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祝你生日快樂,感謝你在這裏誕生。

陸兩兩日記:

2013年12月25日

你一定是聖誕老公公送來的禮物吧。

顧律己讀後感:

陸兩兩,謝謝你在我的17歲生日,願意做我的聖誕老人。

1

十二月的第二周,輪到高三(7)班擔當值周班級。

李和章拿著八條紅綬帶交給陸兩兩,讓她負責統管校門口檢查這一任務,一起站崗的人選由她指派。

女生倒還好,南澄妙第一個報名,還有另外兩個女生也踴躍參與。

至於男生……

班上大部分男同學不約而同地低下平日裏高昂的頭顱,對陸兩兩的視線避之如蛇蠍。沒人願意早起半個小時,在冷風中像個迎賓人員似的傻站在大門口。

世態炎涼,陸兩兩沒辦法,隻能下定決心坑隊友,把無助又可憐的目光投向顧律己。

顧律己在這一刻認清了自己——放在古代,他一定是烽火戲諸侯的昏君。

他掙紮了片刻,不顧言再在桌底下又是掐又是捶的小動作,妥協道:“四個男生就不用找了,我們去。”

友誼的巨輪在愛情麵前說翻就翻,言再絕望地閉了閉眼。

被他簡簡單單用“我們”概括的其他人,哭喪著臉,站起來跨越一個班級的距離就嚷嚷起來。

“阿律,我現在就給你表演一個原地絕交!”

“以前說站在門口的人像傻瓜,現在你自己要去做傻瓜。”

顧律己全盤接受三人的怒火,掏了掏耳朵,斜睨著他們:“那你們去不去?”

三個人齊聲:“我們去。一家四口,就是站崗也要整整齊齊。”

看顧律己一下子幫忙搞定了剩下的名額,陸兩兩對他的感激之情簡直要爆棚。她語無倫次地想表達一下對他的感謝,以及對他站崗的期望:“顧律己,你真是個大好人。你是育德中學的門麵擔當!你站在育德中學的大門口,大家一定會欣賞到你的帥氣。”

“陸兩兩。”顧律己臉上並沒有被誇獎的喜悅。

“嗯?”

“我勸你閉嘴。”

周一早上,陸兩兩一行人在校門口集合完畢,每個人的胸前肚都斜掛著紅綬帶,在這被白霧籠罩的清晨裏,分外矚目。

此時太陽尚未躍出地平線,遠處的雲層被鍍上一條金邊,育德中學裏隻有鳥鳴聲清脆,更襯得校園寧靜悠遠。而一牆之隔的美食一條街上,各種早餐攤子早就擺出,蒸騰的熱氣嫋嫋地匯入晨霧中。

陸兩兩扯住顧律己的衣角:“你背後這條綬帶沒有弄整齊。”

她都坑了顧律己來站崗,肯定要把他方方麵麵全給安排好。

於是,陸兩兩就變得很狗腿:“來來來,我幫你弄平整。”說完,低頭專心地幫他解開別針,調整綬帶,用力撫平上麵的褶皺,隨後再用別針重新扣好。

顧律己看著這樣子的陸兩兩,腦海裏忽然想起他父母。

顧仲言平時出門上班前,總會站在他妻子孫遇麵前,讓她幫忙係好領帶。多少年了,這似乎已經成為他們之間的習慣。

他移開目光,微抿嘴角,幾步之外的言再正對他擠眉弄眼。

陸兩兩毫無所覺,做完一切:“好了,又是一個帥氣的迎賓小哥!”

顧律己指著她胸口:“實不相瞞,迎賓隊伍有你一個。”

他歪著頭,仔細地將陸兩兩從頭到腳掃視一遍,好像哪裏有點不一樣。

嘴唇比平時紅了一點?

他挑高眉,若無其事地問:“陸兩兩,你該不會是打扮過了吧?”

“沒有,沒有!”陸兩兩慌忙擺擺手,“妙妙早上給我擦了變色潤唇膏而已,說精神容貌會好一些。”

其實南澄妙是想給陸兩兩化個淡妝的,她的原話是:“要讓小學弟們清楚地了解我們高三理科班女生的顏值水準。”

不過陸兩兩嫌麻煩,隻是稍微抹了變色唇膏,讓嘴唇更有血色一些。

不遠處,跟楚辭鬥嘴的南澄妙,莫名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快到站崗時間,陸兩兩照著手冊上的規定提醒大家:“等下看到老師進校,要一起喊‘老師早上好’。扣分情況就注意三樣:染發燙發、沒穿校服、沒佩戴校徽,每種行為,德育分減兩分。”她看到“沒佩戴校徽”幾個字,下意識地望向顧律己校服左胸的位置,放下心,隨口問,“我好像第一次看你戴校徽?”

