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三年七班的顧律己,Please listen to me。

陸兩兩日記:

2013年10月17日

睡著的顧律己,像天使。

這句話的成立,修飾詞很關鍵。

顧律己讀後感:

我不管。你就是在誇我。

陸兩兩,背後誇人不可取,以後請正麵讚美我。

1

“金秋十月,丹桂飄香,運動健兒們奮勇向前,在這場青春裏揮灑汗水……”

廣播裏的聲音清新甜美,但這抑揚頓挫充滿**的播音腔,還是讓顧律己把沒來得及咽下去的一口水噴出來。

“咳咳咳……”

“你怎麽了?”言再疑惑。

國慶假期之後的第二周,育德中學開展了秋季運動會加遊園會的活動。

楚辭在跳高區參加比賽,祝賀被拉著去加油。平時一直孟不離焦的“四人幫”,暫時隻有顧律己和言再坐在7班分到的觀眾席上。

顧律己把水瓶擰好放在地上,仍在咳嗽。

身側一隻瑩白纖長的手遞過來紙巾,他像是沒看到,拽起衣角低頭隨手抹了一把,回答言再:“被嚇到了。”

“哦。”言再隨意點著頭,卻在江珧看不到的角度,拚命對顧律己使眼色。

兄弟,你另外一邊,江珧還在舉著手給你遞紙巾!

顧律己橫了他一眼,讓他別多管閑事。

顧律己不喜歡江珧,如今他有喜歡的人了,自然更加不會對她的示好有任何回應。

世界上的男生千千萬,沒必要讓她在他顧律己這棵樹上吊死。

顧律己一開始就對江珧說清楚了,但顯然,江珧不是這麽想的。

於是,他拉黑了江珧的微信,攔截了她的手機號碼。

就算平時大家約著出去玩,她也一起參與,但顧律己從沒有跟她多說一句話,也不會給半點讓她誤會的希望。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用毛巾蒙著臉。

廣播裏又響起了新一篇頓挫有力的通訊稿:“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是我們的信念;放飛理想,努力拚搏,是我們的口號;賽出風格,賽出水平,是我們的追求……”

陸兩兩,你是從朝鮮電視台進修回來的吧?

毛巾下麵,他慢慢彎起嘴角。

隔著一條過道,情緒低沉的江珧被朋友拉著離開了觀眾席。

耳畔是熱火朝天的加油聲、起哄聲,蒙矓間,所有人的臉上都笑容燦爛,隻有她,隻有她是不快樂的。

她拚命眨著眼,努力不讓眼眶裏的淚水掉落。

被一路牽著來到左花園的長廊裏,操場的喧鬧被茂密的綠植阻隔了大半,她才抱住朋友,壓抑著聲音哭了出來。

過了很久,哭聲才收攏。

“我是不是很傻,非得喜歡他?”

朋友思考了很久:“珧珧,算了吧。”

她沒有說話。

“我沒對你說過,高一剛進班級,我就特別想跟你做朋友。”朋友說,“那時候,你坐在教室中間,跟其他人在聊天。明明還有很多人在,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你了。我想,這個女生好耀眼啊。”

世界上每個人的境遇都不一樣。

有些人從出生起就帶著上帝的祝福,他們被命運溫柔對待,仿佛走在一條康莊大道上,人生最煩惱的問題可能就是“我點的奶茶為什麽放這麽多糖”。

別人討厭江珧很高傲,可她卻非常羨慕,並且衷心希望,江珧可以永遠趾高氣揚得像隻小孔雀。

“你沒必要為誰委曲求全,而喜歡你的人也不會忍心看你不開心。”她勸解,“江珧,你的家人那麽愛你,他們不會希望你因為別人掉眼淚。”

江珧又流出眼淚。

“有時候,我也討厭這樣的我自己。可是,我真的喜歡他。”

喜歡,就要努力去得到。

更何況,她篤定顧律己是她這輩子最喜歡的人了。

偶爾她會懷疑,是不是太貪心了點?她懂得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得償所願的道理。

可,總得先竭盡全力去爭取吧?

“你應該好好想想,你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已經習慣喜歡他的心情了?”

