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跟喜歡的人表白,這是我抽到的大冒險。

陸兩兩日記:

2013年10月18日

顧律己,我討厭你。

顧律己讀後感:

可陸兩兩,我喜歡你,是認真的。

1

晚上十點。

陸兩兩洗漱完,癱在**嘰嘰喳喳地跟電話那端的陸初見匯報近期的生活。

剛掛斷電話,屏幕上又亮起了另外一個名字——

顧律己。

這麽晚打來會有什麽事?

她接起來。

“喂?”

“陸兩兩。”

電話裏,他的聲音好像有點凝重,還有點……緊張?

陸兩兩再次確認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確定是顧律己,沒看錯。那應該是她聽錯了吧。

“啊?”

停頓了幾個呼吸,顧律己終於緩緩說出:“陸兩兩,我喜歡你。”

倏地,她整個人都僵在原地,陸兩兩空白的腦子裏一直重複著他的這句話。她的心跳聲逐漸加劇,讓她不由自主地捂著胸口,害怕手機那頭的人會聽到她慌亂的心跳聲。然後,她不知所措了,支支吾吾,搜羅了半天,也找不出什麽話來回應。

該怎麽說才好?

對不起,我們現在以學習為主?

可是,她竟然,不願意說出口。

她咬著下嘴唇,最後才下定決心:“顧律己……”

她沒把話說完,因為那邊已經爆發出一陣劇烈而紛雜的哄笑。

顧律己捂著手機收聲的位置,皺眉叱罵:“你們有病啊?”

他眼神藏刀,踹開攔在麵前的茶幾,在爆發後的寂靜裏走進對麵的房間,合上門。

電話那邊,陸兩兩長呼口氣,用很嫌棄的口吻道:“顧律己,你們真的好老套!

“現在還在玩真心話大冒險。

“你是選擇大冒險?選一個人跟她說我喜歡你?

“你們真的很幼稚!”

她像是真的非常討厭這種情況,快速蹦出來的每個字都夾雜著吐槽的火氣,根本沒有給他回應的餘地。

顧律己緩緩吐出心中的鬱氣,依舊眉頭緊鎖,卻沒有打斷她,低頭撥弄著手邊的鼠標線,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良久,他悶悶地說:“是啊,玩真心話大冒險。”

掛斷電話的陸兩兩非常心累。

她以為她坐進了摩天輪,緩緩升起,奔向天空,過程充滿期待與喜悅。可到了最高處,她才恍然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台跳樓機,猝不及防地讓她跌回地麵。

讓她手腳冰冷,麵色發白,甚至,有點想哭。

陸兩兩吸吸鼻子,關燈,拉起薄被沒過頭頂。她縮在黑暗裏,眼角滑過濕熱的**,心裏咒罵了千萬遍“顧律己王八蛋”。

幾分鍾後,房間的燈被亮起。

陸兩兩胡亂地把粘在臉上的發絲往後撥,撲身把坐在床頭櫃上的哆啦A夢扯過來,攥緊拳頭,使出全身力氣往玩偶身上捶打。

“王八蛋,讓你騙我。

“讓你隨便開玩笑,讓你亂表白。

“你以後表白一定不成功!氣死你!”

……

門突然被敲響,她嚇得僵住。

表舅媽在門外:“兩兩,你還沒睡?”

“我馬上睡啦!”

“嗯,早點睡吧。明天還得去學校。”

“舅媽晚安。”

她放開玩偶,重新關燈入睡。

過了很久,黑夜裏響起一聲模糊的呢喃:“顧律己王八蛋。”

2

陸兩兩已經單方麵跟顧律己冷戰半個月了。

她都重新開始喝養生豆漿了,態度很決絕,可見一斑。

為了遮掩因為遊戲玩笑而引發的冷戰,好學生在這方麵還做到了循序漸進。

第一天,她照常跟顧律己用豆漿換牛奶,然後以“我要整理筆記,忙完再跟你說話”的理由,減少了與顧律己之間的對話。

顧律己信了,並且讓言再別在座位上瞎嚷嚷打擾別人學習。

第二天,她還是正常地用豆漿換牛奶,接著用自己買的課外模擬卷填補了每個課間十五分鍾。

顧律己隱約感覺有點不對,但還是調侃一聲:“兩兩這麽愛學習,爸爸很欣慰。”

第三天,陸兩兩拒絕了顧律己的牛奶,她說:“我舅媽最近給我做豆奶了。”

信她個鬼,他喝了這麽久的豆漿,難道還聞不出味道是一樣的嗎?