“是啊。平時不喜歡戴。”

他不在乎這點德育分。

楚辭幫顧律己補充:“校徽上有阿律照片,從高一開始他的校徽就不知道丟過多少個了。後來,他就懶得戴。”

陸兩兩了然,湊近一些,校徽上的顧律己眉眼間的鋒芒尚未展露,下頜骨的棱角圓潤,白白淨淨,比起現在稚氣很多。

“這是你什麽時候拍的照片?”她戳著顧律己校徽上的照片。

“高一進校。”

“哦,難怪。”

“你不用說了。”他下意識感覺接下去的話,他並不是很想聽。

“不,我要說!”

她今天一定要真情實感地誇一誇顧律己,畢竟他幫了那麽多忙!

陸兩兩雙手合攏,圍著嘴巴,踮著腳在他耳邊說:“你那時候比現在可愛,讓人看了想捏一捏你的臉。”說完,觀察他的表情。

好像沒誇到位,陸兩兩繼續:“但是,你現在長大了,比高一時帥很多。”

她這到底是誇還是嘲?

顧律己沒好氣地捏著她的包子臉:“你也很可愛。好了,給朕退下吧。”

站崗小分隊:怎麽覺得站崗的人裏麵,出現了兩個叛徒。

按照慣例,八個人是男女分別站一邊。但顧律己率先自覺地站在了陸兩兩身邊,於是陸兩兩、顧律己、南澄妙、言再站在一邊,其他人站在另一邊。

監督他們的值周老師到了後,看到這樣子的站位愣了一下,不過也沒說什麽就是了。

時間已經到了早上六點二十分,開始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地進入學校,站崗小分隊也打起精神開始第一天的檢查任務。

然而,沒過多久,陸兩兩僵著手在值周表上記著違規同學名字的時候,暗自後悔不該讓顧律己過來在門口檢查。

值周表上這一長串且還在繼續增加的名字,大部分全是顧律己的“鍋”。

比如——

“學姐,我是高一×班的×××,我沒戴校徽。”她麵朝著顧律己,特地貼心地又報了一遍名字。

陸兩兩忍住:“好,我記下了。你趕緊進去吧。”

“學姐,我也忘了戴校徽,我是高二×班的××。”

陸兩兩: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在進校門之前特地摘了校徽。

“學姐,我是高一×班的×××。我……我染了頭發。”

這個小學妹有點眼熟,陸兩兩在本子上記完名字才想起來:“哎,你不是那個……”她用手肘碰了碰顧律己,“上次那麵錦旗,就是這位小學妹送的。”

小學妹內心欣喜於陸兩兩的上道,她順著陸兩兩介紹的話,羞澀地跟顧律己打招呼:“嘿嘿嘿,學長早上好。”

顧律己瞟了小學妹一眼,想起言再帶回去玩了好多天的錦旗,微微頷首。

小學妹接著問:“學長,那麵錦旗……你喜歡嗎?”

顧律己瞪了一眼看好戲的陸兩兩:“學長不喜歡,學長的其他同學很喜歡。”

小學妹幹笑著逃離現場。

2

“兩兩,給你。”南澄妙從同學那裏回來,手裏分出一個藍色文件夾給陸兩兩,“等下你去高一(3)班,人在最裏麵一排倒數第三個座位。我去高一4班。”

陸兩兩笑得開心:“嘿嘿嘿,好。”

值周班級負責的事情很無聊,大家早已學會從中發現樂趣。

女生們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趁著去別班監督做眼保健操的時機,可以欣賞五分鍾的閉眼做操的小帥哥。

7班女生第一天就在高一(3)班發現了個很酷的帥氣小學弟,回來之後分享給大家,後來每一次去高一(3)班檢查,都會換一個女生過去。

這一次就輪到了陸兩兩。

顧律己本來是在聽言再閑聊,此時嘴角邊原本噙著的笑已經消失。

他揪了揪陸兩兩的後衣領,讓她回頭:“你要去監督別班做眼保健操?”