江珧一時之間失了神。

身邊空出一大圈,言再拿掉顧律己蒙著的毛巾,假意埋怨:“你真冷酷無情。”

顧律己眯著眼看他。

“哎,江珧有什麽不好,長得漂亮,對你又死心塌地。”

“你喜歡你去追。”

“別,人家正在撞你這堵南牆。”他突然揶揄地碰碰顧律己的胳臂,“哎,那你現在對兩兩同學……”他故意拖長語調,留心觀察顧律己的神色。

顧律己沒有隱瞞的意思,很幹脆地承認道:“喜歡啊。”

他伸出手,攤開在這片燥熱的陰影中,試圖感知風的存在。

他不確定是在什麽時候喜歡上陸兩兩的。

這種喜歡的感覺來得不太明顯,像是一陣輕風,和煦得讓人察覺不到,卻是時刻存在。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才發覺他已經被包裹住,深陷其中。

日久生情,潤物無聲,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言再第一時間知道這個消息,非常興奮,忍不住尋根問底:“你喜歡她什麽呀?”

廣播裏的聲音縈繞在耳邊,顧律己舔了下唇:“因為她可愛吧。”

“那你什麽時候表白啊?你們在一起,那個賭局我就能一本萬利!”

以後,請叫他“鐵口神斷”!

“不表白。”

“為什麽?”

顧律己理直氣壯:“成大事者不談戀愛。”

“哈?”

你不是這麽婆婆媽媽的顧律己。

“我是說陸兩兩。”他遙遙地望著主席台的方向,“好學生一心向學,我總不能去扯她後腿。”

“喲,律哥,覺悟很高啊。”

“嗬,你這種單身狗不懂的。”

他優越感十足,說得好像自己就不是單身狗了。

言再冷笑兩聲:“走吧,情聖小王子,到你去檢錄了。”

“等下。”顧律己攔住他,“言再,我需要你幫我做件事。”

主席台一側的播音室裏,陸兩兩麵無表情,努力讓自己的語調波瀾起伏,熱情澎湃。

旁邊還站著教導主任,在每條廣播結束暫閉話筒的瞬間,見縫插針地表揚:“對對對,非常好!就是要這樣!你這是在代表每一個同學,代表每一個班級,為運動員們加油!情緒一定要飽滿起來,高漲起來!保持住哈,保持!”

不管陸兩兩的情緒是否是真的飽滿,教導主任絕對是熱情爆表的。

負責整理通訊稿的幾位同學,低著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陸兩兩是怎麽做到,意氣風發地念稿,八風不動地麵癱的?

這種反差也太好笑了吧!

“好的,老師!”

陸兩兩的眼神充滿無奈。

本來的播音員突然收到家裏有事,需請假回去的消息,來交通訊稿的陸兩兩就這麽被抓壯丁了。

正巧,教導主任來主席台檢查這場運動會的廣播情況,碰到陸兩兩臨危受命,便索性站在這裏指導她這個播音新手。

一切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打了個噴嚏,揉揉發癢的鼻子,按照指示繼續播報消息:“請注意,高三年級組男子3000米長跑項目已經開始檢錄,請參加高三男子3000米長跑決賽的同學都到檢錄處檢錄。”

3000米啊,顧律己參加的項目。

2

下午三點多,天空湛藍高遠,空氣裏無聲地翻滾著熱浪,田徑場上彌漫著一點就燃的躁動。

躁動源頭的顧律己頭戴發帶,換了一身運動短裝,眉目淩厲,**在外的手臂精瘦,充滿少年張力,佇立在人群中,像一棵挺拔的鬆,也像一柄剛出鞘的劍。

他站在田徑場的起跑線附近,晃晃悠悠地做著熱身運動,身邊四散分布著等下要為他加油的啦啦隊。

楚辭領完跳高第一名的獎狀,跟祝賀回來找到他。

“賤賤呢?”

“有事去了。”

“嘁,還想靠他的大嗓門給你喊加油的。”楚辭大剌剌地說著言再的壞話,“要他何用。”

顧律己沒反駁,但心裏卻兀自想著,還是有點用的。

等在主席台下的言再要是聽到了,肯定會告訴楚辭,他超有用!