他維持遞牛奶的動作,目光涼涼地看著她。

陸兩兩木著臉,盡量平緩地說:“以後我們就不用換啦。”

她要是再多說一句,能帶出點哭腔來。陸兩兩迅速地轉回臉,像是不想再多看一眼地迫切。

顧律己哂笑,把牛奶扔給言再。

言再看看顧律己,又掃到陸兩兩,最後茫然地轉向同樣一無所知的南澄妙身上。兩人都體會到了氣氛的微妙。

顧律己倚著牆,手拄著頭,雙眉緊緊鎖著,一言不發地盯著前麵的背影,整個人陡然淩厲了三分。

好半晌,他拿出手機,發送微信:“你是在生我氣?”

“如果是因為前幾天的遊戲,我跟你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子做。你氣什麽時候消,就什麽時候理我?”

第三條沒發送成功,因為陸兩兩把他拉黑了。

言再覺得這一天很莫名其妙,先是兩兩同學有點奇怪,大概是鬧別扭了。然後阿律突然就不開心了,好像比陸兩兩生的氣還要大。

言再悄聲問:“阿律,你怎麽了?”

顧律己沒有說話的興致,冷冷地斜了他一眼,繼續保持不想被打擾的姿勢。

為此,言再跟楚辭、祝賀還有南澄妙重新建了一個沒有當事雙方的群。

言再:情況很不對呀。阿律生氣了。

楚辭:哇,是真生氣嗎?為什麽呀?

顧律己什麽時候氣場最強大?生氣的時候。

誰都不會想迎難而上,在這個節骨眼招惹他。

南澄妙:因為我們兩兩早上沒跟他交換豆漿?顧律己今天是走“逆我者,我生氣”的路線?

楚辭:你為什麽不會抓重點!兩兩同學為什麽反常,不跟我阿律換豆漿?

祝賀:他們在鬧別扭?

南澄妙:大概?

言再:問不出。剛才我問阿律,他看我一眼,直接讓我消聲。

四個人討論不出什麽結論,隻好靜觀事態變化。

放學鈴聲響起,陸兩兩剛起身準備回家,就被顧律己一把拉住。

“陸兩兩,我們好好聊一下拉黑我的問題。”

另外一對前後桌被這句話震得瞪大了眼睛。

兩兩同學的膽子是怎麽長的?

膽子正常生長的陸兩兩也知道,她這麽做跟和顧律己絕交沒兩樣。可她很委屈,很煩躁,她甚至不想聽到顧律己說出跟那天晚上有關的任何一個字。

因為,她不想再回憶,那個自作多情、無比糾結,但是卻不忍心拒絕的,像個笑話的陸兩兩。

所以她下意識地拉黑,不想承認,也不想聽接下去他要說的話。

她低頭,躲避視線:“手滑吧。我回家就把你放出來。”

“陸兩兩,你在生氣。我認為……”

“你認為什麽?”陸兩兩突然提高聲音。

全班都安靜了下來,大家驚悚地望向這邊,陸兩兩在吼顧律己。

她紅著臉,聲帶艱澀:“對不起,我身體不舒服。我沒生氣,也不喜歡老被人說我生氣了。我先回家了。”

後來幾天。

言再跟南澄妙兩個人過著如坐針氈的日子,特別是言再,更是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3

直到11月,下了幾場秋雨,學校裏的綠植看上去都蕭瑟了些許。

班級裏已經出現好幾例感冒患者。一天之間早晚溫差挺大,早上涼意沁脾,中午又能熱得冒汗,添衣不及時就很容易中招。

而這種時候,陸兩兩很爭氣地中暑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中暑。

中午不到一點,陸兩兩吃完飯慢慢散步準備回班級。隻是,她總感覺有點不舒服,說不出是哪裏難受。她抬頭看了看高掛在天幕上的大太陽,也沒被什麽烏雲遮擋啊,為什麽她覺得光線有點暗下來了?陸兩兩噘著嘴,漸漸地開始扶著走廊上的欄杆。