“是啊。”

“該不會是去看人吧?”

作為每節眼保健操都會被站在門口的監督員全程緊盯的受害者,顧律己非常懂這個套路。

陸兩兩莫名心一慌,有種做錯事被抓到的心虛感覺。可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去看小帥哥天經地義礙不著誰!

她梗著脖子承認:“是呀,去看帥氣小學弟。”

這副色厲內荏、外強中幹的樣子,讓顧律己也生不起氣。

他提醒著:“陸兩兩,我跟你說,我特別煩別人趁這個時候來班級裏偷看我,又不是動物園裏的大熊貓。所以……”

“所以,兩兩,吸取教訓,想想來我們班看顧律己的女生,你隻要別學她們的樣子就好了。低調點,眼神別直視,別一眨不眨地看著別人,要用餘光瞟著看,這樣才不明顯。”南澄妙嘴快,接著顧律己的話跟陸兩兩分享經驗。

接收到顧律己投射過來的懾人目光,她訕訕地在嘴上拉上一道拉鏈,表示閉嘴。

專心吃瓜的言再忍不住為她點根蠟,在顧律己麵前教陸兩兩怎麽看帥哥,南澄妙,究竟是誰給你的勇氣?

陸兩兩捂著嘴偷樂:“反正我也不想做眼保健操,隨便去看看。”

顧律己見她還是要去,不由得有些煩躁:“我說陸兩兩,你眼裏還有我嗎?”

這句話曖昧到極致,讓陸兩兩的心猛然跳得飛快。

“你不知道我們班才是育德女生最想來參觀的班級?每次做眼保健操,都會有人來看我。”顧律己說得語重心長,“陸兩兩,珍惜一下我吧,能讓你隨時隨地看個夠。”

陸兩兩的心又坐了一趟過山車,她臉上有點掛不住,說得也不留情麵:“顧律己,你知不知道什麽叫作審美疲勞?什麽叫作得不到的在**,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你這是承認你在被我偏愛?”顧律己斜倚著牆,嘴角輕浮地上挑,眼神突然變得意味深長。

“不。我就是嘴快說了一句完整歌詞,其實重點是前半句。”陸兩兩瞪著他,“你這張臉在我這裏不值錢了。”

她膽子膨脹得這是要起飛嗎?

顧律己收斂了笑意,撐著桌麵緩緩起身,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朝陸兩兩慢慢逼近:“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陸兩兩往後靠,拉開跟他的距離。她眼神遊移,嘴上依舊不認輸:“我等會兒還說,可是顧律己……”她眯著眼睛聚光,想看清楚對方神情的變化,“你該不會在吃醋吧?”

形勢翻轉,顧律己呆滯了一下,表情沒再那麽囂張,他鳴鼓收兵,重新坐回去:“沒有。”

“真的沒有?”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陸兩兩仰著腦袋,站起身:“行吧,時間快到了,我去看小學弟了。”

顧律己看著她意氣風發的背影,問言再:“你說是她太飄,還是我拿不動刀了?”

言再鄙視著:“你什麽時候對她拿得動刀?”

檢查完眼保健操回來,南澄妙跟陸兩兩打聽,小學弟究竟怎麽樣。

陸兩兩想了下,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對小學弟吹得有點高,總之,她沒覺得是多帥一個小學弟。

不過,她還是說:“酷是挺酷的。畢竟,他做操過程中是不苟言笑的狀態。但是吧,他像是偶像劇裏開重型機車奔馳在公路上的……男二吧。”

她聽到後座的顧律己發出一聲清淺又不屑的“嘁”。

3

冬天的南方,濕冷的寒氣仿佛要鑽進人的四肢百骸裏麵,把血液凝結成冰塊。

陸兩兩雙手“農民”揣,生無可戀地反思,為什麽她會出現這裏讓刺骨的冷風胡亂地往臉上拍?一個小時前,她還待在家裏,裹著兩床被子趴在**看書。

現在,她戴著一頂綠白相間的青蛙外形安全帽,蹲在冷風中,認命地等待接下來的兜風之旅。

沒錯,在冷得可以往外哈白氣的時候,陸兩兩被顧律己拉出來兜風。

有錢人家的少年可真會玩。

一個小時前。

陸兩兩用最保暖的學習姿勢,窩在被窩裏看書時,接到顧律己的一通電話。

“陸兩兩,出來玩。”

“不,我要學習。”