他就是男生版的紅娘,現代版的月老,中國版的丘比特!

他緊攥著手裏的一張紙,上麵是他絞盡腦汁,一筆一畫寫下的加油詞,字不求多好看,但必須能讓陸兩兩看得清楚。

阿律想要兩兩同學為他加油,可言再還是想再搞點事。

來往的學生,在經過他的時候都會好奇地打量他,並不明白他在主席台下這麽罰站似的矗立著,到底是為了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等得無聊,已經在原地轉著圈圈,嘟囔著為什麽高三年級組男子3000米長跑的比賽還不開始。

發令槍恰逢其會地響起,操場上空擴散出一道由很多女聲組成的尖厲叫喊,飄**進言再耳朵。

“顧律己加油。”

言再嫌棄地搖頭,你們喊這麽大聲有什麽用,他本人想聽的又不是你們的加油。

廣播適時開啟,陸兩兩正在念高三1班的通訊稿。

言再異常興奮,健步如飛地衝進播音室。

教導主任已經放心地走了,言再假裝熟絡地跟剩下的並不知道是哪班的其他同學打招呼,走到陸兩兩身邊,遞給她字條。

陸兩兩看到他,就明白這是來送給顧律己加油的通訊稿。

打開字條,瀏覽開頭幾句,陸兩兩遲疑地問:“言再,你這個是……打油詩?”

“Rap(說唱)!”言再義正詞嚴地指出,“我為顧律己現場作詞的Rap!”

這算個鬼的Rap哦,rapper(說唱者)看了想自殺。

“噗!”這是在場同學的噴笑聲。

“你也太鬼才了吧。”陸兩兩為難,“可是我不會說Rap啊。”

言再似乎為自己的Rap不能原汁原味被表現出來而絕望。

他閉閉眼,咬牙狠心地說:“那你當作打油詩念吧,反正這個一定要讀出來給阿律加油。”

“好吧。”

陸兩兩點頭,並沒有發現,言再已經悄悄打開了手機錄像功能,對準了她。

“嘿,My friend 顧律己。”

跑著步,思緒不知已經神遊去了哪裏的顧律己,抬頭盯著不遠處的喇叭。

“對,三年(7)班的顧律己,Please listen to me.(請聽我說。)”

他輕笑,少年眉目舒展,眼神奕奕,渾身充滿期待。

聽著呢,陸兩兩,我一直想聽你怎麽慷慨激昂地給我加油。

“長跑難不難,律哥根本不用煩。比賽贏不贏,律哥肯定第一名。7班牛不牛,律哥絕對第一流。一高帥不帥,律哥必須非常帥。”

顧律己差點跑岔氣——陸兩兩這是被言賤賤給坑了。

可是,他卻無比開心。

操場上一片哄笑,現在是高三年級組比賽,高一高二沒有給自己班運動員加油的必要,立即反應過來,跟著叫囂:“一高帥不帥!律哥必須非常帥。”

聲音震徹天際,氣勢磅礴。

聽得楚辭捂著肚子,趴在祝賀背上:“笑死我了,我們賤賤真是做大事的人。”

然而,還沒完。

陸兩兩看到哪兒念到哪兒,完全沒有防備地照著稿子讀出最後一句:“顧律己,GO GO GO!顧律己,I Love U!”

話音未落,她便意識到說了什麽,臉頰立時漲得粉紅,按著播放鍵,機智地補上一句:“本條通訊稿來自高三(7)班言再。”

言再拍到想拍的畫麵,心滿意足,可仍對她最後加的那句略有微詞:“兩兩同學,這就沒意思了。”

我特地是按你的角度,給阿律寫的詞啊。

兩個人的愛情故事裏,不應該出現我言再的名字呀。

“你才沒意思。”陸兩兩忙著讀下一篇通訊稿,沒工夫跟他爭辯,揮手驅趕,“你趕緊回去。”

大概是二十分鍾後,一條微信靜悄悄地出現在陸兩兩放在衣兜裏的手機屏幕上——

一張榮獲高三年級組男子3000米長跑比賽第一名的證書照片。

以及,莫名能腦補出他想得到表揚的一句話——

“陸兩兩,你看。”

3

陸兩兩看到了,但,她回複的聊天內容,並不是與這個有關。而是——

“聽說你被標槍給砸到了?”