在看到迎麵向她走來的那個雙手插兜、氣質清冷,正準備與她擦肩而過的挺拔身影,陸兩兩果斷地拉住了這根救命稻草。

“顧律己,我不是在碰瓷。雖然我從沒有昏倒過,但現在我覺得我快暈了。我眼前發黑,腿在發軟,全身沒力氣。”她越來越難受,淚眼盈盈地看著已經變得模糊的少年,“你能不能送我去醫務室?”

她臉色慘淡如白紙,眼睛開始失去焦距,淚水一滴一滴地從眼眶裏滑落,似乎敲打在顧律己的心頭。他有一瞬間的慌亂,手卻不自覺地上前扶住要倒地的陸兩兩。

天旋地轉,少年打橫抱起了她,朝與教學樓隔著一條路的另一個辦公樓區飛奔。

“陸兩兩,我們和好了嗎?”顧律己雙手交叉在胸前,逆著光盛氣淩人。

“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

他靠近幾步:“所以,你為什麽生我的氣?”

醫務室裏,校醫給陸兩兩掛上點滴就出去了。

因為上課而變得寧靜的校園,半開著的窗戶吹進來的微風,揚起又垂落的白色窗簾,落在窗前的小塊耀眼陽光,不大不小的房間裏充斥著的消毒水味,此刻都安撫著她的情緒。

麵前的俊朗少年,一眨不眨地用一種逼迫的姿態俯視她,似乎一定要等到答案。

陸兩兩揚起恢複正常血色的臉,裝著秋後算賬的架勢:“因為我以為你喜歡我,糾結了半天要怎麽不讓你傷心地拒絕你,然後發現你其實是在開玩笑。那我不要麵子的啊。”

她說了些話,但又藏了些話。

真真假假,保護著那個始終要麵子的陸兩兩。

心虛得不敢看對方的陸兩兩,錯過了顧律己的笑容微頓,沒發覺他眼睛裏原本因為和好而明亮的神采重新暗淡下來。

他把解釋都咽下去,若無其事地假裝不滿,兩隻手捏著她的腮幫子:“你為什麽還準備拒絕我?陸兩兩你是不是傻?你就應該別管我是不是在玩遊戲,一口答應下來,我肯定舍不得讓你丟麵子。將錯就錯,說不定現在你收獲了一個男朋友。”

“我不!”她口齒不清,但仍舊慷慨激昂,“我們社會主義接班人要斷情絕愛,好好學習,報效祖國,建設國家。”

可是陸兩兩,那天我抽到的是大冒險,是要跟喜歡的人表白。

我很認真地在喜歡你。

我也要麵子的啊。

人倒黴的時候,連生病都是趕場子進行的。第二天,陸兩兩得了一場重感冒。

她睡得暈暈乎乎,等表舅媽從學校上完課回來,發現她還躺在**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燒出兩團高原紅。嚇得表舅媽趕緊打電話叫來附近診所的醫生,直接在她房間往她還留著針孔的右手背上重新紮進一針。

掛完兩瓶水,陸兩兩也從昏沉中蘇醒過來,表舅媽出去準備晚飯。

手機屏幕上有許多個未接來電,徐女士的、陸初見的、南澄妙的,還有顧律己的。

她縮在被子裏,像個不願意露出頭的小烏龜,把手機放到枕邊,然後給徐女士彈了一個視頻過去。

“兩兩啊,你吃飯了沒?”看樣子,徐女士是在病房裏。

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那邊的視頻窗口就切換了方向,後置攝像頭裏出現了一張靠在病**的疲乏蒼老的麵孔。

是她的外公。

病痛的長期折磨,讓他麵容瘦削,眼神混濁。

因為輔助治療,他的氣管剛被切開過,所以他發不出聲音,隻能用口型問:“阿肆,感冒好點了嗎?”