“勞逸結合,給你放鬆一下。”

“不,外麵冷。”

顧律己見請不出來人,隻好搬出一句話:“你答應過的……”

都不用把話說全,陸兩兩馬上答應:“好的,我明白了。我出來。”

千錯萬錯,就不該對顧律己有絲毫愧疚。

看流星雨被抓的那天,陸兩兩過意不去,就說可以答應顧律己一件事情。

她萬萬沒想到,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當初還不如去自首。

他們現在在一條未通車的新路段上,位置偏僻,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農田。旁邊停著一輛貨車,正從車廂內往下卸一輛嶄新鋥亮的重型機車。

穿著一身黑色皮質機車服的顧律己,身姿挺拔地站在車門處,一絲不苟地檢查機車的每一處細節。

他很適合這身衣服,從發絲帥到腳上的那雙馬丁靴,除了……

陸兩兩問:“你這麽穿不冷嗎?”

有種冷,是穿著羽絨服雪地靴、圍著圍巾、頭戴防風安全帽的陸兩兩覺得你冷。

顧律己停下手上的動作,掃了一眼蹲成一個球的陸兩兩,忍俊不禁:“我沒你這麽虛。”

檢查好,他招招手:“走,哥帶你兜風。”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偶像劇裏開重型機車奔馳在公路上的男主角。

他率先跨坐在機車上,戴上安全帽和手套,盤算著,一定要讓陸兩兩長長見識。

陸兩兩慢慢挪過去,扶著他的肩,穩穩坐好:“我們現在兜的不是風,是瘋。”

“陸兩兩,你前後鼻音發得不標準,別為難自己。”

“揍你哦!”她重重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嘴硬,“普通話就得說得普通一點,要不然為什麽叫普通話。你們的才不標準。”

顧律己眼眶裏盛滿笑意:“對。陸兩兩說什麽都對!”

“要開啦。”他剛想發動機車,又停下來,把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塞進他的外套衣兜裏。她的手臂環住他精瘦的腰,慢慢貼近這個有著清冽味道的人。

“你要抱緊我。”

風馳電掣,一瞬間所有景物都在倒退,仿佛天地間萬物都被他們拋之腦後。

隻有顧律己,帶著她駛向看不到盡頭的終點。

一個小時後,直到周圍景物裏開始出現高樓大廈,下一個斜坡就能融入市中心的交通線,顧律己這才停下來,結束了這場冬季兜風之旅。

全程默默跟在他們身後的兩個貨車師傅,再次把機車裝上了貨車。

陸兩兩揉著被風吹僵的臉感慨:“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小少爺兜個風都要三個人陪。”她愣了下,開心地對著顧律己顯擺,“嘿,你看,文化人隨意感慨一句都還押著韻。”

顧律己幫她把安全帽摘下來,用手梳理她有點亂的頭發:“那文化人你有點吃虧,我沒發你工資。”

陸兩兩沉思片刻,避開貨車師傅,捂著嘴讓顧律己附耳過來:“我挪出寶貴的高三複習時間出來陪你。老板,麻煩工資翻三倍。”

顧律己補了她一個栗暴。

貨車原路返回,消失在來時的方向。

顧律己跟陸兩兩從斜坡下去,往前再走半個小時就可以到他們學校附近。

周圍沒什麽遮擋物,北風呼嘯著迎麵刮來,陸兩兩的長發在風中淩亂飛舞,她卻顧不得許多,用兩隻套著手套的手捂著被吹僵的臉,希望可以回點溫。

“你停下。”

顧律己站在她身前,給她收攏好頭發,幫她把羽絨服的帽子給戴好。

這還不算完,他讓陸兩兩的手移開。在陸兩兩的極端不配合下,他強製性地把帽子兩端的抽繩給拉得緊緊的,在陸兩兩的下巴處打了一個結。

大大的羽絨帽收著口,把陸兩兩的臉包進去了一大半。

顧律己很滿意這樣子的效果,這才出言責備她剛才一直搖著頭搗亂:“動什麽動!你都冷成這樣了,還不戴上帽子。”他指節彎曲,敲在陸兩兩額頭上,“傻不傻。”

“本來不傻,戴上這帽子就很傻。”陸兩兩低頭,用手捂著頭,超小聲叨叨,“戴羽絨服的帽子好難看,這是我最後的倔強。”

“都快流鼻涕了,還要什麽倔強。”顧律己把她的頭擺正,盯著看了幾秒,憋著笑,“這麽看是挺醜的,像顆鹵蛋。”

其實並沒有。

陸兩兩的五官很精致,大大的眼睛水盈盈的,現在鼻尖被凍得有點紅,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陸兩兩氣得瞪大眼睛:“顧律己,你渾蛋!”