“戳到了大腿的位置,還好被手機擋住了。”

“你人沒事吧?”

顧律己發了一個熊貓頭“我離當場去世就差那麽一點點”的表情包,還有一張屏幕裂成蜘蛛網的手機的照片。

“沒事。我的‘救命恩機’保護了我。”

這麽嚴肅的慰問,可以麻煩你先不要搞笑嗎?

我剛才聽得差點心髒驟停。

五分鍾前。

陸兩兩結束臨時廣播的工作,就被等著她的南澄妙灌了一耳朵:“天上忽然出現一杆標槍,六親不認地朝著祝賀紮去,幸好顧律己眼疾手快側身躲了一下,然後標槍最後的落點位置,變成了顧律己的右大腿褲兜的位置。”

陸兩兩呼吸一滯,頭腦風暴了一出鮮血淋漓的場麵,要是嚴重點的話,半身不遂?

她連聲問:“傷得重不重?送醫院了嗎?我們要不要去看望一下?”

“沒有沒有。”南澄妙察覺到自己斷句斷得不是時候,趕緊解釋,“聽說,他放在褲兜裏的手機,替他擋住了這一槍。”

“……”

就這樣?

她目光炯炯,盯著南澄妙。

南澄妙被瞪得毛骨悚然:“怎麽了?”

“你以後說事情,能不能把結果放在第一句?”

“我怕你不清楚事情始末呀,所以才把前因後果說清楚嘛!”

“可你這樣說話大喘氣,我很想打你的。”

回憶完畢,陸兩兩為他的手機送上讚美:“它生得偉大,死得光榮。”

咦,有些不對。

她問:“你換新手機了?”

“我宿舍裏有一部備用手機。”

陸兩兩噎了一下,大戶人家真是準備齊全。

“哦,你現在在宿舍啊?”

“在外麵,裁判老師請我吃飯。”

“嗯?”

“這事兒是因為標槍項目的裁判老師沒等清場完畢就發令,剛好我們幾個還在投擲區範圍內,所以就中標了。裁判老師看到我沒事,死活要給我來一頓壓驚酒。”

這件事情真追究起來,老師肯定討不了好。

於是,顧律己不僅在這場主題為“壓驚酒”的酒席間推杯換盞,還要隔三岔五真誠地安慰裁判老師:放寬心,我什麽事都沒有,你不要害怕了。

兩三分鍾後,顧律己又收到她的信息。

“還好是虛驚一場,那我就放心了。”

顧律己讀著這句話,淩厲的眉目此時被溫情填充。

陸兩兩,你可能不知道,你有種撩人於無形的天賦。

運動會的第二天,高三年級剩下來的決賽項目被安排在前半段,早早就結束了。

來打個醬油的高三學生一哄而散,分作兩股人流,分別向宿舍樓跟校外的學生公寓擁去。

陸兩兩在教學樓下就跟南澄妙分開,她得回班級拿本資料書。

教學樓區安靜得悄無聲息,隻有蟲鳴鳥叫,顯得格外寂靜清幽。和熱鬧沸騰的運動場比起來,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

因為晚上即將開始的遊園會的關係,從樓下的布告欄到樓道的牆壁上都被貼滿了各種招攬客源的自製海報,每個教室都鎖著門,挨著走廊一邊的遮光簾被放下,拒絕外來人員的任何窺探。隻有每班前門上麵用顏料寫著各自班級今晚的遊園會主題以及活動規則。

“逃脫密室”“死亡遊戲城”“開心娃娃機”“中華小當家夜宵攤”……

她一路走一路看,直到來到他們班的“嚴以律己奶茶店”。

學校給每個學生都發了十張活動票,用來充當參加各班活動的虛擬基金。最後統計各班收到的活動票數,評比人氣班級。

看在是最後一次參加遊園會的份上,在策劃主題的時候,大家都放開了膽子,把以前不敢提出來的事情落到了實處。

比如,把顧律己作為賣點。

高三沒那麽多精力去準備很複雜的遊戲,於是“嚴以律己奶茶店”應運而生。牛奶是用班費買的,茶葉是顧律己提供的英國紅茶。到時候東西都準備好,讓顧律己按比例混合一下,就當是他親手製作的奶茶,味道好不好喝無從保障,但能預料到會有很多人來買。