徐女士怕她看不懂,又幫忙轉達了一遍。

陸兩兩的小名叫阿肆,現在全家也隻有外公還這麽叫她了。

“外公。”她聲音軟軟糯糯,蘊藏著江南水鄉的嬌柔,乖巧得想讓人摸摸她的小腦袋,“我沒事啦,退燒了,再吃點藥感冒就好了。”

“那就好,阿肆要照顧好自己,別讓我們擔心。”外公的眼眸裏泛著溫柔慈祥的微弱光芒,描畫著屏幕裏的小女孩。

“好。”

陸兩兩克製著,沒有哽咽出來。

視頻裏的外公,精神已經有些不好,連說話都有點費力。

徐女士讓他躺下休息,幫他把病床搖平整。

外公仍堅持講完:“阿肆,過段時間,我們就可以回家了。你要乖乖的。”

“回家”這兩個字太動聽,陸兩兩的眼眶被淚水浸滿。

“嗯,你們要早點回來。”

陸兩兩移開手機,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不住地滑落,隱入發間。

她的外公年少喪父,母親改嫁,他一個人守著破舊的木瓦房艱難成長,做學徒做幫工,起早貪黑才掙出一份微薄家業。後來娶妻生女,看著女兒步入婚姻殿堂,他以為生活從此幸福,卻又遭逢妻子突發急症病故。

他消沉了很久才慢慢走出來,閑時聽著妻子生前最喜歡的越劇《桑園訪妻》,嘬幾口最愛的小酒,喝完之後,笑自己還是一個勞碌命,站起身繼續奔波於生計。

他頭發尚未花白,去年不過六十五歲的他,衣著整齊得體,是一副健康的田家翁模樣。現在卻骨瘦如柴,如一截灰敗的枯木,失去生活的鬥誌。

還有什麽,比這更悲哀。

一想到這裏,陸兩兩的心就疼到發顫。

過了良久,視頻窗口才重新對向徐女士,她走出病房,來到樓層的安全通道口。

“你再哭眼睛都腫得跟被蜜蜂蜇過一樣,難看死了。”徐女士一臉嫌棄。

陸兩兩聲音嗚咽:“我想你們了。”

“你外公剛才不是說了嗎,再過段時間,我們就回去了。外公這裏你不要多想,高三是關鍵時刻,不要分心。”她頓了頓,“不要哭了,等下你舅媽聽見了,還以為你在她家住得委屈呢。”

“沒有,舅媽對我很好。”陸兩兩被徐女士唬得停住了淚,她弱弱地強調了一句,“可我就是想你們啊。”

“乖啊兩兩,外公這個療程做完了,我們就馬上回去。”

徐女士一下子情緒失控,最後幾個字的發音都變得荒腔走板。

偌大一個帝都城,街道是陌生的,口音是陌生的,就連汽車牌照前麵的京字都讓她不習慣。她害怕醫院裏的消毒水味,害怕每次去醫生辦公室問她爸的病情,害怕在治療方案上做的每個決定。

她也想女兒,想回家。

4

陸兩兩頂著一雙核桃眼,在餐廳沉默地吃完飯。

表舅媽沒說什麽,輕輕歎口氣,憐愛地在她頭頂上摸了幾下。

是不是每個當了媽媽的人,就會自動擁有讓別人感覺溫暖的技能?

所以陸兩兩發皺的心房,瞬間就能被熨燙妥帖。

她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氣抱著表舅媽:“舅媽,謝謝你。”說完,就一溜小跑回了房間。

可能家庭的變故還是帶給了她一些性格上的改變。

比如瑟縮、不自信、不敢表達、不敢要求。

她知道自己有這些毛病,正在努力改變,想變成更優秀的人。

回到房間躺在**,陸兩兩側著身,呆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

難得地可以從夜以繼日的學習中抽出一天的休息時間,這種什麽事情都不做的感覺很舒服,除了還有一些不踏實。

她找了“沒去學校不知道作業,以及我是個病人就該休息”的理由來安慰自己,幾秒鍾後,卻又起身用手機播放了VOA英語每日聽力選段。

英語老師說過,平時有事沒事可以放英語聽力,盡可能多地營造出一種語言環境,聽多了你可能會在某個時刻頓悟英語。

不管這句話是不是正確的,至少看似提升英語能力的方法現在能讓她稍微減緩懈怠的罪惡感。

手機裏的聲音被打斷,接連傳出幾聲振動。她保持著這個姿勢不變,探出左手摸索手機的下落,看看是誰發來的微信。

“我在你舅媽家樓下的河堤上。”

“你下來。”

“給你送試卷來了。開不開心?”