女孩子想聽的不是這樣子的話好不好!

她惱羞成怒,撥開顧律己的手,埋頭噔噔噔地往前走,腳步故意踩得很重,想用鞋子敲擊地麵發出的聲音讓顧律己深刻體會到她的怒氣。

徒留後麵的人無奈地提醒:“你看著路……”

拐角突然出現兩個背著旅行包的外國人,手拿地圖避開橫衝直撞的陸兩兩。

顧律己忙跑上前,把她拽到身旁讓她站好:“讓你看著路吧。”隨即轉身,替陸兩兩跟對方道歉。

陸兩兩抬頭瞄了眼,也跟著不好意思地說:“Sorry.I didn't pay attention(抱歉,我沒注意).”

對麵兩人一邊說“Fine(沒事)”,一邊擺手表示沒關係。

氣氛和諧友好。

陸兩兩向旁邊移了一步,躲在顧律己的身後,用額頭輕撞著顧律己的後背:“好丟人啊,顧律己。”

羽絨帽讓她這顆鹵蛋失去麵對陌生人的勇氣。

她不想讓這樣搞笑的形象,出現在國際友人的麵前。

顧律己右手往後一攬,反手拍了拍她,以示安撫。

迷路的兩個外國遊客不知不覺走出市中心,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地圖跟手機導航都沒用,好不容易看到路上出現了兩個小朋友,兩人特別開心。

他們翻出手機裏拍下來的地址,問顧律己,這個酒店應該怎麽走。

顧律己用自己的手機搜了一下路線。他讓對方拿出筆,告訴他們往哪個方向走,路上有什麽地標,同時也在他們的紙質地圖上標注出來,畫了一條路線。

等確認外國遊客已經明白之後,他才把筆跟地圖遞還回去。

他的聲音清透,語氣淡定,英式發音古典高雅,跟兩個外國人對話流暢,有些句子陸兩兩都聽不懂。

隻記得最後兩個外國友人說:“Your girlfriend is so cute(你女朋友真可愛).”

而顧律己笑容更加真實,摸著她的腦袋說了句:“Thank you(謝謝).”

跟對方分別後,陸兩兩滿腦子還盤旋著“girlfriend”這個單詞。

她眼珠來回轉,時不時偷瞄顧律己,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顧律己。”

顧律己轉身看她,等著聽她下麵要說的話。

可陸兩兩糾結半天:“沒想到你英語這麽好啊。”

她,還是不敢問他為什麽直接默認對方說的girlfriend。

看著她閃躲的眼神,顧律己暗罵一句“小包”:“小時候在英國待了幾年。”

“哦。”她點頭,想起什麽,問道,“那你上次給我介紹的翻譯活,明明可以自己翻譯的,為什麽要給我啊?”

“因為我懶啊。”顧律己說得理直氣壯。

晚上,陸兩兩問視頻裏的南澄妙:“我朋友,跟她一個男生同學出去玩。然後路人跟她的男生同學說,你女朋友真可愛。她的男生同學沒否認,直接說謝謝。”

她的代詞用得又長又累贅,像是繞口令樣說完這段,她深呼口氣,說:“你說我朋友的男生同學是什麽意思呀?”

明顯的“朋友就是我”係列問題,南澄妙沉不住氣穩不住心,直接拆穿:“顧律己這麽說了?”

陸兩兩無語,也不想再藏著掖著:“嗯。”

“我就說他喜歡你吧。”南澄妙很得意。

陸兩兩頓了頓,說:“我知道。”

她知道顧律己喜歡她,隻是想找別人來幫她確定一下。

南澄妙在電話那頭好奇:“那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陸兩兩索性直接承認,“長得帥、修養好,還會照顧人,我當然會心動。”

“所以,你們就等著告白這一步了?”南澄妙這個局外人比陸兩兩這個當事人還興奮。

陸兩兩搖頭:“高三最後一年,我還是好好學習。”