陸兩兩想到策劃案在高票通過時,顧律己無動於衷的表情,決定晚上一定會用實際行動支持本班活動的。

高三(7)班的教室門沒有鎖,隻是虛掩著。

教室裏還沒有被重新布置,隻是清出了半個教室的空間,講台下麵放著一台租來的奶茶封口機。

她推開門,就發現教室裏還有人。

放著資料的整理箱和一部分的課桌椅被堆積在教室後方,剩下的被移到教室一側另作他用。而一張桌子上,正趴著一個少年,囿於窗外投灑進來的光束中。

陸兩兩放輕腳步,悄悄踱到睡著的美少年跟前。

他大概是睡了有些時候,耳朵被晨光曬得微微泛紅。長睫根根分明,在白淨的臉龐上投下一小圈陰影。挺鼻薄唇,側臉線條深邃分明,卻少年氣質十足。

他長得真的很好看。

陸兩兩拿出手機,鏡頭下的他被籠在一層柔光之下,睡顏安穩平和,像是油畫裏不染塵埃的天使。

陸兩兩悄聲嘟囔:“這張照片怎麽也值另外一個1000塊錢吧。”

“你又想寫檢討了?”聲音不冷不淡,夾著剛睡醒的喑啞。

“你這人,怎麽天天檢討檢討的啊。幼不幼稚?”她被嚇了一跳,又很不服氣,“你看我現在還會不會給你寫檢討!”

那時候是她怕生,是她傻。

“喲,膽色見長啊,陸兩兩。”

陸兩兩鼓著腮幫,用下頜骨對著他,一副寧死不屈的堅毅。

“你又像小青蛙了。”他應景地哼出一首兒歌,“她是一隻小跳蛙,越過藍色大西洋……”

我小跳蛙你個大頭鬼!

陸兩兩強行扭身,擺出不想搭理他的姿勢,耳朵卻偷偷豎著聽他用低沉的聲音繼續唱:“跳到遙遠的東方,跳到我們的身旁。春夏秋冬我們是最好的夥伴……”

親吻她就會變得不一樣。

他戛然而止,把最後一句歌詞咽回去,靠近陸兩兩一點:“不跟我說話?”

陸兩兩重重地哼了一聲。

顧律己低笑。

他縱容著:“行。我錯了。你拍,你拍多少張都沒問題。”

“誰稀罕哦。”

她握了握鎖屏的手機,斬釘截鐵地想,沒睡著的顧律己不值得被拍。

4

晚上六點半,暮色四合。

教學樓已經熙熙攘攘,每個班級遮得嚴絲合縫的遮光簾全被拉開,做著開業前的準備。

陸兩兩作為班委幹部的一員,提前到了教室,跟其他同學一起用課桌椅把教室大致分成了接單區、製作區、取餐區,然後把製作奶茶需要的材料再一一擺放好位置。

等一切布置結束,陸兩兩聽到了門外傳來顧律己的喊聲。

“再移過來一點。”

“把燈光打開,看看效果。”

“就這樣吧。”

她好奇地出了班級,見到顧律己手臂撐在走廊沿,俯身正跟樓下喊話。

簡單的白T恤加上牛仔褲的搭配,勾勒著少年挺括的身姿,意外地很好看。

顧律己瞥到她,別過頭,發現她望著他出神,笑得不懷好意:“兩兩同學看著我是想幹嗎?”

“顧律己,你就是那句話啊——時尚完成度是靠臉。”

“嗬,瞎說什麽大實話。”顧律己伸手點了一下她腦袋。

陸兩兩揉揉被戳的額頭:“你在這裏幹嗎?我小表叔他們呢?”