顧律己的第三條信息,讓陸兩兩自欺欺人地扔掉手機,把頭埋進被子裏。

她剛做好心理建設,想度過沒有學習的一天!

顧律己,你熊得。她開心得想打人。

可還能怎麽辦?

陸兩兩隻有認命地下樓。

今晚的月亮藏在淡淡的雲層後麵,灑下含蓄的微光,地麵上籠著一層薄霧,朦朧得看不真切。

舅媽家出門右轉,就是一個小河堤。河麵上的風一年四季不間斷地吹刮而來,夏天自然涼爽,到了冬天卻比別的地方冷一些。陸兩兩緊了緊外套的領口,向站在那裏的一道頎長身影走去。

少年站在路燈下,昏黃的燈光自他頭頂傾瀉而下,在冷夜裏像是鍍了一層溫柔的聖光。

陸兩兩想,童話故事裏,神明在主角生死存亡之間現世救助,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出場模式。

“冷嗎?”顧律己走近,身形蓋過了小小一隻的陸兩兩,也擋住了來自身後的風。

陸兩兩搖頭,已經及肩的頭發隨著她晃頭的頻率,柔軟地舞動著。

她穿著珊瑚絨的睡衣套裝,出門前還套了件太空棉外套。走出樓道的時候,她隻是覺得脖子有點灌風,現在倒是真的一點都沒覺得冷。

顧律己看著她過冬一樣的裝備,放下心。他繼續問:“晚上吃藥了沒?”

陸兩兩垂著頭,沒作聲,隻是乖巧地點了幾下頭。

看她病嬌的樣子,顧律己冷哼了一下,本來準備教訓一下她不注意身體,卻忽然發現了什麽。他用手指頂著陸兩兩的額頭,讓她的臉暴露在燈光之下。

今天過於發達的淚腺讓陸兩兩的眼睛,直到現在還腫得跟核桃一樣。

顧律己側頭,指尖帶著溫熱,觸碰她浮腫的眼皮:“你眼睛怎麽腫了,像被人揍了一頓。”

說她是小跳蛙,她還真有本事越來越像。

陸兩兩發射死亡凝視,用鼻音甕聲甕氣地說:“腫就腫唄,感冒的人都這樣。”

“你是當我傻,還是以為我沒感冒過?”

“本來嘛。發燒的人,眼壓高,眼睛就腫了。”她一本正經地胡言亂語,扯著不著四六的謊話,閉口不提哭了一下午的事情。

“我比較相信你發燒,然後眼睛因為熱脹冷縮的原理,現在正在膨脹著。”顧律己見她這麽大費周章地找理由,隨口幫她想了一個。

看她居然也很讚同地點頭,他嗤笑一聲,直截了當地問:“哭過?”

直男有時候真的很煩,為什麽就不能放過這個話題。

陸兩兩不想聊這個問題,就想忽略過去,伸出手:“我的試卷呢?”

顧律己把手放在她的掌心,接著猜:“想家了?”

陸兩兩甩掉他的手:“你說來送作業的?”

顧律己:“還是,在你表舅媽家不開心?”

“屁嘞。”她被這股不問清楚不罷休的勁頭給問急了,“我舅媽對我很好。”

陸兩兩糾結了一小會兒,才緩緩說道:“我下午跟我媽媽通電話了。”

這句話如同一個開關,讓她藏著所有隱私與秘密的心門偷偷地打開了道縫。

在冷月星夜下,在清幽河道邊,她把今天無人可訴的心情,向眼前這個頭發被風吹得淩亂卻更顯得狂放不羈的少年,娓娓道出。

她怕她外公病得太重。她能搜到的關於“胃癌”的信息,結果都是負麵的。

她想徐女士,想她外公,想陸初見了。生了病的時候,特別想。

乳燕投林,倦鳥歸巢,她想回自己家了。

說著說著,她的眼眶又濕潤了。

她撞進顧律己的懷抱裏,撞得他猝不及防,片刻冷靜之後,才伸出雙手給她擁抱。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或許有那麽多心事的她不需要任何安慰,隻要有人能傾聽就夠了。