其實說來也是自私,她害怕確認關係。

沒捅破這層窗戶紙之前,他們還是普通同學,不需要對對方負責,也不用特地去照顧對方的感受,隻需要享受充盈在互兩之間的曖昧情愫和心動的片刻。

陸兩兩想了想,說:“不知道你會不會這樣。反正我吧,有個毛病。”其實她以前也喜歡過別人,也被很多人表過白,“隻要別人親口對我說他喜歡我之後,我就變得沒那麽喜歡他了。”

那句歌詞說得沒錯。

得不到的在**,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她想多喜歡顧律己一下。

4

轉眼就是平安夜,學校門口的兩棵常青柏應景地被掛上各種彩燈彩帶,儼然成為兩棵高大的聖誕樹。校園廣播裏無限循環著《鈴兒響叮當》,來來往往的學生手裏幾乎都拿著包裝精美的平安果,有些人頭上還戴著麋鹿發箍。

滿校園都洋溢著過節的氣氛,高三(7)班也不例外。雖然沒多少時間去用心裝扮,但同學們也早早地網購了一些裝飾材料,窗戶上黑板上都貼上聖誕貼紙,牆上還掛著一些聖誕花環。門上粘著的星星燈一閃一閃的。

陸兩兩還沒進班,透過窗戶就看到教室裏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害得她以為是坐班老師提前到了,趕緊加快腳步走進去。

結果,教室裏並沒有老師。

言再跟祝賀兩個人,一人提著一個大袋子,正在給同學們發蘋果。

陸兩兩走到座位上,掃視一圈,問南澄妙:“他們這是在幹什麽?”

坐在言再座位上的楚辭哀怨地回答:“上次看流星雨那晚,不是說我打賭輸錢了嗎,他們拿著我輸的錢,買了四十多個平安果,說給班上的同學一人發一個。”

顧律己托著腮,涼涼地說:“還是怪你輸得不夠多,多輸點,我們能給全高三學生買。”

楚辭的心像被灌了一瓶冰雪碧,比透心涼還透心涼。他抹去不存在的眼淚,淒淒艾艾地唱著:“小白菜啊,地裏黃啊,兩三歲啊,沒了娘呀。”

歌聲太悲慘,附近的人樂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唯一擁有最後一點良心的陸兩兩,從包裏拿出一個蘋果,遞給楚辭:“喏,看你這麽可憐,給你。”

這是她表舅媽在她出門前塞進來的,說要過得有儀式感,平安夜吃蘋果。

陸兩兩對這些沒什麽在意,隻是別人有的,她也想有罷了。

楚辭接收到顧律己帶著刀光劍影的凶戾眼神,立時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別別別,我不吃蘋果。對了,阿律給你買了個蘋果。”

顧律己在桌下狠狠地踢了楚辭一腳,示意他話說得太多。

顧律己從抽屜裏拿出一個他在水果店裏挑了很久才選出來的又紅又亮的蘋果,上麵有“平安”兩個字。他假裝隨意地把蘋果放在陸兩兩手心,語氣慎重:“吃完要平安一輩子。”頓了頓,加上句,“不是拿楚辭輸掉的錢買的。”

陸兩兩感動之餘,被後麵這句話逗得又笑出聲。她把遞出去的蘋果稍稍往左邊偏移,挪到顧律己麵前:“禮尚往來。顧律己,祝你平安。”

散發著單身狗清香的楚辭看不慣這個場麵,他把手裏統一批發的平安果遞給南澄妙:“南姐,祝你平安。”

結果,南澄妙接過蘋果,高冷地道謝,便轉身留給他一個殘忍的背影。

“南姐?南姐?”楚辭萬萬沒想到是這樣子的劇情發展,趴在桌子上,伸出“爾康”手,“南姐,你不要沒收我的平安果啊。有來有往,你該給我送一個平安果啊。”

他又抹起了虛假的淚水:“坐在這個位置上,我已經感覺到言再‘團欺’的地位了。”

顧律己嫌楚辭太吵,讓他小聲點。

他突然對陸兩兩說:“明天晚上……”

說到一半又不說了,他想,她應該不會翹掉晚自習跟他們一起出去。

陸兩兩原本還在故意捧著蘋果,紮楚辭破碎的小心髒,聞言轉頭問:“怎麽了?”

顧律己搖頭,隻說:“明晚我們幾個不來上晚自習。”

“嗯?是幹什麽去嗎?”

顧律己說得光明正大:“逃課出去玩。”

陸兩兩突然拔高聲調:“不是吧,你們幾個大男生也太有儀式感了吧!是要去過聖誕節?”

