怕我薛曜封侯拜相,位極人臣又如何?兄長苦心經營,不是為了讓我成為蠅營狗苟之輩。”
白裏起見薛曜心意已決,也不再言語。二人一路疾馳,離驛館近了,薛曜調轉馬頭,轉入小巷中。白裏起緊跟過去,心下起疑:“將軍,這四下安靜得有些古怪,怎麽會連個侍衛都沒有?”
二人到了後牆,下馬翻牆而入。從後院一路摸到正廳,卻連個人影都沒碰到。二人繞進廳裏,見桌椅翻倒,空無一人。薛曜逐漸冷靜了下來:“看來,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白裏起咋舌:“聽說這北澤侯作風奢靡,支使的仆役眾多。這一下子人都不見了,還是在驛館這種鬧市之地,好大的手筆!難道……是皇上?”
薛曜走到案前,見案上留著半盞茶水,觸手還有餘溫。“時機拿捏得這麽巧……罷了,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回府。”
“那……將軍就這麽放過北澤侯了?”
“放過?”薛曜冷笑,“隻怕我是放過了,也還有其他人不放過。”
正如薛曜所料,北澤侯此時的日子,十分不好過。
他原本在住處得意洋洋地等下人從薛府傳回來好消息,結果消息沒等來,等來了一群從天而降的蒙麵人,二話不說,將他的一眾侍衛仆役綁了個幹淨,他自己也被敲暈了。之後他被一盆冷水澆醒,一睜眼,發現自己已經身處這個昏暗的地牢之中。
暗處中走出一前一後兩道人影,北澤侯眯著眼睛辨認了半晌,駭然道:“順王?!”
“侯爺看到本王,好像很驚訝。”星辰緩緩走近,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北澤侯,臉上泛起一絲冷笑,“你當初對初月下手時,就沒想到會有今日?”
北澤侯看著星辰,隻覺這個笑容如閻王一般森冷。背後冷汗涔涔冒了出來,他一時如墜冰窟:“王爺饒命,我那日在樊樓,不小心聽到王爺和公主的計劃,本以為……”
“本以為什麽?” 星辰踱步到牆邊,伸手取下一根長鞭,輕輕敲了敲,“你本以為,她不過是個不受寵的養女,而我不過是個沒什麽靠山的閑散王爺,你大可以將計就計?”
長鞭黑沉沉的,表麵反射出異樣的光澤,仿佛還殘留著未幹的血跡。北澤侯整個人都哆嗦起來:“我錯了王爺!是我一時色迷心竅,昏了頭腦!”
星辰揚手,一鞭子狠狠地落了下來,帶出一聲響亮的鞭響,北澤侯背上頓時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他慘叫道:“王爺饒命啊!您行行好放我走吧,您和公主商量著要逃跑這事兒,我一定替您瞞得死死的,半個字都不會泄露出去……”
“遲了。”星辰揚手又是啪啪幾鞭落下,北澤侯被抽得倒地不起,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連喊痛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我自然不擔心你泄露出去。從你狗膽包天毀她清白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王爺,冤枉啊!”見星辰還要出手,北澤侯用盡全力高聲喊道,“我隻是綁了她,卻並未毀她清白啊!”
星辰頓住:“那你送去薛府的東西,是怎麽一回事?!”
“那女子小衣是我隨便找的,隻是為了氣薛曜而已!”北澤侯痛哭流涕,“我絕不敢欺瞞,您找公主一問便知,我真的什麽也沒有做啊!”
“王爺,事關性命,料想他不敢說謊。”秦一霄上前,擔憂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北澤侯,“此人畢竟是屬國使臣,又是北澤皇室,真死了多少有些麻煩。既然他沒有當真對公主做什麽,王爺不如饒他一命吧。”
星辰沉吟片刻,微微點頭。秦一霄替北澤侯鬆了綁,掏出一塊令牌亮在他麵前。北澤侯渾身一震:“這是……父親送給樊樓樓主的信物?”
“正是。三年前你父親在北澤皇帝麵前犯了事,想花錢保命那會,若不是我樊樓慷慨解囊,你們這一支,如今怕是早已化為了地下的一堆白骨。”星辰看著北澤侯,目光淩厲,“如你方才說的,和公主有關的一切事宜,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個字。否則,我頃刻間就可以讓你侯府重回三年前的境地。聽明白了嗎?”
北澤侯連連點頭:“沒想到您就是當年那位恩人……父親有命,持此令牌者,但有所命,無不遵從。您請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半個字!”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聽說南邊海上有個島,窮山惡水,瘴氣叢生。恰巧你北澤皇帝正在尋覓有誌之士前往開荒,侯爺又向來忠君體國,不如……”
北澤侯伏地磕頭:“我即刻便向皇上請辭,今晚就動身回北澤,自請前往開荒!”
星辰嫌惡地掃了他一眼,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