或許他想給的,隻是一個能為她遮風避雨,驅寒取暖的懷抱。

“陸兩兩。”良久,顧律己感覺到不對勁,胸口的衣襟有點濕漉,他戳幾下陸兩兩的肩膀,低頭在她耳邊提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鼻涕水擦我衣服上了。”

聽到這句話,陸兩兩索性破罐子破摔,將眼淚鼻涕擦得毫不遮掩。

“剛剛不是在跟你剖析內心世界嘛。”她紅著臉,強行解釋,“那麽適合潸然淚下的氣氛,不適合讓你看到我的鼻涕水淌下來。況且我也沒帶紙巾。”

其實,她後知後覺地在懊惱。

她不喜歡把心事說給別人聽,怕露怯,也怕給別人造成負擔。

今天晚上鬼使神差地說了那些私密心情,她將原因歸結於顧律己的打破砂鍋問到底。於是,她幼稚地想要報複一下。

5

如果問南澄妙,高三最讓你絕望的瞬間是什麽時候?

她的回答一定是,我隻是離開位置去接了一趟水,回來就發現剛發下的試卷已經把趴在桌上睡覺的言再給埋得看不見了。

高三的日子,紛遝而至的模擬卷、真題集與無縫銜接的各種考試已經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陸兩兩手裏拿著期中考試卷子,才意識到,她該拿期中獎學金了。

這麽說有點欠扁,但是各科試卷上的分數,以及李和章對她露出的和藹如老父親般的親切笑容,她感覺她能拿到的獎學金還是一筆巨款。

“兩兩,你能讓我看下你的數學試卷嗎?”

坐在第二排的岑思,喪著臉跑過來問她。這表情誰看誰都知道她這次沒考好。

陸兩兩攏了攏手上的幾張試卷,把壓在最後的那張數學卷給遮掩住,這才麵露難色地撒著謊:“不好意思啊,數學試卷恰好就被顧律己拿走了。要不,你去問問他?”

她並不想借試卷給岑思,索性搬出她不敢去問的顧律己來。

誰知,坐在後座上專注玩遊戲的顧律己,聽到陸兩兩在點他名字,抬起頭:“有事?”

岑思的眼眸一下子亮起來,她期待地看著陸兩兩。

陸兩兩錯愕,連忙隱晦地給他遞眼神:“我數學試卷不是被你拿去了嗎?你要不先拿給岑思看一下?”

她的心整個都揪著,生怕顧律己說出一句“我沒問你要試卷”來,那可就太尷尬了。

幸好,顧律己瞥到岑思情緒不高,又看陸兩兩糾結的神色,明白過來,冷聲拒絕:“不給。”

說完,他垂眸,接著在遊戲裏,跟其他三人砍瓜切菜。

陸兩兩心裏慶幸,麵上故裝無奈地超岑思攤了攤手,表示她也沒辦法。

岑思躊躇在原地,仍不肯離去。她咬著下唇,支吾著問:“那兩兩,你數學多少分啊?”

“147分。”南澄妙看不慣她的刨根問底,直接幫陸兩兩回答。

果不其然,下一秒,岑思就紅著眼回去伏在桌子上嚶嚶哭泣去了。

每個人身邊大概都會有這樣子的一位同學。

晚上回家挑燈夜戰到十二點,白天在教室裏語氣欽佩地跟別人說:“你好厲害啊,我晚自習結束一回去就睡了呢。”

考試結束,別人問她考得如何,她經常性的一臉擔憂:“哎呀怎麽辦呢,我這次一點把握都沒有,肯定得考砸。”

如果一不小心真考不好了,那就像方才的岑思一樣,非要來問問全班最高分到底是多少,受完打擊後回去傷心落淚。

陸兩兩覺得這些都無可厚非,畢竟在高三,成績代表一切。

如果岑思不是來問她成績的話。

南澄妙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這人有病吧,搞得像在這裏受了欺負回去似的。”

“因為成績被吊打,受不了這份委屈唄。”祝賀涼涼地開口。

在後麵湊成堆的遊戲四人小分隊,雖然滿心都沉浸在遊戲的打打殺殺裏麵,但也分神聽了全過程。

言再發出老母親般的歎息:“唉,你看考試都把這孩子逼成什麽樣兒了?”