楚辭修補好破碎的小心髒:“兩兩同學,要不要加入我們啊。”他不記仇地大聲邀請背對著他的南澄妙,“南姐,一起來啊。”

南澄妙搖搖手。

陸兩兩也說:“不了,我的膽子暫時還不夠支撐我逃課出去。祝你們玩得開心。”

不過,事情總是出人意料。

第二天晚上八點多,在學院路的一個桌球攤上,陸兩兩跟顧律己相遇了。

顧律己跟言再他們從一家飯店裏出來,準備去電玩城,結果在路上看到一個原本應該出現在教室認真上晚自習的身影,正在用一個連入門級都算不上的臥杆手勢跟八號球死杠。

他攔住其他人。幾個人就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看她怎麽打球。

第一杆,根本沒碰到球。

另一位參賽選手南澄妙,出於同是菜鳥般的惺惺相惜,很寬容地讓她再試一次。

陸兩兩感恩戴德,繼續咬著下唇認真地出杆。這一回碰到了黑八,但球隻是給麵子地移了一點點位置,更別說是去撞其他球了。

一旁觀戰的老板,捂著臉不想看她們糟糕的戰績,痛苦地說:“你們還是不要玩了。玩了快一個小時,一個球都沒入袋。我把錢退給你們行不行。”

陸兩兩字正腔圓地拒絕:“不,我馬上就能打進球了。老板,我們還沒玩完。”

老板心塞。

一局球收五塊錢,正常人十分鍾左右就能結束一局。

今天碰到這兩女生,看這架勢估計給她們一晚上都結束不了,偏偏還不願意離開。

一行人忍不住笑出聲,聲音驚醒了兩個沉浸在桌球世界的人。

見被圍觀,陸兩兩跟南澄妙心裏不約而同地湧上一股難言的羞澀。

顧律己走過去,接過陸兩兩握著的球杆:“你們怎麽出來了?”

“今天我們學校電路燒了。教室裏沒燈,然後就說放學了。”陸兩兩說。

南澄妙看今天下課得早,就拉陸兩兩出來吃東西。路上看到桌球,兩個人心血**都想試一試,也不懂規則,就一通亂打。

老板顯然認識顧律己,看到他很開心,欣喜地說:“你們認識啊。那你趕緊幫她們把球打進去,早打早完事。”

他都想著,以後立個“本店不招待新手”的牌子。

麵對這種明晃晃的嫌棄,陸兩兩底氣不足,無話可說。

隻見顧律己俯低身子,少年修長的身姿彎曲成一把蓄勢待發的弓。他收緊下巴,瞄準位置之後,迅速出杆。

一個球應聲入袋。

隨後,一個兩個三個……直到小球全部消失在桌麵上,時間隻是過去了六分鍾。

南澄妙跟陸兩兩看得目瞪口呆。

在她倆的星星眼中,顧律己淡定地放下球杆:“時間還早,要不你們跟我們一起去電玩城玩一會兒。”

陸兩兩今晚放飛自我,自覺地跟在顧律己身後準備去見識新世界。

電玩城入口,楚辭兌換回來一大袋子的遊戲幣,分到每個人手裏。

“你們想玩什麽項目?”

這句話的“你們”特指陸兩兩跟南澄妙。

南澄妙看著不遠處的射擊項目,就指著那個:“我以前玩過CS(‘反恐精英’,是一種以團隊合作為主的射擊類網絡遊戲),想去玩打槍。”

言再說:“喲,南姐,我們來比比啊。”

南澄妙輕蔑地斜眼:“到時候輸了你別哭。”

兩人針尖對麥芒地並排向射擊台走去。

陸兩兩第一次來,眼睛正在亂轉,從這個區蹦到另外一個區,對每台遊戲設備都覺得新鮮好奇。

一行四個人,其中還有一個穿校服的女生,站在入口處,已經引起了好幾撥人的打量。

楚辭特別有神助攻的自覺,拉著祝賀就想給顧律己騰地方:“兩兩同學要是不清楚的話,讓阿律帶著你玩。除了娃娃機,他什麽都玩得好。”

想到顧律己上次的娃娃機黑曆史,陸兩兩撲哧笑出來:“行,我不讓他帶我玩娃娃機。”

祝賀不放心地叮囑:“電玩城裏有些亂,你要記得跟著阿律。”

陸兩兩點頭,催他們趕緊去玩。

剩下他們兩個,顧律己無視周圍的視線,把陸兩兩虛攬在懷裏,避開來來往往的人流觸碰。他貼在她耳邊問:“你有什麽想玩的嗎?”