她也隻有在背後才會開玩笑似的稱呼祝賀一聲“小表叔”。

陸兩兩的父親跟他親舅舅來往不是很多,陸兩兩跟她父親的親舅舅家就更不熟了,自然和祝賀的關係也不親近。之前當作陌生人相處,如今能說兩句話了,也隻是熟悉點的普通同學。

顧律己微抬下巴示意:“在下麵小廣場布置硬核廣告。”

小廣場就是兩棟教學樓之間的這塊小草坪,盡頭有一塊寫著校訓“勤奮求實,進取開拓”的石壁,它的前方是一小片大理石鋪就的平台。

此時楚辭跟祝賀正在彎腰調試著什麽東西,石壁跟大理石地板上都被投影了一句話——

“高三(7)班顧律己,做奶茶給你們喝。前一小時,先到先得。”

就這廣告詞,剛才顧律己還在給出指導意見?

陸兩兩震驚地打量他,像是在重新認識一個陌生人似的:“顧律己,你這麽懂事。媽媽很欣慰。”

個子雖小,口氣很大。

顧律己俯視她,坦坦****喊了一聲:“媽。”

看著她吃癟,顧律己得寸進尺:“你兒子是大齡巨嬰,什麽都不會就會啃老。求你今天把我領回家。”

陸兩兩無語,懟不過他的厚臉皮,秒變正經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怎麽居然開始配合搞活動了啊,還知道做廣告。”

對麵的人不甚在意地伸了個懶腰:“最後一年啦,要做就幹脆做好。”

說完,他覺得好笑。

其實他很想畢業,想看看離開高中後的廣袤世界。可現在,他注視著重新關心樓下動態的陸兩兩,居然舍不得時間過得太快。

他希望,以後回想起遇見陸兩兩之後的時光,能多一些回憶。

遙控飛機的嗡嗡聲喚回他的思緒。

言再像是在演示超酷炫的遙控飛機技術,讓這架飛機模型三百六十度旋轉、沿W形路線飛行、緊急閃避等。

他站在草坪中間仰頭,對著顧律己叫囂:“這廣告詞我都看不清,還是拿我的遙控飛機散傳單吧!我保證讓全校所有人,連池塘裏的錦鯉都知道今年我們祭出了顧律己這個大殺器!”

這句話音量之大,盤旋在小廣場上空久久沒有散去。

一時之間,對麵那棟高二教學樓裏探出了無數顆腦袋,與這棟樓的每層走廊上的同學們遙相呼應。顧律己這個時候很想潑他一盆冷水,各種意義上的冷水。

但無奈手邊沒有稱手的工具,他隻能在言語上打擊:“現在天還沒全黑,投影看不清是正常的。你能不能有點常識!”

“我不管!我還是想發傳單!”

你管個屁,你就是想玩。

顧律己說:“到時候你摸黑去把傳單一張一張撿回來啊?九年製義務教育讓你愛護環境,你懂不懂?”

“……”

言再顯然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像是被命運扼住了喉嚨,啞口無言。

他垂著頭,遙控飛機也不玩了,蹲著擺弄著草坪上的一個能散發出像KTV裏那種燈光的魔術球。

KTV燈光+投屏廣告詞,結合“顧律己”三個字的效果,高三(7)班的“嚴以律己奶茶店”人滿為患。

陸兩兩憑借著跟製作者的前後桌情誼,得到了今晚的第一杯奶茶,還不收遊園券。

按顧律己的說法是:“開業第一杯‘筐瓢’了,你幫著處理掉吧。”

陸兩兩喝著這杯奶香剛好,茶味正濃,不甜不膩的奶茶,對顧律己的味覺產生了懷疑。

她喝了兩三口,便放在一邊,匆忙地站在收銀崗位上,接過如潮水般湧來的遊園券。

5

就這麽不停歇地忙碌了一個小時,顧律己踩著點做完他要負責的最後一杯,剩下的交給其他人來接手製作。一開始在幫忙的班委成員也陸陸續續跟其他已經把票用完的人換班。

看著紙箱裏滿滿一堆券,與蜿蜒到門外的顧客隊伍,陸兩兩覺得今年的人氣班級,高三(7)班已經穩贏了。

大功臣顧律己活動了一下肩膀,走到呆愣著的陸兩兩身側:“你在發什麽呆?”