“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生的命根。”楚辭跟著發言。

言再聽了,嘿嘿嘿發出****的笑聲:“命根?我的命根可不是這個。”

話題從純潔的討論學習到黃色廢料的轉變過程,隻需要他秋名山車神的飆車速度。

他還要繼續大放厥詞,卻被遊戲裏急轉直下的狀況給弄得沒了心思。

顧律己不顧遊戲裏一個隊伍的身份,轉頭就把開黃腔的言再給game over(遊戲結束)了。

“阿律,你為什麽要殺我!我們是隊友啊隊友!”言再抱著手機和他殘破不全的心,幹號著,“我死了,誰來給你們加血!誰來當你們堅強的後盾!”

“考駕照了嗎你,就開始飆車。”顧律己威脅著,“再瞎吵吵就虐屍了啊。”

其他人懶得理言再,南澄妙回頭嘲諷:“這位姐妹,請你放低音量,哭得不要這麽擾民。”

沒有享受到半點同學愛的言再,心涼了。

一局遊戲結束,祝賀扒拉著言再緊閉的眼皮,強迫他睜眼看清楚手機屏幕裏的畫麵。

“賤賤,沒有你,我們贏得一如既往的輕鬆。”

下午生物課。

7班的生物老師三十歲不到,是他們班任課老師裏的忙內(老幺),跟學生們的關係亦師亦友,很融洽。長得一米八的高個,外形比較陽光開朗,大家都說像是年輕版的徐崢,因為他也擁有一個油光可鑒的小光頭。江湖傳聞,同樣是年少頭禿的原因,生物老師才去狠心剃光了頭發。

生物老師叫劉華,他有一個風靡全校的外號叫“缺德哥”,因為他的名字比“劉德華”少了一個“德”字。

陸兩兩的笑點不怎麽高,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盯著生物老師足足笑了一節課。

能想出這樣一個外號的人,真是又缺德又鬼才。

這節課是拿來講解期中試卷的。

生物老師按照每道題的答錯率,來調節對應考題的解答時間,順便把必考的知識點重新在黑板上梳理一遍。此時,他在黑板上強調ATP這個考點,三磷腺苷,結構式是:A—P~P~P。

言再盯著黑板研究了半晌,神神道道地跟顧律己吐槽:“這是個有味道的結構式。”

顧律己一時摸不清他在想什麽:“嗯?”

既然阿律不恥下問,那他就大發慈悲地解答:“A放了一個長長長的P,中間的兩道波浪線讓我都能感受到P的味道。”為了烘托他話裏的氣氛,他鄭重其事地伸出手在鼻子前扇了幾下,“很臭!”

說完,他手臂交叉抱在胸前,下巴矜持地翹起,似乎在等著顧律己的誇獎。

理綜三科裏麵,言再這個懶人對生物最不感興趣,因為生物需要背的東西有很多。現在這個結構式被他一聯想一解讀,馬上就被完美地刻在腦子裏。

他言再不是學渣,隻是不想學習而已。

顧律己被他說得呼吸一滯,按捺住想要揍他的雙手。他挪動位置,盡可能地遠離言再:“這些沒用的東西,以後請你不要來跟我說。”

言再不服:“怎麽是我說的,缺德哥才是教了一些沒用的東西。”

他據理力爭的聲音有些大,碰巧生物老師寫完板書,聽到這句話,看向言再的方向,凝重且認真地說:“言再,我不允許你這麽說自己。”

全班陷入哄堂大笑。

生物老師恨鐵不成鋼:“別光笑,你們得把知識點記進腦子裏去!這些必考的知識點都是我在黑板上寫了又寫的,可是你們還給我答錯!這塊黑板要是能變成人的話,它都能考清華北大了!”

忘了說,其實生物老師的一大特色就是,嘴炮能力與他的生物知識儲備量成正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