“我以前沒來過電玩城,不過我隻認識娃娃機。”

顧律己沉默,當自己沒問。他對自己抓娃娃的技術絕望了。

陸兩兩笑:“幹脆你覺得好玩的都帶我玩一下?”

於是,顧律己拉著她,去試了一圈瘋狂賽車、太鼓達人、射擊比賽……最後還有跳舞機。

跳舞機其實是個特別容易出風頭的項目,隻要在上麵的人跳得不錯,就會自動吸引過來一群人圍觀。

更別說,長得帥氣跳得又好的顧律己了。

陸兩兩拿著他的羽絨服外套,坐在下麵的椅子上欣賞。顧律己今天穿著一件深藍色衛衣,下麵是黑色修身牛仔褲加一雙馬丁靴,整個人酷得不行。

顧律己跳舞的動作幹淨利落,力量收放自如,舞姿剛健有力,每個節拍都像打在人心上。沒一會兒,這裏就聚集了一群人。他們看著他的動作,以及屏幕上的combo(連擊),讚歎聲一浪高過一浪。

陸兩兩抱緊羽絨服。她有那麽一點點的虛榮,台上被大家誇讚的人,是她喜歡的顧律己。

轉眼到了晚上九點半。

陸兩兩見時間不早了,便跟顧律己說,她要回去了。

兩個人走出電玩城,街上的人影消散了許多,有些商店也已經關了門。

夜色濃重,月明星稀。一家還在營業的甜品店裏,音樂已經應景地換成了陳奕迅的《聖誕結》。

陸兩兩停在店外的一棵聖誕樹前,收了收衣領:“顧律己,忘記跟你說了,聖誕快樂。”

顧律己溫言道:“陸兩兩,你還不如跟我說一聲,生日快樂。”

“啊?”

“今天是我生日。”

“你的生日是聖誕節啊。”陸兩兩感歎,“顧律己,你一定是聖誕老人送給你父母的禮物。”

顧律己笑了一下,眼眸倒映著天上的星光,似蠱惑地望著她:“那你要不要當回聖誕老人,送給我一個聖誕禮物?”

陸兩兩偏著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顧律己張開雙臂:“你要不要給我一個擁抱。”

清冷月光下,少女顫著睫毛上前環住少年的腰,漸漸收緊手臂,耳邊是一陣高過一陣的心跳。她竟分不清這一聲聲亂了節奏的心跳到底是誰的。

許久,她退出帶著雪鬆香味的懷抱,強裝鎮定,拉著顧律己的袖口,進了身後這家甜品屋。

店內隻剩下一個營業員小姐姐,正在拖地打掃準備關門。

陸兩兩一手拉著顧律己,一手豪氣地指著那個剩下的蛋糕,對營業員小姐姐說:“小姐姐,給我把這個包起來。”

營業員小姐姐沒想到晚上下班前還能遇見一對高中生,她放下拖把洗完手,把蛋糕在盒子裏打包好,雙手遞過去,看了一眼顧律己,笑著對陸兩兩說:“這是提拉米蘇哦,它的含義是‘帶我走’。”

一瞬間,這個小蛋糕變得有點燙手。

陸兩兩無語望天空,小姐姐,其實沒必要這麽貼心地說出來的。

她的哀怨讓她沒有了麵對陌生人時的不好意思,她問營業員:“小姐姐,不知道你這裏有沒有細細的生日蠟燭。我買一包。”

聖誕夜晚,甜品屋一角。

陸兩兩捧著小小的提拉米蘇,微弱的燭光閃爍在她的星眸中,她嘴角噙著笑,合著手機裏的音樂,輕輕唱:“祝你生日快樂,感謝你在這裏誕生。是的。世界上唯一的‘你’的奇跡。”

她很喜歡這首日文的生日祝福歌,曾經學了很多天,唱給陸初見,唱給徐女士聽。現在,唱給顧律己聽。

幾億幾千萬的人群中,也有比一瞬間還長的偶然相遇。

一直以來的我,到底記得幾個人的臉和名字呢?

一起吃飯的人,訴說煩惱和夢想的人……

能在生日時說“生日快樂”是很了不起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