陸兩兩嘻嘻地捧著臉,滿目憧憬:“顧律己,你要是開一家奶茶店,你雇我做收銀員吧。我可以體會到數錢的快樂。”

嗬,就這點追求。

已經有點長長的妹妹頭,被他不客氣地揉出一撮呆毛:“你怎麽不說你當老板,讓我去做奶茶小哥?”

陸兩兩認真地考慮:“也不是不可以。”

他們說笑著走出教室,班級外的世界更吵鬧,仿佛每個教室都在呐喊。

樓下小廣場的設備已經被楚辭他們給收走,以免讓大家繼續看到廣告,繼而白走一趟。言再跟南澄妙擠開人流回來,他們倆提前去各班打探遊戲項目情況了。

快走近的時候,南澄妙腳下一絆,就要往陸兩兩的方向傾過去。

周圍的空間太過逼仄,拿著奶茶的陸兩兩一瞬間竟沒有躲避的餘地。

忽然間,她的視線被一道身軀遮擋,握著奶茶杯的手也被溫潤的手掌給包住。淡而清冽的雪鬆香味呼天搶地地席卷而來,占據了她所有的嗅覺。

扶著她的顧律己身後有一道推力,使得他們兩個人一同趔趄。等站穩,一秒前還攪亂她心緒的所有感觀又都撤得幹淨。

陸兩兩偷瞄著顧律己嚴肅的神情,勉強讓養在心裏的小鹿不要過分活躍。

不過,他大概是世界第一小提琴手,專門撥心弦的那種。

最終,在“顧律己玩什麽無所謂,言再說什麽大家不理會”的宗旨下,四個人開始友好和諧地奔赴遊園會之旅。

一路吃吃喝喝,抽空去玩幾個遊戲,陸兩兩發覺顧律己其實是個遊戲大魔王,隻要參加項目就會有收獲。最後,幾個人拿著一堆獎品,停留在了高三(11)班的“開心娃娃機”麵前。

事情是這樣的。

11班上有個眼鏡男,家裏是開遊戲城的,今晚就是他調了五台娃娃機過來。

其中有兩台機器裏的娃娃是大型哆啦A夢玩偶,陸兩兩和南澄妙一見就挪不動腳了。

顧律己:“想要?”

陸兩兩和南澄妙趕緊點頭如搗蒜。

言再欲言又止,顧律己卻瀟灑地大手一揮,很帥氣地領著隊伍進去了。

結果,帥不過幾分鍾,幾個人剩下的遊園券全貢獻進去了,依然沒能收獲玩偶。

場麵有一秒鍾的沉寂與尷尬。

言再搖頭,像是早就預見了這個結果。

“阿律,你夾娃娃是什麽水平,心裏沒點數?”

從小到大,顧律己在娃娃機上麵,不打折扣地屢戰屢敗。

眼鏡男顯然也跟他們熟悉,擺弄著剛才錄了視頻的手機,說:“貼吧裏的那個帖子又可以更新了。”

說到帖子,陸兩兩才有點印象,當初她還看到了,說什麽“顧律己向夾娃娃惡勢力屈服”。

她此刻擁有強烈的責任感,要出來阻止大家當眾輕視顧律己。

於是,陸兩兩扯扯顧律己的衣角:“要不,我們走吧,今晚拿到的獎品夠多了。”

“不。”顧律己幹脆地拒絕。

此時的他像個幼稚園小男生,耷拉著嘴角,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然後似是不甘心地掠過娃娃機,對眼鏡男說:“等下拿50張遊園券,直接跟你換兩個哆啦A夢怎麽樣?”

他不得不認清現實,抓娃娃機是他人生的bug(漏洞)。

眼鏡男被這撥直白粗暴不做作的操作折服,算了一下覺得也不虧,就點頭答應,轉身拿鑰匙開機器。

陸兩兩光顧著驚訝:“你哪裏還有50張遊園券?”

別是在欺騙眼鏡男吧?

顧律己雙手插兜,替她解惑:“學校都是去找外麵的彩印店打印遊園券,然後老板會多打出來一些賣給我們學校的人。”

沒過一會兒,楚辭送來了50張遊園券,還放話,他們要多少有多少。

陸兩兩擺擺手表示她不貪心,抱著大得需要用雙手才能圍住的哆啦A夢滿足地回了家。